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狂野 第六章
    整個第二天,考特尼沉浸在愛河裡。沒什麼令她不快,包括炎熱的天氣,討厭的蚊蟲,還有那一路單調乏味的騎行。沒什麼能減輕她的喜悅之情。

    兩天以後,她心中不那麼踏實了。三天以後她完全轉變了想法。她不可能愛錢多斯那樣一個可氣可惱的人。她可能依然想要他——為此很生自己的氣——但她不可能愛他。

    令考特尼火冒三丈的是,他又回復到以前那副謎一般不可捉摸的樣子。他占有了她,令她達到狂喜的高峰,然後卻還用那老一套的冷漠無情來對待她!她糊裡糊塗不知所措。

    事實不容回避。她被利用了。那天夜裡錢多斯所說的一切全是騙人的,一切。他滿足了他的肉欲,而現在他再不需要她了。

    上小道後第七天的晚上,他們又渡過一條河,正如錢多斯預先所說一樣。既然身上已經濕了,考特尼決定晚飯後去洗個澡,就不告訴錢多斯。洗澡時她有一種特別的快感,因為她故意不遵守錢多斯的規矩,以示對他的輕蔑。

    她剛要離開河水,內衣還濕濕地貼在身上,頭發披垂著,這時她不是看到而是感覺到她周圍有人。那一刻她差不多心跳都要停止了,隨後她看見了他,是錢多斯。然而,她一點也沒有輕松下來。他蹲在一片樹影裡,一直在看著她,有多久了她猜不出。

    他站起身,從影子裡朝她走過來。

    "過來,貓咪眼。"他有三天沒那樣叫她了,也沒用那種沙啞的嗓音說過話。他又重新開始叫她"小姐"——在所有他跟她說話的時候。

    考特尼的鼻翼顫動著,兩眼閃著怒火。

    "你混蛋!"她叫道,"你別想再利用我了!"他又朝她走了一步,她退回到水裡。她沒准還會往河中心走,但他停了下來。她怒視著他,身上每一根線條都對他充滿了怨恨。隨後他用經常用的另外那種語言罵了幾句,轉身回他們營地去了。

    她做得不賴,她堅守陣地,充滿膽量和勇氣,她為自己感到驕傲。

    考特尼決定此刻還不離開河水,盡管她已冷得發起抖來。的確,並不是她害怕面對錢多斯。她只是想給他一些時間讓他息怒。當她聽到他們營地那個方向傳來一聲槍響時,她也沒改變主意。她可不傻。要是他耍這個花招逗引她跑回去探視的話,那說明他還沒冷靜下來。

    又過去了十分鍾.考特尼開始擔心起來。也許是她錯了。他說不定是打死了一頭野獸。或者說不定有人開槍打了錢多斯。他說不定死了!

    考特尼趕緊沖出水面,但她沒有就那樣子跑上岸坡,她換下濕內衣,穿上一有條有淡黃色和白色條紋的裙子,還有那件剛剛縫補好的白色絲綢短襯衣。其他東西都拿在手裡,包括她的靴子,這靴子渡完河後還沒干呢。三言兩語地祈禱了一下別踩上什麼可怕的或有毒的東西後,她匆匆往營地趕去。

    她一路飛跑,直到看得見他們火堆的光亮,她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的。即便這樣,她也差點一腳踩上躺在路上的那條蛇。蛇身長長的,紅中帶黃,是條銅頭蛇,其毒性足以致命。它分明死了,但她還是失聲大叫。

    "什麼事?"錢多斯厲聲喊道,她心中繃得緊緊的那根弦頓時松弛下來。

    她還在跑,直到看見他。他還活著,只有他一個人。他正坐在火堆邊還在……考特尼停下來,大吃一驚,臉上慢慢沒了血色。錢多斯脫掉了一只靴子,褲腿撕齊膝蓋。鮮血正順著他的腿肚子往下流,那兒有個刀切口,他正在用力擠。他被那條蛇咬了!

    "你干嘛不叫我?"她喘著氣問,對他正准備自行處理感到十分震驚。

    "槍響後這麼長時間你才過來,我叫你你會來嗎?""假如你告訴我發生的事,我會來的!""你會相信我嗎?"他知道。他知道她一直在想些什麼!他怎麼能如此鎮靜地坐在那兒——不,他必需保持鎮靜,否則毒性傳得更快。

    考特尼丟掉了手裡的東西,沖上前去,一把抱起錢多斯的鋪蓋,鋪在他身旁。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趴下。""別對我吆三喝四的,娘們。"對他的惡聲惡氣她吃了一驚,接著她意識到他一定疼得厲害。他腿肚子上有很大一塊已經變得通紅。他把皮帶緊緊地勒在傷口上方幾英寸處,傷口正好位於腿肚子中間。再低一英寸左右蛇就會咬在他的靴子上。什麼破運氣!

    "你把毒液都吸出來了嗎?"錢多斯那雙眼睛比平時更亮,目光像刀子似的刺了她一下。"好好看看,娘們。你要認為我嘴夠得著的話,你准是瘋了。"考特尼的臉又白了。"你是說你竟然還沒……你應該叫我的!只有迫不得已才采取你這種處理!""你都懂嗎?"他怒聲問。

    "是的,"她激怒地回答,"我見過我父親治療蛇傷。他是位醫生而且-那皮帶你松開過嗎?你應該松松,大約每十分鍾一次。哦,求你了,錢多斯,趴下,看在老天份上。趁還來得及讓我把毒液給吸出來!"他盯著她看了好長時間,她幾乎都以為他要拒絕了。但他聳聳肩,趴到了鋪蓋上。

    "切口是好的,"他告訴她,聲音細弱了很多,"干那個我有把握。只是我的嘴夠不到那兒。""除疼外你還有什麼別的感覺嗎?有沒有感到虛弱無力?或者惡心?你看得清楚嗎?""你剛才說誰是醫生來著?"她松了口氣,他還保持著他那冷嘲熱諷的幽默。"你回答這些問題是有用的,錢多斯。我得知道毒液是否直接進到你的血管裡了。""前言諸端一應俱無,小姐,"他歎口氣說道。

    "嗯,那還差不多,總算還好,想想已經過去這麼長時間了。"可是他是不是在講真話,考特尼有點沒把握。即使他感到虛弱無力,像他那人也不會承認的。

    她擺好位置,對准他的腿肚子,開始干了起來。對自己所要做的並無半點惡心感——必須要干。但因時間過得太多了,她心中有些害怕。

    她為他療理時,錢多斯一直非常安靜,只是一度讓她把手從他那該死的腿上拿開。考特尼沒有中斷她均勻的吸一口吐一口,但臉羞得通紅,並留神不再把手在他腿上放得那麼靠上。以後再算這個帳,她對自己說。唉,這男人甚至在他受苦受難時,也控制不了他的情欲!

    她在他身上干了一個小時,直到她簡直再也干不動了。她嘴唇都麻了,兩頰疼痛不堪。傷口本身已經沒在流血了,但通紅通紅的,而且腫得嚇人。她希望能有些消腫的藥膏塗在上面。還有,她希望她認識藥草,因為河岸邊或者樹林子裡肯定有些東西能夠幫助清毒或者消腫。但是她不知道哪些有用。

    她到河裡打來一些水,將一塊涼濕布敷在傷口上。每隔十分鍾她不斷地松開阻塞錢多斯血液循環的皮帶,讓它松一分鍾,然後又把它綁緊。

    她一刻也沒休息。當她終於得閒問他感覺如何時,已經太遲了。他已失去了知覺,於是驚恐又開始令考特尼六神無主了。

    "剪我的頭發,老頭,我就宰了你!"考特尼以前也聽他說過那些話。還說了好多其他事情,一並描畫出錢多斯生活的一幅悲涼圖景。他是在睡夢中囈語,正發著高燒。

    夜裡她間或睡了一會兒,盡管時間不長。她頭枕在錢多斯腿上,爾後她又聽出,錢多斯意念中正在對什麼東西大叫,說他們沒死光前他不能死。她想弄醒他,但他把她推開了。

    "他XX的,卡利達,別煩我,"錢多斯狂叫著,"滾到馬裡奧床上去吧。我累了。"那以後,她再沒有試圖叫醒他。她又給他換了一次冷敷布,聽著他忽東忽西的囈語,睡夢中他重新經歷的那些槍戰,一次大打出手,還有與他稱作"老頭"的那人數次碰面。而且跟他說話的還有女人——米拉,他充滿了尊敬;還有白翼,他溫和而略含責備。跟她們說話時他的語氣變化這麼大,她由此得知他由衷地愛她們。

    白翼也不是他提到的唯一的印第安人名字。還有其他好幾個,有一個他多次稱為"朋友"。他甚至還為這個科曼契人向那"老頭"辯護,如此熱切的辯護使考特尼突然想起錢多斯從未回答過自己問他是否是半個印第安人那個問題。

    她以前並未認真想過那個問題,但這的確是可能的。她意識到他經常說的那種怪音怪調的語言很可能是某種印第安人的方奇怪的是,這並沒令她不安。印第安人與否,他依然是錢多斯。

    當黎明的縷縷玫瑰色朝霞迎來又一個清晨時,考特尼開始嚴重懷疑起錢多斯的恢復狀況來。她已經精疲力竭。她不知道還能為他做什麼。他的傷口還和昨夜一樣難看,而且腫幾乎一點沒消。他還在發燒,似乎疼得更厲害了,可是他的呻吟及手臂揮動如此疲弱,好像他一點勁兒也沒有了。

    "啊,上帝,他擰斷了她的雙臂,好讓她無力反抗……XXXX的雜種……只是個孩子。死了,他們都死了。"他的囈語此時也成了區區聲,好像他幾乎無力說話一樣,"割開這結子吧。……貓咪眼。"她站起來,觀望著他。這是他第一次提到她。

    "錢多斯?""忘不了……不是我的女人。"他艱難的呼吸比什麼都更令考特尼害怕。她搖都搖不醒他時,不由得哭了出來。

    "錢多斯,求求你!""他XX的處女……沒什麼好。"考特尼不想聽他對自己的想法。她受不了。可是他說出口的話傷她不輕,她生起氣來,似乎藉此可以獲得一點平衡。

    "醒來,混蛋,聽我說!我恨你,你一醒來我就對你講!你又殘酷又沒心腸,我不知干嘛要耗費整整一晚來救你。醒來!"考特尼不停地捶他的背,隨即坐回來,又驚又怕。她打了一個失去知覺的人!

    "哦,上帝,錢多斯,對不起!"她叫道,用手在剛剛捶過的後背上摸來擦去。"求你別死了。我再不生你的氣了,不管你多卑鄙。還有——要是你好了,我保證永遠不再想要你了。""撒謊精。"考特尼差點沒嗆住。他的眼睛仍然閉著。

    "你真討厭!"她噓了一聲,站了起來。

    錢多斯慢慢側過身,仰望著她。

    "為什麼?"他靜靜地問。

    "為什麼?你知道為什麼!"接著她幽幽地說道,"而且我不是個他XX的處女,現在不是了,對嗎?""我說過你是嗎?""大約五分鍾以前。""見鬼,我睡著時在說話?""多著呢。"她嗤笑著說,接著旋過身慢慢走開。

    "別人睡夢中說的話你可不能當真,貓咪眼,"他叫道,"而且說句實話,現在我一點沒把你當成個他XX的處女。""滾你的蛋!"她一邊走一邊扭頭回答。

    可是考特尼走到死蛇那兒便停住了。死蛇旁邊放著一只帶拉繩的皮兜,她明明記得昨夜還沒有。

    一陣涼意順她脊背滑下,她迅速偷偷地四下看了看,可到處是雜草、灌木叢和樹林,任何人都可以藏身。

    她盯著那只小兜,不敢碰它。兜做得很精致,鹿皮的,大約有她兩個拳頭大。鼓鼓囊囊的,裡面裝了東西。

    要是晚間她在照料錢多斯之際,有人從他們營地經過,她怎麼會沒看見他,或者察覺到他的到來?而且為什麼那人沒有公開亮相?可能是有人無意中丟落的?即便這樣,他們也應該會看見營火,會走上前來……除非他們不想被人看見。

    知道夜間某時有人的確到過這兒,而且可能趁她不注意時還觀察過她,考特尼不禁毛骨悚然。可會是誰呢?丟下這兜兒干嘛?她小心翼翼地撿起小兜的拉繩,回營地一路遠遠地拎著不讓它碰自己。錢多斯還在原處,側躺著,她提醒自己他並無好轉,只是醒過來了。老天,在他虛弱難受時,看看她都對他說了些什麼!她成了什麼了?"看它那樣子不像會咬人,貓咪眼。""什麼?"她問道,慢慢走近他。

    "那小兜。你拎著它離你身子那麼遠,"他說道,"但我認為並不必要。""給你。"考特尼將它丟到他面前,  "我可不願自己打開它。我在你那條死蛇旁邊發現的。""別給我提那條他XX的毒蛇,"他恨恨地說道,"我真恨不得再把它打死一次。""我想也是,"她深為同情。接著她低下眼睛。"我——我很抱歉惱成那樣,錢多斯。我對你說的某些話都是毫無理由的。""忘了吧。"他回答,心思在小兜上。他將它打開來。"上帝保佑他!"他從兜裡抽出一株彎著的草時,大聲叫道。草根都還在。

    "這是什麼?""蛇草。我昨天夜裡能用上它多好!但現在亡羊補牢也還不晚。""蛇草?"她疑惑地問。

    "使勁碾碾,在擠出來的汁液裡加些鹽,然後抹在傷口上。這是一種治療蛇傷的良藥。"他把蛇草遞給她。"行嗎?"考特尼接過來,"你知道是誰留下的,對吧?""知道。""嗯?"他回視良久,她都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最後他說道:  "我的一個朋友。"她瞪大了雙眼,"可是為什麼這位'朋友'不能上前來親手交給我這株蛇草呢?他可以教我怎麼用啊。"錢多斯歎息一聲。"他不能教你怎麼用。他不會說英語。而且如果他來了,你可能會嚇得掉頭就跑。""他是個印第安人?"實際上這不成其為問題,因為對他們的客人是個印第安人她早略有所知。"飛狼,或許是他?"錢多斯皺皺眉。"我當真講了夢話,是嗎?""你同好些形形色色的人物舉行了會談。你經常說夢話嗎?""我他媽怎麼知道?"這聲怒斥讓她轉身走開。她調好蛇草,又回到他身邊。"你轉個身趴下,好嗎?""不。把那玩意兒給我。""我來!"避開他伸出的手,她繞到他後面,一邊說著,  "昨夜你想自行處理,結果夠慘了——自作自受,我得多說一句。""我並沒求你幫什麼屁忙。""你倒是寧願不要命,也不願我幫忙,是不是?"她反唇相機。

    他沒回答。他沒再說什麼。

    考特尼心裡隱隱作痛。她所做的一切,他至少應該有一點謝意的表示。但他顯然毫無感激之意,而且他並不樂意非得接受她的幫助。

    "你的朋友還在附近嗎,錢多斯?""你想會會他?""不是。"他疲憊地歎口氣。"此刻他不會在附近,要是你正為此擔心的話。但是他很可能會再次露面,來看看我好了沒有。不過,你不會看到他的,貓咪眼。他知道你很容易被嚇著。""我的確不願見他,"她冷冷地回答,"他怎麼知道的?""我告訴過他。""什麼時候?""這到底礙了什麼事了?""沒事。"她料理好的他的腿,又繞回來面對著他。"我只是想知道他干嘛跟著我們。我上次見到的就是他,對吧?有多少個夜晚他悄悄地溜到——"她意識到那種可能性,眼睛瞪得大大的。

    "他那個夜晚沒在周圍,貓咪眼,"錢多斯看出了她的心思,輕聲說道,"而且他不是在跟著我們。我們……碰巧去往一個方向。""可要是沒我,你會正同他一道騎行的,對嗎?沒錯,你當然會。怪不得你當初不想帶上我呢。"他鎖起了眉頭,"我告訴過你不想帶你的原因。""是的,你說過,可不是嗎?"她冷冷地說道,"但是你得原諒我,假如我對你那天晚上說的話一半也不再相信的話。"非但沒來安撫她——像她希望你所做的那樣——錢多斯竟一言未發。對著他又是嘶叫又是哭泣的,已經讓她心都碎了。總算,這次她沒哭沒叫。她抱起雙臂離開了。

    "我要到河邊去洗東西。假如我幾分鍾之內不回來,你就知道我撞上了你的朋友,昏死過去了。"

    錢多斯看著考特尼重新加熱那鍋肉湯,這湯她整天都在催他喝。傍晚的陽光親撫著她的頭發,那濃密的金色長發閃耀著縷縷金光。他覺得看她永遠也沒個夠。而且他正在發覺一旦涉及她,他就跟個折磨狂似的。

    他已經害她不淺,他的貓咪跟,而她終究會讓他為此付出代價。但是他別無選擇,只能那麼做。她並不適合他。如果她已經知道那終會知道的有關他的一切,她便會明白這點。如果她發現了一切,他告訴自己,她將會滿眼恐懼地來看他。

    他現在在她身上看到的只是怒火,一個被輕視冷落的女人的怒火和氣憤。唉,多希望她的氣憤不再能滿足他那種男性的虛榮。可是做不到——他高興她的這種反應。假使她接受了他那種裝出來的冷漠,那倒會令他傷心不已。然而他發現對她不理不睬氣得她火冒三丈,這讓他暗自欣喜。

    他沒想竊取她的純真無邪。他為此盡了最大的努力。那場戰斗中敗給自己以後,那個神奇美妙的夜晚擁有了她以後,他本以為自己燃燒的熱望得到了滿足。瞎,他算知道了。他只是因不得不看著她下河洗澡,便將種種決心忘到九霄雲外。

    他幾乎有點感激那條蛇剎住了他的瘋狂,因為昨夜要是他能,他肯定又會同考特尼再渡愛河。那沒什麼好處。要同她分開本來就夠難的了。任何深一步的卷入只會讓事情更糟。

    當然,她還沒意識到那些。她還深深地陷在她最初的熱情之中,而且她為他傷透了腦筋。她認為他利用了她。他長歎一聲。她這樣想更好。假使她恨他,那就再好不過了。

    事實是,倘或他有一分鍾想到自己能給她幸福,他會永遠不讓她離開。可是他能帶給她什麼樣的生活呢?他四年前便做了決定,要脫離白人世界,重歸科曼契人那種生活方式。十五個惡魔永遠地改變了那裡的生活,而等一切都結束後,留給他的會是什麼呢?他萍蹤浪跡那麼久,以致他認為自己不可能在任何地方安居下來,甚至同那些科曼契人在一起也不可能。一個白膚女人能接受那種生活嗎?他的貓咪眼能嗎?他知道他不能要求她那樣。

    考特尼挨著他跪下,遞給他那一馬口鐵杯熱湯時,他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好點了嗎?""就跟你上次問時一樣的操蛋。"她眉頭一皺。"上帝份上,錢多斯,你非得這麼粗俗嗎!""粗俗?你想要粗俗,我給你租俗——""多謝,別了。"她打斷他,"昨夜我聽夠了你這種語言淋漓盡致的發揮。""你的紅臉蛋我都錯失了吧,貓咪眼?"他逗她,"太可惜了。我的確很欣賞它們,知道吧。如果僅僅只需一點點粗俗之舉…""錢多斯!""紅啦,真不錯。讓你粉面含春可不須怎麼費勁,對嗎?""如果你還能這麼討厭,那麼你還沒站在死神的門口。"她一本正經地說道。接著她令他猝不及防。"那麼告訴我——你是半個印第安人嗎?"瞬刻停頓之後,他說道:"知道吧,在你腦子裡想到這點清湯能給我長點力氣前,你的醫術真叫不錯。"考特尼大聲歎口氣。  "我只要個簡單的回答:是或者不是。不過,如果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即使你真是半個印第安人,對我來說也無所謂。""你多寬宏大量。""你真是陰險狡詐,錢多斯。"他臉上又現出那種諱莫如深的神情。他低語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印第安人會把你嚇個半死?"她揚起下巴。"我沒辦法,我唯一一次同印第安人遭遇的經歷實在太糟了。可是你不像他們,看在老天的份上。"錢多斯幾乎要笑起來,但強忍住沒笑。

    "我警告你不要再次想著瞎猜我,娘們。如果你准備讓我做個印第安人,我能將這個角色演得惟妙惟肖。""那麼你真的不是個——""不是,然而我要做個野蠻人並不是非得是印第安人,對嗎?需要我證明嗎?"考特尼一下跳起來,飛跑到火堆的另一邊。隔著火堆,她雙手插腰,對錢多斯怒目而視。"你嚇唬我時是不是能得到某種變態的快感?""我嚇唬你啦?"他故作天真地問。

    "當然沒有。"她回嘴說,"但是你試圖——對吧?""當然沒有,"錢多斯學她說話。

    他在品味她大發脾氣的模樣。他忍不住。當她那雙甜甜的棕色眼睛裡閃著怒火,無限自尊地甩甩頭發,挺起胸部的時候,她的美麗真他媽絕了。

    他給她取的名字很合適,因為他的貓咪眼可以變成一只猛虎。這趟旅程對她好處真多——假使於他無益的話。她已經找到了自我。說不出在他們到達德克薩斯前她還會在自己身上發掘出多少東西。一個星期前她還膽怯得在他面前結結巴巴的,現在,嗯,他清楚地知道,即使看見飛狼,她也根本不會嚇昏。

    "我倒想看看,錢多斯,你幾乎連抬頭喝湯都做不了,看你還能把我怎麼樣?"這話正中他的痛處。"當心點,小姐。一個男人被惹火後能怎麼樣,會讓你驚奇。"考特尼聳聳肩。

    "我只是有點好奇。"她寬他的心。

    "那麼到這邊來,我來滿足你的好奇。"他的聲音很悅耳,她眼光一閃。

    "你也許不擔心你的身體狀況,可我擔心!你要做的是積蓄能量,不是打架。求你,把湯喝了,錢多斯。待會兒我做點飽肚子的東西給你吃。"他點點頭,干嘛還讓她不快呢?

    要下雨了。要是天上堆集的黑雲是個征兆的話,甚至還可能是場暴風雨。

    那是考特尼醒來後注意到的頭一件事情。第二件事便是見到錢多斯還在沉睡著,所以她趁這個機會到河邊去把水壺灌滿,希望在他醒之前能把咖啡煮上。

    早晨太陽沒出來,通往河邊的小道比平時更加陰暗了。陰沉沉的天氣開始影響她的情緒,她當然不願整天在雨中騎行,即使錢多斯能受得了。然而,坐在大雨中只有一件油布作遮擋,也不是個樂觀的前景。不過她不敢抱怨。這就是在這種空野的小路上騎行必然的另一個方面。

    考特尼彎腰往水壺灌水時,水底那嚇人的天空中映出她一副憔悴的面容。下雨。這不是世界末日,她告訴自己。錢多斯正在恢復。為此她應該感激不盡。有那麼多令她感激的事情,她可沒理由被小小的一場雨就弄得精神不振。

    "你考特尼·哈特?"她驚呆了,彎腰朝著河水,水壺還浸在水中。她整個身體都僵住了,甚至忘了呼吸。

    "你聾了,寶貝?"猛然醒悟中她瞪大了雙眼,"他說過你不會說英語!"她驚歎道。

    "誰?你到底在講什麼?"她猛一下轉過身,緊緊盯住那人的臉。如釋重負,她差點沒癱倒在地。"天啊,我還以為你是個科曼契人!這附近有一個。"她含糊地說道。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他?""嗯……沒有。""好了,我也沒有,那麼,我猜他已經不在附近了。喂,你是那個叫哈特的女人吧?"怎麼啦?他看上去並不可怕。他那張像是笑口常開的臉上、嘴邊和眼角旁掛著很深的皺紋,一張和藹可親的臉,長著飽滿的臉頰和一雙輕煙般顏色的眼睛。他中等身材,略有些粗壯,大約三十五歲上下。

    "你是誰?"她問道。

    "吉姆·埃文斯。一個求賞者。""可是你看起來並不像——我是說——""對,我知道。"他毫無顧忌地笑笑,"這給了我優勢,懂吧。我不符合一般人的想像。好啦,你准備供出你的身份了吧?"要是他不說他是個求賞者,她也許會供出來。可是她心中只想著求賞者會是在追緝錢多斯。

    "我不是考特尼·哈特。"他又笑笑。"你不會向我撒謊吧,是嗎?這種地方會有兩個女人符合我掌握的特征,太離譜兒。我敢拿性命打賭,我找到的這個就是考特尼·哈特。""那麼你干嘛還明知故問?"考特尼反問道。

    "不得不。可不敢搞錯了。搞錯了我得不到報酬。而且你的身價可不是個區區小數,信不信由你。""我?那麼說你不是在找——你什麼意思,我值得了什麼?我會讓你知道我不是個通緝犯,埃文斯先生。""沒說你是。""可你是個求賞者啊。""我求取賞金,"他告訴她,"不光找通緝犯。只要價錢不錯,什麼人、出於什麼原因,我都會將他捉拿到手。你就屬於這種情況。你的男人可真急著要把你找回去,寶貝。""我的男人?"略一明白,她的滿腹狐疑立刻化為一腔怒氣,"他怎麼敢!裡德·泰勒雇的你,是吧?""是他出的價錢。""可是他不是我的男人。他跟我沒有任何關系!"吉姆·埃文斯聳聳肩。"他是什麼我可不管。他希望你返回堪薩斯,那就是他要的。因為把你交付與他前,我是得不到報酬的。""很抱歉我要令你失望,先生,可是我並不准備回堪薩斯,無論什麼原因——因此當然不會因為裡德·泰勒想要我回去就回去。我恐怕你的功夫算白費了。在所有——""我恐怕你還沒聽明白,寶貝。"他的聲音還是同樣的悅耳,可是表情嚴肅了許多,"我從不白費功夫。你必須回堪薩斯。若有什麼意見,你可以向泰勒先生提,不是我。""可是我拒絕——"他拔出槍對准她。考特尼的心突突猛跳。還沒等她想起自己有支槍插在裙子裡,他已經發現並從她身上取走了。

    "別看上去那吃驚了,寶貝。"他微微一笑,  "我干這行還行。""這麼說我明白了。可是你會真的開槍打我嗎?假如你把我的屍體帶回去,我很懷疑裡德還會給你錢。""沒錯,"他拖著腔調說,"可是對於你的身子骨該是什麼狀況,他可一句話也沒說。"考特尼沒有判斷錯他的意思。她能抓住這個機會逃掉嗎?可是他一步擋在她前面。

    "別還想著要逃或者尖叫。如果同你一起的那人沖過來,我只好開槍打他。"他往河上游做個手勢。"走吧。""可是,我的東西!你絕對不能指望我什麼東西都不帶——""說的好,不過擱一邊吧。那個墨西哥人跟我們講了同你一道的那個雜種的情況,聽後我倒寧願永遠別碰見他。而且如果我們現在就走,他不會知道你出了什麼事。"她開始驚慌起來。他說的是事實。等錢多斯過來找她,那時多半會大雨滂沱,她的足跡也會被沖刷干淨。

    她磨蹭時間,希望錢多斯此時已經起來,並且正在奇怪她干嘛離開了這麼久。"你提到的那個墨西哥人不會碰巧是羅梅羅吧,是他嗎?""沒錯。不一會前我們碰上他和另外兩個人。他們講的你朋友的故事真是精采,聽起來他像支單人部隊似的。當然,某個家伙要為他自己出的丑找借口,或者要掩蓋他們所做的事時,他說的話你也不能信以為真。本以為他們已經干掉了你們,只是他們不承認而已。帥哥很贊成殺掉他們,然後返回堪薩斯,但那個墨西哥人主動為我們帶路,來到他們最後見到你們的地方,我們在那兒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你們的蹤跡。""誰是帥哥?""你不會認為我傻乎乎地一個人到這塊土地上來吧,會嗎?其他幾個在河上游等著呢,帶著馬。我們捉摸著如果我一個人過來,你朋友疑心會少一些,而且我得了個好機會,讓他干拜下風。""我猜你是看到我單獨一人往這兒下來了,要不然?""對啦,我運氣不錯吧?"他笑著說道,"因為,告訴你,寶貝,我的確不想碰見那雜種。"他拖著她一起往前走,她意識到這是她大聲喊叫的最後一次機會。不管怎樣,她不能這麼做。如果錢多斯好好的,她當然不會猶豫。可是他被蛇咬了,還虛弱得很,而且被他們發現還可能有性命之憂。她只是被強迫返回堪薩斯,僅此而已。

    不過,沒多久,她就開始後悔起來,不該沒有大聲向錢多斯呼救就這麼靜悄悄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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