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溫府。
是當今國舅,同時也身兼當朝宰相的溫清玉,溫大人府邸。
溫家女子六代出了四個皇後六個貴妃,男人代代都為朝中重臣。
歷代以來,溫家在朝中的勢力強盛,相對的容易招來是非,因此,溫家自溫清玉的父親溫少儀開始不太搭理政事,成日與夫人游山玩水,讓溫清玉在年方十二時就接下溫家重擔。但傳說他始終與皇上不合,上朝的日子連數都數得出來。
溫清玉不受皇上倚重,他三個妹妹倒是接連被皇上看中,成了當今皇後和最讓皇上寵愛的二名貴妃,因此也有人說,溫清玉得不到皇上重視因此把妹妹們全送進宮以保溫家的地位。
不管怎麼說,溫家的勢力不管在朝在野都穩穩的占有一片天。
到了溫清玉的獨子溫小侯爺溫書吟時,除了他二十七歲那年面聖過一次之後,便再也沒有進宮過,也有人傳說溫家從此不再入朝為官。
溫清玉的勢力不止在朝,他手下高手如雲。獨子溫書吟和他手上那把名劍驚夢在江湖上的地位數一數二;而他二名最得力的手下,也就是他的二名義子,人稱左石右雲的顏磊、慕容雲飛師兄弟更是出類拔萃。
溫小侯爺書吟三年前娶進當時樓鳳樓樓主唐曉為妻之後,常與妻子出游在外。顏磊一向是隱居相爺府裡,幾乎不見生客,溫府最常出面主事的,是身為總管的慕容雲飛。
溫清玉除了這三個寶貝孩子以外,另有八個得力助手。
沒有過去,沒有真名,也部不出來歷,按來到溫府的順序排名,從溫一到溫八,年紀最大的已屆花甲,最小的不過弱冠之年。
在其中與慕容雲飛走得最近的,就是溫六。
溫六天生有張娃娃臉,看起來永遠像個孩子,武功並不特別高,輕功練的不錯,人非常機伶,最厲害的是打聽的功夫。當他要混進酒樓人群裡的時候,你甚至會以為他根本是你遠親兄弟。
溫六除了自己有這本事,他還養了一批探子散布在各地。
他是溫府所有消息的來源,是溫清玉最不能少的手下之一。
相爺府裡的大小事幾乎都得由慕容雲飛出面,所以他當然跟溫六最近。
溫六所在的西院偏廳裡,常常出入些奇奇怪怪的人,就像現在站在慕容雲飛面前,怎麼看也像個乞丐的少年。
少年一身又髒又臭,一身衣服破了三、四個洞,又補了七、八個口子,身上不是蚤子就是蚊子,手上還拿了只破碗。
那只碗缺了二個口,又髒又油,裡頭只靜靜的躺了枚銅錢。
溫六拿起那枚銅遞給了慕容雲飛。
慕容雲飛接過望了許久,翻來覆去的怎麼看也只是枚普通的銅錢,他疑惑的望著溫六。
溫六向那少年開口,「把事情說給總管聽。」
少年恭敬的行了禮,「是。稟總管,我在城西市集路邊看見長孫公子,他在雷捕頭府前站了很久,我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上前試探了下,他只給了我這枚銅錢,所以我立即回來稟告。」
慕容雲飛把銅錢握在手心,「雷子雲家門口?他一個人嗎?」
少年點點頭,「要離開的時候,長孫公子好像盯上什麼,不過市集上人太多,我無法確定。」
慕容雲飛轉著手上的銅錢沉思時,溫六已讓少年退下。側頭想了想,「老大,這幾天城裡不太安靜,要不要我讓人再去探探?」
慕容雲飛搖搖頭把銅錢扔到一邊的桌上,「他認得你的探子,所以這是叫我別管的意思,他這麼想就別管吧,清早站在雷子雲家門口會出什麼事。」
「可是少夫人那裡……」溫六皺起眉頭抱起雙臂。
「反正他倆夫妻也不在,那小子精的很,應該不會有事。」慕容雲飛聳聳肩。
「可是……」溫六露出苦笑,「城外的探子說,侯爺已經朝京裡回來了。」
慕容雲飛愣道:「他們要回來了?」
若是溫少夫人唐曉回來時,沒有見到長孫倚風第一時間沖進來的話,肯定會覺得古怪;要是事有古怪,肯定第一個被溫小侯爺找麻煩的,一定是自己。
慕容雲飛擰眉,再撿起那枚銅錢。
以長孫倚風的脾氣,要人別管就是別管,自己要插了手肯定討不了好……
「叫我不要管嗎……?」 慕容雲飛喃喃自語著。
「那就叫別人管好了。」笑著,慕容雲飛出了門。
正是初夏時分,雪白的李花散落在地上,把整條小路鋪成柔軟的白色。
長孫倚風沿路跟著那個男人,走到靠城北的李花林裡。
那男人的目的似乎只是身後的長孫倚風,在漸無人煙的時候,就放下手中的小女孩。
女孩好似認得路,搖搖晃晃的自己走開了去。
長孫倚風靜靜的跟著。靠城北的李花林是楊記布莊楊老爺的私人產業,為了紀念過世的夫人種的,楊老爺十分鍾愛這片李花林,因此守護甚嚴,平日鮮少有人會走進來。
那男人走到林裡深處,停下腳步回身望向長孫倚風。
微風吹過,把飄落的李花吹拂到長孫倚風的臉上,肩上。
那男人笑了起來,「笑一笑吧,我一直在想,站在這裡的你會有多美。」
長孫倚風沒笑,只是看著他,「福兒是你殺的?」
「那個男孩嗎?」那男人笑著,「他太多事了,若他不是突然找上我,也不用送掉一條命。」
長孫倚風仰起頭瞪著他,「蔡鋒,二條命,你想怎麼賠。」
蔡鋒側著頭,有趣的望向長孫倚風,「你想我怎麼賠?」
長孫倚風突然笑了起來,媚人的笑容讓滿天飛花都亮了起來,蔡鋒看得有些出神。
「當然是拿命來賠。」長孫倚風的右手動了下,從袖口滑出的軟劍像是條吐信的毒蛇,在蔡鋒還望著癡的時候,長孫倚風已經飛身向前。
蔡鋒能作惡多年卻沒有伏法仍是有些本事的,在長孫倚風逼向他的時候,他已抽出他的蜂尾針,在漫天雪白的落花下,二人已過了二十多招。
「你會武?」趁隙蔡鋒退了幾步,盯著長孫倚風。
他沒想到長孫倚風真的會武,而那把細軟的長劍揮舞在他手上竟似鋼鐵一般堅硬而鋒利。
蔡鋒記得他聽過那把劍。
「我有說過我不會嗎?」冷笑著,長孫倚風將劍鋒一轉,那毒蛇一般的利劍,隨著他的舞動,竟像艷麗的花朵一樣突然綻放開來。
蔡鋒急退避開,他想起他不只記得那把劍,他還記得他聽過那絕美的劍法和艷麗的劍花。
他知道他不能硬拼,沾上那朵花他只有死命一條,但他又捨不得跟他的劍一樣美的長孫倚風。
蔡鋒想得到的,就從來不會放手,畢竟那絕美的劍法只是傳說,他從來沒親眼目睹過。
而且,他還有一樣法寶,今天的微風正適合用它。
蔡鋒雖然不斷思考著,卻不是悠閒的在盤算,長孫倚風的劍幾乎逼得他無路可退。
蔡鋒在等,等一陣風。
長孫倚風倒是沒想到,蔡鋒能跟他纏這麼久,他知道蔡鋒功夫不弱,卻沒想到他輕功練的極佳,若不是他經常陪著慕容雲飛練琥,怕是早讓他給溜了。
日漸西沉,涼風徐徐,蔡鋒正等著這個時刻。
長孫倚風攻進他身側,突然迎風而來的,除了李花細白的花瓣以外,還有一縷香氣,很淡很淡,長孫倚風心中一凜,忙退開了去。
蔡鋒卻是笑了起來,「李花這麼香,我以為你聞不到呢,感覺如何呢?我的百花蜜?」
長孫倚風遠遠站著,笑了起來,「你說呢?」
蔡鋒挑起了眉,二個人就這樣對望著。
蔡鋒在等,等藥效發作,他確定長孫倚風中了他的百花蜜,中了他百花蜜的人,只要瞬間藥效便會發作。
但長孫倚風笑著,紋風不動,看著蔡鋒是在看一個笑話。
蔡鋒開始覺得不對,「為什麼?你到底是誰?」
長孫倚風笑著緩緩提起他的劍,「長孫倚風。」
蔡鋒感覺到冷汗滑落,「你並不是普通的公子哥兒。」
長孫倚風的笑容此時看來有些冷,「我出生的時候不姓長孫,來到京裡才跟我爹姓的,你知道我出生時姓什麼嗎?」
蔡鋒從來沒有那種他必須快逃的感覺,除了上一回他離開朱家小姐家時,在隔壁房子裡看到的那些屍體,他第一次產生了他必須快點離開的想法,他一向覺得自己夠狠,但看過那些屍體,他覺得自己算是善良的,他從來沒有面對屍體有想吐的感覺,那天他遠遠的逃了幾裡路後,在路邊大吐物吐,把所有的東西全嘔出來。
而現在他看著長孫倚風艷麗的笑容,只覺得自己必須快點離開。
雖然他不太相信,他引以為傲的藥會失效,但他已經准備好了隨時要走,他在等長孫倚風的下一句話。
「那時我姓唐。」 長孫倚風笑著,「你認得我的劍嗎?很多人都認得它,但是認得它的人都死了。」
長孫倚風反手將劍橫在自己面前,劍光映著他的容顏,落著雪白的花瓣,美得像畫。
但蔡鋒無瑕欣賞,他知道他不逃不行,他看見那銀白色的劍身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字,剛柔並濟地刻在上頭。
唐白的劍。
蔡鋒感到冷汗像是萬條蟲爬行在他身上,他沒有開口,沒有任何反應,他只是逃。
突地轉身用盡全力的逃。
他不能不逃,因為碰上唐白的人,從沒有活口。
雷子雲的心情不太好。
雖然他的長相看起來總是在生氣,但是蔣三石跟了他那麼久,多少看得出來他那頭兒的心情是好是壞。
自從他垂頭喪氣的轉達了他頭兒的話後,整個衙門都一片烏雲罩頂,雷子雲一向很照顧手下,所以此刻幾乎所有能動員的人全都出去找那失蹤的丫鬟,沒有人想看見雷子雲為了這種事喪命。
雷子雲走進衙門看不到幾個人影的進修,蔣三石忙跟他報告了狀況,雷子雲顯得很欣慰,但卻在下一刻變了臉色,雖然這種改變,大概沒幾個人能分辯得出來,但是蔣三石看得出來,所以他合理的推斷,讓雷子雲心情不好的,大概是剛剛才從門外走進來的慕容雲飛。
「慕容總管。」雷子雲客套的向慕容雲飛問好。
「雷兄不必客氣。」慕容雲飛笑著,向四周張望了下。「我順路經過,進來探望一下雷兄。」
雷子雲挑眉睨著慕容雲飛,「慕容總管客氣,請裡面坐吧。」
「不用了不用了,我看看就走。」慕容雲飛還是笑著,真的左右探探就要離開。
雷子雲壓下心中的不耐,他不曉得慕容雲飛要來「探」什麼,但肯定是他明明知道不在這裡的東西。
「慕容總管有話直說吧?有什麼雷某可以幫得上忙的,盡管吩咐。」雷子雲不想多費心跟他繞圈子,便開口直說。
慕容雲飛大概是在等他這麼說,「也沒什麼,不曉得雷兄可有看見長孫公子?」
提起長孫倚風,雷子雲的臉似乎又更沉了點,「沒有,這我幫不上忙,或許慕容總管可以到長孫府看看。」
「是嗎……」慕容雲飛聳聳肩,「那也沒辦法了……這小子清早就從城北走,走到讓我的人找不著影子可真是稀奇……」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雷子雲聽的,慕容雲飛笑著。
「那不叨擾雷兄了,我先告辭。」
「慕容總管慢走,恕雷某不送。」
送走了不曉得到底來干嘛的慕容雲飛,雷子雲越想越怪。
慕容雲飛擺明了是想要自己去找長孫倚風,清早長孫倚風是從自己家離開的沒錯,那他從城北走是為了什麼?而且,慕容雲飛透露出來的「消息」是連他手下的人也找不著,以溫家六爺的本事,要找不著人可難了。
所以,慕容雲飛的意思是,長孫倚風有可能出事了?
雷子雲更揪起了眉心,如果長孫倚風出事了,為什麼慕容雲飛不自己去找?是發生了什麼讓他動彈不得的事?
雷子雲思考了半晌,終是放不下心,歎了口氣對著蔣三石,「我去城北瞧瞧,有消息馬上告訴我。」
「是,爺您去吧,最近城裡亂得很,別讓長孫公子出事了,您放心我會找著翠小姐的。」蔣三石很堅定很認真的回話。
雷子雲笑著,拍拍蔣三石的肩轉身離開。
他其實並不很擔心失了蹤的翠小姐,他已猜得到是誰藏起了她,他要蔣三石說的話並不是在賭氣,那是一個期限,他賭得是藏起翠小姐的人不會拿他的命來玩笑,三天之內若是他找不著,他相信那人會放翠小姐出面。
但那畢竟在賭,而且賭的是自己的命,雷子雲苦笑下,這件事若有任何變數,那絕對是因為他喜歡上了長孫倚風。
而同一個時間,蔡鋒也在想為什麼事情會出現這麼大的變數。
很多事在回頭的一瞬間,就有非常大的變化。
在蔡鋒幾乎拼了命逃亡的時候,他當然不會想回頭,所以他也不會知道,如果當時他有回頭望一下的話,事情的發展就會完全不一樣。
但是他沒有回頭,他只是沒命的逃亡。
所以長孫倚風吁了一口氣,暈眩得幾乎要倒下。
他當然知道百花蜜是什麼鬼東西,所以他不敢運氣只想快點離開,蔡鋒並不笨,他要是細想絕對會發現事有蹊蹺。
長孫倚風撐著一步一步走出李花林,不曉得是李花的香氣醉人還是百花蜜的藥效發作,他覺得整座林子都在旋轉。
「不行……我得走出這裡……」長孫倚風試著調節氣息,但李花的香氣逼人,長孫倚風覺得自己快要倒下,只能倚著李樹讓自己撐住。
……不能去樓鳳樓……不能讓柔兒擔心……
長孫倚風想著,突然想到雷子雲,想到雷子雲讓他有種安心的感覺,就在幾乎要移動腳步的時候,他阻止了自己。
不行……不能去……
他想起他無法向雷子雲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二哥……二哥不在……
長孫倚風迷迷糊糊的用著僅存的理智思考著,終於想起他該去找誰。
雲飛……慕容雲飛……我得到溫府去。
深吸了口氣,長孫倚風扶著李樹正想離開的時候,他感覺到後面有人靠近。
意識開始模糊,身後似乎有人在說話,他握緊手上的劍,機會不大但是他還是要試。
提氣,在身後的人搭上他肩的時候他用最快的速度向後一劍刺去,他有把握這一劍蔡鋒絕對閃不過。
但身後的人卻閃開了,因為那不是蔡鋒,那人身形很快,他的劍鋒只劃破那人衣服,而那人居然還能反手奪下他的劍,讓長孫倚風吃了一驚。
「倚風!」
熟悉的聲音,長孫倚風回頭,望見的是雷子雲的臉,而雷子雲手上拿著他剛奪過手的劍。
長孫倚風想開口說些什麼,卻突然有種松口氣的感覺,既然這樣也好,不管雷子雲是不是能理解,至少可以不用再瞞他了。
「你受傷了嗎?」雷子望見他有些神智不清的模樣有些著急。「我送你去找大夫。」
靠著殘存的意識,長孫倚風扯他的袖子,「不行……我……帶我回……回去。」
雷子雲似乎又跟他說了什麼,他沒聽清楚,他只想著也許該解釋一下,但還沒開口說出一個字,長孫倚風順著雷子雲扶持他的手,昏倒在他懷裡。
在失去意識前,長孫倚風只知道他現在在雷子雲的身邊。
只要在他身邊,不管是什麼都可以先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