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藍夜的招牌還像過去一樣低調,門前的裝飾樹卻已換了一批。兩年了,怎能期待什麼事都同昨天一樣。
抱著萬一的希望,我走了進去,向吧檯旁的侍者打聽一個人。
「PUDEL?沒聽過。我們這裡有更年輕漂亮的男孩,先生要不要試試?」
我搖了搖頭,轉身想走,卻被旁邊一個人叫住:「等等。你是PUDEL的什麼人?」
「我是他很久前的朋友,經過這裡,想看看他。」
說話的同時我打量著對方。暗影裡的臉有些模糊,卻看得出輪廓英俊,眸子閃閃發光,頗有些銳利。瞧衣裝像是藍夜的BOY,身上卻沒有什麼風塵味。
我端詳他的時候,這大男孩也在審視著我,不知我臉上有什麼東西使得他表情慢慢軟化,最後露出幾乎是善意的一笑:「你不是他的客人。」
「當然。」我也微笑,「是朋友。」
「我知道你是誰了。」大男孩眼中有光亮一閃,「你想見PUDEL嗎?」
「你能告訴我?」
「不能。」大男孩乾脆地回答,隨即狡黠一笑,「如果你買我的鐘點,帶我出台,我就帶你去。」
幸好這兩年還賺了些身家。
一座很平常的居民小區,一間很平常,有些狹小的公寓。陽台上曬著衣物,還有兩盆很普通卻開得正盛的紅花。看得出主人生活得很平靜,很清爽。
大男孩按門鈴的剎那我甚至開始後悔,我是不是有些冒昧,只為了一時衝動,便來打擾別人的生活。
「欣欣,你回來啦!」
腳步聲伴隨著欣喜的話語,一個清秀的男孩打開門,突然停止說話,驚訝地看著我。
我咳了兩聲,想從這尷尬的局面中撤退:「呃,不好意思,那個,我找錯了人……」
「浮生!」清秀男孩突然撲上來抱住我,用力之大,幾乎讓我窒息,「真的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看我!」
「外面人多,進來說吧。」欣欣已經走進屋,開始泡茶,「今天晚飯怎麼辦?要不我去再買點菜?」
「當然。要清燉排骨,白雲佛手,芙蓉雞……」PUDEL一臉夢幻的神色,「浮生喜歡吃的。」
「我看是你想吃吧。」欣欣橫了PUDEL一眼,卻還是拿起菜籃出了門。
「看來你過得很好。」我坐在PUDEL對面,由衷地道。
PUDEL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也沒什麼啦。」突然想起一件事,急忙補充道,「剛才那是我的同學,是為了寫畢業論文才到裡面去當BOY,只陪聊,不賣身的。」
難怪沒有什麼風塵味。我點了點頭,對PUDEL所說起了興趣:「你在上學嗎?」
「當然在上學啊。不是你在兩年前,出錢給我解除藍夜的合約,再給我一筆生活費,還聯繫了一家大學要我去讀嗎?我有很認真在學哦,每年都拿到獎學金的。」
兩年前我還沒那麼多錢。
「你怎能確定是我?」我拔弄著碗裡的茶葉,笑著問。
PUDEL習慣性地又擠了過來,倒好像我才是主人:「匯款單上是你的名字啊,怎麼了?」
「哦,沒什麼。」否認的話到嘴邊又嚥了下去,我隱隱猜到了做這件事的人,但不願破壞PUDEL寧和的心境,這筆錢,就當是我出的也無妨,轉念微笑道,「PUDEL,你不要靠得我這樣近,被欣欣看到,只怕會不高興。」
「怎麼會,他聽我說起過你。」PUDEL臉紅了一紅,卻真離我稍遠了點,規規矩矩側著臉看我,眼中滿是真摯,「浮生,我是拿你當大哥看的,那筆錢,因為是你給的我才會要。你信不信?」
我笑著將他攬進懷裡,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以作回答。
「我回來啦!」門恰在此時被推開,欣欣走了進來,一眼瞧見我們的樣子,怔了一怔,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我暗笑,卻不說破,任他們自已解決。愛情中,有時加點調味料也不錯。
吃完飯,我宣佈出門訪友,晚上可能不回來,要他們先休息。欣欣要用機車送我,被我拒絕了。對這男孩的好感卻又增添幾分。無論如何,他比PUDEL可要成熟幹練得多。
下了TXIT,我站在一間酒吧的面前,燈光隱約從門中透出,絲毫未變的設計,令人恍惚有回到昨日的錯覺,我不由心潮起伏。
第一次和他拼酒是在這裡,爾後又有無數個夜晚,與他在這裡無言對酌,縱懷暢杯。柳五,曾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朋友。
我曾為那份情誼心暖,卻不得不在今日懷疑它的真假。
我甚至不知我到這裡來找他是不是個笑話。今日之柳五,早已成功在握,意氣風發,我理應先去他的秘書處遞上名片,自道身份,預約時間。
還是緩緩推開門,走了進去。也許現在的我,最需要的是一杯酒,一杯可以忘記歲月滄桑的酒。
整間店竟然靜悄悄,放眼望去,一個人也無。若非聽到暗影裡一個聲音,我幾乎要以為我走錯。
如此平緩,如此沉著,溫和,又微微多了些氣勢:「浮生,要我陪你喝一杯麼?」
22
酒還是過去的酒。
碧青的酒色,在白如脂玉的細瓷杯中蕩漾,燈光中,散出一點一點的醇厚氣息。
別人喝一杯就會醉的液體,我和柳五卻拿它當水。
我坐下來,默默看著柳五的臉,有很多話想說,最終卻還是端起第一杯:「請。」
柳五微笑,也舉起杯。
時光像在這一刻靜默,空蕩蕩無人的大堂中,只有杯盞偶爾交碰的細碎聲。數罈酒流水般地分送到我們體內,四周的酒意一陣濃似一陣。我身體終究沒有大好,雖再三隱忍,被酒氣一沖,還是低低咳了起來。
一隻溫柔的手臂攬過我,輕輕拍打著我的背部:「不能喝,怎不早說?」
我抬頭,盯視著柳五那雙微微含笑,晶瑩如玉的雙眼,心中突地一痛,卿本佳人,奈何做賊——閉了閉眼,再度睜開,今夜的重逢酒,到這裡算是喝完了,該面對的,終究還是要面對。
「為什麼?」我靜靜地問出三個字。
「你指什麼?」柳五放開我,又拍開一罈酒,為自已酌滿,淡淡道。^^
「很多事。包括……你為什麼要以我的名義,支助PUDEL上學;為什麼要……做這總裁,還有……你為什麼從沒來看過我……」
柳五怔了一怔,隨即失笑:「浮生,你還真性急。」
「說啊。」我不理他的話,仍以目光催促。
柳五沉吟了一下,微笑:「那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交易?」
「不,條件交換。」
我瞪了他半晌,終於冷冷道:「是什麼?」
「你別生氣。」柳五笑吟吟地前傾了身子,酒吧的桌面本就不大,被他這一壓,面容離我已近在咫尺,手指已滑上了我的臉頰,「明日去做個手術,把這些疤痕去掉,好麼?」
「難看成這樣麼?」我不由苦笑,下意識地伸手輕撫自已傷處,「我原還以為這比較符合當下的審美情趣。不夠酷麼?」
「不關那事。浮生,你的魅力原不在外表。」柳五語聲透著誠摯。
「那為何?」我舉起杯,卻被柳五制止。
「夠了,再喝會傷身,」柳五溫和地取走我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不為什麼。我只不願還見你固執於昨天的傷害中不放。你在用它懲罰每個愛你的人,卻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過去。浮生,你忘了明天是該重新開始的。」
沒人可以逼得如此之近。我冷笑著,本能地想要反抗,要駁斥,甚至發怒,卻在一眼觸及柳五平靜容顏的那刻,全化作默然。良久,才推開柳五的手,為自已倒滿一杯,仰頭飲下:「好,你說你的原因罷。」
柳五這次沒有阻止,只是用一種混合著憐惜、關切的目光看著我。我毫不退讓,同樣與他對視。
錯綜複雜的眼光在空中交會。於無聲中聽見暗潮洶湧。
「PUDEL那件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柳五終於緩緩道,「你我都明白,只有這個法子,才最能幫他。畢竟他也算你的故人。石磊……他於理無錯,於情有虧。」
我一挑眉,不願掩飾我對這個名字的冷漠:「你奪權成功,得他助力不少。」
柳五並不否認:「石氏勢力,誰也不敢輕覷。」
「恭喜。」我冷淡地道賀。
柳五也不在意,仍是微笑,桌上的酒已只剩下最後一壇,且還在急劇減少中。柳五又一次推開我的手,搶著飲下一大杯,才歎息道:「浮生,你可知,我做這些,為了什麼?」
「不要說是為了我。」我恨恨道,瞅準機會將僅餘的酒奪到面前,「當了總裁就有用麼?那樣不僅是小看我,也是小看你自已。」
柳五沒來得及回答,因他的心神都用來跟我爭奪最後一杯酒上。論腕力我原差他甚多,只是柳五顧忌我體弱,不敢當真使力,拉扯半日,終於還是被我找準個空隙,將酒灌到口中。
酒還未來得及下嚥,正得意之時,眼前突然一花,身子被人擁住,一隻手有力地抬起我的下巴,一樣事物重重地壓到了我的唇上,急速地試圖侵奪。突如其來的襲擊令我有一瞬的驚愕,雖隨即便醒過神來,口腔已被攻佔,未及下嚥的酒液在對方的吮吻下全數倒流過去。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也能用?我氣昏,不假思索反摟住對方頸項,大力吻回去,偏要將那杯本屬於我的酒奪過來。
來來往往,不知過了多久,只知酒已全然淡去,剩下唇舌的糾纏仍在反覆,渾然忘我。
直到終於分開時,我們才各自意識到,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接了個深吻。
「見鬼。」柳五苦笑摟住我,「這算不算無心插柳柳成蔭?」
我哼了一聲,提醒他剛才沒說完的話:「原因。」
「你可知,我這一生,有兩個遺憾?」柳五沉吟了一下,慢慢道。
23
夜,靜得像絲,幾乎能聽得清彼此呼吸的節律。
「我以前告訴過你,我出身於醫學世家。」燈光下,柳五的黑眸閃過一絲柔和,「從我曾祖父開始,家裡的院長、名醫,不知出過多少。我從小的目標,就是成為一個像他們那樣的好醫生。」
我默默點了點頭。我記得柳五曾說過學商管是被江上天和石磊硬拖去的。
「這是我的第一個遺憾。不是後悔,只是遺憾。」柳五微微一笑,「幸好我商管學得不錯,這遺憾還不算太大,是麼?」
「至少比當醫生要賺錢。」我老老實實說出自已的看法,以柳五現在的財力,當幾輩子醫生都做不上,「你應該慶幸自已好命,入對了行。」
柳五的眼神帶著笑意,似乎看穿我的試圖安慰:「說的不錯。如果我只是醫生,我根本沒可能買下這間酒吧,專門清了場等你來。」
買下酒吧……他果然是有錢了。我咳了一聲:「第二個?」
開口之前,柳五微微躊躇:「大學時我愛上了同系的一個女生。」
「江上天的表妹?」同樣,我之前聽柳五說過。
「對。」
「她拒絕了你?」我有些惋惜,情之一物,真正是世上最無道理可言之事。
柳五猶豫了一下:「也不是。確切地說,是她根本不知道我的心意。我接近她,然後她將我當成最親近的朋友——不是男朋友。」
我並不算太驚奇,這確實是象柳五會給人的感覺。如兄如友,可以信賴,可以依靠,溫柔如春水,卻很難燃起火一般的情緒——偏偏少年心事,多只會為愛火癡狂。儘管如此,我仍搖了搖頭:「從未表露過?你的商管算是白學了。」
柳五沉默了一下。
「她畢業後進江氏工作,不久便結婚,我用了很久才將心情調適回來,然後,在我已放開這段感情的某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告訴我,她並不幸福,她喜歡的人其實是我。」
「未必可信。」我簡單地給出四字評語,「她或許在找救生圈,而你是最好利用的人選。」銳利地盯住柳五,「比失戀更糟的,是找上一個有家室的情人。你不要告訴我,你當真做了。」
「沒有。」柳五苦笑,「我已不再愛她,何談情人。不過我後來會想,如果當年我拋開顧慮,直接開口,結局是否會截然不同。然而這答案已誰也無法知曉……這是我心中的第二個遺憾。曾經是悲傷,到現在,只是遺憾。」
時光中,誰也不能回頭。所有的選擇,都只能做一次。
我的手在衣袖下握住了他的。無言的安慰。
掌心相貼,體溫熨流的剎那,我突然隱約明白了柳五奪權的原因。
「你……竟真是為了我?」我再鎮定,也不由吃了一驚。
「你想到了?」柳五含笑瞧著我,柔聲道,「和你說話,最是舒服……不過,這次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已。」我默然靜聽,柳五的聲音柔如春風,近在咫尺,「我想給自已,一個不留遺憾的機會。」
也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
甚至他為了怕不夠公正,特意將江上天的位置奪了過來,表露他的鋒芒,讓我不用顧慮。
柳五做事,只要他願意,永遠都是這般體貼,直入人心底。
我何幸。
「鬼故事……」燈光昏黃生暈,不知過了多久,我悠悠地開口。
「嗯?」柳五溫柔的聲音。
「是你講鬼故事的時候了……」
柳五無聲一笑,張開了雙臂,我毫不遲疑地投入。
溫和的,某種類似酒意的情緒在四周漾開,兩人都有絲奇異的微醺微醉。
良久。
「柳五,你還記得嗎?」我低低地,語氣輕如歎息。
「什麼?」
「也是在這家酒吧,角落那邊桌上,我對你說喜歡的時候,你反問我的話。」
「……你像情人那樣喜歡我嗎?」
「輪到我反問……你像情人那樣喜歡我嗎,柳五?」
PS:如果沒有意外,明天可以結文.要求轉載的大人還請稍等,修改完了後會放出通告.
總算可以結了啊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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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五頓了一頓,沒有及時回答。這是他向來的風格:慎重。可這思索本身,已說明問題。
我輕輕笑起來:「我們都明白的,是不是?」
一片靜寂。柳五稍稍收緊了雙臂,半晌,深夜裡才泛起他一聲歎息,「何須如此分清……浮生,難道你不喜歡和我在一起?」
「喜歡。」我凝視著柳五,朦朧的燈光下那雙眼眸如星般閃亮,映出我同樣燦亮的眼神,「正是因為太喜歡,我才不能。」
「哦?」
「你太體貼。」我盡力輕鬆地笑,「和我在一起,你只會為我想得更多,什麼事,都要顧慮到我的感覺——人生得一知已固然幸福,長久下去,你卻太累。」
這是事實,即使如柳五也無法否認。
「你知道我並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打斷柳五的話,微仰起臉,柔聲道,「難道看見你累,我還會開心麼?」
柳五深深地看著我,眼光交會處,一切言語都成了多餘。
「好好,居然是因為我太體貼,才追不到你——」柳五驀地笑了起來,音容爽朗,一掃沉滯氣氛,「浮生,你這理由,會讓我吐血。」
「不會。因為你知道,在我心中,你是不同的。」我吻了吻柳五的面頰,心中戀戀,就勢又咬了一下,滿意地留出半個印痕。
「你會害我沒法出門。」柳五苦笑著,卻不閃避,「浮生,既你已決定,那麼,這江氏企業我也要來無用,回頭你一併帶去給江罷,順便對他說,我不道歉。」
「誰說我要去找他?難道我一人就不能過麼?」我板起臉。
柳五隻是笑而不語,我終於撐不住,笑歎道:「我是去,不過,這件事,只怕不成——你也知道,以江那種性子,怎肯接受別人奪去又送回的東西?即使是你,也一樣。」
柳五皺了皺眉:「也是,江必定想自已打出天下的……只好我幫他暫管了。只是這一來卻苦了你,要跟他一起經歷創業艱難。」
「未嘗不是好事。」我笑得輕鬆,「活動活動筋骨,對健康有益。」
「記著明天去醫院檢查。」說到健康,柳五面上立時閃過憂慮,「以後酒你絕不可再喝……我會看住你,直到將你交到江的手上。」
「再說罷。」我不置可否,反倒想起一事,「這次為得到石氏助力,你付出什麼代價給石磊?」
柳五淡淡一曬:「沒有。」
「……為什麼?」
「不為什麼。是他求我讓他幫忙。」
柳五言辭簡短,似不願多說。我卻有些好奇:「他求你?」
柳五拗不過我的追問,勉強道:「那日他逼走你後,我就與他絕交……我說,我沒有這樣不明事理,尖酸刻薄的朋友……他還是……」
「還是纏著你?而且保證一切以你的意願為第一?」在這方面,我甚有經驗,立刻就猜出了石磊會做的事。
柳五不答,立起身,取過外衣給我披上:「夜深了,我帶你回我的寓所休息吧。」微微一笑,「要不要睡在我懷裡?」
我一伸手,反將他攬在懷裡,調笑道:「是我抱你才對吧。」
柳五哼了一聲:「要不今晚試試?」
說話間,我們已推開屋門,走了出去,一陣風吹過,我更緊地摟住柳五的腰,繼續與他開玩笑:「試就試,今晚看誰先求饒,下不了床……」
話音驟然停止。面前的路燈下,一道寂寞的身影,靜靜環抱著雙臂,倚在燈柱上看著我們,眼色卻是連燈光也照不進的黯淡,顯然是聽到了我們的對話:「……要恭喜你們嗎?」
我並不喜歡這個人,然而此情此景——
還未及說話,柳五已搶先開口:「石磊,你來這裡做什麼?」
「是啊,我也想問,我來這裡做什麼,看你們一雙兩好麼?」石磊面色蒼白,笑容比哭還慘,搖搖擺擺走了出去,「抱歉,我多有打擾——」
「不好!」
「讓開!」
我與柳五同時驚叫起來。馬路中央,一輛汽車轉過彎,速度不減,疾衝過來,正對準石磊的身影。
幸好石磊聽見我們呼喊,及時停住,回了下頭,才逃過被車正撞的慘劇。不過饒是如此,他的身體也被帶出去,遠遠震出數尺,跌倒在地。
我們衝了過去。
「石磊,你沒事吧?」柳五看著石磊慘白的面色,緊閉的雙眼,語聲有些不穩。
我比他鎮定,試了試石磊的呼吸,瞧了瞧瞳孔,再聽了聽心跳,最後肯定石磊除了右手臂骨折,大致沒有其它問題。
肇事司機已跳下車,跑了過來。柳五抱起石磊,轉頭叮囑我:「你去酒吧等我一下,我送完他到醫院就來。」
「好。」我答得爽快。眼見柳五就要上車,心念一動,追過去在他耳邊低聲一語,惹得柳五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大笑,目送汽車往醫院方向絕塵而去。
我在柳五耳邊說的是:「如果你們有戲,你千萬要做抱他的那個人,不要被他抱了去。」
柳五對石磊,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樣狠心。再怎麼樣,這二十多年的交情,朝暮相處,不是假的。只有關心,才會心亂,才會看不清真象。
愉快地笑著,我招手攔車,要它送我去機場。
就是這裡罷?我拿著財經新聞,按圖索驥,找到了這座大樓前。做名人就是有這好處,一舉一動都會被記者備份在案,現在,我只要祈禱這篇新聞沒寫錯地名。
毫不猶豫,我走了進去。這座樓比不上原先江氏大樓的精美現代,卻也樸實嚴謹,極具辦公風格。
經過小姐的兩次通報,我終於被獲准晉見。
「你來做什麼?」辦公桌後,江上天正在與堆積如山的檔案上奮鬥,提筆如飛,連正眼都沒瞧過我,語氣冷淡。
「我來應徵。你們這裡缺人手嗎?」
「不缺。你走吧。」
我不禁有些疑心江上天壓根沒看見是我,試探了一句:「這樣對老朋友,不太好吧?」
「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江上天總算抬頭,冷冷地看了我一眼,「何況,我和你,實在算不得什麼朋友。」
我不由完全怔住。他知道是我,卻還這樣冰冷。我胸中的衝動也緩緩降溫,卻仍不死心,誠摯地道:「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沒有必要。你現在可以走了。」
依然是冰山一樣的回答。
這算是報應麼?我心中一陣淒苦,卻不願流露在面上,勉強笑道:「對不起,告辭。」
「慢著。」我的手就要觸及門球的時候,江上天突然在身後大聲道,聲音頗見煩躁,「你倒底來做什麼?」
「沒什麼。」我淡淡回答,同時拉開了房門。現今,說什麼都已沒有意義。
「不許走!」一條手臂橫過我腰,強硬地將我拖了回去,順便一腳將門踢上,我立刻落到了那個散發著淡淡煙草氣息,熟悉的懷抱中,「說,你來這裡,為了什麼?」
難道你忘了那晚我們的約定?我很想這樣說,卻終究還是平靜一笑:「你的狀態,好像不太穩定。」
「穩定?你讓我怎麼穩定?」江上天的聲音比我預料到的還大,幾乎是貼近我的耳邊怒吼,「你跟了格雷,現在又同情我,來跟我談生意,叫我怎麼穩定?!」雙臂如鐵鉗樣將我摟得更緊,狂怒的語聲中帶出一絲絕望,「我說過要尊重你的選擇,可我真的不想放你走……浮生,我愛你,很愛……」
「誰說我跟格雷了?」我的聲音在一片煩雜中異常冷靜。
江上天也愣了一下:「你沒有?那麼這份合約?」
我拿過江上天所謂的合約,掃了幾眼,面色越來越陰沉。格雷這傢伙,在搞什麼鬼?出了這麼豐厚的條件,與江上天的公司談生意,合約中還附了我的一張照片,最後說,本公司代表將不日前來拜訪……這些實在曖味,加上我的不約而來,難怪江上天會誤解。
冷冷地向桌上一擲:「這能代表什麼?你寧願信一份莫名其妙的文件,也不願信我?」
「你沒有……你真的沒有?!」江上天目光驟然放出狂喜的閃亮,語聲也微微起了顫抖,突然將我摟得更緊,「浮生,我好害怕……」
「放開我,我不想看到你。」我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不放!」不出所料,我落在黑帶的他手中,一點也討不了好,被他制得全無還手之力,唇舌都被狂虐地侵佔過去,最後分開時,我的唇已有些刺痛,料來已紅腫。
「野蠻人……你又要用強的麼?」我恨恨地道。
「不敢。」江上天笑得極其開心,「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只要你不生氣,要打要罰,我都由得你。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來應徵麼?是應徵我的……」俯下身來在我耳畔道了一個詞,「……嗎?」
我有心生氣,見到江上天這番模樣,火實在也發不出來。瞥了一眼這笑到嘴都合不上的男人,淡然道:「答應我兩個條件,我就留下來給你當特助。記住,只是特助。」
「你說。」
「一、沒經我允許,不得碰我;二、公事公辦,辦公室內不談私情。能做到嗎?」
江上天苦著臉,遲遲不能決定,見我作勢要走,方才一把拉住我,勉強同意。
日子還長得很。
人生如一部開放的書,未來如何,誰也無法預料。然而我不會放棄今天。江上天也不會。
如同不會放棄幸福的機會。
哪怕只有一絲。
三分天意,七分人力,盡人事而知天命。夢未必不可期。
怎見浮生不若夢。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