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原還是消失了。
工籐幾乎快要瘋掉,那天趕忙送了男孩回家,換手給警方做筆錄後就沖向醫院,結果到了醫院人已經不在了,接著往署裡去,高橋也說他回家去了,趕回家卻沒看到人,行李、證件什麼的都還在,只有人不見了。
工籐又四處找了一次,確定他找不到人後,耐著性子在家等了兩天。
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沖到署裡去。他可以不回家,不可能不上班。
“直人呢?您讓他到哪裡去了?”
面對工籐禮貌性的質問,武田課長只略抬了頭望了他一眼。
“我放了他假。”課長輕描淡寫的回答著。
“……我明白了。”工籐深吸了口氣。起碼直到他會往哪裡去。向武田課長行了個禮工籐就准備轉身離開。
“在你眼裡他是櫻井直人還是相原棹?”課長突如其來的問話,讓工籐停住了腳步。
“課長為什麼這麼問,不都是他嗎?”心底猛地被刺了一下,工籐背對著武田課長,沒有回頭。
“不一樣,櫻井直人是你生死相交的伙伴,而相原棹只會是你普通的好友,你自己分不出來嗎?”武田課長冷靜的望著眼前背對他的工籐。
工籐只是鐵青著臉沒有回答。
武田課長歎了口氣,“工籐,我不曉得過去你們是什麼方式過的,但不管如何,放下吧,如果他今天選擇放棄櫻井直人的身份,那就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想做相原棹,你不能逼他承認他是櫻井直人。”
頓了一會,課長推了推臉上的老花眼鏡。“三年,不也過來了,知道他沒死,不就比什麼都值得嗎?何必硬要他想起他記不起的事……更何況……他記不起的事,不就是你一直不希望他知道的事嗎?”
“你不能一邊希望他想起自己是櫻井直人,又一邊希望他不要想起那個事件,那是不可能的。”
“讓他自己做結論吧,他如果回來了,就有可能變回櫻井直人,可是後果就是你們必須承擔過去的痛苦;如果他沒有回來,那他就是相原棹,以後都會是。”歎了口氣,武田課長下了結論。
“我……知道了。”工籐沒有反駁,只應了句,默默的轉身離開。
走出新宿署大門,陽光暖暖的照射在身上。應該是溫暖的仲夏時分,工籐卻覺得冷。一種寒冷的感覺,直達心底。
“課長,請讓我調回佐竹。”
望著一身是血是傷又滿是繃帶的屬下,武田皺起了眉頭,望了他半晌,“你討厭這裡的生活跟工作?”
相原深吸了口氣,“不是……”
“那為什麼要走?”武田課長放輕了語氣。
“……我……不曉得……不曉得該……怎麼辦……”相原臉上充滿了因為迷惑而痛苦的神情。
“那就等知道了再回來。”
“啊?”相原疑惑的抬眼看著武田。
“我放你假,哪天想清楚了哪天回來。要是你真的確定你不要回來了,我就准你調職。凡事先想清楚再做決定,才不會後悔。”武田溫和的望著他。
“給您添麻煩了,課長……對不起……”相原低著頭向武田致歉。
“不用道歉,等你確定不回來再來道歉,現在你應該做的是感謝我放你假。”武田笑了一下,“好好的放個假,想清楚了再回來。我不要看到一個像是在逃難的人。”銳利的視線像是要穿透他似的。
相原向武田行了禮就離開了。
的確像是在逃亡一樣。相原逃離了工籐和新宿署,也逃離了櫻井直人的世界。
腦袋不停的思考著,人卻是懶懶的躺在沙地上,動也不動。
相原望著停在遠處的漁船,老爹應該正耐心的在等待收網的時機吧?
回到佐竹已經一周了,老爹沒問,他也就沒說,就這樣恢復了原本的生活,除了沒有上班以後,日子過得和三年前一般,每天幫著老爹捕魚,看天、看海、看夕陽。
每天應該都是悠閒而愉快的日子。
但那只是應該而已……
遠遠的,看見老爹收了網開始拖曳回來,相原起身拍拍身上的沙粒,走向快要停靠的漁船准備幫忙。
老爹默默的把方才捕到的魚兒分類、放生。
相原也默默的跟著幫忙。
“你在等什麼?”
老爹突然開口問出的話,讓相原愣了一下。
“等……?沒有呀……我沒有……”
口裡否認著,眉心卻凝了起來。
我……在等什麼?
在應該是悠閒而愉快的日子裡,他卻一點悠閒或是愉快的感覺都沒有。
他只是覺得應該是這樣而已。
應該,但卻沒有。占滿他心底的,只有那副討厭至極的笑容。
等、什麼?
現有的記憶中,等待最久的,就是在海中浮沉著,望著滿天星斗,無助而寂寞的等待有人來救援。
那現在呢?
我想要等到什麼時候,又……為什麼要等呢?
為什麼……我不能自己上岸?
沒有理會愣愣思考著的相原,老爹自行收拾了一會,就起身離開。“還不走。”
“咦?啊……是。”回過神,相原連忙幫老爹提著東西走回小屋。他已經下了決心。
我不要再等了。
我要回岸上。
自己回到岸上。
已經許久沒有打開酒櫃的門了。
從櫻井回來以後,工籐酒沒有再打開過。沒有必要。
凝著眉心望了半晌,工籐最後還是打開門取出酒和杯子再用力甩上門。
深吸了口氣,他並不是想灌醉自己,只是單純的想喝酒。
原本,是要沖到佐竹去找相原的,但考慮過後卻沒有動身。
如果他現在決定要閃躲自己的話,找到他也沒用。
相原需要時間整理自己的心情,他也需要。
需要時間做好一切心理准備。
當相原不再希望自己是櫻井直人的時候,自己真有辦法放下過去的一切把他當成另一個人?
如果他願意成為櫻井直人,自己又要如何去解釋過去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還沒有答案。
但工籐知道自己心裡只有一個人。
不管發生什麼事、他變成什麼人,他都只要他一個人而已。
所以,自己必須給他時間思考,工籐決定等待。
但那種不曉得相原會不會回來的焦慮心情卻強烈困擾著他。
過去那三年,他可以抱著櫻井並沒有死的心情過下去,那是一種期待和寄托。但現在卻必須忍受那種明明知道他在哪裡,卻不能去找他的痛苦。
苦笑著,工籐在見底的杯裡又倒滿了酒。他必須等到相原自願回到他身邊為止。因此,在他失去耐性之前,他只有等。
手上金黃色的液體,隨著他輕輕的搖動產生細小的波浪形成美麗柔和的光芒。
工籐斜靠在沙發上,拿著杯子的手抬高了起來,視線也隨著金黃色光芒的酒杯而往上移。透過燈光的酒杯沉浮著冰塊,折射的光線看起來閃亮而美麗。
他想著他的直人。
想著多少次他就這樣走進門,抱怨著屋子裡亂,卻又隨手亂扔著書或者衣服。抱怨著沒有休假,一休假卻又喊無聊。明明討厭在沙發上做愛卻又常常懶得進房上床……
咽下已經沒什麼味道的酒,工籐閉上了眼睛。
如果,能像以前一樣,睜開眼睛就能看見直人有多好……看他笑著,聽他抱怨著……
大白天的你喝什麼酒呀?
直人……那麼真實的,出現在眼前……
還把家裡搞的一團亂,你在干嘛呀?
直……人……?
為什麼……連聲音都那麼清晰……
工籐猛然睜開眼睛。
“你聽到沒?見鬼啦?”
相原正凝起眉心,瞪著自己。
就在眼前。
工籐用力眨了眨眼,直起了身體,眼前那張抱怨似的臉看來有些擔憂。
“你沒事吧?”
甚至連撫上自己額頭的手都是溫熱的……
直……人……!
工籐一把抓住撫在他額上的手,拼命確認著眼前的身影,淡淡的笑容,像是在笑他還不太清醒的神智……手是溫熱的,連他的臉、他的身體都是熱的。
“直人……”
隨著工籐施力將自己拉進懷裡,相原沒有抵抗,也沒有糾正他的稱呼,靜靜的偎在他懷裡,讓他緊緊的擁抱著自己。
“直人……”工籐一遍一遍的喚著,逐漸加重了擁抱。
“我……在這裡……”相原喃喃的說道,低不可聞的歎了口氣。他伸手擁住工籐的肩。
感覺工籐緊埋在他肩上的唇順著他頸側線條一路輕吻了上來,貼上他唇際時帶著無比炙熱的氣息,輕喃著他的名字,在他還來不及考慮是不是要閃躲前,就把一切封在他唇裡。
混雜著他的煙味和酒香的吻逐漸加深,相原不自覺的隨著他舌尖的挑逗開啟牙關,任他探進的舌輕咬吮吻。
唇舌交纏的感覺是許久不曾有的熟悉,被工籐壓在身下,感覺到他炙熱的體溫和高漲的欲望,相原加重了喘息。
“嗯……嗯……”好不容易被放開了唇舌,還來不及平息呼吸,工籐的手掌已經撫上了他的胸口,他猛然頓了一下。
工籐已經伸手解開了他的上衣,由腹側緩緩愛撫至胸口。
“唔……嗯……等……”幾乎要呻吟出聲。相原咬緊了下唇,努力抑止工籐帶給他的強烈感覺。“至……至少到房……裡……嗯……”
吻從頸邊一路下滑至鎖骨,輕輕舐過他每個易感的部位,工籐輕吻著他的胸口,張口含住他胸前敏感的定點,隨著相原加重的喘息,愛撫著他腰側的手緩慢而溫柔的下移。
“唔……!”相原用力抓緊了他的肩。
相原努力深呼吸著以求減緩不斷升高的情欲,咬緊了下唇不讓自己出聲。令他覺得恐懼的不是工籐的愛撫和吻,而是不斷的想接受他的自己。
“直人……別這樣。”工籐溫柔的舔舐上他緊咬著的下唇,在他松口的時候,把舌尖探入他口中,再一次的勾卷起他柔軟的舌,重重的吮吻著。
“……嗯……”相原不由自主的回應著。唇舌交纏的感覺,像是沉入漩渦般的暈眩。
“直人……”
除了忍耐著不斷高漲的情欲,而造成身體上的痛楚以外,工籐在耳邊溫柔而黏膩的呼喚也使他的心底隱隱作痛。
相原緊緊的凝起眉心,在工籐的手溫柔的撫上自己眉心的時候,深吸了口氣,張開眼睛望著他同樣凝視著自己的眼睛。
“最……最後一次……以後,不准這樣叫我……”直視著工籐的視線裡,有著無比的堅定和認真。
工籐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帶點苦澀卻溫柔,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沒有再開口喚他,只是順著他眉心、鼻尖到嘴唇,不斷溫柔的輕吻著。
相原閉上眼睛,感受著他的吻,伸手環抱住他寬廣的背,順著他的引領,接受他,也接受了自己。
雖然曉得自己無法再成為櫻井直人,不過他知道,工籐會接受這樣的自己。
一個新的,叫做相原棹的自己。
醒來時候的疼痛感,是好久沒有感受到的。
除了疲憊和全身的酸痛以外,還有在歡欲過後的滿足感。
在他懷裡的感覺充滿溫暖和安穩,勻稱的呼吸和平穩的心跳,都讓他覺得自己實實在在的活著。
相原把頭輕貼在他胸口,感覺到工籐動了一下,伸手更把他圈進懷裡。
相原順著他的動作更貼近他懷裡,感覺他正輕吻著自己垂落在額前的發。
“醒了?”工籐溫柔的低聲問道。
相原沒有說話,只輕輕把手輕貼在他胸口,感覺他的心跳,許久才歎了口氣,“我……沒有辦法做你的直人。”
感到他僵直了一下,相原凝起了眉心。“我不記得櫻井的任何事,也不記得他跟你之間的過往。我不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是哪裡來的,或許是他的或許是我的,但是……我沒有辦法去管他過去有多少需要牽掛的事,我只知道我有個七十多歲的爸爸,我必須奉養他,按時匯錢給他,一有休假就回去看他,到他老得不能動的時候說服頑固的要命的他到東京來往,做好一個孩子該做的事……所以,我不能做你的直人,我只能做我父親的棹。”
緩緩的把話說完,相原靜靜的聽著他毫無起伏的平穩心跳,他沒有去想自己的心跳是不是亂了。
許久才感覺到他伸手輕撫著自己的臉頰。相原順著他手的施力方向,抬頭望著他。
工籐溫柔的笑容,和輕柔的吻,穩定了他紊亂的心跳。
“下次休假,我陪你去看你父親,好嗎?”
相原松了口氣,把頭埋進他胸口,“……看你這副德性,我爸一定會拿掃帚把你趕出去……”
工籐笑著摟緊他,“不要緊,我搶了他兒子,讓他多打幾下也無所謂。”
“你這個混帳……”
“是,我是。”工籐大笑著,把他壓在身下。“而且是只要你一個人的混帳。”
相原抬起頭來瞪著他,工籐笑著,輕撫他的臉。“不管你是誰,或是要當誰,我要的就只有你一個人而已。”
“還真敢說……”相原瞪了工籐一眼。工籐笑著,貼近他的唇,把相原的抗議一起封在吻裡。
也許,他們無法要回過去的回憶和感情,但是起碼有了一個開始。
全新的開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