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喜整整昏迷了兩天。
熾烈和月靈日夜不眠的細心照顧,並且依劉御醫的大代按時餵藥;如果常喜因為昏迷而喝不下藥,熾烈就用灌食的方法強逼常喜喝下藥汁。為了義父的生命安危,他們一點也不敢馬虎。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劉御醫再來看診之前,常喜已經醒了。
「義父!」常喜一醒,熾烈和月靈立刻精神一振。
「你……你們……」常喜看著他們,語氣無力。「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咱家……怎麼了?」
「你被人下毒了。」月靈說道,扶著義父坐起來。「幸虧劉御醫妙手回存,否則……我和大哥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義父沒事,月靈和熾烈鬆了好大一口氣。
看著眼前兩個為他的安危擔心的子女,常喜一陣心酸。
「為父……讓你們擔心了……」
「只要義父沒事就好。」熾烈難掩激動的心情。
「還沒見到你們成親、有所歸宿,為父的怎麼捨得走?」常喜還能笑著打趣。鬼門關前走一回,常喜似乎可親許多。
父子三人相視而笑。
「公子、小姐,劉御醫來了。」家僕來報。
「快請他進來。」熾烈吩咐。
「是。」家僕退出去後不久,劉御醫走了進來。
「老友,這次直是麻煩你了。」喜公公一看見劉御醫,立刻道謝。
「公公言重了,老夫只是盡一己之力,真正辛苦的,是熾烈和月靈;如果沒有他們日夜不休的照顧,公公也不能這麼快脫險。」劉御醫不敢居功。
「咱家明白。」常喜慈愛的看著一對子女。「能有這麼一對子女,咱家這輩子都沒有遺憾了。」
「義父……」月靈和熾烈心中同時一暖。
「我再幫你把把脈吧!」劉御醫對常喜說道,隨即測了當喜的脈象、心跳、面色和瞳孔等等。
「劉御醫,義父的情況怎麼樣?」熾烈關心地問。
「放心,公公沒事了。」劉御醫微笑道,「只要再服三天藥,公公身上的餘毒便可以清乾淨,接下來只需要好好調養身體即可。」
「太好了,謝謝劉御醫。」月靈總算放了心。
熾烈懸宕的心也放下,跪在常喜面前請罪,「是孩兒不孝,才讓義父受苦,請義父處罰孩兒。」
熾烈突來的話讓常喜和劉御醫都是一愣。
「烈兒,你細心照顧咱家,何罪之有?」
「若不是孩兒誤信了人,將夜魅引進府裡,義父也不會被下毒,都是孩兒的錯!」
熾烈自責不已。
常喜看向月靈,「怎麼回事?」
「是……是有關水湄。」月靈將水湄的身份,以及熾烈的懷疑全說了一次;但在還沒有真憑實據前,她不願定誰的罪。
常喜沉默的聽完。「烈兒,起來吧。」
「不,請義父處罰,這都是孩兒的錯。」熾烈跪著不肯起來。
「在沒有證據之前,我不會定誰的罪;再說這並不是你的錯,你毋需自責。」
「可是──」
「起來。」常喜命令道,「難道你連為父的話也不聽了?」
「孩兒不敢。」熾烈回應,然後站了起來。
「烈兒,你是為父一手教養長大的孩子,為父很瞭解,也相信你絕對不會聯合外人來陷害為父;為父會中毒只是意外,與你無關,你不許再自責,明白嗎?」常喜強硬地說。
他養的孩子他太清楚了,也知道熾烈一定會對這件事耿耿於懷,但常喜不要熾烈這麼做。
「義父……」熾烈愧疚得不敢直視常喜,是他愧對義父,辜負了義父對他的栽培;
偏偏義父一點都不怪他,他──「夜魅人呢?」常喜轉而問道。
「我讓她離開了。」月靈回答。
離開?常喜皺了下眉。
「也罷。你們兩個也夠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可是──」
「我已經沒事了,你們不必擔心。」常喜截斷他們的話。「你們兩個為了照顧我一定都沒有休息,咱家不要你們累壞了,快去。」
「你們去休息吧,我會留在這裡陪公公的。」劉御醫也勸道。
「孩兒留下來陪義父。」
「靈兒不累。」
他們兩人同時說道。
「不用了,你們快去休息,否則咱家要生氣了。」常喜威脅道。這兩個孩子……就是太關心他了。
「這……」熾烈和月靈對看一眼。「好吧,可是義父如果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派人來找我們。」
「嗯,快去休息吧!」常喜點點頭。
「孩兒告退。」
在常喜的堅持下,熾烈與用靈只好先退下,各自回房休息。
為了確定夜魅是不是下毒的兇手,月靈在義父強制他們休息之後,悄悄離開宅第,來到十里長堤。
長堤上空無一人,月靈坐在湖中心的涼亭裡,靠著一根亭柱,閉上眼讓自己先休息一下。
兩天來的不眠不休使她美麗無瑕的臉上帶著蒼白與倦意。
涼風徐徐,一抹頎長的身影隨著風勢進了涼亭,有如刀刻般分明的俊朗面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不願打擾她休眠,他就站在亭柱的另一頭,等候她醒來。
片刻後,她再度張開眼,入目的即是他的身影。
「你來了。」她站起來。
他未發一語,只是伸手摟住她,月靈疲倦的靠在他肩上。好一會兒,他們誰都沒有開口,只是享受著這難得的清靜。
「義父中了七步追魂。」她輕聲開口。
「嗯?」
「是夜魅下的嗎?」她問。
「不是。」
她神情一僵,不是夜魅,那麼又是怎麼回事?
「與天綬門無關。」他突然冒出一句,月靈又是一震。
義父中毒與天綬門無關,那七步追魂又是怎麼回事?義父又怎麼中的毒?月靈思緒飛動,覺得這件事並不單純。
可是大哥一直以為是被魅下的毐,那……「我必須趕回去。」她低喃,他卻不放人,緊箍她腰身的手臂悍然如鋼。
月靈抬起頭,正好對上他如鷹銳利的眼眸。
「別這樣……」她薄弱的語音消逝在他唇裡。
天哪:請再給她一點自制力,因為要拒絕他……真的太難。
他細細吻了她的唇,然後放開她。
「我會在這裡。」等她。
「嗯。」她點點頭,握住他的手緊了下又鬆開。「我……你……」她不知道該怎麼說。
「回去吧,你該休息。」他撫了下她未褪倦容的臉龐。
「你要小心,我……我會再來。」她握了下他放在她臉上的手,然後轉身離開。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他也隨之消失在十里長堤。
劉御醫不會誤判病情,所以義父所中的毐,應是七步追魂沒錯。但這種毒是夜魅的獨門毒技,如果下毒者不是夜魅,那又會是誰?
月靈從十里長堤回宅院,一路想著這個問題,原想去告訴大哥這個消息,但又想她目前沒有證據,也還沒查出下毒者是誰,大哥不會相信。而且現在大哥在休息,她就暫時別去吵他吧!
原想回房,但又掛念著義父的狀況,月靈悄悄的往義父的寢房靠近。
「將軍!」才接近門邊,房裡頭突然傳出義父中氣十足的喝聲,月靈差點被嚇到。
義父也太有精神了吧?
「哈哈哈……」接下來是劉御醫的笑聲。「公公,到現在為止,你已經連贏我三盤棋了,老夫認輸。」
「咱家只是僥倖,該謝謝劉御醫你手下留情。」常喜笑著回應。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心上沒掛念的事,也會讓人神釆奕奕。趕走了心頭上的刺,常喜這下當然開心了。
「公公客氣了。」劉御醫重新擺好棋盤。「論起下棋的細膩心思,老夫自認不如公公。」
「劉御醫,你太謙虛了。」
「這不是謙虛,是事實。」劉御醫對自己的失敗並不以為意。「如果公公的心思轉得不夠快,怎麼能及時布好這個局,挽回熾烈的心呢?」
挽回?!月靈瞪大眼。
「這也多虧劉御醫你的提醒。」常喜笑道,「如果不是你剛好撞見水湄,又認出她的身份,咱家也不能及時想出這個方法,讓烈兒遠離那個妖女的魅惑。」
「七步追魂,嗯?」劉御醫的聲音帶笑。「公公很瞭解熾烈的脾氣,知道他無法原諒任何背叛,偏偏水湄是天綬門的人,讓熾烈以為自己引狼入室,公公再寬宏大量的接納,此後熾烈必定對公公言聽計從、莫敢違背。」
「其實我只是想保護我的孩子。」常喜輕歎口氣。「烈兒和靈兒是我一手帶大、教養出來的左右手,不管他們哪一個離我而去,我都捨不得。烈兒個性太過耿直,容易被人欺騙,就像這次。熾烈是我的孩子,我這個做父親的有義務讓他看清楚真相。」
「嗯。」劉御醫撫著自己的鬍子,點了點頭。
「唉!烈兒告訴我,他想娶水湄為妻。」
「熾烈和夜魅?!」這下劉御醫真的驚訝了,熾烈愛上了夜魅?
「烈兒想娶任何人都可以,甚至不必娶我所安排的對象,但是我絕不能讓天綬門的勢力滲進東廠。」東廠是他的,誰也別想奪走。
「原來這才是公公真正的顧慮。」劉御醫總算明白。「怪不得公公要特別安排這件事,老大也算幫上忙了。」
「多謝你了,老友。」常喜道謝。
熾烈是他的孩子,他絕不允許任何人來搶走;區區夜魅也想和他鬥,簡直是不自量力!
「不客氣。」劉御醫點點頭。
「老友,這件事請你務必要保密,絕不能讓烈兒或者靈兒知道。」常喜交代,「如果他們明白了我中毒其實只是假象,到時候不能被諒解的人就要變成咱家了。」
「放心,這我明白。」劉御醫回道。
「下棋吧!」房內恢復安靜,只有棋子移動的聲音。
月靈必須用盡所有的自制力,才能讓自己保持平靜,並且無聲地離開義父房外。
想不到她一時興起的探訪,卻讓她發現了這件事的真相。她能體諒義父愛子心切,卻不能認同義父的做法。大哥那麼愛水湄,當他發現水湄背叛他的時候,大哥的心有多痛?
不行,她必須告訴大哥。月靈立刻趕往熾烈的居處;沒想到她敲了房門卻沒有人應聲,月靈推開門走了進去。
「大哥?」她叫喚,四周卻不見人影,只有床上留了一封信,月靈立刻拆開。
靈兒:我無法放過陷害義父的人,不手刃天綬門主,我不會回來。
大哥……大哥要找傅鴻儒決鬥?!
離開天綬門後,狂劍帶著夜魅來到一家僻靜的客棧暫時住下。
水湄的心情很亂,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怎麼做,反而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狂劍一直在照顧她,還跟著她離開。
「狂劍,這樣好嗎?」
「沒有什麼不好。」即使在人群中,他存在始終令人無法忽視;客棧裡已經有幾道眼神在注視著他。
「可是就這麼放棄你多年來建立的名聲,你不覺得可惜嗎?而且你也沒有必要跟著我離開。」水湄說道。
「沒有什麼好眷戀的,離開只是早晚的事。」
也對,狂劍從不將名利放在眼中。水湄忖道。
他們住在這裡已經兩天了,她一直沒有離開,而狂劍有時在、有時不在;她不知道狂劍在忙些什麼,事實上,除了狂劍不會背棄她的這份義氣之外,她對狂劍的瞭解並不多。
接近正午的用餐時分,客棧裡的人漸漸變多,忽然有個人急急忙忙的衝進來,一看見他們,立刻衝上客棧二樓。
「兩位……執法。」終於找到人了!來人急喘不已。
「我們已經不是執法了。」水湄回道。
「執法,門主有難,大人請求你們幫忙,請兩位執法速速同我回去。」
「既然已經離開,我們就不會再插手天綬門的事,你回去吧!」水湄繼續吃飯,對來者的焦急無動於衷。
「但是這件事除了你們,大人實在想不出其他人──」
「回去吧!」水湄打斷他的話,不想再聽有關天綬門的任何事。
「執法,你……你們……」看著夜魅與狂劍漠然的臉,來人彷彿洩了氣,心情低落地歎道:「東廠的熾烈對門主下了挑戰書,時間是今天,地點在北城門外郊……」
「熾烈?!」水湄一聽,手中的筷子掉了,她驚恐的望向狂劍。
狂劍雙眉一蹙,「地點在哪裡?」
「在北城門外,無命崖上。」
狂劍抬起頭。「水湄?」
「啊?!」水湄回過神,神色倉皇。
「我們快去。」狂劍握住她的手,出了客棧立刻奔往北城門。
名曰「無命」,孤山、萬丈深淵,爬上這裡,只要一不小心就可能跌了下去,再沒有生還機會。
這裡是決鬥者最愛選擇的地方,上崖的路只有一條,下崖的路也只有一條;能夠活著離開這裡的人,就是勝者。
正午時分,烈陽高照,大地一片熾熱。一道人影佇立在無命崖上,崖上勁風似乎要將入吹落。
挺立的身影一動也不動的等著,午時一過,崖上出現了另一道人影。
「你就是熾烈?」傅鴻儒看著佇立在岸邊的人。
「是。」他轉過身。
「為什麼下挑戰書?」傅鴻儒不明白的看著他。他是東廠的人,該知道不論發生任何事,他們都不能私了。
熾烈沒有回答他,只丟出一張紙。
「簽下它。你我之間的比試純屬私事,誰生誰死,任何人都不能追究。」
傅鴻儒接住。是生死狀。
「為什麼我要簽?」他可以拒絕。
「你簽與不簽,這場決鬥都會進行。我簽了,代表如果你勝了我,毋需對我的生死負責;堂堂天綬門之主應該不是一個怕事的人。」熾烈一派坦然,眼眸有著犀利的評判。
傅鴻儒以血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將生死狀以匕首釘上一旁的大石。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傅鴻儒提醒道。
「因為我要你的命。」熾烈話一說完,立刻出招。
傅鴻儒眼明手快的一閃,兩人就在無命崖上動起武來。
一開始傅鴻儒以守居多,但他漸漸發現熾烈出招根本不留情,鐵掌幾度幾乎掃上他的門面,傅鴻儒只好出手自衛,招式由守轉攻。
熾烈是喜公公座下第一高手,武學造詣當然不弱;但傅鴻儒深謀沉穩,身形雖不若熾烈來得敏捷,但是步步為營,不輕易出招,要傷及他也不容易。比起熾烈,傅鴻儒多了一分顧慮,畢竟他已經不是毛頭小伙子了,怎麼能跟人說殺就殺?真出了事,怎麼說他都理虧。
無命崖地勢險要,決鬥中的人不但要閃躲對方的攻擊,還得注意地形,否則很可能退到崖邊而不自知。一個時辰後,烈陽漸漸被大片的雲霧遮住,無命崖突然暗了下來,天色開始起了變化。
專心於眼前此門的熾烈並沒有注意到,他愈攻愈急,一雙手掌發出熾熱的紅色光芒,在掌心發出最明艷的紅色時,他朝傅鴻儒劈去!
傅鴻儒想退開,但後腳突然踩空,他心一慌,連忙立穩,但熾烈的鐵掌已經近在眼前,他退無可退,只好以掌硬拚。
四道幾乎同樣強勁的掌心相撞,熾烈被震退了數步,傅鴻儒唇角溢出血絲;為了保持不退,他用了更多力氣站穩,造成體內與體外的內力相衝撞,只差一點點,他就跌入無底深淵。
熾烈轉勢再攻,傅鴻儒立刻移開危險的崖邊。
「住手,再這麼打下去,你和我都會死在這裡。」傅鴻儒喊道。熾烈不愧是東廠第一高手,實力的確過人。
「只要能殺了你,同歸於盡又何妨?!」熾烈愈打愈瘋狂、愈來愈不顧一切,甚至到後來只攻不守,殺意盡出。
「你……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無情!」傅鴻儒掌式一變,突然幻化成無數掌影,擊向熾烈。
熾烈雙掌一收,再度使出鐵掌以對,然而在來不及辨出虛實掌影之際,反被傅鴻儒打中胸口。熾烈猛然退後,嘔出鮮血。
「很好,」他突然露出奇詭的笑容。「這才是你的實力,對嗎?」
他突地大喝一聲,不顧內傷繼續再打,傅鴻儒被他視死如歸的神情撼住,一時之間招式再度被制。熾烈不斷急政,直到傅鴻儒亂了應招的章法,在左右對掌之下,兩人各擊中對方一掌。
被勁道衝擊的兩人同時飛退,熾烈絲毫不喘息的再度飛向前發掌。為了保命,傅鴻儒不再留情,他運足力氣準備反擊。
就在兩人掌與掌即將再度相接之時,天空忽然掠過一道閃光,熾烈恍惚了下,掌風立刻俯了;傅鴻儒卻全神貫注的擊中他右肩。
「呃!」等熾烈一回神,整個人巳不受控住的往後跌退,他才想再發掌,佈滿陰霧的天空突地傳出一道悶雷聲。熾烈整個人一愣,傅鴻儒接招再上,一掌再度打上熾烈的身體。
熾烈再度嘔血,沾滿了前襟,整個人有如風中落葉般不斷往後飛跌,直至踏上岸邊,他搖晃了一下,看見了急奔上來的人兒,他想對她微笑,然後那抹笑意還未來得及形成,他整個人已跌落崖底。
「不──」與狂劍飛奔趕來的水湄剛好看見這一幕,她大喊一聲,立刻衝上前。「熾烈!」她奔到崖邊,卻看不到任何身影,忍不住崩潰地大喊:「不、不可以,熾烈──」
他不會死!他不會!水湄猛烈的搖頭,然後縱身也往下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