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這是什麼菜單!
翻來覆去只有一頁,前餐、沙拉、主餐和甜點雖然有多種選擇,但是不管怎麼選,選出來的套餐一律單一價一一八百八。
換言之,不管她怎麼點,都要八百八。
好貴喲!步少堂不是在敲她竹槓吧?
「先生、小姐,請問要點餐了嗎?」女侍者的職業笑容,在看到步少堂後迅速不再職業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得彷彿能沁出蜜的微笑。
水晶偷瞄一眼步少堂,發現他連菜單都沒有打開過。
「你先點,我再看一下。」水晶只差沒把臉埋進菜單裡。
善良的天使啊,當你看到菜單上的價格,是不是就會良心發現呢?
「小姐,我要點蒜香局田螺、凱撒沙拉、烤羊排、焦糖布丁、咖啡,再來一瓶紅酒,就這樣。」他連菜單都沒看,就直接還給女侍者了。
紅酒!水晶在心底尖叫。拜託,那很貴耶,而且天使怎麼能喝酒!
「先生,您常來我們餐廳嗎?對我們的菜單好像很熟哦!」女侍者藉機攀淡。
步少堂點點頭,溫和客氣地說:「請你先替這位小姐點餐。」
「是,請問這位小姐要點些什麼?」女侍者依然笑容可掬。
「我……跟他一樣就好了。」水晶勉強擠出自然的微笑。
「好,謝謝您。」女侍者慢條斯理地記錄完畢後,朝步少堂有意無意多看了幾眼,這才慢慢轉身走開。
「你常來這裡?」她不可思議地問。
「偶爾,我比較常去另一家餐廳,那裡的主餐比較好吃,不過因為你說要請客,所以我就不好意思帶你去那裡了。」他很體恤地說。
「那裡比這裡還貴?」水晶睜大眼睛。
「嗯,價格上貴很多。」他拿起濕紙巾擦拭手背上的幾滴油漆。
水晶聽了簡直目瞪口呆,這間餐廳的價格對她而言已經是天價了,而他還常去比這間還昂貴的餐廳用餐,當一個油漆工人應該無法生活得像他這般奢侈吧。
「油漆這個工作是你的正職還是兼差呀?」她太好奇了,無法不去懷疑他另一個身份會不會是牛郎。
「正職。」他簡單回答。
「你油漆一個月的收人大概有多少?」難道現在油漆工的身價飄高了嗎?
「上個月三萬,漆得手快廢掉才賺三萬,錢真難賺。」他聳聳肩,唉,當個平凡人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呀對呀,沒錯。」水晶心有慼慼焉,繼續調查他的身家背景。「你有房子住嗎?我的意思是,租的還是買的?」
侍者這時送上沙拉和紅酒。
「租的。」步少堂叉起一塊鮮蝦人口。
「房租多少?」她繼續詢問,一邊把她討厭吃的白水煮蛋掃到盤子邊上去。
「一萬五。」他專心掃蕩殲滅盤中的沙拉。
「什麼?那麼貴!」水晶倒抽一口氣。「那你賺的錢豈不是一半都拿去繳房租了?」
「對啊,如果不是才賺三萬元,我可能早就換掉這間屋子了,才二十坪,太小了一點,住得很不舒服。」他替水晶斟滿紅酒。
「二十坪,你一個人住?」她錯愕地看著他。
「是啊。」他端起酒杯,優雅地啜飲一口紅酒。
水晶傻掉了,他一個人住二十坪還嫌小,她和她老媽兩個人才住十八坪而已,老天,這男人是怎樣,生活得那麼奢華,還挺理直氣壯的。
「步少堂,你這麼花錢,會不會覺得經濟很吃緊?」錙銖必較的水晶實在無法想像他是怎麼過日子的。
「嗯,是很吃緊,賺的錢老是不夠花。」他露出頗為困擾的表情。
水晶聽了險些昏倒。
「步少堂,我看你很不懂得理財,這樣是不行的喔。」她順手端起酒杯猛灌一口紅酒潤喉,然後開始發表高論。「你呀,不能老是把賺來的錢花個精光,要替將來打算才可以,據我所知,油漆這個工作不是天天都能接到Case的,這種勞力錢不太好賺,可是你買的車卻那麼昂貴,吃的東西也吃這麼好,我看你一定沒什麼存款,搞不好還積欠不少卡費對不對?』』
好渴,她將酒杯裡的紅酒一飲而盡,接著繼續好言相勸。
「你呀,要知道賺錢不容易,所以每分錢都要管好,才是對得起它們,否則照你這樣下去會愈來愈慘的,到時候你可能莫名其妙欠下一屁股債都不知道,要趁年輕的時候多存一點錢,免得老了以後什麼都沒有,知道嗎?」
她以過來人的身份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希望他別重蹈她的覆轍。
步少堂清了清喉嚨,正經八百地點點頭,離家三個月,讓他發現錢越少越難支配的道理,三個月來每個月都透支。
的確,他的財務需要管理了。
「謝謝教誨,你的金玉良言我會銘記在心。」他的表情很認真,生平第一遭讓一個女孩子教他如何管理財務,這是遇見水晶以來第二次刻骨銘心的體驗。
「你能明白就好了。」水晶綻開微笑,愉悅地享用起美食,開心的模樣就像遇見一個很受教的好寶寶、好學生。
步少堂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可愛極了,他這輩子見過不少比她漂亮的女人,但是比她更充滿生命力的卻是沒有一個,第六感加上些許蛛絲馬跡,讓他斷定她頂多出身小康家庭,更沒有寬裕的經濟能力,說不定還背負著不小的貸款壓力,但是,在她臉上卻看不見一絲晦暗和陰霾,反而還能露出天下無難事的樂觀笑容。
很特別,至少對他而言,真的很特別。
「那家店是你自己的?」望著她盈盈燦亮的雙眸,他開始很想瞭解她。
「是啊。」主餐來了,她愉快地切了一小塊羊排放進嘴裡,咀嚼了幾下,便發出滿足的輕呼。「嗯——好吃,昂貴的東西品質就是不一樣。」
「有沒有人投資?」他很想瞭解她要如何經營起一家屬於自己的店。
「沒有。」哇塞,她愛死羊排上那些香料的味道了。
「在開店的過程當中有人幫你嗎?我估計你這家店的投資成本約在兩百萬左右,沒有人幫忙會很辛苦。」
「厲害,步先生觀察力好敏銳,我的投資成本正好是兩百萬。」她朝他伸了伸大拇指。
步少堂淡淡一笑,替她再斟滿一杯紅酒,並且注意到她雪白的雙頰染上了淡淡的粉紅,就連杏眸也泛起汪汪的水意。
「我的店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搞定,沒有人幫得上我。」對自己,水晶從來不覺得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加上一杯紅酒下肚,她的話匣子便打開來,關也關不住了。
「其實我的資金大部分是向銀行借來的,自己貸款獨資經營,坦白說壓力並不小,不過總比找朋友合資好一點,畢竟和朋友之間牽涉到金錢就容易傷感情,乾脆一切靠自己,不管成功或失敗,都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好,這樣比較單純,也不會因為錢而得罪朋友,你覺得對嗎?」
步少堂深邃的黑眸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強烈感覺得到在她明朗輕快的笑容底下的無奈和落寞,而且從她話裡頭可以分析出一件事實,她肯定沒有男朋友,至少現階段沒有。
「怎麼了,你在看什麼?」水晶的一顆芳心被他盯視得茫然無措,怦怦亂跳起來。
「我覺得……你需要一個人來疼疼你、寵寵你。」
水晶握在手中的刀叉驀地震顫了一下,她愣愣地望著他,突然有一瞬間難以呼吸,像是身體某處劇烈痛著卻說不出來。
她深深吸氣,匆忙端起紅酒一口氣喝光,借此掩飾慌亂和不安,彷彿不想被人看見的傷疤突然毫無防備地揭露在他眼前。
「你的眼睛好可怕,好像有透視人心的能力,拜託別再一直盯著我看了,我可不想內在、外在一併被你看光光。」她以開玩笑的語氣,輕巧避過這個會令她疼痛的話題。
奶奶說,在她滿月那天,母親找來的算命先生鐵口直斷說她是個命很不好的衰人,超級迷信的母親深怕被她帶衰,從此再也不肯抱抱她、親親她,當老爸外遇以後,母親更堅信自己歹命悲苦的一生,都是因為生了一個帶衰的女兒,才會連累她這輩子不管做什麼事都沒有如意過。
她有點害怕,怕步少堂那雙深潭似的黑眸,彷彿再專注一些,就能看見她心底那塊醜陋的傷疤。
「我覺得你的情緒很壓抑,感覺得出來心中應該有樁沉重的心事,當你處在這種狀態下時,如果再把過多的壓力硬塞在自己身上,很可能會無法承受而爆發開來,我覺得你最好適時地發洩掉一些情緒會比較好,否則會像一顆被猛力壓扁的皮球,一旦反彈起來,你無力控制。」
水晶徹底嚇傻了,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心理狀態的?她發誓自己掩飾得很好,從來都沒有人能一針見血地戳破她的心事。
她的心事是難以啟齒的,從她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和自己的親生母親終其一生痛苦糾纏,母愛應該是每個孩子一出生就會擁有的上帝的禮物,但是上帝忘了把這份禮物給她,從小,她就在那種被遺棄的孤獨無助中長大,直到現在。
她的心事是她的母親,她無法反抗,也無力出走,也許,她這輩子都擺脫不了這個令她窒息的痛苦關係。
看見水晶眸中的悲涼,步少堂瞭然於胸。
「水晶,在這個世上,一定會有一個深愛你的人,在遇見這個人之前,你要好好善待你自己。」他輕輕喟歎,溫柔低語。
水晶怔愣半晌,緩緩咬住顫抖的唇,淚水無法抑止地泉湧而出,她有多久不曾縱容情緒失控了?而此刻,步少堂柔和的嗓音,溫暖了她那顆被遺棄已久、受挫而沮喪的心。
這一生,她並沒有苛求過什麼,只是需要愛而已呀!為什麼她連得到最起碼的母愛都沒有資格?
她緊緊環住自己,一發不可收拾地嗚咽啜泣起來。
「你……你能不能……當我的守護天使呀……」
守護天使要怎麼當?
打從水晶向步少堂提出這樣的要求後,他就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從來沒有人向他提出過這樣的要求,他對守護天使有些什麼職責完全沒概念,感覺起來似乎是個相當艱巨困難的任務。
「哇,今天月亮好圓好亮喔——」水晶高高張開雙臂,開心地擺出吸收日精月華的唯美姿勢。
步少堂若有所思地檢視她幾近興奮狀態的好心情,心中納悶,為什麼她的情緒能轉換得那麼迅速?
回想剛剛在餐廳裡吃最後一口羊排時,她還哭得那麼淒慘悲愴,沒想到在他慌亂中點頭答應當她的守護天使後,奇跡似地止住她潰堤的淚水,更奇妙的是在他拿起賬單搶著付完賬以後,她立時笑逐顏開心情大好,走出餐廳大門的腳步輕快得像在跳舞,甚至還隱隱約約聽得見她哼曲子的聲音。
她的悲傷哀愁來得快,去得也快,令他匪夷所思極了。
水晶的情緒突然莫名其妙亢奮起來是有跡可循的,第一,她得到了守護天使,這意味著她將擺脫衰神糾纏的命運;第三,步少堂慷慨地付掉兩千三百八十元的賬單,替她省下一筆交際費,怎不令她開心莫名。
其實水晶的自尊心早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踩爛了,母親對她說話向來毒辣尖銳,長期接受訓練的結果,讓她有了免疫力,也把她的臉皮磨得比銅牆鐵壁還要厚,和母親的關係雖然痛苦,但她面對人生並不因此而消極,看待生命的態度依然充滿熱情。
不過呢,令她情緒亢奮起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來自於她今晚喝下的那兩杯紅酒,酒精讓她的情緒high過頭了。
「上車吧。」步少堂把安全帽拋給她。
水晶戴上安全帽,跨上帥氣又拉風的重型機車,晚風迎面吹送,他們在市區璀璨的霓虹燈下飛馳而過。
「好舒服喔,好久沒有這樣過了。」在夜風輕柔的吹拂下,水晶感覺好像回到了五年前,那年她大三,偷偷瞞著老媽進行人生第一場聯誼夜遊。
那天,她很開心,就好像長期穿著緊身束衣,乍然脫下後那種難以言喻的輕鬆自在。
今天,她又有了相同的心情,和那夜不一樣的是,她今天好像多了一雙翅膀,隨時可以飛出去。
步少堂忽然在路邊停下車,脫下身上的風衣,轉身披在她肩上。
「風很冷,外套給你穿。」
水晶微微一怔,身上的風衣還留有他的體溫,她恍恍然地把雙臂套進袖子裡,一股清爽、乾淨的男子氣息若有似無地竄進她的鼻尖,溫柔地將她籠罩住,有一種醺醺然的滿足感。
「謝謝。」她的一顆心怦怦狂跳,愛極了冰涼的肌膚上傳來的那種麻麻癢癢的感覺。
「不客氣。」他繼續上路,腦中猶在苦思守護天使應有的職責是那些?渾然不知在他體內的守護開關已經啟動了。
水晶好久沒有過這樣的好心情了,難得月色清朗、夜涼如水,她實在不想那麼早回家破壞好心情,微醺的醉意,讓她飄飄然地想飛。
「今天月色很好,先別回家,我們去夜遊怎麼樣?」她提出連自己都嚇一跳的建議。
「夜遊?」步少堂微愕,他知道大學同學動不動就呼朋引伴到處去夜遊,不過他礙於家規嚴謹,從來都沒有夜遊的經驗和機會。
「難得夜色涼如水,要不要到陽明山去臥看牽牛織女星呢?」她指著明亮的星星熱情邀約。
說真的,沒有夜遊經驗的步少堂真的很心動,很想去,可是……
「陽明山怎麼去?」他是個大路癡,要他認路很困難。
「啊!」水晶著實愣了一下。「你連陽明山都不知道怎麼去,那肯定不是台北人了。」男生哪個不愛跟別校女生聯誼,在台北長大、唸書的男生,又怎麼可能不帶女生到陽明山約會,這是她的刻板印象。
「我是在台北長大的,不過因為我爸媽管我管得很嚴,很少讓我單獨出門,所以……除了幾條每天必經的路我會記得之外,其他的路我就很少去記了。」他誠實相告。
「這樣啊。」傷腦筋,她也很少有機會出去玩,如何正確無誤地到達陽明山她也不是很清楚。
「那就只有回家嘍!」水晶無奈地歎口氣,一想到回家,她激昂亢奮的情緒驀地消失了,整個人像洩氣的皮球,無力地靠在他的背上。
步少堂下意識地撐起肩膀,完全承受她的重量。
這個發現讓水晶的心像是被猛力的撞擊了一下,漲溢著滿滿的感動。
「好奇怪喔,明明今天才認識你,可是我卻覺得你一點也不陌生。」她閉上眼睛,臉頰貼靠在他寬闊的背上,感受著薄襯衫底下沁上來的暖意。
好溫暖、好安全的感覺,讓她想好好睡上一覺……
「是很奇怪,我也有種已經認識你很久的感覺。」那是步少堂不曾體驗也從未明白的化學變化,擦出了一種不知名的火花和情愫。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奇妙,如果他沒有離家,他永遠不可能遇見她——一顆色彩多變的水晶。
「你的油漆工作還要做多久?」靠在他寬闊溫暖的背上實在太舒服了,她真的好想睡。
「不知道,也許該換個工作了。」他把聲調放輕、放柔,也放慢了平穩的車速,他打從心底喜歡被她依靠的感覺。
「不管你換什麼工作,都不能忘記你答應過我的事喔——」她嬌軟的嗓音裡充滿了濃濃的睡意。
嬌憨慵懶的撒嬌聲讓步少堂心口怦然一跳。
「我知道,守護天使嘛!」他的唇角勾起似有若無的笑意。
「嗯——你答應了,要記得幫我把衰神趕跑喔——」水晶昏昏欲睡,微風從她耳邊柔柔拂過,躲在他身後,有種神秘的安全感,彷彿有條隱形的線,將她與步少堂捆在一起。
「我盡力而為。」步少堂也隱約察覺到有條無形的線,扯動著他心中的某根神經。
他低沉的嗓音如迷咒般催眠了她,多年來緊緊揪住她的那雙手似乎終於肯鬆開來,讓她能夠很放心、很安穩地人夢。
「喂,你不能睡著,很危險!」他動了動肩膀試圖弄醒她。
「不會呀,我覺得好安全……」她已經進入充滿花朵的美麗天堂了,那裡的天使擁有潔白的翅膀,而她,好像在飛。
「抱緊一點,小心不要掉下去。」他全身每一寸肌理都用來支撐她的重量。
「好。」她在夢中呢喃,下意識收緊雙臂,恍然意識到在飛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雙臂中緊抱的天使。」上帝呀,你是不是已經想起來了,想起在我出生時忘記送我的禮物,所以派了一個天使來守護我?我希望這一切是真的,不要是夢……」她繼續夢囈。
步少堂很為她心疼,人人都說,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想必金湯匙就是上帝送給他的禮物了,然而水晶卻說上帝忘記送給她禮物,在她生命中到底缺少了什麼呢?
他吁出幾不可聞的歎息,在他弄清楚她的需要以前,只能帶領著她飛,飛到她嚮往的夢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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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你真的騎到陽明山來了!』,
水晶不敢相信一從睡夢中醒來,就站在滿天星斗下的山頂上,遠眺著山下朦朧璀璨的迷人夜景。
「這裡應該就是陽明山。了吧,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總之騎著騎著就騎到山上來了。」步少堂站在她身側,一邊輕撥著額前凌亂的髮絲,和她一起欣賞燈火輝煌的城市。
水晶愣愣地看著他,懷疑自己還在夢中沒有醒。
「不管這裡是不是陽明山,至少看出去的夜景一點也不會比陽明山差。」她由衷讚歎。
「我沒看過陽明山的夜景,無法做比較。」他聳聳肩。
「那你跟女朋友約會都去哪裡呀?在台北這個地方,燈光美、氣氛佳、不用花錢還沒什麼人打擾的約會地點實在不多耶!」她想得出來的只有中正紀念堂、國父紀念館和陽明山之類的。
「我沒有帶女朋友出門約會過。」除非經由步家長輩們同意是可以成為步家第三代少奶奶的對象,他才能公開帶她出門約會。
「你們都不出門約會,難道都在家裡……」她登時紅了臉,完全會錯意了。
步少堂失聲一笑,佩服她的想像力,奇怪女孩子的腦子裡為什麼都裝些風花雪月的東西。
「我不出門約會的原因是因為我沒有女朋友。」他聳肩輕笑。
「怎麼可能!」這款條件絕佳的美男子怎麼可能會沒有女朋友,她才不信。
「沒辦法,我的家庭和一般家庭不一樣,交女朋友比較麻煩。」他避重就輕地說道。
「啊——原來如此。」水晶明白了,一個帥到讓人流口水的男生會沒有女朋友,可以歸類成兩個原因,一個,他是同志;另一個,他是窮光蛋。
因為家庭因素,所以交女朋友比較麻煩,這不也正是她的困擾。
「步少堂,相信我,我很明白你的痛苦。」她拍拍他的手臂,一副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語氣。「沒關係,人窮志不窮,我一向都是拿這句話來砥礪自己、督促自己的,我才不管四隻腳的錢跑起來有多快,就算只用兩隻腳我也要拚死追到它,只要你有這樣的決心就不用怕賺不到錢了,將來等你有錢了以後,還怕找不到如花美眷嗎?」
步少堂在心裡暗叫不妙,他的話好像引起水晶嚴重的誤會了,這下子該不該對她坦白真相比較好?特別是在水晶熱切、真誠的鼓勵之下,他愈覺得應該和她說清楚他的真實身份,避免誤會更深。
「其實我家……」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釋太清楚,我真的都懂,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過你家那本應該不會比我家這本難念。」她十分體恤地切斷他的話,貧窮雖然不是罪惡,但也絕對不是多麼光彩的事,所以她並不想讓他太難堪。
回想起她從念高中開始,凡是企圖親近她的男孩子,老媽都會私下調查對方的身家背景,如果對方父母不是天下雜誌裡評選的百大企業負責人或高階主管之流,一概被老媽趕盡殺絕,她的愛情從來不曾開過花,盡數夭折在老媽手裡。
「你的痛苦我懂,我真的完完全全能夠懂得你的心情。」她在草地上坐下,仰起臉望著繁星點點。
她眼中的迷離和茫然讓步少堂心生憐惜,愈來愈覺得不安,到底水晶那些話裡有什麼涵義?她懂他的什麼心情?他根本完全不懂她在說什麼!
簡單從她的話中推論,她大概誤以為他交不到女朋友的原因是家裡太窮的緣故,換言之,她的情況正是如此?
「你家是不是不讓你交男朋友?」他在她身側坐下,覺得自己應該沒猜錯。
「也不是不讓我交。」她偏首看他一眼。「只是我媽希望我找個很有錢很有錢的男朋友,那些沒車沒房子的,我媽統統不准他們來追我。」
「好現實的想法。」步少堂微訝,忽然明白父親為什麼會再三告誡他不可隨便和女孩子交往了。
父親總是對他說,一旦碰到那種拚命想要飛上枝頭變鳳凰的麻雀,他就很難抽身,也許會賠上名譽,再嚴重則會使步家蒙羞,本來他還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真相,可是聽完她的話以後,他決定還是暫時先扮演油漆工人,以免惹麻煩上身。
「如果每個人的想法都跟我媽一樣,那我看你這輩子別想娶老婆了。」她開他玩笑。
「嫁人豪門好像是每個女孩子的夢想,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夢呢?」步少堂有些心虛地轉開話題。
「當沒有錢繳貸款的時候,就會好想隨便找個有錢人嫁掉算了,不過冷靜下來以後,這種念頭就會消失了。」她忽地自嘲一笑。「我這個人哪,從小衰到大,不會有那種好運氣遇到位居社會上層階級的人,要遇到都很難,就更不用說對方還會愛上我了,與其做這種遙不可及的夢,倒不如靠自己奮鬥來得實際一點,我要證明自己不必靠任何一個人,也能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來。」
步少堂怔忡著,水晶幻射著輝彩的眼眸觸動了他,他想親近她、瞭解她,看清楚她眼中究竟散放著多少色彩。
水晶怔然與他相望,他的眼神彷彿欲言又止,傳達著一種奇異的訊息,似乎希望她讀得出來,也渴望她能讀出來。
「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像油漆工人。」她直覺開口。
「是嗎?」步少堂嚇一跳。「我跟油漆為伍了三個月還不像油漆工人?」
「對呀,真的很不像。」憑著直覺,她低柔地說道:「我覺得你好像是為了嬉戲人間而假扮成乞丐的王子。」
步少堂怔呆了。她看得出來!水晶居然看得出來!
「我覺得……你不像是為了柴米油鹽的煩惱才到世間來的。」她繼續低喃,神情彷彿落進一千零一夜的童話的環裡,她把臉靠在膝蓋上,偏著頭凝望他。「步少堂,是什麼原因讓你落人凡間的呢?」
步少堂瞠大了眼,心跳有如脫了韁的野馬,深邃的眼瞳進放出炙人的光彩。
在他遇過的女人當中,就屬她的觀察力最敏銳,還有動不動就讓世界亮起來的本事,他相信自己無意之間挖掘到了一塊稀世寶貝,對她已不再是感興趣那麼簡單了。
他喜歡她!
而且是愈來愈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