「哈哈哈哈……」赫連狂放聲大笑,笑裡是否有著一絲蒼涼,恐怕只有赫連狂自己知道。
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收回,月季商惱火地想著——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心中那股不捨究竟是從何而來?
但是赫連狂的笑,讓他完全無法思考,他直覺地便想將狂笑得如此悲苦的赫連狂擁入懷中。
不對、不對,他對君梅衣也從未有過這種情感,他怎麼能……
赫連狂的反應讓他明白了他對他的感情,在驚懼惶然之中,他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有著一絲曖昧不明的竊喜,許多複雜的情緒在他心中來回撞擊著,他只想逃開!
月季商轉身就想離開赫連狂的書齋凌霄殿,並打算從此永遠地離開赫連狂的眼前;但是他的腳步才往前踏出一步,一支箭就這樣筆直地飛進殿裡,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度射向他身旁的赫連狂。
這是怎麼回事?月季商的腦際霎時一片空白。這裡可是太子的書齋啊!
赫連狂疾如旋風的身形快速地移動,以一道強勁的掌風將月季商震開,自己則早已退到安全的地方,避開了這支欲要取人性命的飛箭。
飛箭射進他們身後的木樑之中便靜止不動,可見這支箭射出的力道有多麼地強勁深厚。
是誰敢明目張膽地行刺太子?月季商的第一個反應便是追出丟,完全無法相信在這座宮殿中,居然有人要殺赫連狂。
「別追。」赫連狂制止了他的動作,並且抬手將木樑上的箭拔下,隨即略顯著急地問:「你沒事吧!」
月季商搖搖頭,旋即問他:「有刺客要行刺你,為什麼不追?」
「你赤手空拳的,要拿什麼去對付刺客?」赫連狂睨了月季商一眼,光看他的身子骨也知道他不是個練家子,讓他去追刺客恐怕只有白白送命的份。
「這……」月季商這才想起自己的確是一點功夫底子都沒有,不禁有些懊惱。
他無法不著急,只要想到赫連狂的性命在往後的日子中可能會遭受到威脅,他就冷靜不下來。
此時月季商才猛然發現,他已經失去了平時慣有的恬淡,而且居然是為了眼前這個他最排斥的男人。
赫連狂以再犀利不過的眼神盯視著月季商。「你在為我擔心?」他勾起嘴角,神情中有著愉悅,先前的悲傷像是已經離他很遠似的。
月季商的呼吸因著他的質問而猛然一窒。
「這是職責所在。」他的回答有些勢弱,可是卻合理得找不到任何破綻,「如果太子殿下有任何差錯,下官的親人都會受到牽連。」
是的,他並不是因為擔心赫連狂。月季商在心中拚命地說服自己,他也不是害怕赫連狂出什麼意外,他只是害怕會連累到自己的家人;至於這個太子到底是生是死,他並不在意。
「是嗎?」赫連狂修長的食指文在額際,深知潭水的眸則一瞬也不瞬地停在月季商的身上。
月季商筆直地回視他,令人完全看不出任何心虛的神情,一副公事公辦、絕無私心的清明。
僵持了許久,赫連狂笑了笑,站起身來將箭折成兩截,轉過身去,「那麼,從今天起,你就離開乾坤宮吧!」
「什麼?」月季商被赫連狂這出乎意料的回答給駭住了。
他居然叫他離開?
在他被告知進宮是為了成為護國法師,再聽聞他對他的心意、強被他索吻、攬亂了一池春水,又眼見他遭刺客暗殺之後,他居然要他離開!
「你說的沒錯,我若是出了差錯,你的家人都會被波及;要是你害怕會牽連九族,我只好讓你離開乾坤宮。」赫連狂回過頭來看著他,銳利的目光像是要刺破他所有的偽裝。
他在逼他!
月季商用力握緊拳,痛恨赫連狂的狡猾。
他怎麼能離開?他怎麼能安心放赫連狂一個人在這充滿殺機的乾坤宮裡?但是留下來卻代表他要接受赫連狂的情感,他又怎麼承受得起?
那是……那是悖德逆倫的啊!
該回去的,君梅衣還在等著為他披上嫁衣,月家還在等著他回去繼承;這深宮不是他該待的地方,他該離開,這裡不是屬於他的地方。
就連眼前的男人……
「太子殿下說的是。」月季商的考慮並沒有很久,很快就做出了決定,「那麼下官這個月十五就回鄉。」
赫連狂的眼神一閃,滿不在乎的笑意很快地掩去了他真實的情緒,「呵呵呵……准卿所願。」
「咦,季商,殿下要你離開?」月青陽接到消息之後馬上來到月季商的睡房,想問個清楚。
「嗯,哥你要自己保重,我會代替你好好孝順爹娘的。」月季商忙碌地收拾著行李,在月青陽看來他的態度很平常。
「出了什麼事嗎?怎麼事前都沒聽殿下提過?」太子不是要季商成為護國法師的嗎?事情好像根本還沒開始,怎麼就結束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早日回去和梅衣成親。」月季商丟出一個看似最合理的答案。
但是月青陽仔細地看了月季商一眼之後問道:「季商,你到底在逃避些什麼?」
宮中有什麼事是讓弟弟害怕的嗎?他居然會想拿結婚當借口逃出宮門!月青陽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是這樣的人。
月季商的手猛然一頓,像是心中某個不欲為人知的秘密被人狠狠地揭露。他別過眼,冷聲地否定:「你別胡說。」
「也對,你和梅衣從小定親,讓她等太久的確不大好。」月青陽抓抓頭,「不過居然在這節骨眼上要你離開,殿下難道是打算自己來嗎?」
月季商停下手中的動作,回眸看著月青陽,發現自己心跳加快了,「什麼東西自己來?」難道赫連狂真的打算獨自面對那些刺客?
月青陽搔著腦袋瓜,「嗯……最近邊境的那須族發生叛亂,雖然朝廷還沒下令出兵平定,不過我想那是遲早的事情。」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月季商問著,哥哥講話怎麼老講不到重點,真懷疑他這段時間是怎麼在朝為官的。
「嗯……就是在咱們龍朝中,護國法師通常在戰事發生時會以國師的身份和大軍一起出征,說是以五行陣法打仗也不為過……」
月青陽苦惱地皺眉繼續解說著:
「現在朝野中放眼望去只有殿下一人有成為護國法師的能力,難道殿下想親自領兵打仗嗎?那麼要是有個什麼萬一……呸呸呸……我這個烏鴉嘴,殿下當然不可能有什麼萬一的……」到最後月青陽苦惱的言詞已經近乎自言自語了。
月季商腦中登時轟然炸開。
難道這就是赫連狂遲遲沒有對他展開訓練的原因?因為他擔心一旦他成為國師,他就得和大軍一起出征邊疆?他是害怕他……
已經平靜的心似乎又開始波動了起來,這是不該有的,可是他卻止不住心中的狂喜;一直試圖遺忘的吻,在此時又翻上心頭,使他的臉湧上一陣止不住的燥熱,同時也止不了湧上心頭的擔憂。
赫連狂可能會親自上戰場怖陣!一想到這裡,他就無法安心地離開宮中。
為什麼他不論在什麼地方都必須面對死亡呢?為什麼成為太子便得承受這麼多恐懼呢?而且,只有他一個人在孤軍奮戰……
「季商,你怎麼了,為什麼臉這麼紅?」月青陽狐疑地指著弟弟臉上的潮紅問著。他這個講話不留情面的弟弟居然臉紅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以前從來沒見過呢?
月季商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臉紅,更沒有料到會被人這樣當面指出來。他急急忙忙地搖了搖頭,馬上將話題轉開,希望哥哥別在這件事上詳細追問,「難道這個禁令不可能更改嗎?太子不能成為特例?」
「天子犯法都得與庶民同罪,你怎能奢望太子可以成為特例?」月青陽無奈地輕歎,「就算他是皇位繼承人,也是逃避不了的,除非他能找到其它的護國法師替代……」
這對月青陽而言也同樣是件兩難的事。若被送到戰場上,弟弟當然是死路一條,以家人的立場,他當然希望弟弟可以返鄉回家。
可是以臣子的立場而言,他也不願意殿下就這樣親自上戰場,要是出了什麼意外,朝廷中還有誰比他更適合成為君主的嗎?
「是嗎?」月季商問著,神情有些恍惚。
「再說,帝位是每一個人都覬覦的地位,只要設法讓殿下戰死,他就有可能會成為下一位皇太子。殿下要真上戰場,那就真的是去送死了!」唉,他該不會真的打算這麼做吧?
月季商卻在此時抓住了月青陽的衣襟,神色急切,「你的意思是,其實早有人想殺皇太子?」
「咦,你在殿下身邊也有些時日了,難道不知道嗎?」月青陽匪夷所思地看著弟弟,「我常在夜裡探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等等,難道殿下要季商回鄉的原因是因為怕季商留在他身邊會遭到危險?
為什麼殿下會這麼在意季商的安危?他那個人應該鮮少對身外之事感到在意的,為什麼獨獨對季商……月青陽突然陷入了某種惶惑中。
「你知道是什麼人嗎?」月季商著急地追問。
「知不知道都不能改變事實,沒有人會笨得留下證據讓你去追查;你也不用非知道不可,有很多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來得好,知道太多是會惹來殺身之禍的,你要替梅衣想想。」月青陽拍拍弟弟的肩膀勸道:「我也該走了,你何時回去記得告訴我一聲。」
月季商看著兄長將房門關上,空虛的感覺回到身上。
是的,他得替梅衣想想,如果他留下,勢必要代替赫連狂上戰場,於情於理他都該這麼做的;但是如果他留下,梅衣又該怎麼辦?
走或不走……都難。
「煩……」月季商將頭埋入雙掌中。
他曾經認為君梅衣和月家就是他這一生所要,也是他唯一擁有的未來了;可是一道成為太子少傅的手諭改變了他的命運,把他擺在兩難的路口。
在此時,他不禁恨起那個讓他為難的赫連狂。
為什麼在他進宮之後短短的時日中,會和這個人牽扯得這麼深呢?他找不到理由……
「不,梅衣在等我。」月季商鬆開手站起來對自己說著:「這朝中的一切都和我無關,他們總會想辦法解決的,我不可能無私。」
他依然決意要離開。
若沒有在這個時候離開,他有預感,他可能窮其一生都無法再回到他的故鄉,也不會和君梅衣成親,而他的人生也將走不回原來的路了。
所以他必須要走,他不能讓自己愈陷愈深。
那個人、那雙眼眸,不是他該掛念的,乾坤宮裡這麼多人,總有人會保護太子殿下的;能朝有如此多的百姓,也絕對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有預知的能力。
絕對不會非他不可!
「哦,太子被人行刺了?」赫連狷執起杯子,透過裊裊白煙看著前來通報的秦觀火。
「是的,這是在乾坤宮內的探子傳回來的消息。」秦觀火忠心地呈上所得到的消息。
「有查出是什麼人做的嗎?」赫連狷以眼神示意手下把東西放到桌案上。
「據說太子沒什麼追查行動,只是將那名大巫少年給遣回鄉了。」說實在話,秦觀火也弄不懂,為什麼在這種時期太子會把那名少年給送回去。
「那個少年要離開乾坤宮了?」赫連狷停下品茗的動作,抬起和赫連狂相似的眼眸,看著自己的心腹。
「是的,據說明天就會離開。」秦觀火回報,其實他自己也感到很奇怪,怎麼好端端地太子殿下突然會讓成為護國法師的人選離開?
「如果那個少年不再擔任護國法師一職,那麼和那須族的戰爭,可能就會由太子親自領兵出征了。」難道他是故意的嗎?其實他有意親臨戰場?赫連狷陷入了沉思。
「不過根據報告,那須族的內亂好像是有人故意煽動的,可是目前為止都沒有任何確切的情報回來,派出去的探子也都死在那須了,能活命回來的也大都口不能言。所以此項消息是否為真,依然還不能確定。」秦觀火擰著眉道。
「如果太子領兵,你想誰會獲利?」赫連狷閒適地把玩著手上的古玩,謎樣的眼神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王爺,您的意思是……」難道王爺想替太子把那名少年留下嗎?應該不會吧,王爺向來沒那種閒情逸致去管別人的事。
「太子會戰死沙場或是名揚天下,都會在這場戰爭中決定,不是嗎?」赫連狷微笑,「還有敢去那須探消息的勇士吧?」
「好像沒有了……」看著那些回來的人不是成為廢人就是死亡,現在大內的高手沒有人想去那須。
「所以太子應該是想自己親自前去才是。」他太瞭解他的皇兄了,面對這種可能會喪命的遊戲,向來能激起他莫大的興趣,他以征服危險為樂。
「您的意思是,殿下會以護國法師的身份向聖上奏請探查那須嗎?」這個不要命的太子!
「他會很有興趣的,對於這種玩命的任務。」赫連狷呵呵笑。
不過他認為赫連狂會要那名少年離開乾坤宮,應該不是為了要讓自己送命,而是因為害怕那名少年送命。
雖然有點匪夷所思,可是他又無法猜出赫連狂這麼做的真正目的何在。以雙胞胎的直覺所做出的推斷……他並不想去承認。赫連狷陷入沉思。
「要把那名少年追回來嗎?」王爺會如此為同胞皇兄著想嗎?
「不,那倒不需要。」赫連狷抬手阻止了秦觀火的動作,「我們靜觀其變就可以了,這渾水我們不必下去蹚;再說太子領兵親征,得利者可有不少……」
如果太子真的戰死沙場,那麼他將會是太子第一順位,到時候……
「王爺……」難道王爺想成為王儲嗎?
「太子會想在這個時候上戰場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赫連狷輕輕地微笑著,「行刺的人在沒有成功的情況下必定會策劃下次的行刺,與其這樣應付躲不完的刺客,倒不如放話出征,這樣在他出征之前,至少還有餘裕找出想行刺他的人。太子向皇上提過了嗎?」
「這倒是還沒……」秦觀火回答。
「那不打緊,我們只要等著看好戲吧!」赫連狷坐回椅子上,繼續將那杯冷掉的茶水喝下。
雖然實在很想弄清楚太子和那名少年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太子會要那名少年回鄉去,不過他到底還是不想插手別人的閒事;即使是自己的胞兄,他也沒有想守護他的心情,因為赫連狂的事,和他赫連狷毫無關係。
「從這邊走,日落之後應該會到達太明村,從那邊可以僱馬車回去我們的村子。」月青陽親自送月季商到了皇城北門的外牆,叨叨絮絮地交代著:「你自己一路上要多小心,天冷了記得加衣服,看到可疑的人不要跟他說話,錢要放好,可別被偷兒給扒了……」
月季商簡直懶得回話,他又不是七、八歲的小孩,還一直叮嚀著他,真是……
可是一想到他要離開,赫連狂卻達一句話也沒說,甚至連見他一面、送他一程也沒有,不曉得為何他心中竟有著濃烈的失落感。
如果換作剛來到皇城的他,在得知自己可以回家之後一定是再高興不過的了,因為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可是現在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雀躍,反而不想離開這裡……
不想離開……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