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啊,妳到底找到紙條了沒有?找到了就給我趕快回來,不要死賴在那裡!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想什麼,我告訴妳,我方重山不可能接受那混蛋的兒子當女婿……」以下省略數百字重複的碎碎念。
方亞月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耳邊不停傳來父親警告加威脅的聲音,內容不外乎是那幾樣。
不可以愛上殷武啦!任務達成了就趕快回家啦!如果她娘問起絕對不可以說是他唆使的啦……等等等。
唉!當人家的女兒還真辛苦。想當初她也不想來,是爹叫她來的,現在他卻說得好像是她自願的一樣。
弄得裡外不是人,她何苦來哉?
「爸,」最後,她終於受不了的截斷父親大人長長的訓話。「如果您記性不差的話,當初我好像是被逼的?」
方重山聽了可一點愧疚的情緒都沒有,還振振有詞的答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當初是被逼的,現在是樂不思蜀。」
「哪有?」她答得很心虛。
「哈!女兒啊女兒,妳當妳爹我是瞎子嗎?看不出來妳喜歡那個小子?我告訴妳,咱們方家和殷家誓不兩立,我絕對不可能答應你們來往,所以妳不用妄想了,趕快找到紙條就給我回家!」
方亞月真想回他:那是你們的恩怨,不關我的事啊!但是她知道只要一扯到他師弟,她爹是沒有理性可言的,所以還是忍了下來,隨口敷衍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最好是這樣!」
「是啦、是啦。我要掛電話了。」
掛上電話之前,方重山又一再囑咐她不可以接近殷武,不准和他談戀愛,交代了一遍又一遍,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結束。
直至夜深人靜,方亞月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她翻身下床,將手機塞進牛仔褲口袋裡,往庭院走去。
「汪!」伯爵從狗屋裡竄了出來,將她撲倒在地。
「喂!」她左閃右躲,試圖逃避沾滿口水的狗舌頭攻擊,「停!停!」
伯爵才不理她,壓在她身上舔得可高興了。
「伯爵,坐下!」突然從她背後傳來男人聲音。
一聽到主人命令,伯爵馬上停止了動作,乖乖坐好。
「不是吧!」方亞月狼狽的坐起身,「平平是人,為什麼差這麼多?」這只死狗就只會欺負她,嗚……
「妳沒事吧?」殷武彎身扶她起來,「我正想帶伯爵去散步,所以解開了繩子,沒想到會有人來。」
「沒事,」她一臉噁心的抹著臉上的口水。「只是有點想吐,嗯,真臭!」
「去洗把臉吧!我等妳。」
方亞月進屋用洗面乳洗了兩次臉,確定沒有味道之後,這才又回到庭院。
「要一起去嗎?」他問。
月色昏暗,微風吹拂,這麼好的氣氛,就算她爹的警告言猶在耳,但方亞月實在足抗拒不了這個誘惑。她毫不猶豫的點頭。
「我要去。」
巷子裡,一男一女並肩走著。伯爵乖巧的走在殷武身邊,方亞月幾乎快認不出牠來了。
「小師父,你不睡啊?都這麼晚了。」
他不答反問:「妳呢?怎麼還不睡?又想趁夜深人靜找武功秘笈?」
「這個嘛……」她搔頭,「不是,你既然都答應要給我了,我幹麼當賊?」
殷武默默的看著她,久久才道:「我沒有答應要給妳,根本沒有這種東西。」
「沒有?」她大驚失色,「怎麼可能!」
「到底是誰告訴妳我們武館有什麼絕世武功秘笈的?」殷武好笑的問。
她無言以對,畢竟出賣自己的親生父親是不道德的。
不過就算她不說,殷武也能猜到。
「真的沒有嗎?」方亞月不死心,「線索就在師公留下來的那張紙條裡面,指定繼承人的紙條裡,我爹說你爹已經找到了。」
他搖頭,「不要說武林秘笈了,就是紙條也沒有,大概是我爸故意說來氣伯父的吧?」
「說不定是殷叔叔找到了沒告訴你?」
「不可能。」這一點殷武倒是很篤定,「依我爸的性子,真的找到了還不拿出來氣死你爸?」
方亞月無言了。
他說的很對,這的確是她爹的師弟會做的事。
想他們師兄弟鬥氣幾十年,就是因為傳說中的紙條消失不見了,兩人各執一詞,都堅持自己才是正統的繼承人。若是他爹真的找到了紙條,怎麼可能不拿出來炫耀一番?
「說不定、說不定紙條的內容對你爹不利,所以……」
「那我爸應該也早就把那張紙毀屍滅跡了吧。」
意思就是說,不管如何,她是不可能拿到武功秘笈就是了?
「妳不是真的相信有什麼絕世武功秘笈吧?」
「這個嘛……」說相信好像很蠢,可是--「嗯!」
殷武聽了只是笑,沒再說什麼。
「你覺得很蠢吧?」她哀怨的看著他,「我看出來了。」
「……有一點。」
她就知道!方亞月的肩膀垮了下來。
反正,她本來就常做蠢事。而且,老實說,她現在自己想想也覺得滿蠢的。都什麼時代了,對不對?哪有什麼絕世武功秘笈這種東西?那只存在於她鍾愛的武俠小說裡面。
想不到,殷武居然接著說:「不過我以前也蠢過。」
「咦?真的嗎?」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說來聽聽。」至少可以安慰一下她破碎的心靈。
「小時候,我跟弟弟在我爸的書房裡找出一本冊子,那一年我大概十二歲吧!那本書上面就寫著『絕世秘笈』四個字,裡面畫了各種圖像,我跟弟弟很高興的以為只要我們學會了書上的招式,就可以像武俠小說裡的高手一樣,飛天遁地、無所不能,所以每天都窩在房裡苦心修煉。結果一個月後,我媽才告訴我們,那是我爸十五歲時用來騙他師兄的傑作。」
方亞月一臉無言以對的表情。
「我說真的,我開始覺得我爸會恨你爸這麼久可能不單單只是因為你媽的關係。」
殷武聞言輕笑,好一會兒才道:「和妳說話真的很有趣。」
「希望這是代表好的意思。」她咕噥。
「當然是好的,」他靜默了一會兒,「記不記得妳在銀行裡跟我說過的話?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嗯。」她點頭。
「妳願意和我一起追求嗎?」
「咦?」
「或許對妳來說很突然,但我希望妳可以考慮考慮。」
「嗄?」
殷武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我可以接受拒絕,妳不必這麼為難。」
「那個……」她哪有為難啊!她是擔心自己會錯意。「小師父,你剛剛……是在跟我告白嗎?」
千萬不要說不是,不然她會自己就地挖個洞鑽進去!
他沒有否認,「妳的回答呢?」
在那一瞬間,方亞月內心閃過很多念頭,諸如:她一定是在作夢,這不是真的,她要捏自己一下看會不會痛。
最後她則想起父親大人的警告,方亞月在心裡暗暗向她爹道歉。
爹啊爹,原諒女兒不孝,但這麼好康的事情,她實在難以拒絕啊!
她情不自禁的露出傻笑。
「我很樂意。」
「大姊,事情有點奇怪。」陳及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她背後。
「什麼事奇怪?」方亞月心情愉快的切著水果,隨口應聲。
他默默的看了她一會兒,「很多事都很奇怪,不過現在我發現更奇怪的一件事--大姊,妳這兩天Happy得跟什麼似的,發生什麼事了?」
方亞月抬頭看他,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微笑。
「有嗎?」
「妳是誰?這不是我認識的大姊?何方妖孽,說!」
「阿弟,我知道你很懷念我的拳頭。」方亞月微笑道:「不過我現在決定要改頭換面,你走遠一點,別逼我破功哦,乖。」
他打了個冷顫,「看到鬼!」
「大白天,怎麼會有鬼呢!呵呵呵。」方亞月繼續雕水果,不理他。
陳及第無言的站在原地,看她把蘋果雕得美美的,排在盤子上。
事情真有點不對勁。
先別說這位大姊突然轉性,就連小師父那個本來沉默寡言,難得笑上一笑的自閉兒,最近也突然開始講起了冷笑話。
這是怎麼了?
「大姊!」
「嗯?」嘻,雕得不錯,等一下端給她的「男朋友」嘗嘗。
「妳還好吧?確定沒發燒?沒被鬼附身?」
「神經病!」她端起盤子,「對了,小師父人在哪裡?」
「他出門了。」
咦?她怎麼不曉得?「去哪裡?」
「小師父沒說。今天早上有個女人打電話來,他接完電話就馬上出去了。」
「這樣啊--」語氣很失望。
陳及第神秘兮兮的補充,「好像是小師父的秘密情人喔!每個月小師父都會匯錢和打電話給她耶!似乎連孩子都有了。」
「是喔?那我就放心了。」方亞月朝盤子裡的蘋果努努嘴,「要不要吃?便宜你了。」
「大姊,妳這是什麼反應?」陳及第大驚。他原本想看她哭天喊地的。「妳不是喜歡小師父嗎?雖然你們之間的距離就像天和地、雲和泥那麼的遙遠,但也不用這樣自暴自棄啊!」
方亞月開始有想恢復本性的衝動了。「阿弟,你還有事嗎?有事快奏,無事退朝,小姐我再不閃人就要破功了。」
「有人在監視我們!」
「嗄?」
陳及第放低了音量,「昨天,我去洗手間的時候,看到有一個人爬到圍牆上面,鬼鬼祟祟的不知想做什麼,一看到我就跑了。今天,我們出去跑步,看到巷口
停了兩輛黑色廂型車,以前沒看過的,我們回來的時候,剛好看到兩個人在武館外面徘徊,可是一看見我們就跑了。還有,剛剛伯爵突然掙斷繩子衝了出去,結果咬著一隻皮鞋回來……大姊,妳說事情是不是有點不對勁?」
的確是有那麼一點。方亞月擰眉,想了一會兒。
「你有跟小師父說嗎?」
「本來要說,但是小師父急著出門,所以我就來找妳啦!」
「我到外面四周看看。」方亞月放下盤子,「你跟其他學員說,叫大家提高警覺,小心一點。」
「大姊……妳行嗎?」陳及第面有難色的看著她,「我看咱們還是去找我老大一塊去吧!」
「行啦、行啦!」她擺手,「快點去。」說罷,她健步如飛的跑了出去,速度之快,令他看傻了眼。
「爸,問您一個問題。」方亞月在武館周圍四下查看,順便打通電話回家確定一下。「您昨天跟今天有沒有來您師弟他家?」
「問這個做啥?」
「您回答我就是了。」
「我去那裡做什麼?自討苦吃,自找氣受?我又不是白癡!」
「真的?別騙我哦!這件事很重要。」
方重山聽了吹鬍子瞪眼,「妳看妳!都被殷家那個渾小子帶壞了,居然這樣懷疑自己的父親!」
她選擇忽略那些話,「那沒事了,再見。」
巡視了武館四周,方亞月沒發現異樣。但是陳及第所說的情況又令她耿耿於懷,所以她又再繞了一次。
「亞月?」
聽到有人喚她,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見殷武的車緩緩駛進巷口。
「小師父!」她三步並兩步迎了上去。「你回來了?」
「嗯。」殷武對她綻出微笑。「妳在外面做什麼?」
她正要開口,卻發現駕駛座旁邊坐了一個人,一個女人,而且是個孕婦。
「咦?」
殷武順著她的方向望去,溫聲替她們介紹,「小美,這是我女朋友,也是我們武館的管家,她叫方亞月,妳叫她亞月就好。亞月,這是小美,是我以前同事的老婆,她已經有九個月的身孕,以後妳要多照顧她。」
兩個女人互相微笑招呼,方亞月因為他的介紹詞而有些飄飄然。
女朋友耶--
這三個字聽起來還真不賴啊!
停好車,殷武下車替小美開門,方亞月慇勤的上前幫忙提東西,熱絡的問:「知不知道是男的還是女的?名字想好了沒?」
小美撫著腹部,露出微帶哀傷的表情。
「是個男孩。」
「那可以開始想名字了。」方亞月提著東西走在他們身邊,替小美介紹沿途風景,「這裡是道場,學員們練武的地方。那裡有間狗屋,是伯爵的家,伯爵是一隻狗。那邊走過來的人叫陳及第,大家都叫他阿弟,他說話很無厘頭,妳可以不用理他……」
「喂!」陳及第聞言大叫,「大姊,妳這人怎麼這麼說話。」
方亞月不管他,繼續介紹。
「後面那個也是武館的學員,是阿弟的老大,叫林進勇,人稱勇哥,是江湖上的一條好漢。」
林進勇得意的笑了笑。
「不公平、不公平!」陳及第抗議。
小美看著他們吵吵鬧鬧,忍不住噗嚇一聲笑了出來。
「這裡的人真有趣。」
見她發笑,方亞月說的更起勁了。
「是啊、是啊,以後妳住在這裡就會過得很歡樂,小貝比也會變成人見人愛的小天使,胎教是很重要的哦!」
「她是誰啊?」陳及第問:「難道是?」
「小美是我的朋友。」殷武開口,「你們以後都叫她一聲小美姊就行了。」
「對、對。」方亞月狠瞪陳及第一眼,警告他不要亂說話。「小美姊,妳一定累了吧?我先帶妳去房間休息,晚一點再介紹其他人給妳認識。」
「嗯。」小美微笑點頭。
詳細考慮過各種情況之後,方亞月將小美的房間安排在主屋一樓。
主屋有殷武在,萬一有什麼狀況,能最快支援。而為避免意外,好出入、視野佳的一樓是最好的安排。
「小美姊,妳好好休息,想吃什麼喝什麼有什麼需要,用桌上這個電話打內線給我,我馬上替妳送來。」
小美看著她勤勞的把東西分門別類收好、放好,又小心翼翼的清除了所有移動路線的障礙。
「方小姐……」
「叫我亞月就好。」
「殷武跟妳提過我的狀況了吧?」
沒料到她會主動提起,方亞月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艱難的開口,「是有提過一點點……」
「我很好,」小美微笑,雖然那笑裡有著淡淡的憂傷,但更多的是母性的堅強。「義正剛過世時,我很難過、很恨,恨到沒有辦法面對他昔日的同袍。但是隨著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成形,現在我只想為這個孩子好好活下去。」
方亞月默默的聽著,因為她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在這種時候,不管說什麼好像都是無謂的。
「所以,請你們像對待一個朋友、一個普通人那樣的來對待我就好了。麻煩你們我已經夠不好意思了……」
「小美姊,妳是孕婦,本來就需要小心對待。妳不要想那麼多,就在這裡好好養胎,生一個健康漂亮的胖娃娃。」
「嗯。」
出了主屋,方亞月馬上到廚房準備補品。
殷武踱了進來。「妳在做什麼?」
「燉雞湯。」她將材料放進燉鍋裡,端到爐上。「給小美姊吃的,孕婦要多多補充營養。」
「謝謝妳。」
「嗄?」她蓋上蓋子,轉過身。「為什麼謝我?這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殷武沒說話,雙臂環上她的腰,將她攬進懷裡。
這是他頭一次抱她。
雖然名義上他們已經是「男女朋友」,但嚴格說起來,卻是有名無實。她依然叫他小師父,他仍然用禮貌的態度對她,他們之間除了牽手外未曾有過任何親暱的舉動。
方亞月一動也不敢動,任他抱住,生怕她一動,他就會馬上放開她。
天啊!這個幸福的時刻請讓它維持久一點吧!此時此刻,她真的有種死而無憾的感覺啊!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小小聲的開口,「小師父?」
「嗯?」
「剛剛小美姊告訴我,她已經從死亡的悲傷中走出來了。肚子裡的孩子給了她活下去的勇氣……」所謂的為母則強,大概就是這個道理吧?
「那很好。」他靜靜答道。
「嗯。」方亞月沒再作聲。
她告訴他這件事,只是希望他能安心一點。她知道他一直將好友的未婚妻視為自己的責任。
殷武明白她的用心,而這讓他感動。
她總是處處關心他的情緒、他的需要,卻又不強求,不勉強他的回應,和她在一起時,他才能真正感到自在。
因為他知道,不論他說什麼,有什麼反應,她都會毫無異議的包容接受。
一個男人求的也只是這樣的女人了。
「亞月,妳僵硬得像座石雕。」
小手悄悄環上他的腰。
殷武俯頭,溫熱氣息吹拂在她額上,他聲音沙啞的開口,「亞月,抬頭。」
她乖乖依言照做了。
溫暖的雙唇掠過她的頰,然後是鼻子、下巴。
「小、小師父……」方亞月緊張得眼睛不知道要看哪裡。「這裡是廚房耶,隨時會有人進來。」
「有關係嗎?」他低問,唇瓣離她的好近、好近--
方亞月想了一下,搖頭。
他微揚唇角,雙唇輕輕貼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