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白亦軒並沒有下令開船。
「白公子,你不開船嗎?」服過解毒丹後,呂珊珊身體裡的毒已經完全解了,也不再虛弱無力。
「呂姑娘,妳該多休息。」他沒有回身,淡淡回道。
「我已經好了,不要緊的。」她靠著船舷,側頭看著他問:「不是應該繼續南下嗎?」
「呂姑娘放心,多停一天,不會耽誤到杭州的時間。」
「噢。」呂珊珊覷著他的表情,試探的問:「那……苗姑娘呢?」
「她怎麼了?」
「苗姑娘害死我一名丫鬟,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白亦軒終於回頭看她,但眼神卻很嚴厲。
「呂姑娘,沒有人看見是小舞下毒,也沒有人能肯定毒是小舞的,在未確定兇手是誰之前,小舞是無辜的。」
呂珊珊一怔,「如果……如果毒不是她下的,她又怎麼會解?」他不是相信她了嗎?怎麼還替那女人說話?
「她懂得用毒,會解毒並不奇怪。」這件事疑點重重。
她沉下臉,「你這是在袒護她?」
「我只是不願意任何人受到冤枉。」白亦軒不氣不惱,語氣過分冷靜,看著她的眼神無比犀利。「如果事情真是小舞做的,我自會做出適當的處置,但如果是有人故意想嫁禍給小舞,讓小舞背上殺人罪名,我也會把那個人找出來。」
呂珊珊心一震,但表面上不動聲色。
「我看白公子根本是在袒護她,死的是我呂家幫的人,回去後,我自會請父兄主持公道,不敢勞煩白公子費心。」
「事情是在白某的船上發生,白某自然有義務要查明真相,稱不上什麼費心。」白亦軒冷淡一笑,「若沒有其它的事,呂姑娘請回房裡休息。」
他態度冷淡,看得呂珊珊有些心虛,只好低聲道:「希望白公子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別因為苗姑娘是你的未婚妻,就包庇她的罪行。」說完,她轉身回房,等到回到房裡,她的心跳還是很急速。
原來白亦軒自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她,那他昨天為什麼聽她的話,下令把苗舞月抓起來?
不行,不管他相不相信,為了自己的安全,她得想辦法先離開這艘船,萬一白亦軒查出什麼,那她就糟了。
呂珊珊定了定心神,拿出紙筆寫下一封信,照例封入竹筒裡,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丟人河裡,看著它順流而去,這才安心回房。
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回房後,竹筒就被人撈了起來。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巧合,時間抓得太準了。
小舞擅使毒,但她不曾濫傷無辜,毒絕不會是她下的。
想起她震驚又傷心的表情、她絕然而去的身影,白亦軒不由得一陣心痛。
昨夜的情況,令他不得不暫時依了呂珊珊的要求,否則萬一呂珊珊出了事,情況將會更難收拾,但這個解釋小舞會聽嗎?
「少爺?」船工長輕敲著門。
「進來。」白亦軒此刻人在苗舞月房裡。「有事?」
船工長關上門,走到他面前,將手裡的紙條交給他,壓低音量說:「這是剛剛從河裡撈上來的。」
白亦軒接過一看,眼神閃過一道冷芒。
想逃?有這麼容易嗎?
「小舞呢?」他收起紙條,問出最關心的事。
「沒有找到。」船工長搖搖頭,「我有加派人手去找,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她。」小舞絕不能有事。
「是,我會盡全力去找。」
「另外,派人傳消息給定王爺……」他才交代著,副長突然匆匆走進來,神色驚惶,白亦軒立刻問:「發生什麼事?」
「少爺請看。」副長把一支箭與箭書交給白亦軒。「這是剛剛有人射到船上的,來人動作很快,我們沒有追到人。」
白亦軒攤開箭書看著--
若想要苗舞月性命安全無虞,今晚予時前,將船連同貨物朝東南方向開至近海口處,撤掉所有船員,單獨一人赴約。
霸龍王
「霸龍王?」船工長與副長對看一眼。
那是江浙沿海一帶專門搶劫商船的水賊首領。
「要少爺單獨赴約,他們的目的是船上的貨物,抑或是少爺的命?」副長猜測的問道。
「我想兩者皆有。」船工長撫著鬍子道。
除了這艘船,水賊的目的應該還包括整個金繡莊的財富,只要掌握了金繡莊少爺的命,還怕金繡莊不乖乖獻出銀兩嗎?
「他們算盤打得倒很精。」白亦軒握緊手裡的箭書,冷冷一笑,「我們就來試試,到底是他們的手段夠高明,還是我們金繡莊的人會殺價。」
金繡莊為了護衛自家商行,每一家分行的管事都是武功高手,家丁們也是個個習武,對於運送貨物一事,更是安排縝密,金繡莊的貨從來沒人能順利劫走,就算劫走了,也沒有人能躲得過金繡莊的追查,逍逍遙遙地花那筆屬於金繡莊的財富。
「船工長,你立刻傳消息給定王爺的人,請他們在海口待命,然後開船,航向霸龍王指定的位置。」
「是。」船工長立刻去辦。
「副長,你去盯著呂珊珊,她想離開,就跟著她,絕對不能跟丟。」
「是。」副長世立刻去做安排。
白亦軒轉頭看著四周,看見苗舞月用過的東西與她的包袱,他的心一痛,低聲道:
「小舞,妳撐著,我一定會救妳回來。」
如果他對她多一點信任、多一點為她著想的心,她就不會負氣離開,是他不夠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對你所愛的人,多一點寬容、多一點瞭解、多一點信任,千萬不要犯下和我一樣的錯。
那是定王爺曾提醒他的話,他居然犯了和定王爺一樣的錯誤,讓自己所愛的女人面臨生命危險。
你會後悔。苗舞月臨走前,這麼對他說。
小舞從來沒有真的對他說重話,所有指責或威脅他的話都帶著七分嗔意,可是當她說出這句話時,她的神情蒼白、眼神哀憤。
當時她的心有多難過?白亦軒自責不已。
他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在他心裡,應該沒有任何人比小舞重要,可是他卻為了別人的命,忍心讓她受委屈。
自以為是非分明,他可以做出最好的處理,結果卻是讓她落入水賊手裡,這樣他還敢問心無愧地說,他會一輩子保護她、照顧她嗎?
後悔的滋味,白亦軒現在已經嘗到了。
入夜時分,海口附近一處罕有人跡、位置隱密的小島上,一群身穿黑衣的水賊駕著數艘小船,行駛在海面上
「晉兒,都安排好了?」呂龍瞇起眼,望著平靜的海面,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是的,爹。」呂晉恭敬地回道。
「珊兒呢?」
「已經按照計畫,派人去接她回來了。」
「白亦軒一點也沒有懷疑?」
「沒有。」呂晉搖搖頭。
「那麼我們的客人呢?」
「被我關在水牢裡。」呂晉搖頭一笑,「幸好珊妹提醒我們先下手為強,否則苗舞月要是搶先出手,只怕我們根本沒機會抓到她。」
呂珊珊中毒的事是真的,只不過這一切都是算好的計謀。
趁著苗舞月和白亦軒離開船,其它忙著卸貨不注意的時候,呂珊珊服下準備好的毒藥,她服下的量不多,加上事先服了一點抑毒的藥物,所以發作得慢,而她的兩名丫鬟,一名服的較多,另一名服的較少,服的較多的那名丫鬟自然斃命,而她與性命垂危的丫鬟,就留著等待被人發現。
不管苗舞月會不會解毒,她都要用盡手段誣賴她,讓白亦軒即使不懷疑苗舞月,但也不能不做出處置。
而事情的發展超乎想像的順利,苗舞月果然負氣離開,呂晉帶著人在岸邊埋伏,迅速抓了她就走。
原本呂家幫和金繡莊井水不犯河水,偏偏金繡莊擋了呂家幫在金陵的買賣,白亦軒在定王爺面前又有一定的份量,若是這樣下去,呂家幫早晚無法生存。
為了自家生計,打垮金繡莊是必要之事,下手的第一對象,當然挑他們最熟、最常在金陵的白亦軒。
誰知道就這麼巧,苗舞月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成了他們對付白亦軒的最佳利器。
「爹,你要親自去接收金繡莊的貨嗎?」
「也好。」呂龍點點頭,兒子跟白亦軒比較熟,由他去不太恰當。「霸龍島就交給你看顱,記住,好好看住苗舞月。」
「孩兒遵命。」
呂龍用黑布蒙住臉,搭上其中一艘小船,往約定的地點劃去,呂晉則轉身走向水牢。
霸龍島雖是個小島,但位置隱密,呂籠在無意中發現後,便把這裡當成水賊的根據地,島上唯一可以關犯人的地方就是水牢,而這個水牢可不同於一般,因為牢裡引進的水是海水,既冷又鹹。
在擒住苗舞月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呂晉禁制了她的武功,帶回霸龍島後,便將她關入水牢,雖然沒有讓她浸在水裡,不過光是牢裡的濕氣,也夠一個姑娘家受的了。
呂晉走到牢門前,看著苗舞月環抱著自己,蹲縮在角落,送來的飯菜連一動也未動一口。
「苗姑娘。」
她動也不動,對他的呼喚充耳不聞。
「苗姑娘,妳這是何苦?不吃東西,妳哪有體力?妳現在不吃,等珊妹回來,也許妳想吃也沒得吃了。」
苗舞月還是沒有響應。
「還是妳希望白亦軒會來救妳?」呂晉歎了口氣,「我真不明白白亦軒有什麼好,讓妳和珊妹都這麼喜歡她。」
「大哥,你何必跟她說這麼多廢話。」呂珊珊站在他身後開口道。
「珊妹。」
呂珊珊命人打開牢門,然後走進去。
「她不想吃,我們就別浪費糧食。」呂珊珊一腳將飯菜踢到水裡,然後抽出鞭子,「現在,該是我討回面子的時候了!」說完,她手中的鞭子朝苗舞月甩去。
「珊妹不要!」呂晉來不及阻止,長鞭瞬間劃破苗舞月身上的衣服,在她身上留下一道血痕。
苗舞月咬緊下唇不叫出聲。
「妳不是很會說話、很會下毒暗算人嗎?現在再下給我看看哪!」呂珊珊手中鞭子又朝她甩去。
「唔……」苗舞月痛得整個人靠向牆壁。
「珊妹,夠了!」呂晉一手扯住鞭子。「妳想打死她嗎?」
「她死了最好。」呂珊珊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不許任性。」呂晉奪下鞭子。「她還不能死。」
「為什麼?」呂珊珊一臉不滿,「大哥,連你也要袒護她嗎?」
「我是就事論事,她是我們對付白亦軒的重要利器,如果她死了就失去利用價值
了。」
「現在一切都在我們控制之下,有什麼好擔心的?」
「凡事只怕萬一,妳要殺她,也得等抓到白亦軒,並得到爹同意才行。」呂晉將鞭子交給手下,走近苗舞月要看她的傷勢。
「走開!」苗舞月低喝,扶著牆壁站起來。「要殺就殺,別貓哭耗子假慈悲!」
「苗姑娘……」
她瞪著呂珊珊,「只要我沒死,我就一定會討回這筆帳。」苗家人絕不會白白受辱。
「就憑妳現在的模樣?」呂珊珊仰頭大笑,「妳以為我會讓妳活著離開這座水牢嗎?」
「她一定會活著出去,但妳就未必了。」一道冷冽的話語從水牢入口處傳來,呂家兄妹同時一震。
白亦軒?!
「你怎麼會在這裡?」外面有重重防守,他怎麼能進來?又怎麼會知道霸龍島的位置?
他在這裡,那船那邊……
「這都要感謝妳的帶路。」白亦軒對呂珊珊扯了抹沒有笑意的笑。
呂晉警覺不對,轉身想擒住苗舞月當護身符,白亦軒距離比他遠,也比他慢才動作,身形卻奇快,抖手劈出一掌阻止呂晉,眨眼間便將苗舞月摟在身側。
「珊妹,快走!」
呂晉拉著妹妹衝出水牢,但等他看見外頭的情形,整個心一涼。
他們的手下全數被捆綁起來,而水牢周圍,已經被船工長帶人團團圍住,他們是沒機會逃了。
「你們是要乖乖束手就擒,還是要我老人家動手?」船工長笑嘻嘻地問道。
呂家兄妹頓時呆在當場。
在知道呂珊珊有意逃走,白亦軒本想直接擒住她,但苗舞月被水賊所擒的消息讓他改變了計畫。
他讓身形與他相似的副長留在船上,配合定王爺安排的人馬,將到船上的水賊一網成擒,而他則帶著船工長及幾名金繡莊的護衛,跟蹤呂珊珊一路來到霸龍島,意在救出苗舞月。
只是他的動作仍是太慢了,讓苗舞月因為呂珊珊而受到傷害。
渾身虛弱的苗舞月,知道自己快撐不下去了,但她仍倔強地拒絕白亦軒的摟抱。
「走開!」她用力推開他。
「小舞……」
「不必你來救我,就算會死在這裡,也是我的命,與你無關!」鞭傷痛如火燒,她疼得臉色更白
「小舞,妳要怪我、罵我、打我都沒關係,但我們先離開這裡,回船上好替妳治傷。」知道她的?脾氣,白亦軒不敢冒進,就怕她在反抗之下會扯痛傷口,到時候她將受更多的苦。
「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我的傷不勞你關心,我承受不起!」苗舞月手扶著牆壁,好幾次差點軟倒,但她還是強撐著,到水牢出口只有十幾步的距離,她卻走得冷汗直冒、頻頻喘息。
好不容易走出水牢,她乏力地跪倒在地上,天色黑暗,她只覺得好冷、身體好痛。
「小舞,讓我幫妳。」白亦軒走近她身邊,伸手想扶她。
「你走開!」她揮開他的手。
觸到她冰涼的手指,白亦軒嚇了一跳。
「小舞!」他不顧她反抗地摟著她,發現她的身體冰涼,當下抱起她,拔腿衝向海邊。
「放、放開我……好痛……」她掙扎著,身上的傷傳來陣陣刺痛,令她神智昏沉,只知道她不要他救、不要他幫,不要他……
「妳忍著點,我立刻帶妳回去。」他幾乎是用飛的了。
「你走開,不要……你……」她掙扎的力道愈來愈小,最後終於在他懷裡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