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一定得吃點東西啊。」
「為什麼?」
哈金憂心仲仲地看著蜷縮在床上的女郎,她眼眶深陷,臉色蒼白。自從二度被俘上船以來,她不吃不喝,不沐浴更衣,也不准任何人碰她。哈金花費不少心思改善艙房內的環境。他設法找來一張舒適的床墊,每天為她換上潔淨的絲質被單,並為她配上同樣花色的枕巾。艙房一角放著一隻銅質的澡盆,以及幾塊芳香撲鼻的肥皂。然而,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哈金眼看著一盆盆的熱水轉涼,那女郎就是不肯踏進澡盆中。
「小姐,你何苦如此糟蹋自己的身體?這樣做,對你能有什麼好處?!」
「至少有一樣,」倩黛冷冷地說道,「我使得柏家的一分子,免於遭受成為奴隸的命運。」
哈金輕歎一聲,「以男人而言,為奴確實不是好事。但是女奴的情形大不相同。我告訴過你——」
「那並不重要!」倩黛忿然地打斷他的話,「不論待遇是好是壞,奴隸還是奴隸!」
哈金看一眼銀盤中動都沒動的食物,心中決定,無論如何要讓她肯吃東西才行。
「小姐,你這是白費力氣。再這樣堅持下去,就算我想救你,恐怕都無能為力。」
「怎麼說?」
「梅芮斯若是知道你反正不會活著抵達巴瑞克,你在他眼中將立刻變成一項毫無價值的東西。他將會把你交給手下,任他們在你身上盡情發洩,直到你死為止。」
倩黛以手摀住嘴,不讓自己發出驚呼聲。她憤怒地瞪著面前這位矮小的土耳其人,「我一上船就已經被人強暴過!再多來幾次,也沒有什麼關係。」
「強暴?小姐,你瘋了不成,由於你是處子之身,所以才身價百倍。梅芮斯會活剝——」
「你們那位該死的船長還是幫兇呢!」
哈金沈吟半晌,接著他幾乎忍不住想笑出來。莫非她對這方面的事,真是一無所知?哈金連忙暗罵自己,傻瓜,那是當然。否則,她也不至於會以為自己已被強暴。
「小姐,你仍是一位處女。」哈金溫和地說道。
「我又不是白癡,才不會上你的當!」
「不,不,你當然不是。但是,你還年輕,而且——很容易便有可能誤會他們對你所做的事。那個,嗯,碰你的人他不能……我是說,他不能人道……他是閹人。你明白這個名詞的意思嗎?」
倩黛兩頰頓時羞得一片艷紅,「明白。」
「他只是來檢查你是否仍為完璧。小姐,這是例行而必要的程序,以便決定你的身價。每一位被擄上船來的女性,都要經過這一道檢驗。」
「哈金,結果仍是一樣,我還是會被賣到奴隸市場。」
見她如此冥頑不靈,哈金不禁略有慍意,「這麼說,你並不介意被十二名大漢輪暴羅?」
倩黛先是一愣,隨即一狠心,將頭用力一搖。現在被十二個人糟蹋,和以後被同樣一個人不斷蹂躪,其間又有多大區別?
「那麼,你也不在乎在被輪暴之前,先忍受一點痛苦,對不對?」
倩黛神色一變,瞇起雙眼盯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真以為梅芮斯會大發善心,完全不設法改變你的心意?小姐,你的舒服日子已經到了盡頭。過了今天,你便會面對我們東方特有的笞蹠刑。它能教你痛不欲生,但卻不會傷及你臉上及身上的肌膚,因此並不會減損你的價值。所謂的笞蹠刑,便是用細竹抽打你的足心。如果你的腳底肌膚很細嫩,這種刑罰會讓你疼得呼天喊地。就算你腳底很粗糙,那也將是一種很不好受的經驗。難道,為求一死,你甘願忍受這許多痛苦?」
倩黛以行動代替回答,她迅速地坐到餐盤前,但眼光仍憤怒地瞪著對方,「貝哈金,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大混蛋。」她以冰冷的口氣說道,「有關笞蹠刑的事,你為什麼不早說?」
「小姐,我原本希望你不會這麼固執。對女性而言,固執算不得是一種美德。如果你出於自願面對現實,我幫助你的過程,也相對會輕鬆不少。」
「你幫助我的唯一辦法,便是趁著目前尚未為時已晚,把我弄下這條船。」
他黯然地緩緩一搖頭,「很抱歉,這一點恕我無能為力。我能做的,便是盡力教導你——包括東方的習俗及語言。只要你願意,我可以幫著你學習如何適應新的生活。與其盲目地走進一個陌生環境,還不如讓自己準備充分,胸有成竹地去面對這一份新的挑戰。你說對不對?」
倩黛注視著他。有好久的一段時間,她既不說話,也沒有轉移視線。接著,她伸手去取盤中的麵包,同時以幾乎不易察覺的動作,微微一點頭。儘管動作相當輕微,但它畢竟是一種同意的表示。她也許很固執,但是,她並不笨。
***
哈歐瑪正在內堂接見賓客,一名小官進來告訴他,有一位沙漠中的部落酋長,親自送來兩匹駿馬做為貢禮,此刻正在天井處等候。歐瑪頗不耐煩地表示,第二天再接見這位酋長也不遲。那名官員卻一再堅持,要歐瑪快去看看這兩匹難得一見的良駒。
歐瑪起先有些不悅,繼而一想,沙漠中的部落向大君呈獻禮物,本是常見的事,但卻絕少由酋長親自出馬。可想而知,這位首長一定是有求於大君。傑穆的策略一向便是,盡可能於合理範圍內滿足沙漠部落的所需,以便維持彼此間的和睦共處。
想到這裡,歐瑪壓下心中的不耐,走進鄰室從窗戶向外望去。天井中早已站滿了圍觀的人群,但他們都謹慎地與那兩匹馬保持一段距離。因為那兩名阿拉伯馬僮,似乎很難控制場中那兩匹嘶鳴不已的馬兒。
一瞥之間,歐瑪頓時對那兩匹馬留下深刻印象。它們通體雪白、肌膚發亮,一看便知是純種的上等馬。在巴瑞克城內,還從來沒有出現過這座名貴的馬匹。接著,歐瑪兩眼一亮,頓時醒悟到它們靜不下來的原因。兩匹馬當中,一匹是雄的,一匹是雌的。老天啊!這是一對種馬!
他搖搖頭,折回辦公室交代小官去請送禮的人進來。這位酋長莫非瘋了不成?他難道不明白,這一對種馬名貴非凡,做為奉獻給蘇丹國王的禮物都不會顯得寒傖?據歐瑪的判斷,它們絕非來自沙漠地帶的阿拉伯馬。它們究竟來自何方?
另一個念頭卻令歐瑪心中冒起一把無名火。傑穆若是見到這兩匹馬,一定會欣喜若狂。但是,基於安全上的考慮,他勢必不能騎馬出宮,到原野上痛快地馳騁一番。對傑穆而言,這無異於火上加油,將使他的情緒更加惡劣。
那名身材高大的沙漠酋長進入辦公室時,歐瑪仍在兀自生著悶氣。那人自稱是蓋亞麥;歐瑪卻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但是那人低著頭,一張瞼全被寬大的頭巾遮住,令歐瑪無從辨認他的長相。歐瑪本來就有一肚子的不高興,這下子火更大了。他省去繁瑣的寒暄與客套,直截了當地對那人說道,「我沒聽過閣下的大名,請問你是那一個部落的人?」
「是你嗎,歐瑪?」
首相大人全身一僵。這個聲音,他立刻便已認出來,「傑穆?你在搞什麼鬼?」
回答他的,卻是一長串爽朗的笑聲。皇宮裡有太久、太久的時間,沒有聽見大君縱聲開懷大笑過。
然而,那人向後一仰,頭巾隨之向肩後滑去,露出一片光滑平整的下巴。
「你是誰?」歐瑪以充滿警告的口氣問道。
「少來了,老傢伙,只不過十九年未見,你不可能忘記我的。」
歐瑪驚愕萬分,張口結舌地看著對方。沒有人能用如此不敬的口吻對他說話。任何人都不行!他憤怒地站起身,準備喝令武士將此人轟出去。就在這時,他看見那人一對明亮的綠眸,正以毫不畏懼的目光盯著自己,神情中有掩不住的愉悅。歐瑪跌坐回椅子上,以不敢置信的日吻問道,「凱辛?真的是你?」
「正是。」一個愉快而輕鬆的聲音說道。
歐瑪再度跳起來,匆匆繞過長桌,「你來了!真主保佑,你真的來了!」他一把緊緊地抱住對方。
「難道你認為我不會來?」迪睿被他抱得幾乎無法呼吸。以一個六十出頭的老人來說,歐瑪碓實有著驚人的臂力。
「我並不碓定。」歐瑪說著向後退一步,仔細地看著十九年未見的王子,「我們無知得知你是否會來。幾乎每一位被派出去的密使,最後都落得慘死的下場。」
「卡艾裡也是這麼說。」
「這麼說,信是他送到的?那個賣果凍的小販?」
迪睿笑著點點頭,「他見過我的臉之後,堅持要我把他關起來。」
「這人真是聰明。你也一樣,居然會想到喬裝改扮混進來。我原本還一直擔心你不會想到這一點;但是,在短箋上又不便明說。」
「傑穆還好嗎?」
「上個月還有人試圖行刺,幸好他沒受傷。」
「幕後主謀可是賽林?」
「他的嫌疑最大。但是,老實說,每一個人都有嫌疑。」
「他在那裡?」
歐瑪一聳肩,「他最後一次被人瞧見,是在伊斯坦堡蘇丹的宮裡。我們已派出一隊人馬四處找尋他的下落,卻一直沒有結果。看來他確實藏得相當隱密。」
「有沒有想過,他說不定已經被人幹掉了?」迪睿問道,「後宮那些嬪妃呢?調查過嗎?」
「傑穆的妻妾?這一點,我們當然想到過,也因此特別加強後宮的警戒。不過,傑穆絕不會相信,她們之中有人想害死他。我個人也將那個地方,視為最後偵查的目標。原因很多,其一是,她們每一個人對傑穆都是又敬又愛。另外,唯有傑穆、賽林,與你們年僅十二的幼弟木拉都去世之後,她們的兒子才有機會登基。我們雖然找不到賽林,但木拉卻仍在城內,而且從未有人試圖刺殺他。」
「如果包括傑穆在內的每一位兄弟都去世之後,情形將會如何?」
「將由國務大臣集會決定是否擁護傑穆的長子為王。」
「以前也曾發生過太后干政的事啊。」
「可是,凱辛,他才只有六歲……在我看來,國務大臣會議很有可能會另立新君。」
「你的那一票卻可以影響他們的最後決定,對不對?」
歐瑪大笑起來,「好孩子,你提出的問題,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來,快坐下,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研究出這一切紛擾究竟出自何人之手。首先,快告訴我,你怎麼來的?我一直派人守著碼頭,並沒有注意到有任何陌生船隻入港呀。」
「透過一位朋友的安排,我搭乘皇家海軍的軍艦而來。昨天晚上抵達海岸邊,今晨騎馬進城。我必須有一個很好的理由才能見著你,因而想出酋長送禮這一計。」
「哈,那兩匹馬!」歐瑪咯咯地笑道,「你從那裡找來這兩匹名貴的種馬?」
「找?」迪睿以神聖不可侵犯的口吻說道,「那是我自己養的馬。」
***
經過重重的關卡與守衛,迪睿跟在歐瑪身後來到大君的寢宮外面。他微微一笑,朝房門方向望一眼,「我猜,你必須先通報,對不對?」
「那是明智之舉。除非你喜歡在進入門內時,被他的貼身侍衛撲倒在地上。」歐瑪看看迪睿猶罩在頭巾內的雙眸。對於它們所閃動的慧黠,歐瑪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更何況,令大君意外,對你並沒有好處。不過呢,死了那麼多密使,大君早已不指望你會收到密函,凱辛。」
迪睿聽見對方提起自己幼年時的土耳其名字,不由得警覺地向四周望一眼,尤其是站在兩旁的宮廷武士。
歐瑪微微一搖頭,「為傑穆守門的,全是一群又聾又啞之人,他的貼身護衛也是一樣。」他說話的同時,已伸手在門上輕敲一下。經過整整十秒鐘之後,他才率先推開門進入室內。
「歐瑪,我們有約會?難道是我忘了?」傑穆問道。
「不是的。如果方便的話,我們想與你私下談談。就算是你的侍衛,也必須離開。」
傑穆一聽這話,隨即揚起一道眉。不過他沒有追問原因,只是輕輕一點頭,令眾人退下。屋內最後只剩下他們三人,傑穆這才開口問道,「怎麼樣?是不是終於有人找到欲加害我之人的線索?歐瑪,他對你說些什麼?」
「只提到航程很愉快——如果整整一個月待在船上,而且完全沒有女色的享受,也能被稱之為是愉快的經驗。」
傑穆瞪一眼自己這位一向以莊重著稱的首相,「老朋友,這算那門子笑話?」
歐瑪實在忍不住,他朗聲大笑起來,幾乎連淚水都要笑了出來。接著,他轉身對迪睿說,「在他認為我發瘋之前,快讓他見見真正的你。」
迪睿一面舉步向前,一面伸手將頭巾向後推。
傑穆先是坐直身子,接著又站起來,走向階梯一步。此時,迪睿已來到他面前。兩人相互對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雙綠眸中全是不敢相信的神情,另一雙則充滿了激動的淚水。
「傑穆。」迪睿一句簡單的輕喚,其間卻包含了萬千的思緒。
傑穆瞼上漸漸綻放出欣喜的笑意。接著,他大吼一聲,一把抱住迪睿,「真主保佑,凱辛!我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你!」
「我也是一樣。」
說到這裡,兩人同時爆出一陣大笑。此時的他們,有如一面鏡子的兩邊。
「十九年了。」迪睿說道,雙眼仍緊盯著傑穆,「天啊,我好想你。」
「我更想你,凱辛。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原諒母親當初硬生生地拆散你我。」
「不過,傑穆,有位老人卻因此得以享受一絲天倫之樂。」迪睿以溫和的口吻說道。
「但是,有誰想過,我幾乎因為悲傷過度而毀了自己?」傑穆多年以來積壓在胸中的委屈與傷痛,終於得到一抒為快的機會,「你知不知道,他們不僅騙了每一個人,甚至還想騙我,說你已經死了?我怎麼可能會看不出,這全是他們所玩的把戲。連我們的親生母親雲菡都堅稱,說你已不在人世。但是我知道,我這裡知道——」他用力一捶前胸———「那是不可能的。最後,她不得不坦白地說出她所做的事。」也就是從那一天起,傑穆沒有再叫過她一聲「媽」。
「你應讀早一點告訴我才對。」
傑穆揮揮手,「我十五歲時,她才告訴我如何與你取得聯繫。更何況當時事情已過了五年,我不願舊事重提。而且,我也不願讓別人由信件中得知我心裡的想法。」
「我一回到英國,便立刻寫信給你,可是你卻一直沒有回信。」
「我從來沒收到過那些信。這是父親的命令,而且,又是因為雲菡的要求,他才這麼做。」
「為什麼呢?」
「她不希望勾起回憶。」
迪睿轉開視線,「我還記得她送我登船時所說的話,『凱辛,我不能回去,』她說,『就算我回去了,也無法再生兒育女。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延續我娘家香火的人。傑穆是長子,你父親不會放他走。但是,你,你是我所能給我父親的一切。凱辛,我愛他。想到他有一天會孤獨地離開這個人間,我就心如刀割。在你身上,他便能找到我。你將是他的繼承人,是他歡樂的泉源,也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力量。我把你送到他身邊去,凱辛,希望你不會因此而恨我。」
「她沒有權力這麼做!」
「不錯。」迪睿說道,「但是,我仍記得船啟航時她所流下的淚水。」
兩人靜靜地互視良久後,傑穆才說道,「我知道。我常聽見她背著人偷偷哭泣。只是當時我還年輕,無法體會她的心情,更別提原諒她。我甚至硬起心腸,不去理會她和我一樣想念著你的這項事實。我拒絕相信,她在對你做了那種事之後,居然還說她是愛你的。我更恨父親,恨他為何那麼寵愛她,連這種事也依著她!父親年老時,身邊只剩下四個兒子,心裡難免後悔不該把你送走。每當遇到這種時候,他也只能向歐瑪發脾氣,怪他未曾勸阻自己對寵妃如此大方。」
講到這裡,兩人不約而同地向歐瑪望去。誰知,他早已悄悄退了出去,讓這對睽違十九載的孿生兄弟,能有機會一訴心中的話語。兄弟兩人相視一笑,攜手登上階梯,在傑穆床榻邊坐下。
「你原諒她了?」傑穆問道。
「真正認識辛若博之後,我開始比較能體會母親的心情,也因此更加敬愛我們的外公。傑穆,我愛他的心,和母親的沒有兩樣。」
「當時我好恨他,因為他,才使你從我身邊被帶走。」傑穆淡淡地說道。此時,他的語氣平靜,已無方纔的急怒與激動。
兩兄弟見面之後,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從童年生活的種種,別離後的成長歲月,一直談到各人的婚姻大事。傑穆已有妻妾無數,因而對迪睿至今尚未成家感到十分詫異。
迪睿告訴他,若不是老侯爵一再催促,自己還真不想定下來呢。話鋒轉到傑穆的子女身上時,他以頗為自豪的口吻表示,「我有十六個孩子,不過,只有四個是兒子。」
「希望我在這裡停留的時間當中,能有機會見見他們。畢竟,我是他們的叔叔啊。」
「那是當然。」傑穆暗地裡有些吃驚。如果凱辛接受歐瑪的主意,他不僅會見到傑穆的子女,也會見到所有的後官嬪妃,「歐瑪有沒有告訴你——」他發現迪睿一臉茫然,立即大吼,「那只該死的老狐狸!他沒有告訴你,為什麼要你回來的原因,對不對?他就會把這種難辦的事丟給我!」
迪睿咧嘴一笑,「事實上,他根本沒機會說。我們見面後,就一直在談育馬的事。」
「育馬!」
「對啊。因為,我特地帶了一對純種馬來送你。」
傑穆臉上頓時洋溢著一抹童稚的喜悅,「真的?」
迪睿忍不住咯咯發笑,「當然是真的。不過,既然你已提起,不妨止告訴我,叫我來有什麼事?」
「這是歐瑪的主意。剛開始我並不贊同,但他一直不放棄,最後我只好答應,至少問問你。凱辛,若不是因為碓信這一切都是賽林在搞鬼,我絕不會答應抱你下水。你應該很清楚,賽林從小就恨我,到現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這個國家一旦落入他手中,勢必會弄得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不錯,我記得他。你說說看歐瑪有什麼主意。」
「他要你取代我的位置。」
迪睿並未感到驚訝,因為他曾猜到,這正是大君需要他的唯一可能原因。但是,他已過慣英國紳士的優閒生活,根本不想擁有權勢、以及隨之而來的各種頭痛問題。
「傑穆,我不會代你為王。在其他人的腦海裡,我早在十九年前便已死去。現在我們最好也不要讓這個秘密曝光。萬一你不幸真被賽林害死,我當然會暫時冒充你幾天,以便確保你妻小的安全。」
「凱辛,我看你是誤會了。歐瑪的意思是,要你在我發生事故之前假扮成我。」
「老天!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你說的不錯,這個要求是嫌過分,你必須冒著生命危險——」
「去他媽的——」
「不,我不該叫你來。不論是你、是我,危險都依然存在。歐瑪真是老糊塗了,才會想出這種點子。」
「傑穆——」
「他一心所想,只有巴瑞克,根本不在乎多少人命——」
「傑穆,不要再說下去!」迪睿只得大聲吼道,見傑穆安靜之後,他繼續說道,「我早已習慣與生命賽跑,從來沒把危險放在心上。所以傑穆,這話你不必再說。我所擔心的是,我們已分開十九年,彼此的生活習慣、言款舉止都不相同,你教我如何能長時期地冒充你呢?」
傑穆這才弄明白迪睿的真正意思,他輕鬆地咧嘴一笑,「你放心。我們可以花上一個星期、或者更長一點的時間,讓你在暗中觀察我的一舉一動。更何況,歐瑪會幫你,不會讓你出錯的。」
「但是,他不可能每一分鐘都陪在我身邊。如果有人問起一件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我該怎麼辦?」
「凱辛,你難道忘了?身為大君,你可以隨自己高興隨時遣退四周所有的人,沒有人會有膽子追問你為什麼這樣做。過去幾個月以來,我心情一直不太好,言行舉止早和以往大不相同,宮裡的人恐怕已經習慣了。」
「好吧。那麼你不妨告訴我,我應該如何治理你這個小王國?」
「所有的事,歐瑪都十分清楚。我不在的時候,國家大事都是他的責任。」
「這麼說,你不打算留在宮裡?」
「對。有人在蘇丹的皇宮中見過賽林。我手下的人,階級都沒高到有資格進入蘇丹的宮內。所以我必須親自前往伊斯坦堡,希望能從那裡找出賽林的藏身之地。行刺我的事件愈來愈多,上個月還有人下藥迷倒宮中衛士,揚長直入我的臥房行刺,幸虧被及時發現。我不能再躲在宮裡,任由賽林如此胡作非為。」
迪睿搖搖頭,輕歎一聲,「傑穆,這整件事都差勁極了。我真希望自己能採取積極的行動,一舉擒獲幕後主謀。不過,如果你認為我暫代你的位置是條良策,我想我至少可以試試看。」
「你答應了?」
「我不是才說過嗎?」
「你確定,凱辛?我真的沒有權利要求你——」
「別說這種沒意義的話。你先告訴我,是要我蓄起和你一樣的大把鬍子呢,還是你準備刮掉你的?」
傑穆輕輕歎息,「就算要你留鬍子,時間也已嫌不夠。真主垂憐,這種犧牲真是太大了——」
見到傑穆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迪睿忍不住大笑起來,「至少,在你未刮掉之前,便已經有機會看看自己沒有鬍鬚的模樣。」他一面說,一面揉著自己光潔的下巴,「可沒有小姐抱怨過我的下巴唷。」
「少了鬍子,你看上去確實比我年輕。」傑穆若有所思地說道。
「而且,女人都搶著要陪我呢。」
「又胡扯了。」傑穆哈哈地笑著說道,「我的後宮有四十七名佳麗,你的麻煩絕不會比我的多。」
「才四十七名?」迪睿打趣地說道,「父親過世前,後宮裡起碼有兩百多名嬪妃。」
「他並不關心有多少嬪妃遭受冷落。」
迪睿挑起一道濃眉,「傑穆,看不出你竟也有這種憐香惜玉的想法。」
「我們畢竟是兄弟,就算分別十九年,個性上的相同處仍是存在的。」
「也許吧。」迪睿笑著表示同意,「提起你的後官佳麗,我倒想起一個問題。你好長一段時間不臨幸任何一位嬪妃,她們難道不會起疑?」
傑穆垂下雙眼,以略帶乾澀的嗓音回答說,「她們會奉召入宮——由你臨幸。為了使這個計畫能夠成功,你的行事,必須和我往常的習慣相符。」
迪睿並未遲鈍到聽不出兄長話中的痛楚,「拜託你別說這種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在傑穆心裡,他又何嘗願意這樣做。不論受寵與否,那四十七名女子都是「他的」。如今,他卻要打開後宮大門,讓另一個男人登堂入室。如果對象是其他的人,他絕對無法勉強自己這樣做。但是此人是凱辛,是另一個自己。儘管兩人已分開達十九年之久,但傑穆仍覺得他是和自己最親的人。
「這是唯一的辦法。」傑穆以平靜的口吻說道,「我平素一向主張雨露均沾,從不令任何一位妃子有被打入冷言的感覺。即使是出外旅行,都會帶幾位比較喜歡的妃子同行。後宮裡太監為數甚多,他們來去自由,傳話也容易。若是有人發現我在這方面的習慣大變,只怕敵人會更加嚴密地監視我。說不定有人會記起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他不僅神秘死亡,甚至連屍首也沒有人見到。現在,你明白了嗎,」
「看起來,我別無選擇。」迪睿微蹙雙眉,「為了讓你能夠自由行動,我不得不如此。但是,傑穆,告訴我,這真是你所要的嗎?」
「我們倆都別無選擇。」
「可以由我去找賽林呀。」
「話是不錯。可惜的是,凱辛,你不如我這般瞭解他,說不定需要花上兩倍的時間才能找到他。到時候,搞不好,我早已一命嗚呼了。更何況,」他無奈地一笑,「既然有你在此,我正好出去走走,否則我真會被逼瘋掉。坦白說,我甚至不想留下來教導你如何學習我。」
「老哥,你一定得試試,我可不想一無所知地坐上你的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