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順城主的後花園立著一片巨大的屏風,從一大早便已萬頭鑽動,熱鬧非凡。
其中大多數的人都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而真正有勇氣前來比賽的只有七個人,包括洪承全在內。
當雍順城主和鄂楚桑走出來在屏風前坐下,群眾立刻一陣騷動。
十幾名大漢將人群趕到一個大圈圈外,雍順站起身,朗聲對眾人說:「求親者走進這個圈裡來,其他的人請往後退一步!」
有七個人走進圈圈裡,除了洪承全,還有三個鄂多里人,兩個海西人,一個忽刺溫人。
雍順從懷中取出一顆九曲明珠,還有一束紅色絲線,笑著對七名求親者說:「第一題來了,這顆九曲明珠內有道孔,孔有九道彎,各位有誰能將絲線從孔的這一端繞過九道彎,穿到另一端呢?」
群眾嘩然,沒想到第一道題就這麼難。
除了洪承全胸有成竹地笑了笑,其他六名求親者都面露難色,淨在那裡抓耳撓腮,沒人想得出辦法來,最後只好知難而退。
鄂楚桑心裡大笑著,真是一群沒用的男人。
雍順自己也想不到,才第一題就讓六個人敗下陣來,看來,鄂楚桑的真命天子恐怕就是洪承全了。
洪承全不慌不忙地蹲下來,在地上捉了一隻螞蟻,小心翼翼地把絲線綁在螞蟻身上,然後,將螞蟻塞進明珠孔內,等著螞蟻從另一端出來。
洪承全所想的辦法果然聰明,引得眾人大聲叫好,可惜螞蟻不聽話,等了半天,螞蟻卻掉過頭,從原來的孔中跑出來,一連九次,耗了半個時辰,這只螞蟻快被洪承全掐得奄奄一息,就是不肯往前走,把洪承全急出一身汗來。
蟄龍悄悄從議論紛紛的人叢中走了出來,緩緩地開口,「讓我來吧!」
蟄龍的出現,把鄂楚桑驚得站了起來,尤其是他根本不像三天前曾經受過嚴重刀傷的樣子,更讓她感到惶恐不安,不知他究竟是何來歷,出現在這裡,莫非也是為求親而來的嗎?
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他,她更有種剜心的痛楚,雖然他擁有令她心動的所有條件,卻仍然打從心底懼怕他,那種恐懼感不是一點點,而是強烈巨大的;潛意識裡,總覺得這個與常人大異的男人,不知會帶給她什麼樣的災禍,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與他扯上任何關係。
洪承全盯著蟄龍,眼露敵意,語氣輕蔑,「除非你能指揮螞蟻,否則就別試了,免得浪費力氣。」
蟄龍淡淡一笑,逕自拿起那顆九曲明珠,將螞蟻放在入口,朝螞蟻輕輕吹口氣,螞蟻開始爬行,它爬呀爬,很快地從另一端的孔中爬了出來。
洪承全的臉色灰敗如土。蟄龍不以為然地說:「這個辦法是你想出來的,這麼做未免勝之不武,我再試試別的方法。」
不等眾人反應,蟄龍放掉螞蟻,將絲線從孔中抽出來,輕輕鬆鬆地將絲線直接從這一端穿到另一端去。
群眾看得嘖嘖稱奇。
雍順吃驚地站起來,鄂楚桑對他的驚懼更甚,而洪承全的臉色益發難看了。
雍順打量著蟄龍,搖頭驚歎。「真沒想到有人能徒手辦得到,你不是鄂多里人,打哪裡來?」
「我叫蟄龍,從很遠的南方來的。」蟄龍一面說,眼光一回朝鄂楚桑飄過去。
雍順頻頻點頭,語氣極為欽佩。「強中自有強中手!不過第二道題可就更難了,尤其對中原來的二位而言也許更是難上加難,兩位請看!」
十幾名大漢將屏風撤去,屏風後出現了一百匹幼馬,這時一名大漢牽來一匹母馬,雍順笑問:「兩位能否答得出,這一百匹幼馬當中,有哪一匹是這匹母馬所
生?」
洪承全呆住了,這簡直是令他無從著手的難題,當地看見蟄龍毫不猶豫地走進幼馬群中時,驚愕地張大了口,無法置信。
蟄龍牽出一匹小馬來,口氣肯定地說:「就是它!」
從眾人發出的驚呼聲中,洪承全知道自己敗了,一雙眼睛死盯著面前的敵人,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吃進肚子裡。
驀地,他看見掛在蟄龍頸上的那塊白玉,陡地一怔,那塊白玉不論形狀或是古樸的鳳紋雕飾,都與他家傳的畫像中銀蟒項上的白玉一式一樣,這樣的巧合把他徹底嚇住,腦中一片混淪,理不清頭緒來。
雍順所受的震憾亦非同小可,就連一輩子生長在草原的鄂多里人,也不見得能這麼快、這麼肯定地找出有母子關係的這一對馬,想不到這個來自遙遠南方的白衣男子竟然輕而易舉地回答出他的問題,而且是正確無誤,未免太玄奇了!
鄂楚桑的臉色雪白,本來她是抱看好玩的心態和挫挫洪承全的銳氣來的,絕沒想到會讓這個名叫蟄龍的男人破壞一切,如果再這樣繼續下去,她豈不是非得嫁他不可了!
不!她的心底有個聲音在大叫著:沒有這麼容易!
「請出第三道題吧!」蟄龍微微一笑,態度從容得令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怔呆,發不出聲音來。
雍順一生之中,不知經歷過多少風浪,也不曾感到過害怕,如今,卻對眼前氣勢懾人的白衣男子感到害怕起來,他清了清喉嚨,說:「這……第三道題……」
「等!」鄂楚桑突然打斷雍順,眼神囂張,揚著聲音說。「第三道題由我來出!」
蟄龍溫柔地望了她一眼,看見她眼中的陌生和冷漠,心裡一沉,百感交集。
「你不似凡人——」鄂楚桑冷冷一笑,故意說。
「你能做到普通人做不到的事,那麼我倒想知道,你變得出一朵七色雲彩來嗎?」
眾人不解地望向鄂楚桑,任誰都聽得出來,鄂楚桑分明是在為難他,只有洪承全不這麼想,他屏息著靜觀其變。
蟄龍對她懷著深重的愧疚,一心一意只想娶到她,彌補長久以來盤踞在他心中的遺憾,所以不管她將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他都願意不計一切為她實現。
「只要能娶到你,別說是一朵七色雲彩,如果你想看滿天的七色雲彩,我也都能變給你看!」
蟄龍凝神閉目,緊握的雙手在胸前緩緩張開,一股七色卷雲立即在他的兩掌之間慢慢湧出,他朝天一煽,七色卷雲化成紅、橙、黃、綠、藍、靛、紫七股煙,悄悄沒入白雲中,就像把七色彩墨灑上天一般,剎那之間,天地讓七色彩雲渲染得燦爛無比。
在場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驚歎之聲不絕於耳,甚至有人朝蟄龍拜倒在地,口口聲聲「神仙、神仙」叫個不停。
「我不是神仙!」蟄龍失聲一笑,懶洋洋地解釋著,「這只是個小把戲,為了哄人開心用的。」
鄂楚桑萬萬沒想到她隨口一句戲言,他竟然辦到了,她對眼前這一片繽紛綺麗的美景感到眩目,當他說出那一句「哄人開心的小把戲」時,心中不禁湧起前所未有的感動,複雜的情緒交織著。
她深吸一口氣,試著讓不平靜的心緒和緩下來,面對這個謎樣的男人,對他的疑問有增無減,不知道在他冷硬如磐石的身體裡,還藏有多少可怕的力量?
洪承全幾乎已嚇得魂飛魄散了!
他沒想到竟會栽在自己的手裡,本以為所提議的這場賽事,肯定是自己穩操勝算,萬萬沒料到半路會殺出這個可怕的程咬金來。
凡人怎有本事變出滿天的七色雲彩,這個名叫蟄龍的男人肯定就是銀蟒幻化的不會錯了!
洪承全渾身抖個不住,只聽見雍順低聲問鄂楚桑。
「你還有什麼難題想考考他們的呢?」
顎楚桑蹙著眉,目光霸道地睨著蟄龍的臉,苦苦思索,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他?蟄龍的眼光與她交接,眸中的柔情深不可測,癡癡切切地糾纏著她,她感到昏眩,心口脹痛起來。
她慌亂地避開蟄龍灼熱的目光,旋即看見了臉色慘白的洪承全,相較於蟄龍的氣定神閒,洪承全呆若木雞的模樣就更顯得狼狽不堪了。
看到洪承全,她忽然間想起了什麼,唇角微微笑起來,便對著蟄龍不疾不徐地開口。「你……若能獵到傳說中的銀鱗巨蟒,便能娶我!」
洪承全驚愕地轉過頭,看見蟄龍臉色變了,眉目間彷彿結上一層寒霜,眼中寒意逼人。
「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鄂楚桑面露狡黠滿意的笑容,一旋身,挽著雍順懷雅地離開。
這一場招親大會雖然沒有結果,不過仍讓圍觀的群眾看了一場精采的好戲,眾人紛紛散開前,朝蟄龍七嘴八舌地喊——
「喂!本領高強的人,你一定可以獵到銀鱗巨蟒,我們等著吶!」
「咱們鄂楚桑姑娘可不是那麼容易娶到手的!」
「既然你能變出七色雲彩來,不如也變一條銀鱗巨蟒給她吧!哈——」
「這麼厲害的人也娶不著鄂楚桑姑娘,看來她一輩子也嫁不出去了!」
喧囂的人群逐漸散去。
蟄龍仍然怔立在原池,像立在危殆的懸崖邊上,渾身空空洞洞,往前一步,便會墜入萬丈深淵。
他百思不解,鄂楚桑是如何知道銀鱗巨蟒的存在?
又為什麼想取銀蟒的性命?她知道他了嗎?穿越了幾個時空,她還這麼恨他嗎?
究竟為什麼?
他的胸腔有種欲裂的疼痛,彷彿是鄂楚桑揮刀砍向他的那種疼痛。
洪承全不動聲色地悄然離去,蟄龍完全沒有任何警覺,不知道自己已成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鄂楚桑挽著雍順回到大屋內,雍順遣開奴僕,把鄂楚桑帶進她的房中,正經八百地問她。「你究竟喜不喜歡那個人?」
「爹說的是誰?」她笑了笑,明知故問。
「爹知道你根本不喜歡洪大人,所以問的當然是來自中原南方,名叫蟄龍的那個大出鋒頭的人哪!」
「我要是喜歡他,又何必想盡各種比登天還難的法子來整他呢?」
「我還不知道你的性情嗎?既倔強又霸道,再加上不認輸的壞脾氣,就算真的喜歡他,也不見得願意說出口,爹猜呀!你十之八九中意他,絕對錯不了!」
「錯了、錯了!」鄂楚桑蠻橫地回嘴,「想娶我沒那麼容易,想讓我喜歡也沒那麼容易,他要再這樣癡纏不休,我非把他整死不可!」
「桑兒啊!爹可不能再讓你胡鬧下去了,少女的青春有限,你把年輕男子全嚇跑,對你有什麼好處?我瞧那個蟄龍挺好,不論人品、外貌、聰明才智都比洪大人強上許多,居然連七色雲彩也能變得出來,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股與眾不同的人物,明白了說吧!我是挺中意他的,如果你還不滿意,我看只有玉皇大帝你才看得上眼了!」
鄂楚桑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爹別再囉唆了好不好?我就是打從心底不喜歡他嘛!他別以為真的變個七色雲彩就有多了不起,戲法人人會變,誰知道是不是唬人的障眼法。」
「所以你就開出一個更不可能辦到的條件來逼走他嗎?」
鄂楚桑輕輕一笑,「爹對千年銀蟒難道不感到好奇嗎?不想看看嗎?」
「想歸想,不過,哪有這麼容易見得著!」
「所以呀!他如果真的擁有過人的本領,我們不加以利用豈不是可惜嗎?他若果真獵著銀蟒,我……自會考慮嫁給他。」
「考慮?」雍順聲音高抬了八度,「說不定他現在早被你嚇跑了,還由得你考慮呢?」
鄂楚桑聳聳肩,在白虎皮上仰身躺下,無所謂地說:「跑就跑吧!不來纏我豈不是更好!」
「你……你真是……你成天只知道沉迷在這些白色的東西裡頭,有什麼用呀?算了,我不管你了,你只管去跟你的這些寶貝過一輩子吧!」雍順用力跺了跺腳,氣得甩門離去。
雍順的話刺激了她烈火般的性子,不禁怒從中來,她從床上跳起來,隨手將身邊的青瓷花瓶摔個粉碎,這樣還無法發洩她的怒氣,她拿起馬鞭,直衝到後院,索性吹著長長的哨聲,她心愛的白馬便立刻飛奔過來。
她輕撫白馬的頸子,低聲對它說:「今天帶你去放鷹,好不好?」
白馬溫熱的鼻息噴在她臉上,她笑了笑,吹出兩聲短哨,一雙白鷹聽見哨聲,立即從鳥屋中振翅飛了出來,一隻停在她的肩上,一隻停在她的臂上。
「只有你們最聽話,不懂得背叛我!」她把白鷹放上天,然後跨上馬背,對著她的寶貝們高聲叫著。「陪我去玩玩吧!」
蟄龍剛潛入鄂楚桑的房間,她正好騎著白馬放鷹去了,他等不及,立刻追了上去。
兩隻白鷹飛得又高又遠,鄂楚桑騎著白馬狂奔了幾十里,最後在空曠的草原中停下來,猛然地喘著氣。
她乾脆從馬背上跳下來,舒舒服服地躺在柔軟的草地上,看著晴朗的天空上淡伏的浮雲。
她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悠閒生活,根本不想做任何改變。
冰冷的草地凍著她的背,她用力深吸幾口氣,然後滿足地站起來。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放牧著千百頭的牛羊,除了這些牛羊,她意外地看見了一個白色的人影正朝她的方向走來,她愣了愣,一看清來人是蟄龍之後,不禁大吃一驚,沒想到他竟然會找到她?她因為心虛而有些慌亂起來,不知道他的來意和企圖,深怕他是為了報復她而來,身上又沒有武器防身,唯一的念頭就是——先逃了再說!
她正要跨上馬背,蟄龍已飛快地竄身過來,用力扯住馬脖子上的疆繩,馬受驚,抬起前蹄,她一個重心不穩,從馬背上栽了下來。
她躲開蟄龍伸出來的手,迅速地從地上爬起來,尖聲叫著。「你想幹什麼?」
蟄龍看著她,清晰地說:「我有些話要問你!」
「我可沒空,別纏我!」
蟄龍抓住她的手,表情認真地說:「我必須問清楚一些事情,只要你回答,我立刻就會放你走!」
鄂楚桑覦著他的臉,語氣不耐。「你想問什麼?」
蟄龍試著不去在意她冷漠的態度,柔聲問:「你……怎麼知道銀鱗巨蟒的存在?」
鄂楚桑輕笑了幾聲,彷彿他問的是一個極無聊的問題。
「據聞這是關內流傳已久的傳說,不少人曾經親眼目睹過,我很想見見銀蟒的廬山真面目,可惜無人能擒得。我先前也說過了,誰能將銀蟒擒到手,遂了我的心願,我就心甘情願嫁給那個人,你若非要娶我不可,就不必在這裡浪費時間,除非達到我要求的條件,否則一切免談!」
「為什麼?」蟄龍的雙眸黯淡了下來,眼神痛楚地凝望著她,不解地追問。「為什麼非要擒他不可?你放了他,其他任何條件我都能夠辦到!」
鄂楚桑發出嘲弄的笑聲,目空一切地說:「現在的我什麼寶貝都不缺,偏偏就缺那條銀蟒,這是我唯一的條件,如果你沒有能耐收伏銀蟒,儘管滾開,我可沒求你娶我!」
蟄龍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他辜負了她的兩次深情,想不到這次想回報已是這麼難了,這一切都像注定好了,她費盡心思,就是不願意接受他的感情。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埋藏在心中千年的思念沸騰著,幾乎快沒有耐性繼續讓她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下去,他想抱緊她,想吻她,想了好久好久了!
鄂楚桑被蟄龍眼中濃烈的情意嚇住,一顆心忐忑不安,這種昏眩的感覺讓她著迷,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快陷溺在他深深的濃情裡,不知怎地,她並不想哭,雙
眼卻無端濡濕了,明明十分沉醉在他狂熱的眼眸中,心中仍有一大片森森黑影徘徊不去,她懼怕,但又眷戀,她跌進一個巨大強烈的矛盾之中。
白馬突然發出一聲嘶叫。
她微驚,頃刻間回到現實來,眼前的男人渾身散發著危險的氣息,在她心裡,有個聲音拚命催促著她,趕快抽身而退,否則就要來不及了。
她用力扭動手腕想掙脫他的手,他卻握得更緊,強迫她必須面對他深刻的凝視,與他的距離愈近,她愈感到無法自持,一顆心幾乎快跳到了喉嚨口,當她發現,他正緩緩俯下頭,微涼的嘴唇觸到她的那一刻,她想也沒有多想,便揚手一揮,狠狠地給了他一記清脆的大耳光。
蟄龍怔住了,抓住她的手無意識地放開來。
她盯住他,為了掩飾焦慮澎湃的心跳,刻意露出凶狠的表情來,朝他怒喝,「你太放肆了!別以為對我用強,我就會屈服,沒有這麼簡單!」
蟄龍臉色木然,如摔一跤的慘痛,一切也不動地站著。
鄂楚桑咬緊了下唇,毅然掉頭,騎上白馬狂奔而去。
蟄龍體驗到前所未有過的失落,他聽見一聲悅耳的哨聲,兩隻白鷹振翅飛在她身後,他望著騎在白馬上的鄂楚桑旋風般的愈馳愈遠,遠到只剩下一個小白點,思潮起伏,失落感逐漸加深。
她其實還是要他的,只不過要的形式不同罷了!
既然她要他的原形,只要可以達成她的心願,就算是他的性命,又有什麼不能給她的!
他長長一歎,若不死的生命能從她的手中解脫,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
他想重新開始,這種漫長的歲月已讓他極度厭倦了!
鄂楚桑騎著白馬疾馳向前,她的手指已顫抖得快抓不住韁繩,長時間的狂奔,讓她的心跳得幾乎離體。她很清楚,內心歷久不散的震盪全是因蟄龍而起,尤其是他那兩道焚人的目光,徹底焚燬她的理性,讓她差點迷失在他懷裡。
她匆匆回房,把房門緊緊鎖住,轉身便倒在白虎皮上。
她從來沒有過這樣迷失的感覺,有點心慌意亂,思緒像一團纏亂了的線,不知該如何釐清。
她深吸幾口氣,必須讓自己盡快鎮定下來,她清楚感覺得到,那個白衣男子完全是衝著她來的。
他愛上她,一點也不令她感到奇怪,她不懂的是,他眼中的愛為什麼深刻得教她心痛,這種愛沉穩地、堅定地,熾熱地敲動她的心門,就像歷經千古歲月般的愛,深濃得教她心酸難抑。
蟄龍來到鄂楚桑的窗前,佇立良久,他聽見鄂楚桑得聲音焦躁地喊著。「我不想吃飯,聽清楚了沒有,走開、走開!」
他從薄薄的紙窗看透進去,她正躺在床上,無意識的撕扯著床幃上的流蘇,不時唉聲歎氣。
他靠在窗旁,仰頭望著一輪明月,內心掙扎翻騰,不知該用什麼方式對她說,才不會嚇住她。
夜深了,屋內沒有了聲響,蟄龍輕輕推開窗,無聲躍了進去,鄂楚桑似乎睡著了,絕美的容顏眉頭深鎖,像被煩惱重重包裹在一樣,而她所有的煩惱,都是他帶給她的吧!
他在床前蹲下,凝望著她憂鬱的神情,有點不捨,很想抹掉聚攏在她眉尖的那些煩憂。他無聲地歎口氣,指尖撩起她一綹細發,這個輕微得幾難察覺的動作,竟將鄂楚桑驚醒。
她整個人彈起來,不可思議地看著他,驚怒地說:「你怎麼會在這裡?不經我的允許就進我的房間,太放肆了!」
蟄龍忘情地抓住她的手臂,輕輕說:「我有些話想告訴你。」
「今天下午你已經說得夠多了!」她想掙脫他,卻覺得軟弱無力。
「不——」蟄龍眼中掠過一絲痛楚,抓住她的手臂加重了力道,躊躇了一會兒,才勉強擠出一句話,「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沒有說。」
鄂楚桑感到愕然,他那雙浸在傷痛中的雙眼,像無底黑潭,慢慢將她吸了進去,她想抽離,卻反而陷得更深。
「我……」蟄龍癡癡切切地凝望著她,她等待的表情,讓他無法說出口。
他情意纏綿的眼睛,令她動容,她第一次出現了溫柔的表情和溫柔的聲音,「你為什麼這麼喜歡我?」
蟄龍一震,雙手從她的手臂移到她的臉頰,不假思索地說:「我無法解釋為什麼,但我是真的很愛你……」
鄂楚桑有落淚的衝動,換了平時的他,早就揮上兩個耳光譏笑一番了,但是現在,她渾身無法動彈、失去控制,心痛得無以復加!
一直以來對蟄龍跋扈和囂張的態度,在他短短的兩句話中消失無蹤,她茫茫然地說:「既然是你心裡的話,怎會無法解釋呢?你到底從哪裡來?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擁有法力?為什麼無所不知?你所有的一切我全部不知道,來歷不明的你,神秘得讓我感到害怕呀!」
雖然蟄龍已打定主意對她說明一切真相,但她惶惶然的表情卻讓他不由得退縮了,他的聲音梗塞在喉嚨,一句也發不出來。
「你不是還有更重要的事想對我說嗎?」她低聲催促,清亮的黑瞳若有似無的逼迫著他。
眼前的鄂楚桑溫柔動人,柔情似水的神態,是他遇見她以來,所見過最酷似她前生的模樣,歷經千年的思念,已燃燒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他不忍、也不敢見她聽到真相後的驚懼,只想再見一次那個曾經深愛過他的她!
蟄龍無聲無息地環住她的肩,感覺她略微震動了一下,他不敢再貿然吻她,只在她的頰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瘖啞的說:「我希望你這輩子活得快樂一點,我不想破壞……你所做的決定!」
他的語氣令她感到驚悸,有種不祥的預兆,她低促地問:「你說還有重要的話想對我說,到底是什麼?」
「我已經說了——我要你這輩子活得快樂!」
她的眼神有些迷茫,不知怎地,身體中某些部分逐漸被抽離了,她渴望再聽他說些什麼,渴望再和他說些什麼,但蟄龍卻猝然放開她,在她眼前化成一縷輕煙消失不見。
她所有的思緒在這一刻凝住不動了,久久地,才從喉嚨深處爆出一聲呼喚。「等等——」
房中昏黃的燭光依舊,窗戶緊鎖著,彷彿蟄龍根本就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