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之後,車子在宅邱前面停了下來。
「紀小姐,我們到了。」
紀京楓睜開眼睛,就見外面站了十幾個穿著黑衣黑褲的男人,每個人的手都放在懷中,做出隨時準備掏槍的姿勢,看來頗令人心驚。
「這裡一向如此嗎?」她朝那些人點點頭。
「最近情況特殊。」何太生將鑰匙交給其中一個人。「而且幫主又受了傷,我們不能不防。」
她沒再說什麼,費力的移動疲累的身軀,跟著何太生往屋子裡走去。
最好他們老大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才找她來,紀京楓在心裡暗暗想著。她可不想浪費寶貴的睡眠時間,在不必要的事情上面。
「老大,紀小姐來了。」
她跟著何太生走進房間,這裡的寬敞令人咋舌,俐落簡單的風格則顯示出主人的個性。
房裡的人全都轉過頭來看她。
「你來了?」
石磊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口兩顆扣子沒扣,隱隱約約可見健美的胸膛。此刻,他帶著淺笑看她,那表情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怎麼說呢?好像在算計著什麼。
「你先到裡面等一下,我一會兒就談完了。」
從現場所有人的眼神看來,她知道他們全都誤會了這句話的意思。
「不,我想……我在旁邊等就可以了。」她可不想讓他們以為,她是到這裡來替他們老大暖被的。
「好吧!」石磊聳肩,指了指靠近門口的長沙發。「你先坐一下。」然後就繼續和其他人討論,不再理會她了。
她看著遠處圓桌上的兩男一女,除了石磊和柯湛然之外,還有一個她沒見過的女人,一個長得很美的女人。
他們的討論聲斷斷續續的傳來,紀京楓可以感覺到他們是刻意壓低音量,不想讓她聽到內容。
反正她對他們談些什麼也沒有興趣,因此也就沒有細聽,那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反而像是催眠曲一樣,引得她快快墜入夢鄉。
「我要你派一些人四處散播風聲,讓那些堂主知道你得到了多少好處,而且越快投效我的人,得到的越多,如果他們來問你,不要告訴他們,叫他們直接來和我談……」
石磊說話的聲音慢慢逸去,他的眼光完全投注在已經沉睡的紀京楓身上。
「怎麼了……」柯湛然才剛出聲就被他打斷。
「噓!」他伸出食指放在唇中間,做出噤聲的手勢。「暫時就先這樣,你們走吧。」
秋海棠和柯湛然對望了一眼。
「好吧,我先走了。」她首先起身,將桌上的文件收進包包裡。「要不要我派一些人手過來?」
「不用了。」石磊站起身子。「義父還在,他不會冒這種險,派人到這裡暗殺我。」
「好吧。」她聳肩。「如果有什麼需要,和我說一聲。」
她走了以後,柯湛然也跟著起身。
「老爺子還不知道你受傷的事,要跟他說嗎?」
石磊搖搖頭。
「別讓他擔心。」
石善堂這一輩子呼風喚雨,沒想到老時,卻連阻止兩個義子自相殘殺的力氣都沒了,石磊不願意再增加義父的負擔。
至少,在義父還活著的時候,他不會對石海生展開報復行動。就算只是維持一個脆弱的表相讓義父心安也好。
他不希望扶養自己二十多年的男人,連死前都不能安心。
柯湛然知道他的心思,因此只是點點頭,和何太生一起退了出去。一時間,房裡的人走得於乾淨淨,只剩下他和沙發上沉睡的女子。
石磊站起身,慢慢跑到她的面前,由上而下俯視她熟睡的容顏。
她的臉色看起來很差,膚色接近慘白。眼窩下有兩圈淡淡的陰影,看來像是許久沒有睡好。
他坐在沙發邊緣,靜靜的審視她的臉。
即使是在睡夢中,她的雙眉仍是緊皺的,彷彿隨時隨地都處於緊張的狀態,隨時都準備眺起來再和病魔纏鬥。
「嗯……」
她輕輕發出呻吟,挪了挪身子,又沉人夢鄉。
長長的髮絲散落在她的頰旁,他輕輕的替她撥開,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後,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僅僅只是這樣的一個吻,已讓他激動得難以自己。
這應該讓他覺得害怕的。
這麼多年來,從來沒有一個女子曾經敲開他深鎖的心門。在情感上,他一向收自己防衛得很好。
他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為無血無淚的人,但遇見她之後,彷彿所有曾經被壓抑的感覺都一次釋放了出來。
他要得到她。
不惜一切的代價。
他很少想過要得到什麼,然而一旦下定決心,就算冒再大的危險,有再艱難的阻礙,都阻止不了他。
粗糙的手指輕輕擦過她的肌膚,她的眉皺用更緊。
「不要吵……」
她喃喃抱怨一聲,像揮開惱人的蒼蠅一般揮開他的手。
石磊忍不住笑了。當她醒著時,一向都是安靜又專業的樣子,原來私底下也有孩子氣的一面。
他將她抱到房間裡的床上,然後精蜒點水w的在她唇上偷了一個吻,輕聲道:「晚安。」
凌晨三點鐘,紀京楓在滿身冷汗中醒來。
她猛然坐起身子,茫然的環顧四周,腦子一片空白。
又是惡夢。
自從她進人醫院以來,幾乎天天都在作惡夢。
她本來是個怕血的人,就連自己受了一點傷,見了一點血,都頭暈目眩得忍不住想嘔吐。
這樣的她之所以踏進這一行,完全是因為長年重病的母親。
她的母親因為癌症長期住院,父親為了籌措醫藥費已搞得焦頭爛額,根本沒有辦法再請一個看護來照顧。
當時她才讀國中,每天放學後便到醫院報到,他們一家三口幾乎是住在醫院裡的。
任院的護士有太多病人要照顧,不可能將太多時間花在特定病人身上,因此每回來時,總是急急做完該做的事之後,便加速離開。
當時才十幾歲的她,看著母親痛苦樵濘的模樣,即暗暗下定決心,她要去讀護校,學習一切相關的知識,以便好好的照顧母親。
然而,在她畢業那一年,母親過世了。隔一年,父親也因為長期的勞累,而跟著倒下。這重大的打擊幾乎將她擊垮。 這些年來,她用工作麻痺自己。即使已漸漸從傷痛中走出,但卻因為每天必須面對各種病。傷患,見證病人的痛苦、死去而夜夜惡夢。
夜夜如此,無一例外。
或許她根本不適合這樣的工作……
她甩甩頭,深吸了一口氣,又坐在原地幾秒鐘後,才發現自己睡的並非熟悉的床。
稍早的記憶出現在腦中,這時她才猛然發現自己還在石磊的房間裡。
她心下一驚!下意識的尋找男人的身影。
暈黃的燈光下,室內空無一人,只有衣架上掛著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並沒有看見石磊的身影。
她掀被下床,放輕腳步穿過房間,打開房門,外頭的走廊也是空蕩蕩的一片,不見一個人。
她該走了,紀京楓默默的想。但問題在於……怎麼走?
這裡是黑幫總部,此時是凌晨三點多,她沒有天真到認為自己可以大刺刺的離開而不會有人攔她。
如果不幸一點,被誤認為是來行刺的殺手,說不定連小命都要不保。
她歎了一口氣,站在長廊上,猶豫著下一步該怎麼做。
結果石磊的出現替她解決了這個麻煩。
「你醒了?」低沉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我以為你會睡到天亮。」
紀京楓被嚇得幾乎跳了起來。因為那聲音是從她的背後——也就是她剛才走出來的房間裡傳出來的。
她猛然轉身,不敢相信的瞪著他。
「你從哪裡冒出來的?」她三步並兩步的衝進房裡,四處張望機關所在。「我方才明明沒有看見你啊。」
石磊笑了。
「這是秘密。」房裡的機關只有他一個人曉得,因為這是用來防義兄暗殺他用的。「你在半夜醒來,為什麼?」
她停止張望的動作,回頭看他。
「我會認床。」她隨口胡扯一句。「除了我家裡的床,外面的床我睡不慣。」
她在撒謊。
他就睡在隔壁密室的房裡,清楚的聽見她不安的呻吟。
但是石磊沒有揭穿她的謊言。如果她選擇迴避,表示那是她不願和別人分享的部分,他也不想追問。
「既然我們都醒了,就來聊聊正事吧?」
「什麼正事?」她的視線移向他的腿,「你的傷還好吧?剛動完手術就四處走動,可是不利傷口的痊癒。」
石磊聞言苦笑。
「我以為我掩飾得很好。」
「你把身體的重心全放在左腳上,這表示你右腳的傷口還在痛,我勸你快點坐下,否則傷口裂開可不是好玩的。」
話才剛說完,紀京楓人已經到了他的身邊,並且毫不猶豫的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肩上,撐起他一半的重量。
「我扶你去那邊的椅子坐下。」
兩人的身體側面幾乎緊緊相貼,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竄入他的鼻間,挑逗著他的感官。
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才不至於餓虎撲羊。
「職業病?」他決定說些話來轉移注意力。「你就是沒辦法坐視病人不管,是吧?
她低聲笑了起來。
「我是替自己的小命著想。萬一你的手下以為你的傷口惡化是我的傑作,我恐怕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她說這些話的意思本來只是想跟他開開玩笑,但他沒有答腔,臉上輕鬆的表情也不見了。
「這你大可放心。」他淡淡的開口,「黑道也是講道理的,我們不會為了這種芝麻綠豆的小事殺人。」
紀京楓臉上的笑容逸去。
「我沒有別的意思,對不起。」
石磊搖頭。
「不用跟我說對不起,你並沒有錯。」
她扶著他在椅子上慢慢坐下,接著往後退開,一臉歉意的道:「至少我知道自
己犯了先人為主的錯。我承認,我對你們的觀感並不好。」
石磊扯動嘴角,露出自嘲的笑。
「那也怪不得你。我們本來就是殺人不眨眼,只是動機沒有你以為的那麼隨便而已。」
她聞言沉默了。
在她面前的是一個英俊的男人。
他斯文、英俊、西裝筆挺的外表,如果只是在街上遇見,沒有人會想得到他是黑幫老大。
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幫派份子,反而更像是坐在辦公大樓裡的一級主管。
「你殺過人嗎?」她猶豫了一會兒,才終於問出口,「你曾經親手殺過人?」
石磊定定的注視著她,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
「你覺得呢?」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反問。
紀京楓靜靜觀察他臉上表情的變化。
「我希望你沒有。」許久,她終於開口。
他暗暗苦笑。
「目前為止還沒有,但將來……就很難說了。」
她聞言挑眉。
「你計劃殺人?」
石磊的表情變得冷酷。
「這不關你的事。」他淡淡的道:「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的,護士小姐。」
「好吧!」對於他突然的情緒轉變,她沒有顯露出任何受到冒犯,或是傷害的樣子,只是無所謂的一聳肩。「我可以回去了嗎?」
他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笑意再度回到他的臉上。
「不行。」他幾乎是以愉快的聲調說出這兩個字。「今天不行,明天不行,將來視情況而定。」
沒有料到會得到這種答案的紀京楓,頓時錯愕的眨眨眼,好一會兒才不敢置信的低問:「你的意思是,我被綁架了?」
「說綁架不太好聽,我只是提供另外一個工作環境給你。」
紀京楓挑高雙眉。
「你都是這樣回報幫助你的人嗎?綁架他們以求自保?」
雖然直到現在,她仍是不太清楚事情的狀況究竟為何?但透過片片段段得到的訊息,她大概也可以拼湊出個雛型。
她猜測他有一個對手或敵人,正虎視眈眈的欲取他的性命。
既然她是除了他的親信之外,唯一知道他受傷的人,綁架她以防止消息洩漏便成了最好的解釋。
看出她心中的想法,石磊搖了搖頭。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我的安全不勞旁人費心。」她堅定的道:「放我回去。」
他連考慮都不曾便直接拒絕。
「我堅持必須如此。」
紀京楓兩手抱陶,迎視他的雙眼。
「我也堅持離開。」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望,彼此眼中都寫著堅定的決心。
「這麼做是為了你好。」石磊沉著臉道:「你不瞭解自己是處在什麼樣的危險之中、你極有可能因此喪命!」
他的話並沒有使她動搖。
「就算如此,那也是我的選擇。」
她真是他見過最頑固也最不怕死的女人!一時之間,石磊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對她吼叫,還是把她捉過來狠狠吻上她的唇。
他用五指梳過頭髮,重重歎了一口氣。
「反正不管如何,你是不可能離開這棟房子,天亮後你打個電話到醫院請假,而你留在這裡的期間,我會給你雙倍的薪水。」
「當我打電話到醫院時,只會說一件事,那就是我被綁架了。如果你不讓我打電話,同事也會因為擔心我的安危而去報警。如果你不想因綁架而被捕,最好現在就放我走,因為我絕對不會告訴警察,你是為了我的安危著想。」
他不敢置信的瞪著她。
「你難道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嗎?女人!」
紀京楓嫣然一笑。
「在我看來,你比我更在意。我相信你會派人來保護我的,是不是?」
石磊頓時啞口無言。
翌日早晨,何太生開著黑色轎車送紀京楓回家裡梳洗,再送她至醫院上班。整個過程,全部都盡收埋伏在大宅外的男人眼底。
確定了醫院的位置及女子的身份後,他馬上撥了一通電話給主子。
「喂,老大,是我。」男子壓低身子,以免倒車的何大生注意到他。「昨天有一個女人讓何太生載進總部,今天早晨又被送了出來,是一個護士,和之前幫石磊動手術的女人是同一個。」
石海生慢慢撫過桌上的鷹形石雕,輕聲的開口,「她進去做什麼?替我那親愛的義弟換藥,或是—…·暖床?」
「根據裡頭的人回報出來的,她昨天睡在石磊的房間裡。」
「哦?」陰狠的眼蒙上了笑意。「是這樣啊……」
石海生陰沉的笑了開來。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找不到石磊的弱點。
那個狗娘養的小子對他處處提防,於公於私,都讓他找不到一絲絲的弱點。
石磊甚至不玩女人。
除了幾個親信,石磊從來不和其他人往來,自然也不信任那些人。也因此,不管他想盡辦法在那個混球的身邊安排了眾多眼線,卻一個也派不上用場。
但這次……他忍不住揚起嘴角。這次不同了。
再冷靜的人,一碰到愛情也會失去理智。
石磊不該在這種時候還來什麼兒女情長,這將成為他最大的弱點,同時也是最致命的弱點。
「查出那個女人所有的資料!」他冷冷的下達命令。「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包括詳細的身家背景和照片!」
「遵命!」
掛下電話,石海生端起桌上的酒杯仰頭一口飲盡,然後陰惻惻的笑開來。
他不只要奪回原本應屬於他的幫主之位,他還要讓石磊痛苦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