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曼看得出這個戴森的若無其事是裝出來的:表面瀟灑自如,實際凶殘謹慎。更衣進餐時他故意讓鮑曼等了整整半個小時;而吃飯時無論是進是出,這個老富翁從不主動說話。他把自己的私人生活保衛得像國際機密一樣。
管家跟著戴森走櫻桃木電梯,幫他按下到私人區的按鈕。這時他終於開口說話了。「我其實很有學識。」他說的話沒有合時宜的時候,「我對美國沒什麼感覺,反倒是很想念紐約。我在卡托那有一片34畝的好地。還有東七十一大街上帕帕斯山大耗時間裝修的住宅。愛死它了。生活繼續進行!」說到這裡,戴森的口氣轉為不屑地說:「紐約可能是個金融中心,但你在贊比西河花錢租一間小房子也不錯。」
戴森再在煙熏味的書房出現的時候,在圍兜領的就餐服上打了一個黑色的領結。「好了,現在說說你所謂的條件。我可沒有多少時間,希望就餐前能說完。」
鮑曼站在戴森面前,沉默了幾秒鐘,抬起眼皮說:「你給我描述的計劃可以先摧毀美國,然後接著可能是整個世界。現在你要我在一個確切的時間到曼哈頓放一個精密的爆炸裝置,然後還要癱瘓一個主要的計算機系統。現在我對你的意圖瞭如指掌。你和我一樣都是國際通緝要犯。可是你憑什麼認為,我就不會以向國際當局洩漏你的計劃做條件交換我的自由?」
戴森笑了。「利己主義,簡單明瞭。」他接著簡單地解釋了一下這句話,「現在無論我想幹什麼,都可以隨心所欲。我的公司給瑞士政府提供了巨大的財政支持,所以理所當然受到它的盡心保護。」
「沒人能隨心所欲。」鮑曼指出。
「你是一個殺人犯和恐怖分子,」戴森說,「從南非越獄現在潛逃。你又憑什麼讓他們相信你呢?所以結果反倒可能是你被遣送回普爾斯摩,然後單獨終生禁閉。明擺著南非政府不想你說話,你在逃的事實也讓其他政府感到不安。」
鮑曼點頭表示同意:「只是你描述的這次犯罪行動的影響未免也太大了,可能最後所有的美國人尤其是FBI和CIA(美國中央情報局,下同)不找到元兇會誓不罷休。這種爆炸的後果意味著將會有巨大的公眾壓力呼籲捉拿元兇。」
「我選你的原因是認為你的確相當出色,而且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份絕對保密。至於你馬上要做的事情,所有細節都不會有人發現。」
「可是我得找幾個人幫忙——這個活兒很難一個人搞定——一旦有其他人介入,保密的幾率就會所剩無幾了。」
「我得提醒你,」戴森說話的聲音有點激動,「你找的人能保證他們都不亂說話嗎?FBI和CIA,搞不好還有MI6(英國軍情六處)、國際刑警組織甚至國際紅十字會都在尋求有動機的組織。這個組織不僅要對行動負責,還得有個行動議程。不過,我不要什麼保證,反正我的世界裡面沒有議程這一項。別管我在美國有再多的法律麻煩,我能開得起任何人想要的價格,甚至更多,多得多。我早就超出了人們富有之夢能到達的境界。過了某個界限,錢就只是一個抽像的概念了。所以你看,我就沒有金錢上的動機。」
「看得出來,」鮑曼對他的話予以了肯定,「不過,你的計劃已經出現了一些瑕疵啊——」
「你是專家,」戴森忍無可忍地發作道,「你是他媽的黑暗王子,專門熨皺解難。說吧,什麼瑕疵?」
「首先,你說你不想放棄遙控。」
「如果我想取消,我得有辦法聯繫到你啊——」
「不行。風險太大。我時不時會用自己保險的秘密方式聯絡你,或者我就別聯絡你了。」
「那不行——」
「這一點沒得商量。專業地講,我只想說在安全問題上我不會讓步的。」
戴森專心致志地聽得入神:「如果你——想聯繫我,你準備怎麼做?」
「電話。」
「電話?你在耍我吧。這就是所謂的精妙方式——」
「不要路面通訊,信不過。要衛星電話——衛星通信的。你肯定有。」
「當然。」戴森說,「但是如果你想要通過衛星信號傳送聯絡我,你得有一個——叫什麼來者——」
「衛星通訊箱,大小和手提箱或者旅行箱差不多。沒錯。」
「我有一個。電話沒信號或者在船上什麼的時候用的。你可以拿去用。」
「謝謝,不用了,我自己弄。畢竟,我怎麼確定你的那台沒被竊聽呢?」
「別說笑了,」戴森說,「我他媽的幹嘛要這麼做?」
「你好知道我的行蹤啊——你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我怎麼知道接收器裡沒有裝全球定位系統裝置呢?」鮑曼沒費時間解釋的這個全球定位系統是一種手提裝置,可以通過衛星連線把有聲信號傳輸轉換成無聲信號。有了它,就可以在幾步之內確定出對方使用移動衛星通訊箱的準確位置。
「我沒法,」鮑曼接著說,「知道你從哪裡搞到的這個。它就是現在政府情報部門常用的一種技術,通過敏感光譜分析儀確定某個發射器的特殊信號,然後再確定它的地理位置。幾十年前,CIA就通過獨特的發射光譜圖追蹤到了在越南的幾輛汽車。」
「扯得太遠了——」
「可能我是過於謹慎了。但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寧願自己弄一台。差不多要三千美金。我肯定你付得起。」
話雖這麼說,可鮑曼的口氣明擺著就是無論戴森介不介意,都會按自己的想法做。
戴森裝作無所謂地樣子問:「除此之外呢?」
「你得給我兩百萬美元。除非你想多給,其他就沒有談的意義了。」
戴森突然笑了起來,一排假牙上露著黃漬。「你知道談判的第一條規矩是什麼嗎?得憑實力要價。你現在就好像站在流沙上。我幫你越獄出來,我也可以在一秒鐘之內毀了你。」
「這個有可能。」鮑曼說,「但是你如果還有選擇,你就不會大費周折地把我從普爾斯摩弄出來了。我現在也就不會站在你面前了。的確,還有人可以勝任你說的這個任務——可惜你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就沒有第二次了,這一點我敢肯定。因此你想要全世界最好的人選。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那麼遊戲開始了。」
「你想要什麼?三百萬?」
「一千萬。你說的,錢不過是一個抽像的概念。理論上成立。對你來說,再加五百萬隻需要早餐咖啡前一個電話的功夫。」
戴森大笑了一聲:「幹嘛不要五千萬呢?基督耶穌啊,何不乾脆一億呢?」
「因為我用不著。就十幾年的日子,我花不了那麼多。用一千萬換個隱姓埋名足夠了。這是我幹的最後一次,做完就不用擔心被抓回去而安度餘生了。況且更重要的是,多過這個數目就有風險了。我的基本原則是給誰東西,數量要以他能解釋的程度為限。如果是一千萬,我能編出一堆理由解釋錢的來源。可是如果是一億,我就解釋不了了。對了,花費另算。」
戴森愣住了,一雙鋼灰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著鮑曼說:「做完再說。」
「不行。事前付三分之一,事成之前一周付三分之一,最後三分之一事成時立刻付清。我著手開始之前,錢必須得開始活動了。」
「我現在手上沒有一千萬,不過我床墊或者什麼地方下面可能會有。你最好收回這個數字,不然你就是在引起各方審查的注意。」戴森想拒絕。
「最後一件事,我要成卷的錢,」鮑曼沒聽見似繼續說,「容易找。而且我也不想被你搶了去。」
「如果你在日內瓦或者蘇黎世開個賬戶——」
「瑞士銀行不牢靠。我可不想我的錢被鎖著出不來,我喜歡能隨機應變點的。」
「開曼銀行?」
「我信不過銀行家。」鮑曼冷笑道,「曾經和他們打過的交道太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
「報酬必須放到我們雙方都信任的中間人手裡。」
「比如?」
「巴拿馬情報局G-2組的那位紳士,我們都見過的。」鮑曼說,「不清楚你知不知道,美國進攻巴拿馬時的『正義』行動中,他全家都被殺了。」
戴森點了點頭。
「所以他一直都反美,」鮑曼繼續說,「但是從那時起卻很難找到一個比他更仇恨美國的人了。所以他有這個動機和我們雙方都合作。」
「行。」
「他就是我們雙方的共同代理人,也是中間人。你得開一張銀行信用證給他。他無權動用那筆錢,但是有權根據我們的協定解凍款項。他同意轉賬,巴拿馬銀行支付現款。這麼一來,他不可能攜款潛逃,我也沒機會。而且,你也不可能再把錢拿回去。」
戴森聽完,瞅著修剪整齊的指甲播弄了好一會兒,然後抬起了雙眼。「同意。」他說,「非常有智謀的一個計劃。你對金融方面的研究真是讓人歎服啊。」
鮑曼謙遜地點了一下頭說,「謝謝。」
這時戴森伸開手指。「好了,你什麼時候可以開始?」
「一收到第一部分酬勞我就會開始準備,三百三十萬。」鮑曼說。在離開之前和戴森握手時,他用力地搖了搖說:「很高興我們最後還是達成了一致。祝晚餐愉快。」故兵以詐立,以利動,以分和為變。
——《孫子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