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冷宮內,一名形容枯槁的婦人以手掩口不斷輕咳。
「娘……」楚香君輕拍其背。「司馬大夫說您的身體已經好多了,再休養兩天就可以完全恢復。」
婦人便是楚香君的義母……邯氏。
楚香君的話引來邯氏的失笑。「傻女兒,過了這一關也過不了下一關,何必在乎身子呢?只是拖累你了……」
「娘,您別想太多。」
「香君,你本和楚延慶非親非故,大可逃過這場禍劫,何必為了娘,讓地府再多添一條冤魂,娘不想連累你。」
「娘,這一切都是女兒自己心甘情願,何況事情已成定局,您別憂心太多。來,冉把這利余的藥給喝下。」楚香君溫順地端起碗交給邯氏。
邯氏接過碗卻沒喝下,一雙眼直盯著最心愛的女兒。
被瞧得極不自在,楚香君先開口發問:「娘,怎麼了?是不是藥太苦?」
「那個男人是不是皇上?」邯氏反問。
楚香君被邯氏的問題駭到,有些驚惶失措,她立即垂首掩飾不定的神色。「娘說到哪兒去了? 」
「娘一開始就懷疑,以我們死囚灼身份,怎麼可能得到如此的待遇,直到昨天聽到那男人的聲音,才霍然想起,和那一天皇上在廣場當眾賜死我們的聲音一模一樣,香君,娘沒說錯吧? 」
楚香君明白瞞不住義母,只好坦然承認「娘沒說錯,他正是皇上。」
邯氏並不驚訝,她伸手握住楚香君放在桌上的手,溫柔地道:「你自小便是個美人胚子。總是容易吸引眾人的目光,皇上會被你吸引,娘並不驚訝。告訴娘,皇上可有欺負你?」
有嗎?他有欺負她嗎?楚香君想著。
他的確吻過她,甚至碰過她的身子,但她並沒有屈辱的感覺。
「沒有,女兒沒有被欺負。」她絞著手,希望義母能相信她的話。
「香君!」邯氏突然握緊她的手,口氣也嚴肅起來,令楚香君不得不抬頭注視她。「剩下沒多少時間了,捉牢他,要他放你一條生路。」
「娘,女兒說過,女兒不可能放您一人,獨活人世。」
「那是以前,憑你的武功要逃過朝廷的追殺易如反掌,大不了亡命天涯、躲藏一輩子,所以娘不勉強你;現在不一樣了,只要得到皇上的赦免,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這世上。」
「我寧願我們一起逃,一輩子過躲躲藏藏的日子,也不願自己一人光明正大地苟延殘喘。」楚香君的拗脾氣開始發作。
「香君……」女兒的脾氣她怎會不知,邯氏無奈地道:「我和你義父的關係,不允許我叛逃。」
「為什麼?」楚香君激動起來。「他從未對您好過,甚至為了奪您的家產,好幾次想加害於您。」
「香君,你義父對我無夫妻之情,但我對他必須有夫妻之義。你能夠諒解娘這一點嗎?」
「如果娘執意如此,香君無話可說,但也請娘別逼女兒離開。」
女兒的硬脾氣,邯氏知之甚深,最好別在這話題裡頭鑽牛角尖,搞不好她會去殺了那皇帝,了斷她要她保命的念頭。
「香君,是娘拖累你了。」邯氏只能幽幽地歎口氣,神情黯然喝完剩餘的藥汁。
楚香君看著這自小將她撫養長大的義母,當初她不顧楚延慶的反對、不顧她疾病纏身,一心一意將身為孤兒的她教養長大。
她這一生最愛的人就是義母,她最重視的人也是義母;她因義母而生,她也可以因義母而死。
突然,她反握邯氏的手,神情激動地道:「如果……娘,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請皇上同時赦免娘跟女兒的死罪,娘可否別再管義父了?」
聞言,邯氏一陣愕然,待回過神,拍拍楚香君的手背,笑笑地道:「你義父犯下的案子株連九族,我是他的正室,要赦免我的死罪可謂難上加難;何況……」
「何況什麼?」
「香君,對方是皇上,不是一般人,若他真的放了我,將來如何服眾?只會讓人說成是個昏君。」
「他本來就是昏君。」楚香君賭氣地說。
「呵呵呵,現在就罵人家是昏君啦,我記得從前有個女孩好景仰這個皇上的勇猛、善戰。」邯氏笑著拿她打趣。
楚香君臉上一陣飛紅,別過臉不認帳。「從前是那個女孩年輕無知,錯把莽夫當勇將;人會長大、會認清事實,一旦撕掉這層假面具,才知道他是個好戰、不關心百姓疾苦的大昏君。」
「香君!」邯氏心疼她的轉變,全是她害苦了她。
「娘,一切都是女兒自願的,您別想太多。」楚香君安慰起邯氏;她不要義母心中懷著歉疚及遺憾。
「女兒答應您,我會好好捉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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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難得的涼風徐徐吹送,吹散了人們一身的熱氣,也吹來慵懶的氣息……
楚香君的心思慢慢在改變,她竟期盼聿熙的到來。
這日,他終於來了,照例屏退所有的跟班與侍衛,獨自前來,牽著一匹似雪的白馬來到她的面前。
她不再冷眼相對,只足靜靜凝睇他漸漸趨近的身影,眼中有著期待。
涼風緩緩吹動聿熙的衣袂,少了帝王的霸氣,他斯文有如儒生。
他似乎也感受到她的靜默不同以往,少了隱藏在冷容下的敵意與距離。
來到她面前,他的影子罩上她的臉,他俯睇她清麗瑩白的容顏。
「喜歡嗎?」他問。沒明白說出問的是什麼,彷彿他們心靈相通,毋需多言,她就會明白他的心思。
「喜歡。」她回答。清澈的眼望進聿熙的眸底深處,在他的眼裡有另一個小小的她。
他笑開了,因她的回答。
聿熙將手中的韁繩交到楚香君手上。
「這是一匹白天山來的千里駒,通體雪白無雜色,卻有一雙如火焰般赤紅的眼,朕覺得它很像你。朕賜給你!」
她仰望高大的駿馬,瞧不出它哪點像自己。
「皇上不怕我騎著它跑了?」
聿熙大笑。「以你的武藝要逃離這兒,根本不需要靠它。」
她伸手撫著駿馬頸上的長鬣。「皇上把它賜給香君,再過幾日,它又會成為無主的馬兒。」
聿熙一聽,臉色驟變,原本大好的心情隨之一沉。
楚香君馬上又問:「我可以騎它嗎?」
「朕已經將它賜給你,你高興怎麼做都隨你!」聿熙的心情仍未好轉。
「可我不會騎馬。」
聞言,聿熙怔愣了一下,接著朗聲大笑。
朕以為你武藝高絕,猜想你一定會騎馬,沒想到你竟然不會騎。」
對聿熙的取笑,她並不以為忤,「那皇上願意教我嗎?」
聿熙又愣住。「你要朕教你?」
「怎麼?不行嗎?」
「不是不行……」聿熙竟有些不知所措,他還真沒教人騎過馬。
「皇七如果為難,我自己學便可。」說完,她作勢提腿便要上馬。
「等等!上馬不是這樣上法。」他攔住她並率先一躍上馬。
聿熙彎下身伸出手。「來!」
楚香君將手交給他,聿熙一托,她飛身上馬,落座在他的懷中。
聞著她的髮香,聿熙兩臂攏緊,讓她依著自己的胸膛。「好香.朕喜歡這個味道。」
楚香君柔順地靠入他懷巾,沒有之前的稜角與尖銳,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有些喜歡這樣的溫柔對待,她幾乎沉迷其中。
「記得嗎?」聿熙低沉的聲音傳來,慵懶溫柔地環繞在她耳畔,教她忘了即將面對的一切,只想融在他懷巾。「朕上次說過,要送你一根髮簪。」
聿熙一翻手,一根極其罕見珍貴的紅珊瑚簪子便呈現在她面前,簪子雕成栩栩如生的「雙頭風」,彷彿就要展翅凌空而去。
「喜歡嗎?」他溫柔地問,側看她長睫下閃動的明眸,期盼她會喜愛。
「嗯!」她輕點螓首,一抹平日不易見到的笑容噙在嘴邊。
「朕幫你簪上。」
「可是……」楚香君撥撥自己散亂的髮絲,有點困窘。「我的頭髮很亂。」
聿熙笑笑,仍執意幫她簪上。「朕喜歡就行」
陽光灑下,冷清的小宮苑裡,一對注定相愛的戀人心中的愛情萌芽了。
對兩人而言,彼此的交流、感覺是那麼新鮮且美好,只是這時兩人都不知——原來這就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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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午後,聿熙和楚香君兩人騎馬徜徉在綠原裡。
從未騎過馬的楚香君,在聿熙的教導下,縱情奔馳,展露許久未見的笑顏,任憑清風飛掠過她的青絲、她的衣袂。
笑聲不斷地從兩人的口中溢出,直到太陽西沉、野雁歸巢。
回到小宮苑前,聿熙伸臂攬她下馬,一著地,他緊擁著她,捨不得離去。
「朕明天馬上下旨,赦免你的死罪。」
「連同義母!」楚香君簡潔地要求,口氣卻不容妥協。
「香君,別逼朕。」
她一把推開他,遠離他的懷抱,看他的目光又恢復清冷。「我沒逼你,我只是要你選擇。」
「夫妻本是同體,赦免邯氏,絕對會有朝中大臣反彈,你為何不能體諒朕的難處?」聿熙又開始煩躁;每次一淡及這個話題,他們又回到針鋒相對的局面。
「難道為了體涼你做皇帝的難處,我必須眼睜睜看管義母獨自赴死?為了體諒你做皇帝的難處,我必須泯滅人性,狠下心對義母不聞不問,只為和你在一起?」楚香君越說越激動。
聿熙亦不遑多讓,肝火大動。「義母、義母!你整個心裡都只有你的義母,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上嗎?」
「和義母相比,你這個皇上的確不算什麼。」她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待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她馬上後悔。
而聿熙的臉色剎那間一陣青白,咬牙恨道:「很好,原來這才是你心中真正的想法,是吧? 」
楚香君側首不語,貝齒咬著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為了你的義母,你什麼都可以去做,包括你今天難得的溫柔,原來都是對朕的虛情假意。」
楚香君依然不語,只能握緊拳頭,勉強控制顫抖的身子。
聿熙再度怒極拂袖而去;她凝眸遠送他離去的背影,驀地,眼鼻間湧上一股陌生的酸楚。
她仰首眨眨眼,想要眨掉這股酸楚。
她是不哭的!從當初被抄家直到現在,她不曾掉下一滴淚;被宣判死刑時,她也沒落淚;她想,即便將來推往刑場砍頭,她也不會流下淚來。
所以,一個快死的人,是不該為一段不應有的感情落淚。她努力安慰自己,說服自己。
只是,當她看到一旁低頭吃草的白馬,她的酸楚還是立即湧聚化為淚珠,潸潸落下。
他們兩人依然不歡而散,即使這一日,他們的開頭是那麼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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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初升、天空一片魚肚白,清冷的空氣被逐漸嘈雜的人聲給吵熱。
宮中太監及宮女們,均忙碌地準備待會兒百官覲見皇上的早朝。
「干德宮」內,皇上的寢宮裡,小安子彎著腰,仔仔細細地替聿熙將身上的龍袍輕拍理平。
「說吧!朕瞧你的樣子,就知道你有話要說,是嗎?」聿熙瞧小安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乾脆先開口問他。
「皇上英明,奴才只是想提醒皇上……今天是初一。」
「初一?」聿熙想了一下。「哦!你不提醒,朕還真的忘了今天必須臨幸鳳儀宮。」
「需不需要奴才先通知皇后身旁的人,早些做好準備迎接皇上大駕?」
「嗯……」撫著下巴,聿熙沉吟了會兒。「好吧!朕今晚就移駕鳳儀宮。」說完,便往早朝的殿堂邁去。
小安子對著聿熙的背影躬身道:「奴才這就喚人傳達風儀宮,要他們準備妥肖。」
望著聿熙頎長的身影漸去漸遠,小安子暗吁一口氣。
由於皇上已多日未臨幸任何嬪妃,這不尋常的現象引得後宮相當不安,頻頻命人來找他打探消息。
可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太監,這種事如何敢向皇上問出口。
幸好每月的初一、十五是皇上必須臨幸鳳儀宮的日子,所以皇后的人才有理由過來請示,而他也才有理由向皇上開口。
他本以為皇上會一直沉迷在楚香君那刁鑽霸道的丫頭身上,畢竟她實在美得有點與眾不同,連皇上也一副非常有興趣的樣子……
小安子的心中著實為此感到不安與擔憂。
還好皇上答應臨幸鳳儀宮,看來是他多慮了,皇上對楚香君的迷戀只是一時的,過一陣子楚香君就會和其他曾受寵的嬪妃一樣,逐漸失寵。
想到此,小安了的心境豁然開朗,也不再有烏雲罩頂之感。
只要皇上不特別迷戀楚香君,那他小安子對太后也算交代得過去;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過間還是一樣美好,他小安子的腦袋還是一樣在原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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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案批閱奏章的聿熙正努力地想將最後幾本盡快批完。
「皇上,已近申時,不知皇上是否打算在鳳儀宮用膳?」小安子輕手輕腳地人內請示。
「隨你!」聿熙連頭也不抬,仍埋首批閱奏章。
「是,奴才這就命人下去傳膳。」
小安子走後,聿熙悶悶地解開自己的襟口,吐了一口氣,望向殿外。
外頭濃雲密佈,厚重的雲層低垂,似乎就要壓上地面,一如他的心,被某個人、某件事緊緊揪住,教他氣悶得透不過氣來。
他有幾天不見香君了?他不敢想。怕想她想多了,會克制不住自己,又跑去見她。
外頭閃著雷電,看來,要下一陣不小的雨……
聿熙踱至門邊,欣賞起閃閃的雷擊電光。
驀地,遠方的宮殿簷上,似乎快速地飛掠過一縷如煙的人影,他連忙睜眸細看。
好快的身影!如不細看,還會以為是只飛鳥振翅掠過,難怪那些侍衛沒人發現。
聿熙的心念一動,一顆心猛地劇跳起來;沒有多想.他撩起衣擺,也飛身上簷,追趕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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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香君一面慌亂地回頭,想看看後頭的人是否追了上來,一面加快腳下的動作,往前疾奔。
只是,在快接近她和邯氏棲身的小宮苑前,她還是被聿熙給追上。
「香君,真的是你!」聿熙有些興奮地說。
既然被截住,否認不了了,楚香君立刻將習慣性的冷漠掛在臉上。「是我又怎樣?想多賜我一條死罪?」
聿熙趨前挽起她的柔荑。「你可是想朕,才去偷偷瞧朕?」他眉梢掛著笑意,眼裡透著期盼的光芒。
「哼!」她紅著臉冷冷甩開他的手。「別想太多,我只是悶得慌,出去透透氣。」
聿熙實在愛極了她紅著臉編謊話的裝蒜模樣,也知道要她先說出真正的心意很難,他乾脆自己先招認:「朕很想你。」
他凝睇著她;眼中滿是柔情蜜意。
聿熙的剖白讓楚香君怔愣,她檀口微開,瞪視著他越來越接近的臉,直到他吻上她的唇,才意識過來。
他霸道地強索她的吻,力道之大,幾乎奪了她的呼吸。
楚香君本欲反抗,但聿熙卻不容她如此做,雙臂施力將她整個人摟進懷裡。
他高大強健的身軀將她壓在背後的樹幹上頭,炙熱的體溫教週遭一切都滾燙起來。
楚香君全身酥軟,體內的熱情被他引燃,她開始學習響應他。
遠方,一記悶雷打來,天際瞬間一亮,密密如細針的雨落下,冷冽的雨水卻使兩人的身軀更加密合緊貼,幾無縫隙。
兩人忘情地擁吻,忘情地從對方身上得到滿足,沒有人想去躲避這場雨,他們只想索取和身子,任激情淹沒世俗、埋葬理智。
他們抱著彼此,狂喜地顫抖,劇烈地喘息。
低吼一聲,聿熙撕開兩人的衣物屏障,讓她的白皙纖柔完全呈現在他眼前。
楚香君緊攀著聿熙的背,狂肆地享受他帶給她一次比一次接近崩潰的極致歡愉。
他溫熱的唇熨貼著她,寬厚的背擋住密密落下的細雨,健壯的手臂環住兩人滿滿的熱情,慾望如箭搭在緊繃的弦上……
聿熙強健的身軀將柔軟纖細的她壓在身下,努力控制亢奮至極的慾望,緩緩地侵犯她的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