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廷這一番話說得十分中肯,一旁的齊伯洸不禁露出讚賞的神情。其實韋廷並非一開始就願意替齊伯洸的師弟們設想的,他甚至還曾經因為想獨佔齊伯洸而嫉妒、討厭齊伯洸的師弟們,而如今他能有如此轉變,真是讓齊伯洸大感欣慰。
「韋廷說得很有道理。」齊伯洸說道:「但季清你會這麼做,一定有你的理由吧!」
「是為了源城緒這個名字嗎?這或許只是一個巧合。」齊叔浩接著說道。
「怎麼?源城緒這個名字有什麼不對勁嗎?」
不明白箇中原因的邢衛好奇的問,而不知情的韋廷也露出期待的表情;齊伯洸、齊叔浩則是瞧著齊季清,等他親自回答這個問題。
齊季清輕咬著唇,似乎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許久才終於開口:「我知道我這麼做有欠考慮,即使到了扶桑,可能也是白跑一趟。但源城緒並不是一個普通的名字,一直以來,我都沒想到它會是個扶桑名字,所以總找不到相關身世的線索。如今既然有個扶桑人剛巧是這個名字,而他要找的人又與我神似,也許我去扶桑能找到些線索。」
他們四位師兄弟都是師父撿來,並賜予新名字的;而他們原來的姓名,則被刺留在手臂上,齊季清手臂上所刺的名字,正是──源城緒。
他小時候曾問過師父為何自己的名字會如此怪異,師父說因為他是個特別的人,所以會有特別的名字;但當他想進一步追問更多細節時,師父也無法透露更多了。
「可是人生地不熟的,讓你單獨到扶桑去,還真是讓人不放心。」齊伯洸仍覺得擔心。「你還是再慎重考慮一下。」
「就是啊!那個源城緒一看就知道對你別有企圖。」齊叔浩附和著。
「這個我明白,但他還得靠我幫忙,所以我想他應該不敢輕舉妄動才是。」
齊季清話雖這麼說,實則心裡也沒把握,但若不將話說得滿些,師兄們肯定不會讓他就這樣到扶桑去。
齊伯洸低頭沉思半晌,才又說道:「好吧!你既然如此決定,就去一趟吧!或許運氣不錯,能將你的身世查清楚,那也算了結一樁心願。」
「謝謝師兄的支持。」齊季清對齊伯洸點了點頭,感激地說。
齊叔浩見大師兄都答應了,也就沒再反對,只是起身重重在齊季清肩上拍了一下,叮嚀道:「小子,可得平安給我回來喔!若出了什麼差錯,我絕不輕饒。」
黃昏,一道身影在細雨初歇的泥濘道路上駕馬急急趕往海邊。
涼風颼颼,吹在浸濕的衣袍上,引來一陣寒意。
雖然身子受寒,但源城緒心裡卻一片滾燙,興奮得直想高聲狂叫。他總算可以回扶桑了!城主只要一瞧見紫月,大病一定會立即痊癒。當然,絕不能讓城主發覺紫月是別人所假扮,否則非但對城主的病情無益,反倒可能雪上加霜。
源城緒雖因齊季清肯假扮紫月而雀躍不已,但內心深處卻有個引人不安的聲音冒出來。他竭力想壓抑住這份不安,腦子反而亂轟轟地不聽使喚。
他從未吻過真正的紫月。
在乍見與紫月酷似的齊季清時,他卻被他楚楚動人的風情所誘,情不自禁強吻了他。而且當他瞧見齊季清怯生生的脫掉衣衫以證明自己為男兒身時,那雪白玉肌竟讓他差點不能自持。
為什麼?明明是相似的兩個人,為何會引起他如此截然不同的反應?
難道自己喜歡的是男人嗎?不!不是的!在遇見齊季清之前,他從不曾對任何男人動心,而且當他抱住齊季清時,一點都不覺得是抱了個男人。
先前擁抱齊季清的感覺浮上心頭。纖細的骨架、散發淡淡香味的肌膚、倔強任性的舉止,都讓源城緒心動不已。
「啊!我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源城緒低咒一聲,甩頭欲忘卻那惱人的綺想。
他得把齊季清當成真正的紫月才行,絕不能有非分之想。
快馬加鞭,源城緒往海邊直奔而去。
當晚,他在途中一家客棧留宿。
隔天一早,他就起程趕路,近午時終於趕到海邊港口。
又回到充滿海水鹹味的氣息之中,源城緒露出難得的輕鬆笑意。因為白鳶城就築於臨海的高崖之上,源城緒自小吹著海風長大,所以一回到熟悉的環境就顯得格外自在。
但當他一踏上船隻,隨即換上嚴肅的表情。「叫所有人到甲板上集合。」
源城緒對一名船員說著,船員一得令,立刻去通知眾人。
不一會兒,甲板上就擠滿了二、三十個人。
源城緒將看守金櫃的五個人叫了出來,吩咐一人去僱馬車,其餘的人繼續看守金櫃,待雇得馬車,就隨他前往京城。而其它人則繼續留守船上,準備三天後起程回扶桑。
一聽說要回扶桑,眾人齊聲喧嘩,雀躍不已。
源城緒知道他們思鄉情切,也就由著他們去,自己則休息片刻,等待僱馬車的屬下回來。
約莫一個時辰後,一輛馬車及三匹駿馬雇了回來。源城緒片刻都未曾耽擱,立即起程前往京城。
當天他們在途中過夜,隔天再繼續趕路。
就在與齊季清相約的第三天近年,源城緒就進了京城城門。他顧不得休息,隨即趕往齊季清投宿的客棧,生怕齊季清反悔早已逃之夭夭了。
當他向客棧的小二詢問過後,才知道齊季清仍住在客棧,只是有事暫時外出了。他讓五位手下守著客棧外的馬車,自己則在客棧裡要了個位子、等著齊季清回來。
源城緒知道自己的心情過分激昂,過度的期待也異於常情,但他卻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要一想到將再見到齊季清,心裡就有股莫名的騷動,讓他焦躁不安。
客棧裡為他準備的午膳他幾乎原封不動,只是出神地盯著客棧大門。
「這位客官,我們店裡的飯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三十歲上下的女掌櫃挨到源城緒身邊坐下,嬌聲嗲氣的問。
鼻間襲來的脂粉味道,讓源城緒神情一凜。他移開女掌櫃搭在他身上的手,冷硬地說道:「不是的,只是我剛在路上用過飯,還不甚餓。」
「別這麼說嘛!好歹吃些,要不我們廚子可要傷心了。」女掌櫃軟聲哄著,伸手挾了塊鮮嫩多汁的魚肉,直遞到他唇邊。「來!張嘴吃吃看,你一定會喜歡的。」
源城緒拋不過,只好張嘴吃了。
鮮美的魚肉和酸甜的醬汁,在嘴裡融合成甘甜的滋味。
源城緒的表情老實地反應了心裡的想法,今女掌櫃得意的笑開了。
「我的話不假吧!我們這家客棧的廚藝可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呢。」
女掌櫃乘機將臉湊近源城緒,整個身子幾乎貼靠在他懷裡,伸手又挾了塊魚肉到源城緒眼前。「既然喜歡就多吃些吧!」
「我自己來就行了!」源城緒不慣應付這種場面,顯得有些尷尬。
女掌櫃這幾天見店裡來了好些俊俏的男子,才正沾沾自喜,誰知他們全不將她放在眼裡,任憑她搔首弄姿,也沒人多瞧她兩眼。如今好不容易逮到這個俊得讓人心頭小鹿亂撞的傢伙,豈可輕易放過?當然非得使出渾身解數不可。
女掌櫃的糾纏讓客棧裡的其它男客不時對源城緒投以欽羨的目光,殊不知源城緒真是不勝其擾、苦不堪言。
當源城緒忙著應付女掌櫃時,正巧齊季清和他師兄一行人回到客棧,兩人拉拉扯扯的模樣全落人齊季清眼裡。
「快放開我!」源城緒怕齊季清誤會,慌張地將女掌櫃推開,霍地站起身。
然而齊季清當他和女掌櫃在打情罵俏,繃著臉狠狠地瞪他一眼,隨即頭也不回的往樓上去。
「齊季清,等等我!」
源城緒甩開女掌櫃,慌張的想追上丟,然而在樓梯口一左一右伸出的手臂硬是擋住他的去路。
「想追季清就先在這裡把話講清楚。」齊伯洸語帶威脅。
「是啊!像你這種耽溺於女色的人,我們可不放心讓季清隨你到扶桑去。」
齊叔浩也擺出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只是女掌櫃的要我品嚐幾道菜,真的沒什麼。」
源城緒回齊季清兩位師兄的問話,眼神焦急地直望著樓梯,巴不得能插翅飛過去,好到齊季清的面前解釋清楚。至於為何會如此擔心齊季清誤會,他則沒有多想。
「最好是這樣。」齊叔浩冷冷地將眸子瞟向女掌櫃,再慢慢轉回頭瞧著源城緒。「這兩天季清可是望眼欲穿的等著你來接他呢!」
「真的嗎?」源城緒一臉驚詫。
「難不成我還會騙你嗎?」齊叔浩不悅地瞪了他一眼。「你還不快上樓去,杵在這裡幹嘛?」
「啊!我這就去。」
經齊叔浩這一提,源城緒才如大夢初醒般追上樓去。
望著他消失在樓梯盡頭的身影,齊叔浩若有所思。
「季清恐怕也遇上剋星了。」
「只怕他制不了季清。」齊伯洸有感而發。
「唉!」齊叔浩兩手一攤,歎口氣道:「這種事誰也幫不了,只能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齊季清立刻將棉被蒙頭蓋上,拒絕之意再清楚不過。
源城緒明白齊季清的意思,但仍往床邊一站,逕自說道:
「我並沒有和那個女掌櫃的胡來,她只是請我品嚐店裡的食物罷了。」
源城緒話才一說完,齊季清就氣呼呼地推被坐起,衝著源城緒嚷道:「誰管你是不是胡來了!我才不在乎。你出去!我不想見到你。」
「你如果不在乎,為何要如此生氣?」
「我幾時在生氣了!」齊季清漲紅著臉狡辯。
「現在啊!你現在不是在生氣嗎?」源城緒一步步向床邊走去。
「我才沒有!」齊季清惱羞成怒,拿過繡忱就往源城緒的臉上砸去。
源城緒一閃身,躲過繡枕,撲向齊季清,將他壓倒在身下。
「你明明就是在生氣,而且你這模樣,更讓人忍不住想吻你。」
「吻啊!如果你敢吻我,就別奢望我會遵守約定。」
齊季清挑釁的言語,讓源城緒的唇在離齊季清還有幾寸的距離停住。「可惡!是你先誘惑我的。」
源城緒歎了口氣,披散而下的黑髮宛如一道帷幕,將齊季清溫柔的包圍,瞳眸則緊攫住倔強不服輸的小臉。
齊季清無處可逃,一顆心止不住的怦怦直跳,身上的溫度正隨著源城緒吹在臉上的炙熱氣息直線上升。他沒反駁源城緒,因為他怕一開口,顫抖的聲音就會洩露了他的情感。
僵持了半晌,源城緒說道:「好吧!算你贏了。」
在緊 窒的氛圍和懾人的氣勢退散之後,齊季清那宛如被無形繩索綁住的四肢總算能活動了。
「千兩黃金已經準備好,就在客棧外的馬車上。你何時可以隨我動身?」
源城緒雖退開了點距離,但那似要將人望穿的眼神,卻仍執助地盯著齊季清,一瞬也不瞬。
一起身,迎來的就是那熾熱的眼神,齊季清不由得心頭一震,整個人差點就被源城緒那雙魅人的黑眸給吃了。他努力振作,深吸了口氣才說道:「總得等我將金子點清,安置妥當才行吧!那可是我遠赴他鄉異地辛苦換來的酬勞,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那你就快下樓點啊!」源城緒催促著。
「何必催得那麼緊,這一趟出門,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雖然他一向在外飄來蕩去慣了,可一時之間要他到無親無故的遙遠異鄉,總不免染上些愁緒。
齊季清語氣裡難掩的落寞,讓源城緒湧上一股不捨的憐惜之情,他撫慰道:「只要城主病癒,你很快就能回中原了。」
齊季清蹙著眉,說出心裡的擔憂:「要是那個城主認出我是假扮的,一怒之下被我氣死了,你可得負責喔!鬼點子是你出的,可不能到時候隨便安個罪名,硬將我扣留在扶桑。」
「這點你放心好了。」源城緒自信滿滿地笑了笑。「你和紫月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你換上女裝,不開口說話,絕對沒人認得出你是假扮的。」
「非穿女裝不可嗎?」齊季清面露難色。
「你若換上女裝,只怕天仙也比不上。」源城緒光憑想像,就知道扮成女裝的齊季清會有多動人,所以非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讓齊季清穿上女裝,因為他可不想和天底下所有的男人上演一場爭風吃醋的戲碼。
美若天仙的讚美連一個微笑都換不了,反而讓齊季清冷冷地瞟了一眼。
「你有所圖,當然專揀好聽的講,而且我是個男人,幹嘛要貌比天仙啊!那豈不是不倫不類了。」
「我不是講好聽話,我可是句句實言。」源城緒十分堅持。
齊季清原本就不怎麼平靜的心,這會兒更是心猿意馬。但一想到那與自己相若的紫月,齊季清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你一定常對那個叫紫月的女子說這種話。不過你可別忘了,我是齊季清,不是你的紫月,我不需要你的奉承。」
「才不是奉承!我說的是真心話。」
「哼!若不是這張像紫月的臉,你恐怕連看都不會多看我一眼。」
「這……」源城緒急得直冒冷汗。「一開始或許是這樣,可是──」
「難道現在就不是這樣嗎?」齊季清搶了他的話,拂袖往房門外走去。
「事情並不是你所想的那樣。」源城緒快步追上,急著想解釋,但齊季清卻充耳不聞,逕自走著。
「等等!你聽我說!」
源城緒從身後拉住齊季清的衣袂,齊季清用力一甩,想甩開源城緒的糾纏,但使力太過,一個站不穩,眼見就要跌下樓。
「啊!」源城緒驚叫一聲,搶上前抓住齊季清失去平衡的身子,用力一帶,直將他扯進自己懷裡,緊緊擁住。
齊季清喘息連連,頓時失了力氣,任由源城緒抱著他。
兩人以相擁之姿,站立在樓梯上,忘了樓下還有其它人在。待樓下連連傳來幾聲重咳,齊季清才由恍憾中回過神。
「快放開我!」齊季清紅著臉扳開纏在他身上的手臂。
「不要!你還沒聽我的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而且你也沒必要向我解釋。」
齊季清撥掉肩上搭著的手,逕自走下樓,一來到師兄們面前忙不迭說道:「什麼都不准說!我只是剛巧站不穩,才讓他扶我一把。」
原本還強忍著笑的四人聽到他這話,都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齊季清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瞪著眼前故意嘲笑他的四人。
瞧見眼前四人肆無忌憚地笑著,又瞧見齊季清一副泫然飲泣的模樣,源城緒忍不住仗義直言:「你們別再笑了!這樣既失禮又太傷人,季清都快被你們弄哭了。」
第一次從源城緒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齊季清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原本要罵他多管閒事的話又吞回肚裡。
四個人瞧見他們兩人的彆扭模樣,忍不住又想笑,但不想再被源城緒抗議,只好強自忍耐。好半晌後,齊伯洸總算斂起笑意,對著齊季清說道:「你們看起來感情挺好的,如此一來,我也比較放心讓你隨他同行。」
「誰和他感情好來著?大師兄你別胡說。」齊季清嘟著嘴,嗔瞪了齊伯洸一眼。
「我看也是這樣啊!」齊叔浩也來湊熱鬧,「你們兩個真是搭配得天衣無縫。我本來還以為季清此次定要摔得鼻青臉腫,誰知源城緒竟然適時伸出援手,替季清解危,讓我們少看了場好戲。」
「三師兄!你再囉唆,小心我將你小時候一籮筐的糗事全都告訴邢衛。」
「好好!我不說就是了。」齊叔浩趕緊認輸投降。
源城緒在一旁蹙著眉,不明白齊季清的兩位師兄為何故意出言調侃。
齊伯洸似乎瞧出他心中的疑惑,笑著解釋道:「我們從小就這樣吵鬧慣了,你別介意。」
齊伯洸話裡說明了他們師兄弟問的熟稔,不是源城緒所能理解的。這原是善意的寬慰,但反倒讓源城緒燃起滿腔妒火,霎時變了臉色。
「我不知道你們自小是如何生活的,但我會讓季清過更好的生活,也不會讓他受一丁點兒氣。」
源城緒信誓旦旦的話,讓齊季清倏地羞紅了臉。
「你少胡言亂語!我的生活與你何干?用不著你瞎操心。」
齊季清逃也似的跑到門外,恰巧看守金子的人來催問源城緒下一步行動,齊季清便轉而到車裡清點他的金子。
齊季清見裝載金子的是一輛樸實堅固的馬車時,不由得暗自佩服源城緒的謹慎。雖然源城緒一出手就是千兩黃金,卻不是個誇耀財富的俗人。
這一點在齊季清遇見他時就十分明白。但齊季清卻希望能挑出他的毛病,好停止自己心中那起伏不定的異樣情懷。
如果能討厭他就好了!齊季清拿著一錠金子,愁眉苦臉的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