絳彩坐在擺滿了膳食的炕桌前,小心謹慎地一匙一匙喂韞恬吃東西。
「皇上,我……能不能去見寧貴妃一面?」她若有所思地舀著燕窩熏鴨絲,一面低聲問道。
「為什麼要見她?」他微微蹙眉。
「寧貴妃是老爺的掌上明珠,老爺死了,寧貴妃一定非常傷心,我進宮這些日子一直想去探望她,還請皇上准允。」她咬著唇淡淡低語。
「你進宮的事她知道嗎?」他不認為她去見寧貴妃對她有何助益。
「不知道。」絳彩陷入了沉思。「從前在府裡,我的身份只是大福晉身邊的服侍丫頭,沒有資格踏進正屋,我也只遠遠地見過寧貴妃一次面而已,我想寧貴妃應該不會記得我。」
「既然如此,你也沒有探她的必要。」他可不想看見絳彩在寧貴妃面前必須卑躬屈膝的模樣。
「可是……」她為難地咬了咬唇。「寧貴妃畢竟曾經是我的主子,我既然進了宮就應該去探望她,讓她知道我如今跟在皇上身邊……」
「你不想她恨你對嗎?」他一針見血地說。
心思被說中了,絳彩幽幽一歎。
「我知道很難,但……」
「你不能去。」韞恬臉上沒有絲毫笑意。
絳彩雙眸低垂,深深歎了口氣,當自己變了心愛上韞恬之後,煩惱似乎比一心想刺殺他時還要多很多。
「宮裡沒有宮女去探望主子這種規炬,從前你在裕賢府時就已經很難見到她一面了,更何況這裡還是皇宮內苑,各宮各院的奴才是不許隨意走動的,除非你的身份與她相等,才有資格探望她。」韞恬輕描淡寫地說道。
絳彩心中的歎息更深,不過是探望一個人罷了,也有這般多的規炬,從前,大福晉常常對她說,如果她嫁的不是裕老爺這樣的大戶人家,而是在後門賣豆腐腦的小老百姓,也許她會幸福很多很多,即使沒有錦衣玉食,可是卻能得到人間最真摯的愛。
在宮裡待的時間愈久,她也就愈能感受大福晉的話了。
「絳彩,朕想了很久,還是決定封你為妃。」
韞恬的聲音將絳彩游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不要。」她一口回絕。
「不要也不行。」他眸色一沉。「朕若是不冊封你,萬一你稍有過失被後宮六個主子逮住把柄,隨便誰都能整死你,我可不想一天到晚擔這個心。」
絳彩何嘗喜歡提心吊膽地過日子,韞恬是不可能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的,誠如他所言,一旦沒有他的庇護,除了已經背叛的皇太后不會放過她,更有不少人想整死她。
從前,和大福晉兩人過的生活很單純,她太不喜歡爾虞我詐的宮廷了,除了韞恬以外,這裡所有的人都令她害怕,甚至連宮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都怕了。
「皇上,我不想受封,你放我出宮好嗎?」她輕輕說出心底隱約成形的想法。
「為什麼想出宮?」韞恬心中燃起不悅。「你在宮外並沒有半個親人,當朕的妃子真那麼不好嗎?」
「一旦當了皇上的把子,就不能不守宮規,每日我得三跪九叩向你請安,還有多到數不清的規矩要守,皇上多見我一面,就免不了會招來護怨,到那時候,我和皇上的關係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自在坦然了,我不要這樣,我想出宮去,當個小小的平民百姓。」她認真地看著他,把心裡想了許久的話坦誠地說出來。
「你捨得離開我?」她的話惹得他心寒又惱火。
「捨不得。」她眼眶一紅,悲哀地瞅著他。「但是皇上有那麼多的嬪妃,我不愛與人爭寵,也不願看人失寵,皇上放我出宮,若有來世,你我再當一對平凡的小夫妻吧。」
韞恬深深凝睇著她,微微震驚,從她眼神中,他明明白白地讀出她的心情,她的想法是真的,並不是隨便說說。
明明早已得到她的心,嬌軀也是唾手可得,為何得到了卻留不住?他擁有天下,擁有世間最好的東西,為何竟擁有不了一個小小的玉人兒?她看來是那麼天真單純的玉娃兒,宛若混沌未鑿的璞玉,但小小一顆心竟如此複雜難解。
「要朕讓你出宮,朕辦不到。」他從未如此焦慮過。
「皇上……」她為難地抿著唇。
「別叫我皇上,為什麼你始終不肯喊我的名字?」他猝然低吼,焦躁不安的感覺讓他失了鎮靜。
「我不敢--」她無奈又無助地低語。
這就是她最悲哀的地方,連自己心愛男人的名字都沒有勇氣叫出口,「韞恬」兩個字好沈好重,不是渺小卑微的她能夠撐得起來的。
「你連行刺我的勇氣都有,叫我的名字有什麼好不敢的?」他忿忿地喊,所有的人都可以在他面前膽怯害怕,但是他偏偏就是不能接受她骨子裡原來也畏懼他天子身份的事實。
「朕在宮裡整日恪守數不勝數的繁文耨節,聽到的是阿諛奉承的言辭,看到的是俗不可耐的假筆,生活週遭充滿了清規戒律、虛偽冷酷,遇見你之後,以為身邊終於有個真情至性、有血有肉的人相伴了,沒想到你也和其他人一樣都是俗人,連朕的名字都沒膽子叫出口。」無可言喻的憤惱掌控了他的情緒,他恨然地抓住她的雙肩,盯視著她的眼睛怒吼。
絳彩被韞恬突來的暴怒嚇住,當看清他臉上落寞受傷的神情後,她的心不自禁地抽痛起來。
他那麼在乎她喊不喊他的名字,為的就只是想找一個貼心的人罷了,他雖然貴為天子,但是身邊卻連一個敢親親熱熱喊他名字的人都沒有,甚至連他的親生阿瑪和額娘都不敢直呼他的名字。
「朕對你如此用心,你卻連領我的這份情都不敢。」他自嘲地苦笑,眼中充滿憤恨和哀傷。「因為朕是天子、是皇帝,可以得到平常人得不到的一切,也因為朕是天子、是皇帝,便得不到平常人可以得到的一切,是嗎?」
絳彩的淚滾了下來,她可以強烈感受到他心中的悲涼,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同情與不捨。
「是我不好,我是個俗人,不配得到皇上的感情……」
「不准說什麼配不配!」他一拳怒捶在桌面上,震翻了滿桌子的菜餚。「朕想把自己當成尋常百姓,把你當成平常女子,為何你偏要扯上配不配?」
「皇上,這裡畢竟是皇宮內苑,不是想怎麼樣便能怎麼樣的,這一點皇上應該比我清楚才是。」她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韞恬瞇起凝重的雙眼,忽然冷冷地笑了起來。
「我當然清楚。」他深沉地低語,起身走到窗前,靜默地望著院中迎風飛舞的杏花。「看來我這輩子注定是孤家寡人了。」
絳彩心痛地看著他臉上失落的神情,忽然很後悔自己傷害了他。
「皇上……」她想告訴他,她不要離開他了,她願意用一生來陪伴他。
「你走吧。」
絳彩微微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叫王康進來,讓他領你出宮。」他背對著她,態度冰冷疏離。
絳彩怔住。
他對她失望了嗎?決定不要她了?一聽見他同意了她的請求,她的心宛如刀割一般的痛苦,她好懊悔自己對他說的那些話,好傷心他真的要放她走了……
「你可以投靠四大貝勒,朕會給他們一道手諭,讓他們好好安置你,不會讓你吃苦受罪……」
韞恬淡漠的話語被她難以隱忍的抽泣聲打斷,他轉過身來,靜靜瞅著淚水氾濫的玉人兒。
「朕遂了你的心願,還哭什麼?」一看見她淚眼汪汪的痛苦神情,他差點收回成命,捨不得放她出宮。
「皇上……」她哽咽地輕喚,猝湧的淚水讓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是太高興才流淚的嗎?」他冷冷低語。
絳彩急切地搖頭。
「那到底是……」
他話還未完,便聽見王康在殿外焦急地喊著。
「啟稟萬歲爺,韞麒貝勒有大事要奏陳。」
一聽見「大事」兩個字,韞恬面色一凜。
「叫他進來。」他轉身坐下,眉心凝重地蹙起來。
一旦親王大臣有要事奏陳時,絳彩知道自己不便在旁,就會悄悄地離開,等他們商談完之後再進殿。
就在她低頭擦淚走出殿時,看見韞麒氣急敗壞地衝了進來,臉色灰敗地與她擦身而過,她不曾見過說麒貝勒臉上如此焦慮的神情,不知發生什麼大事,心中隱隱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絳彩,你過來。」王康在廊下壓低聲音叫喚她。
她疾步無聲地走了過去,憂心忡仲地問:「王總管,韞麒貝勒的臉色好難看,你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王康仰天歎了一口氣。
「怡親王的病怕是不中用了,恐怕大限已到……」
絳彩驚得倒抽一口冷氣,她知道恰親王是韞恬的親生父親,大限將至,必然是想見韞恬最後一面。
「怎麼會……這太突然了……」絳彩喃喃低語著。「現在才捎來消息,皇上怎麼來得及去見怡親王呢?」
「其實怡親王病了將近一年了,但是為了怕皇上惦念,也為了怕皇上為難,所以一直隱瞞病情,沒有讓皇上知道。」王康又長長地歎口氣。
東暖閣殿門突然「啪」地一聲推開來,筆直地衝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王康,備轎,起駕怡親王府!」說恬自行披上外褂,臉色憂鬱蒼白。
王康連忙迎上去,戒慎地說道:「萬歲爺,沒有請旨,突然前往怡王府視疾,對皇太后那兒不好交代,若是您去了而皇太后沒去,只怕怡王府也不敢接皇上的駕,萬歲爺要三思呀。」
韞恬怔了怔,如今在名分上,他已經是皇太后的兒子了,若要探視親生父母,也必須經過皇太后的允准,他們父子是不能私下相見的。
「都已經到緊要關頭了,還有什麼比見自己阿瑪一面還重要的。」絳彩堅定而清晰地插口說道。
韞恬微訝地轉過頭來看她一眼,眼中有感動也有深情。
「怡王爺命已垂危,朕再不見他就見不到了,皇太后那兒等朕回宮以後再去請罪。」韞恬平靜地說完,目光轉向神色憂慮的絳彩身上。「王康,你不用跟來,在宮裡替膚看好絳彩,她若有什麼閃失,朕唯你是問。」
「喳。」王康驚疑不已,不明白絳彩好端端的會有什麼閃失?
「韞麒,我們走吧。」他逕自走向明黃軟轎。
王康急忙傳喚四名帶刀侍衛護駕,在韞恬上轎時,不經意瞥見韞恬右掌纏裹的藥布,他怔了一怔,但沒空細想,立即再派上四名太監簇擁而去,直到軟轎出了養心殿垂花門後,他才長長地吁了口氣。
「絳彩,你服侍萬歲爺這幾日,可知道萬歲爺的手是怎麼回事?」他想了起來,疑惑地問道。
「沒怎麼呀,王總管是不是看錯了。」絳彩的心猛地一跳。
「不知怎麼的,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了。」他又濁又重的嗓音裡漸露擔憂。
絳彩不安地看著他。
會有什麼事要發生?
王康與絳彩各自坐在雕花凳上,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
「記得皇上初入宮時,每天哭嚷著要見怡親王和怡王福晉,任我怎麼哄勸都沒用。」
王康苦笑了笑,思緒陷入了回憶裡,想起十幾年前的自己,是如何哄勸成日哇哇大哭的五歲娃兒。
「每回呀,只要怡親王進宮見駕,皇上總是哭著纏抱住怡王爺,拚命吵嚷著要回家,皇太后每回總要疾言厲色地喝斥皇上不可失儀,怡王爺不忍見皇上屢屢遭到皇太后責罵,從此,除非宮中大典,怡王爺不再敢入宮見皇上了。」
絳彩悵然地低歎,恰親王對韞恬的愛好深好深,想到這對父子就要天人永隔,她的心便揪得好痛好痛。
「後來,連怡王福晉也思兒成疾,犯上了瘋病,更加不可能進宮來見見皇上,皇上小時候總是靜靜地坐在窗前出神,每隔一會兒便會問我:『恰親王和福晉什 時候會來看我?』唉,想起來真是可憐吶,每個人都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王康憶起照料韞恬十五年來的點點滴滴,不禁感到心內一酸,眼角悄悄溢出淚水來。
絳彩整個人溺陷在酸楚悲傷的情緒裡,一時不知身在何方,心在何處,在她腦中不停迴盪著童稚的聲音,天真地問著--「恰親王和福晉什麼時候會來看我?」
她淚如泉湧,心如刀絞。
「別叫我皇上,為什麼你始終不肯喊我的名字?」
「我不敢。」
韞恬要聽的不是「不敢」兩個字,他將她視為身邊最親密的人,她卻如此辜負他。
她怎能辜負他的一片深情。
「絳彩,萬歲爺待你是真的好,我侍候萬歲爺多少年了,看得出來萬歲爺在你面前的笑是真心的笑,發怒也是真心的發怒,我雖然與萬歲爺朝夕相伴,但身份太過懸殊,我有不能逾越的本分,但是你則不同,萬一怡王爺真的走了,你一定要守在萬歲爺的身邊,好好勸慰萬歲爺。」王康拉著衣袖拭淚。
絳彩感動地點點頭,幸好韞恬身邊還有他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奴,讓她覺得很欣慰。
突然,王康站起身,彷彿在凝神細聽。
漸漸地,她也聽見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皇上回來了。」王康無聲疾行出去接駕。
絳彩緊張地跟隨在後,看見轎子停下,轎簾掀起的那一剎那,她心中隱隱有一種不安的焦慮。
韞恬緩緩下轎,低垂著眼眸,面無表情地走進來,沒有喚起跪在地上的王康,逕自急步疾行,像是什麼人也沒有看見。
絳彩看出他的不對勁,王康也心急地擺手暗示她跟上去。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她跟在他身後不敢驚擾他,養心殿就這麼點大,她不知道他要走到哪裡去?
忽然,他仰頭望天,似乎在確認方位,突然,他跪了下來,重重叩下頭去,久久久久才抬起頭來。
「阿瑪……」
絳彩聽見他輕得幾乎聽不見的低喊,眼淚頓時奪眶而出,她跪著膝行到他身前,伸出雙臂抱住他。
「韞恬。」她不自禁地哭喊出聲。
他微微一震,眼中掠過一絲驚顫與錯愕,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臉,怔怔地凝望著她。
「韞恬,你不要太傷心……」她低泣著。
他努力隱忍的悲痛在她的一句輕喚下決堤,他緊緊抱住她嬌小柔弱的身子,臉頰貼著她的淚顏。
「以後想見我的阿瑪,只能在夢中了。」他低啞地說著,奔騰的淚意被他壓抑在眼底。
「那你要常常夢見他,那樣便能常常看見他,也許在夢裡,你的阿瑪會慈祥地喚你的乳名,也會伸手抱一抱你了。」她淚光盈盈地安慰著他。
韞恬怔仲地看著她。
「你很會安慰人。」他漸漸轉淒苦成笑。
「那是因為我也曾經有過切身的悲痛。」她幽幽然地一笑。
「再喊我一次。」他俯首抵住她的前額,想再聽一次她動人的呼喚。
「韞恬。」她全然順從。
「再一次。」
「韞恬。」
突然,在他們身後傳來一陣森幽的冷笑。
「韞恬是你這個奴才能叫的嗎?是誰給你熊心豹子膽了!」
兩人同時一驚,回頭看去,竟是皇太后!
韞恬的反應更快一步,迅即站起身轉過去,斂下哀傷的神色,恭恭敬敬地屈膝請安。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他心裡驚疑地暗忖,陪在皇太后身邊的除了榮公公以外,居然還有穎貴妃和忻貴妃,她們無聲無息地走這一趙,必然是有備而來的,偏偏就這麼巧,讓她逮到了絳彩「犯上」的罪證。
皇太后臉若冰霜,眼裡寒光直逼視著絳彩,絳彩跪著不敢動,只覺得一股寒意直鑽進她的骨髓裡,彷彿瞬間落入了千年冰窖。
「你也甭給我請什麼安了,你說說看,你有幾日沒到慈寧宮去看看我安好不安好?你眼中還有我這個皇額娘嗎?聽下邊的人說你帶著這賤丫頭在養心殿裡鬼混了幾日,我一開始還不肯信,現在看來一點也不假。」她咬牙切齒地怒罵,一雙眼睛死盯著背叛她的絳彩,恨不得立刻剝了她的皮。
最令韞恬詫異的是穎貴妃和忻貴妃的目光,她們分站在皇太后身旁,高高睥睨著跪伏在地的絳彩,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看來他栽植在後宮的六朵花已然連成一氣,將絳彩視為唯一的敵人了。
「兒臣……太喜歡絳彩了,所以確實荒唐了好幾日,請皇額娘恕罪。」他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後,暗暗盤算著該如何保住絳彩沒事。
穎貴妃和忻貴妃一聽見韞恬的話,眸中更是妒意難忍。
「我真不知道這個狐媚妖精是怎樣迷惑你的?」皇太后怒斥,一雙眼睛噴著怒火。「你竟然可以為她壞了祖宗禮法,讓你堂堂天子跪著,讓她直呼你的御諱,讓你忘記該日日向皇額娘請安,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絳彩兩眼直視地面,驚恐地瑟縮肩頭,牙齒不停地格格打顫,她心裡很清楚,皇太后隨便抓一條罪就能處死她。
「絳彩一切都是聽命於兒臣,與她無干,兒臣願領皇額娘罪責。」韞恬木著臉,他此刻心煩意亂極了,除了一逕將罪行攬在自己身上,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保絳彩沒事。
「你這麼做就是要保她嘍!」皇太后冷眸瞇起,寒聲低笑。「這樣一個教唆皇上犯上逆倫的狐媚妖精,我豈能再將她留在皇上身邊。」
「絳彩並沒有敦唆兒臣犯上逆倫……」韞恬的表情一片冷然。
「還敢說沒有!」皇太后一聲暗哼。「你方才到哪裡去了?不是上怡王府去給恰親王送終嗎?你這麼做可有把我這個皇額娘放在你眼裡?你如今是誰的兒子?你親臨怡王府給怡親王送終,是在告訴天下臣民百姓,怡親王才是大清的太上皇帝嗎?你倒是說清楚!」
韞恬萬般無奈地閉了閉眼,他在奔赴怡王府見生父最後一面時,就已經知道這是犯諱的事了,但是他不後悔,父親是握住他的手以後才嚥下最後一口氣的。
「兒臣只想盡人子之禮……」
「你是誰的兒子?我可還沒死吶!」皇太后疾聲厲色地罵道。「你是我擁立的,這個天下可不是怡親王的天下,我將你撫養長大,將這個天下交給你,結果你竟敢如此待我,這樣忤逆不孝的兒,放在尋常百姓家也是罪不可恕,別以為你是皇帝就沒人敢管得了你,可我還沒死呢,你這個不孝兒我偏要管上一管,當初我可以擁立你,現在我也可以廢了你!」
「兒臣沒別的話說,心甘情願領皇額娘責罰。」韞恬心如死灰,懶得再分辯什麼了,更何況他是天下共主,就算她是太后,也無權任意廢黜他,所以他根本不擔心她廢得了他的帝位。
可是絳彩不明白這些,她一聽見皇太后撂下重話要廢了謐恬,一顆心便急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奴才認罪,皇上這幾日所做的荒唐事確實都是奴才教唆的,奴才蒙皇上錯愛,不能再讓皇上替奴才頂罪了。」她趴在地上連連磕頭。
「絳彩,你住口。」韞恬嘶啞怒斥著她。
穎貴妃和忻貴妃兩人也沒料到皇太后竟然會將矛頭從絳彩身上轉向了規恬,兩人也急得跪下替韞恬求情。
「太后,皇上待您一向至孝,每日晨昏定省,從不間斷,都是那狐媚妖精出現以後皇上才變了的,她既已坦承敦唆皇上犯上逆倫之罪,太后斷不可饒了她,皇上那兒,奴婢們懇求太后寬貸了吧。」
皇太后冶睨著韞恬和絳彩,冷笑兩聲。
「皇帝,這狐媚妖精對你倒是重情重義,為了讓我消氣,連命都可以送上,你也不算白疼她了。」她轉過臉對榮公公說道:「把絳綵帶走!」
「喳。」
榮公公跨前幾步,用力把絳彩從地下拉起來。
「皇額娘,絳彩的事讓兒臣自行處置!」他伸手拉住絳彩,不肯鬆手。
榮公公眼睛銳利地瞥見韞恬右掌的藥布,故意失聲驚呼:「皇上,您的手怎 了?」
韞恬的心口頓時涼了一半,再想掩飾也來不及了,絳彩更是驚駭得渾身一顫。
「把藥布打開給我瞧瞧。」皇太后眼中陡然閃著寒光。
「不過是小傷罷了,皇額娘用不著大驚小怪。」他咬牙慢慢解開藥布。
「怎麼傷的?」皇太后仔細端視快要結痂的傷口。
「園裡開了杏花,兒臣一時興起折下幾枝,不小心被杏枝劃傷了。」他試著以這個借口掩飾過去。
「依我看不是。」皇太后冷冷地看著他。「這傷口像是刀子劃傷的,皇帝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韞恬面色平靜,雙眼卻籠著深重的陰影。
「想不到宮裡居然會出了如此犯上作亂的東西,皇帝,是哪個奴才傷了你,你為何不處置?」皇太后深沉陰冷的眼神緊盯住臉色雪白的絳彩。
「皇額娘想怎麼樣?」他眼中燃起不悅的恨意,太后分明死咬著絳彩不放。
「傷你的人是絳彩吧,皇帝,你後宮嬪妃哪個不是美人胚子,怎能把這陰險狡猞的東西留在身邊……」皇太后尖長三寸的金護指筆直地指著他罵。「絳彩犯了此等大罪,依宮規該如何處置,你可知道?」
「知道。」他渾身泛起一陣涼意,與太后四目相對。
「你知道,該賜死的對嗎?」
韞恬痛苦地緊閉上眼,沒有接口。
「我絕不會准許宮裡留著犯上作亂的東西。」皇太后冷冷說道。
他緩緩睜開眼,漠然地看著太后。
「皇帝,你是要我即刻賜死她,還是你自己下令賜死她?由你自己決定。」皇太后的聲音變得又冷又硬。
絳彩震顫地望向他,臉色白得像初雪。
終於,這一刻來了。
韞恬默然不語,腦中已是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