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森縣佐井警察署,署長室。
望著眼前上司興奮得不知所以的臉,相原棹很難說服自己那是個玩笑,雖然眼前發生的事實在很難相信。
「署長。您不是在開玩笑吧?」相原確認似的再詢問了一聲。
「當然不是,相原君,這可是天大的光榮,你可要好好的為我們署增光呀!」署長直著大嗓門、用力拍著原的肩。
相原皺著眉看著手上寫著「調任」二字的公文,依舊不敢置信。他抬起頭來望著署長,「可是……新宿署那種總局直轄的大署,為什麼要我們這種小地方的小警察?」
「哈哈哈!當然是看中你優秀啦!相原君。」署長大笑之餘,親親熱熱搭上相原的肩,很認真地凝視著他,「你到了東京後,千萬不要忘記告訴別人,是我提拔你的。」
「……署長,我不可能去的,我父親都七十幾了,他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他不可能離開這裡的,我要是走了誰照顧他?」相原皺起眉瞪著眼前這位只想陞官加等的署長。
「那還不簡單,去之前結婚就好不嘛!來來來來!田中副署長的女兒年紀正合,不然秋山消防所的吉野小姐也不錯,還有……」署長蠻不在乎數起村裡年齡合適的女子。
「署長!我不想娶一個女傭,我也不要調到東京去。」相原壓根懶得去理會署長沒有道理的想法,直截了當拒絕他。
「相原君……」署長睨著他、倏地沈下臉,拍拍他手上的公文,「這是正式的調任公文,你非去不可,除非……你不想幹了。」
「署長,這根本是強人所難!那些東京人沒人性嗎?」相原用力把公文甩到桌上,忍不住大聲嚷嚷起來。
「相原君,這也是沒有辦法的,當上警察就是這樣,隨時都得應付各地調任通知,想當初我也是這樣由琦玉調到這個小漁村來的……」署長摸摸額頭後,露出一副悲傷的神情、輕輕拍上他肩。
「……署長,您調到這裡來是因為犯錯被降職……」
相原嘟嚷似的小聲抱怨。
「你說什麼?」署長挑著眉,掏掏耳朵、好像沒聽清楚似,不懷好意看著他。
「沒什麼,總之,我不想到東京去,沒有一點辦法嗎?」相原不耐煩的敲了敲桌沿。
「這樣好了,你先過去一陣子,我想辦法調你回來好不好。」署長瞇著眼笑的很親切,可惜一點也感受不到他的誠意。
但是眼下也只有接受這種做法了。相原撇撇嘴角。「……署長,你一定要調我回來唷,不然我爸後半輩子就交給你了。」
提起頑固又難纏的相原老先生,署長忙不迭搖搖手,「會會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相原歎了口氣拿起調任令,「那照日期我明天就動身。」
署長開心的猛點頭,還不忘提醒著,「好好好,不過別忘了,要是人家問起……」
「我知道,我會說是您提拔我的。」不等他說完,相原已經把調任令塞進口袋裡轉身離開。
相原棹一路帶著鬱悶走回家,不明白自己是憑哪一點被調任到東京的。
「老爹?」邊喚著,相原走進充滿海潮味的小屋裡,前後望了望都沒見到相原和男,搔搔頭,他走向小屋後靠海的遮陽棚,果然看見蒼老的身影,努力補著魚網的樣子。
雖然過了三年,相原還是習慣喊他老爹。
說想相原老爹,整個村子幾乎沒有人不認識他,所有的人都說相原老爹是個頑固的老頭,但他的頑固是出自他對自我的堅持與信念,因此所有的人都敬重他,也信賴他。
聽說當時,是那艘過渡的漁船打算扔下他這個包袱的時候,相原老爹一句話也不說的撿了他回來,給了他名字和身份。
仔細想想,自己還真的是個隨便的人。所有的記憶,就是在這漁村的三年。他當然也曾經努力的回憶,用力的思考,但對於自己的過去是個什麼樣的人,有著什麼樣的人生,卻一點記憶、一點印象也沒有。
最後習慣了,也就不再去想,不再去追究。
有時腦子裡似乎閃過了什麼,伴隨而來的常是一陣如擂在胸的心悸,那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痛心與難過,像是在擔心著什麼。
但是除了偶爾在腦子裡晃過的人影,和夜晚常常重覆夢見的同一個夢境以外,幾乎什麼線索也沒有。
那是成為老爹的孩子之前的他的過去吧?
三年來他已經將自己當成這裡長大的孩子,聽老爹隨口說過,自己是漂流在海面上被過往的漁船撿起,混身是傷又昏迷不醒,後來漁船停靠在村子口碼頭的時候,把自己扔了下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在根子的小醫院裡,最後就成了老爹的孩子。
也許這也是自己討厭黑暗的原因,夜晚不點著燈就無法入睡。不是害怕黑暗,只是一種厭惡,一入夜要是沒點燈,變莫名的感到孤獨與無助。
有時候望著夜裡的燈火,會想著當時不曉得自己在黑暗的海裡漂流了多久?
是為了什麼受了傷還掉下海的?自己有沒有親人,有沒有朋友;是不是有人在為自己傷心?
但卻什麼、也記不起來。
殘留在心底的感覺,除了難過,只有強烈的孤寂感。
也許,自己是在等待著什麼。
也行是某件事物。
也許,是某個人。
相原一邊想著,一邊走到老爹的身邊蹲了下來,什麼也沒說的幫忙起補網的動作。
三年來也習慣了老爹的怪脾氣,每天定時的出海打魚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打來的魚往往回程的時候就放光了,只帶個幾條分送給老街坊,陪他幾十年的破魚網實在也不必再怎麼補了,但是念舊的心讓他一補再補,捨不得丟棄。
「有事?」蒼老的聲音低沉的響起。
「……嗯……有點……」相原含糊的應著,想是自己回來的早些,才讓不愛說話的老爹開口。
老爹伸了伸幾乎被經年風霜給壓垮的背,站了起來收著手上的漁網,「那個,提著。」
用下頷撇撇一邊水桶裡還跳著水的鮮魚,老爹就自顧自的收好魚網回身走去。
相原只能提著水桶跟了上去。
回小屋的路上,相原簡短的把事情說明了。
「喔。」老爹只是短短的出個聲,就算是回應了。相原搔了搔頭,有點為難的望著眼前的養父。
「所以……會想辦法快點調回來的。」歎了口氣,相原把手插在口袋裡。
「你不想升職嗎?」老爹望了相原一眼,一把抓起桶裡的魚,想起三個月前來訪的不速之客。
相原聳了聳肩幫著老爹,「沒什麼好升的,待在這裡就好了,我才不想上東京呢。」
「為什麼?」老爹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望著相原。「呃……因為老爹在這裡呀……」相原奇怪的望了老爹一眼,他怎麼好像認為自己會拋下年老的他,自己一個人上東京去?
「哼,我沒你又不會餓死。」老爹搶過相原手上的魚,自顧自的走進廚房。
「是是是,是我沒你會餓死好不好。」相原不禁失笑。看著老爹熟練的料理著魚。
「去吧。」靜靜料理著魚的老爹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相原沒聽清楚,向前走了一步。而老爹也沒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面無表情的說道,「你不想知道過去?」
相地原愣了一下,望著老爹蒼老的背影。「唔……現在不也一樣過著日子嗎?」
「而且……」看老爹沒有反應的樣子,相原又接著下去,「又不一定去了東京就會知道過去。」
「反正你也非去不可就去吧。」衝去手上的血漬,老爹把魚整齊的排進鍋裡。
「我會想辦法快點回來的。」 相原點了點頭,奇怪的望著老爹。
「隨你。」老爹沒有理會他,只是專心的做著料理,雖然沒說什麼,但是今晚的菜卻比往日來得豐盛許多。
其實老爹沒說,相原也明白他的意思。
老爹關心人的方法總是不同。相原瞭解。所以他沒說什麼,整好了行李,像往常出門上班一樣的,向老爹說聲要出門了就離開這個他待了三年的漁村。相原就這樣一路心不在焉的沉思著。到了東京,直到站在新宿署前,相原才愣住了。
自己沒問人,也沒有注意地址,甚至連站牌也沒看就上了車,下了車居然就這麼直接走到新宿署的門口。
就像是回家一樣,不自覺的一路走到這裡。真要問剛才是怎麼走來的,也完全不記得了,開始意識到為什麼站在這裡的時候,人已經在這裡了。
也許,以前來過……
相原搔了搔頭,一直站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嗨。」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一隻手拍上了肩。
相原嚇了一跳,回過身來,一張熟悉的笑臉映入眼底。
是什麼時候看過……對了,在村子裡的時候……
所以才感覺熟悉?
「啊……你是……上次幫我忙的人嘛。」
「今天報到?」工籐悠閒的笑容像是從不更改似的望著相原。
「是……啊!你也是警察?」相原睜大了眼睛望著工籐,而工籐只是笑笑的往階梯上走。「以前是。跟我來吧。」
相原疑惑著,還是趕忙跟了上去。「嗯……我叫相原棹,請問……」
工籐停下腳步側了身子望著相原。在階梯下的相原,也正抬頭上望 。工籐的神情一瞬間閃過某種他覺得熟悉的東西,只是他不曉得那是什麼。
「顯,工籐顯。」工籐隨口答了相原的話,自顧自的回身走上階梯,相原原先還愣著,一下子回神趕忙再跟了上去。
相原覺得的有點懊惱。
不曉得為什麼在這個人面前,他會不停的失神?思路很容易地就突然飄到遠處。
或許,在某個地方,以前見過這個人……
跟著工籐背後走進了搜查一課,忙亂的樣子與鄉下小漁村實在不能相比,只是……相原想著,不曉得是不是自己多心,一走進搜查課就感覺到所有看見他的人都愣了二秒以上。
雖然覺得疑惑,相原還是先走到課長的桌前,寫滿了智慧。
「歡迎,我是搜查課課長武田,你就坐在高橋旁邊吧,高橋!」武田課長說著,喚來一旁的年輕刑事。
「好好幫忙相原。」武田課長吩咐著,然後繼續埋首在公文裡。
「呃……對不起……」相原遲疑著還是開口說了。
「怎麼?」武田課長只略抬了抬眼。
「武田課長為什麼要調我這種鄉下的小警察過來呢?」整個辦公室蔓延著同樣靜默的空氣。許久,才見到課長抬頭望著他。
「你不想做一個真正的警察嗎?」相原愣了愣,武田課長已經又低下了頭,批著手上的公文,接著道,「不用跟我說什麼事件不分大小的鬼道理,什麼樣的警察辦什麼樣的案子,你如果認為你只適合待在鄉下追偷魚賊的話,就回去吧。」「是。」沒有話可以反駁,相原只有點頭應著。
「前輩,我是高橋。」回頭,年輕刑事一臉興奮的望著自己,相原愣了三秒,剛在想哪裡見過這個人的時候,一旁的工籐已經隨手抄起桌上的檔案夾往高橋後腦上甩了下去。
「自我介紹要用,我『叫』高橋。」工籐把檔案往原來的位置一扔,伸手抓出了煙盒,望著高橋。
「人家又不認得你。」
高橋刑事看來十分年輕而單純,撫著後腦,藏著情緒的臉上是明顯的難過。
「呃……不要緊,這……沒有什麼,我雖然比你大可是不是警校出身,當上刑警也不過是這二年的事,該我叫你前輩才對。」相原笑了笑,這才想起哪裡見過這個人。「啊,我們上次在研習時候碰過嘛。」
「前輩記得我!」高橋睜大了眼睛望著相原。
「是呀,印象深刻呢,你別叫我前輩了。」想起高橋在研習時候的怪異行徑,相原又笑了下。
「不不不不!您年紀比我大,懂的一定比我多,請務必讓我叫您前輩。」高橋雙眼發亮的望著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相原。
「別理他,就讓他叫吧,我叫吉田,多指教了。」一旁一直靜靜看著的中年男子,看起來就是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樣,親切而自然的拍了拍相原的肩。
「您好。」原向他點了點頭,望著四周,吸了口氣。「大家好,我中相原棹,以後請多指教。」
四周的靜默一下子消除掉,圍過來的同事們,搶著二自我介紹,看起來親切又和諧。相原心情一下好了起來,雖然已經決心不久待,但似乎可以在這裡過得愉快。
除了他一直莫名卡在心頭上的,那種奇異的熟悉感。
不管是對這些親切的同事,這個署,還是……
那個人。
好不容易將周圍親切過份的同事給請走,相原隨手翻著座位上的東西。
幾份案件資料,一些隨身的零碎物品,隨手翻弄著,卻總覺得有些怪異。例如,這張桌子看起來明明就像是有人用的,連打火機都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
可是武田課長去叫自己坐在這裡……
「高橋先生……」轉頭問著身旁的高橋悟郎。
「叫我悟郎就可以了。」高橋開心的笑著回答,這個人似乎是很喜歡自己的樣子。
「請問……這個位子是不是有人坐?」相原也回報以微笑。
高橋開心的笑臉卻在下一秒僵住了。「呃……那個……嗯……以前有……」
看著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相原不覺奇怪,「以前?那現在沒有了嗎?有人調走了?」
「……嗯……那個人……已經不在了……」高橋含含糊糊的回答,實在聽不清楚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相原皺起眉又問了一次。
「死了,他殉職了。」
這個聲音現在已經聽得很熟了。相原略偏頭就看見工籐隨手拿起桌上的打火機,「啪」的一聲點著了已經叼在嘴裡的煙,身旁的高橋早已抓了桌上的檔案轉到後頭的少年課去了。
「是我的搭檔。」工籐隨便的側坐在桌上,望著相原,臉上的神情看起來不像是悲傷,卻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情緒。
「……抱歉……我多話了。」相原愣了一下,沒有再問。只隨手翻閱著手上的舊檔案。
「晚上打算住哪?」把打火機放回原位,工籐問著。
「……對了……得申請宿舍……」相原愣了一下,工籐不說倒還沒想到。
「宿舍?你想住那種地方?」看著工籐睜大眼睛的樣子,相原奇怪的問,「宿舍……很糟嗎?」
工籐搖了搖頭,「不是人住的地方就不能用糟不糟來形容了。」聳聳肩,不在意的吐出白色煙霧。
煙草濃烈的味道隨煙霧瀰漫,恍然中有種被纏住的錯覺,相原下意識坐在位置上仰望倚在桌上的工籐。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過要抽煙了。
有一段時間曾覺能在煙霧繚繞中找回什麼,以為一直看著朦朧煙霧的後方,就可以翻出某件重要的東西。
但就算是待到煙燒到手才熄掉,白色的煙霧散去後仍是一片空洞,只留下滿滿的心悸和痛苦,往往要無數次的深深呼息才能甩開這種感覺。
就好像黑暗與海一般,彷彿可以與什麼相連結,追究到底卻總卡死在某種情緒動盪裡,脫不了身。
後來,就不再抽煙了。何必承受那種自己完全記不得原因的痛苦情緒?
但現在凝視著工籐手中的香菸,卻莫名的 想念著被尼古丁滲透的感覺。
「要嗎?」明明知道工籐就近在身前,但嗓音隔著白色的煙霧輕輕吹送,他的笑容看似模糊,與自已夜夜夢到卻一直看不清的人影有了幾分神似。
被誘惑了,他幾乎就伸了手。
也只是幾乎而已,「我不抽煙,我說過了。」相原瞪著工籐,不曉得為什麼,現在特別渴望香煙的味道。
「是嗎?可是你看起來很想要的樣子。」工籐仍是那種悠閒的笑容。
相原愣了一下,深深呼吸著工籐吐出的白色煙霧,喉嚨異常得乾渴同,忽然覺得心中一股澀然升起,硬生生撇過頭,「……我不要。」
工籐聳聳肩,順手把煙捻熄,「那,要不要住我那?」
「什麼?」相原一時沒有聽清楚。
「我說,要不要跟我住?」工籐微笑著,略俯下身。
相原下意識的向後退了點。「呃……這個麻煩你了。」
「我那房子一個人住太大了,正想找人分租,你幫我付點房租怎麼算麻煩。不然你是想清早通勤一個半小時來上班,還是每個月付十二萬的房租?不然還有一個選擇就是申請不是人住的宿舍。」工籐望著他的眼神帶著滿滿的笑意。
「……我……考慮一下好了。」相原皺著眉思考著。
這個人他還不熟,甚至不算認識,對於他的邀請感覺有些狐疑。雖然,不曉得緣由,但他感覺自己對這個人有種莫名的好感。
很朦朧的、很朦朧。
「不用考慮了啦!」鏘的一聲,一串鑰匙扔在相原面前。
「這個帶著,六點我來接你。」工籐說完起身就走。
隨著清脆的聲響,銀色的鎖環滑到他面前,瞬間某個影像一閃而逝。
他望著閃爍光光輝的環上,清楚鐫刻S.N字母。
S.N?這……是誰的?
怎麼那麼熟悉……?
「……喂、工籐……」一抬頭,工籐早就不見人影。
相原皺眉撥弄他留下來的鑰匙,疑惑著,直覺讓他拉起其中一支,試了一下,果然打開了最下面的抽屜。
他愣住好半晌,終是沒有打開。手腕一轉,又將它鎖上。
那種不能打開的感覺相當強烈。
就像……
就像許久以來他一根都不敢抽的煙。
相原暗暗歎氣,總覺得從見到這個人開始,就不斷地被他牽著走。
彷彿一切都在他心中計算一樣,早被安排好了。
來看他的房子就是。
不要否認,這的確是個好住處,離新宿署只有十五分鐘,佈置清爽,自己莫名其妙望著就覺得舒服。
「嗯,不錯的地方嘛……」相原放下行李,四周張望了一番。
「喜歡就好。」工籐笑著走到冰箱拎出兩罐啤酒,扔給相原。
相原接過啤酒,又四處看了半天,只睢見一個房門。
「可以看看嗎?」他略回身望了工籐一眼。
看著工籐做了個請的動作,很自然地打旋開了房門把。
推開門,沒有亮燈的房裡黝暗,背後的燈光僅打亮了門內三步距離,床鋪、燈盞、矮櫃、衣櫥的輪廓若隱若現浮在黑暗裡,除了一直存在的舒適外,還添增了一股令人懷念的氣味。
相原在房口整個人呆住。
這……是什麼感覺……?
他被自己突來的震動嚇了一跳,趕緊甩開想上前摸摸床鋪的衝動。
整間臥室是間套房,房內有套衛浴設備,相原大致上瞄了一圈,最後視線轉回,凝視著房中的雙人床。
「呃……你只有一張床嗎?」遲疑著問。
「是呀,反正那張床夠我們兩個睡了。」突然近在耳際的低沉嗓音嚇了相原一跳,一回頭差點撞上他近在耳邊的唇。
他無意識一步退入房內,看見工籐雙手撐在門框、背著客廳光源,一臉悠閒淺笑。
相原乾笑了兩聲,掃掉腦袋中自己也辯不清的景象,找著話題,「……帶女朋友回來很方便吧。」
工籐聳了聳肩向前踏進一步,下意識地、相原也跟著退了一步。工籐卻只是走進房打開了燈。
「我沒有女朋友。」
「不會吧,你條件那麼好,女朋友一定很多吧。」
相原咧出笑容,是真心的稱讚。
工籐聳了聳肩,瞄了瞄相原,露出玩味笑意。用著似玩笑卻好似認真的表情說,「我喜歡男人。」
相原一聽,驚呆了半晌,瞪著工籐一臉我無所謂的表現,才尷尬地笑笑,努力自然地又退了兩步,「……喔……是嗎?……」看在工籐眼裡忍不住想笑。
看見對方悠閒不變的笑容,相原乾咳幾聲,「咳……那個,我會不會太打擾了?」
「怎麼會,就是想有人幫著付房租,我歡迎都為不及了。」工籐兩手一攤,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相原搔搔頭,神情卻顯得困擾。
「有問題嗎?」見他一臉的為難,工籐憋住笑開口問道。
相原遲疑一會,「我……我是說,如果我要借住在這裡,也許有些觀念我們可以先溝通一下。」
工籐差點兒放聲大笑,好不容易才硬是壓了下來,正正經經地答道,「當然。」
「恩……那個……我先聲明,我沒有歧視同……呃……就是歧視不是異性戀的人。只是我覺得必需要先告訴你,我對那種……那種事,沒有興趣……所以……。」
注視相原小心翼翼地用字譴訶,吞吞吐吐地不曉得該要如何解釋,工籐終於還是笑了出聲,輕輕的說,「我不是每個男人都會拿來當對象的。」
相原頓了一下,才衝著他燦開了笑顏,「早說嘛!害我擔心了一下。」
他喜歡看他笑開懷的模樣,見相原大鬆了一口氣,雖然很想再多看看他驚慌樣,卻只是笑了笑走出房間,放他一個人在房裡東摸西瞧。
反正,以後多的是時間。
雖然是這麼想的沒錯,在幾個小時後的深夜,工籐還是歎著氣獨自走向客廳。
待在房裡、凝視相原熟睡臉龐,只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入眠,連安安靜靜躺在他身邊都不能。
無法克制地,想馬上親吻他、立即擁他在懷。
然而,那在現在的他倆之間,是絕對不可以做的事,甚至連太過靠近都不能。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了呀,全部得讓他重新開始認識。
那種全然陌生的關係,幾乎讓他無法忍受。
當然只是幾乎。
畢竟,他回到了自己的身邊。
活著。
已是他最大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