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祈世居,現場仍如他們離去的時候一樣,並沒有打鬥過的痕跡,然而祈世老叟卻倒在地上,神情痛苦,身旁還有一攤血跡。
「祈老!」
「師父!」
兩人立即奔了過去,慕容少擎扶起祈世老叟替他把脈,霎時臉色凝重。「發生什麼事了?」
「咳、咳……」祈世老叟竭力忍著!血跡卻仍由唇角溢出。「時……時間不多,四少,答……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祈世老叟劇烈的喘息著,「照顧……雪兒,保……保護她……」
慕容少擎立刻答允。「我會的。是他嗎?」
祈世老叟苦笑的點了點頭,目光移向一旁的風欲雪。「師父……不能再照顧你了……」
「師父……」她搖著頭,努力的不想哭出來。
「你要聽……四少的話……」
「師父,是誰害你的?」她緊抓著祈世老叟的手,好怕他就這麼離開。
祈世老叟對她搖搖頭。「師父不能……再照顧你,你要乖,好……好好學習……不可以荒廢……」
「雪兒知道。」風欲雪的淚再也忍不住了。
「四……少,保護……雪兒……」祈世老叟伸出手,慕容少擎立刻握住。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有機會傷害雪兒的。」他保證道。
「他……沒得到,雪兒……是目標……」
「我明白。」
聽見慕容少擎的保證,祈世老叟露出放心的笑容。
「欲雪,師父……一直愛你……」
「雪兒也愛師父。」風欲雪抱住他,「師父,你不要丟下雪兒……」
祈世老叟望著心愛的徒兒,他想露出一個慈愛的笑臉,無奈神智卻再度被劇痛征服。
「別……哭……」吐出最後一個字,祈世老叟身體一僵,雙目乏力的合上。
「師父!」
???
祈世居是祈世老叟走遍天下後所選擇的隱居地,他生前甚至已為自己預備好墓地,在這塊他最喜歡的地方佈置了他的永眠之所。
祈世老叟合眼的那一夜,天空降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慕容少擎與風欲雪冒著雪,整夜為祈世老叟的安葬奔忙,墓穴的每一寸土都是他們親挖掘,風欲雪幾度悲痛得幾乎昏厥。
「雪兒。」慕容少擎及時扶住她,望著她蒼白的神情,他無法不擔憂。「你休息一會兒,其他的讓四哥來就好。」
「不。」她堅定的搖搖頭。「我想陪著師父。」想到再也見不到師父,她的眼眶又紅了。
「好吧,但是別勉強自己。」她叮囑道。
「嗯。」
就這樣,兩人懷著深深的悲痛,親手埋葬至親與摯友。
整夜的細雪和著土沉埋,天近拂曉,最後一黃土終於落下。
墓碑上,慕容少擎代她題了字。
恩師祈世老叟之墓
徒兒風欲雪立
風欲雪的淚隨著墓碑的立起再度滴了下來,她沒有費心擦去,眼中充滿不捨與哀痛。
「師父……」她知道,她再也見不到疼愛她的師父了。
慕容少擎回頭看見她傷心的神情,忍不住伸出手摟住她小小的肩膀。
「我會照顧你的。」不論是因為祈老臨終的委託,或是自己對欲雪的關懷,他都不能丟下她不管。
「師父走了,」無法抑止的悲傷由風欲言眼底直落下,「再也不會回來了。」從此以後,她是孤單一個人了。
「我會陪著你的。」
風欲雪抬起小小的臉龐。「可是,你會不會也像師父一樣,不說一聲就丟下我一個人?」
失去過一次,便會明白被遺棄的感覺有多難受,她好怕、好怕這個惟一熟識的大哥哥也會離她而去。
「不會的。」他許下承諾。「不論遇到什麼事,我永遠都會保護你。」
是安撫她,也是對那個踏上黃泉路的忘年之交承諾,他不會辜負好友的囑托。
聽到他的保證,風欲雪稍稍安心了些,但一看到師父的墓碑,仍是忍不住傷心。「四哥,我只有你了。」
慕容少擎只是靜靜摟著她,沒有要她別哭。能夠流淚宣洩,才能洗滌心中的傷口,雖不能教她忘記死別之苦,但至少能讓她勇敢面對未來,不留一點陰霾在心中。他希望,縱使遭逢異變,她仍能保有一顆樂觀而開朗的心。
他們一直站在雪地中,直到一陣寒意沁入風欲雪的肌膚,她顫抖了下。
「冷嗎?」慕容少擎彎下身抱起她,將她小小的身軀包入暖裘中。
「嗯。」她點點頭,整個人蜷縮在他懷中,紅腫的眼疲憊的合上。
慕容少擎暗責自己的大意。她整夜未睡,又太過悲傷,必須好好的休息;瞧著天色,也該是他們離開的時候了。
「我們先離開,以後再來看你師父好嗎?」他低著頭輕聲問道。
「好。」風欲雪點了下頭,小臉上仍是一片哀淒。
他抱著她,將她整個人護在懷中,不讓寒意再侵襲她,壓下心中的哀戚,他轉過身緩步離開。
離去的腳步被細雪一寸寸的覆蓋,他們的身影也漸漸消失。昔日充滿歡笑的祈世居,一夜之間卻只剩白雪皚皚,一處孤墳獨伴天地。
???
山林就是如此,天地變幻無情,昨天還是綠意笑語,今天就成了一片白色冰冷,杳無人聲。
單震揚走入祈世居,瞧見祈世老叟的墓碑之後,他輕笑出聲。
「師父,想不到師妹那麼快便辦好了您的後事,這倒省了我不少工夫;您可別怪我一點孝道都不盡。」他往四周看了看,對身後的隨從下令:「四處搜一搜,務必將小師妹找出來。」
「是。」
隨從們聽令四處搜查,單震揚則朝主屋步去。對這個他生活了二十二年的地方,他瞭解得再透徹不過。
師父他老人家未免太想不開,現在兩眼一翻,這些武功秘笈依然是由他繼承,何必堅持不肯早點兒傳授給他?就算後來又帶回一個小師妹,但一個才十三歲大的小女孩能成什麼氣候?!
若他不用點兒計策,只怕到現在他依然與這些武功秘笈無緣;至於小師妹……若她肯跟著他,那麼他就多少負起身為大師兄的責任,照顧她長大就是。
單震揚邊想著邊走入密室,一見著裡頭的情景,臉色倏地一變。
他急步走向前,在各個架子上搜尋,然而他想得到的一切早已被人焚燬,如今只剩下一堆灰燼。
「可惡!」他憤然轉身步出密室。
一踏出門,聽到的回報令他更加震怒。
「稟門主,屬下等已將四周全部找過一次,沒有見到任何人。」
「師父,我不相信您會將自己一生最重視的武譜全毀了。」他走到祈世老叟的墓前,傲然道:「小師妹既然不在這裡,想必是您已經為她安排好了躲藏的地方,看來徒兒是太小看師父了。」
想不到在毒發到死亡這麼短的時間內,師父仍然可以將師妹藏起來,那麼武譜想必也和師妹一同被藏起來了。想到這裡,他對師父的藏私與偏心更加感到不平。
「同樣都是您的徒弟,您卻那麼偏疼師妹,未免太不公平了。」他冷笑道:「既然您這麼偏心,那麼徒兒也不會再客氣,不論您將師妹藏在哪裡,我一定會將她找出來。我所受過的不公平待遇,她一定也會嘗到,我得不到的,其他人也休想得到!」單震揚轉過身,再不留情的下了命令。「除了這座墳之外,將所有的東西全放火燒了。」
「是。」
不一會兒,祈世居已成一片火海,即使寒冷的風雪也止不住熊熊大火的蔓燒。
單震揚遠遠的、冷冷的瞧著這一幕。「師父,是您先對我無情,就別怪徒兒狠心絕義。」他恨聲低語,眼中的陰狠令人望而生畏。
小師妹,你最好別讓我找到,否則別怪師兄狠心,將對師父的不滿轉移到你身上!
一揚袍,他怒氣騰騰的轉過身,領著隨從大跨步離開。
???
風欲雪哭得太累,下山途中便在慕容少擎懷裡睡著了;但即使睡著,她仍是不安的抽噎。
下了山,慕容少擎直接進城找了家客棧休息。遣走帶路的小二後,他將風欲雪安置在床鋪上,自己則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外面的天色由亮轉暗,一直到掌燈時分,風欲雪才幽然轉醒。
「四哥?」
「我在這裡。」慕容少擎一揮袖,桌上的油燈隨即被點亮,他扶著風欲雪坐起身!取過布巾幫她擦了擦臉,讓她稍稍恢復精神。「餓不餓?」
「有一點。」她點點頭。
一天一夜沒吃進任何食物,只顧著傷心,她也該餓了。慕容少擎拿起毛裘披到她身上。
「我們一起到樓下用餐。」
「好。」
老實說,他實在不懂得怎麼樣去照顧一個小女孩,自幼家中全是兄弟,雪兒是他除了母親之外頭一回接觸的女性。幸好雪兒沒有一般女孩兒的複雜心思,個性稚真單純,否則他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哭過之後,風欲雪對師父的死不再像剛開始的時候那麼難受。她知道現在有四哥陪著她,如果她再繼續難過,四哥也會跟著難受。
某一方面來說,她也是早熟的。
吃得半飽了,風欲雪開始好奇的望著四周的人。她從沒有見過這麼多人,一切對她來說都是新奇的。
打量著陌生的環境,她還是想念祈世居,那兒沒有這裡的吵雜,也沒有這裡的複雜。
「怎麼了?」慕容少擎發覺她的怔忡。
她朝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什麼,再吃了一口飯後,才遲疑地問道:「四哥,我們要去哪裡?」
「找一個可以讓我們住,又不會受人打擾的地方。」他說道,一邊夾菜到她碗裡。
風欲雪又問:「四哥有家人嗎?」
「有。我有三個哥哥、兩個弟弟,因為排行第四,才讓你叫「四哥」。」他這時才解釋。
「四哥要回家嗎?」
「不,我們另外找地方住。」自他十三歲出外開始,他的行為便一向由自己負責,這並不是他不尊重家人的意見,而是他認為自己該承擔的就該自己承擔;既然他答應了祈老要照顧雪兒,那麼他就一定會做到。
「嗯。」聽到這裡,風欲雪這才微微笑開。
其實她不想四哥回家的,除了對陌生人的畏懼外,她也怕四哥回去後就不會再陪著她了。失去師父之後,她很擔心四哥會被別人搶走,不再屬於她一個人。
他們坐在角落的一桌,對其他人的言論聽也不聽,只說著他們之間的話;但有些時候縱使他們不想引人注意,別人還是會注意到他們。
風欲雪不經意的抬起頭,渾身突地一僵,慕容少擎立刻發現不對勁,他微微靠向風欲雪,感覺到後頭的氣氛變得奇怪。
原本眾人高聲談笑的客棧大廳,走進幾名帶著肅殺氣息的男子,他們以一個灰衣人為首,一進門就令眾人安靜了下來。
「客倌,這裡請坐。」店小二見來者不善,趕忙上前招呼,就怕一怠慢,客棧今天的營生就白做了。
幾名隨從大搖大擺的走在前頭挑位置,在安排好自家的座位後,恭敬的請主子上坐。
店小二連忙替他們斟茶。「各位客倌是要打尖還是住宿?」
「把這裡最好的酒菜全拿上來,另外,安排我們要住的廂房。」坐在灰衣男子右邊的男人說道。
「是,馬上來。」店小二連忙下去準備。
「門主,接下來我們該往哪裡去?」李鶴詢問道。他身為震天門的大弟子,也是單震揚所重視的左右手。
單震揚喝完手中的茶,才要開口回答,卻突然微瞇著眼注視客棧角落。
「門主?」李鶴看見他怪異的表情,隨即循著他注視的方向看去。
單震揚臉上浮現一絲微笑。「小師妹,不認得師兄了嗎?」
風欲雪渾身一僵,不敢抬頭,慕容少擎看著她受驚嚇的模樣,心頭問過一股疼惜。
「別擔心。」他握著她的手安慰道,「有四哥在,任何人也不能傷害你,專心吃飯就好,什麼都不要多想。」
「嗯。」聽了他的話,她黯淡的眸子再度燃起光亮。
此時,店小二端來震天門眾人點的菜,卻發現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另一桌客人身上,他隨意招呼了幾句便趕緊離開,心知這幾道好菜大概又要浪費掉了。
「小師妹,你不來看看師兄嗎?師兄可是很想念你。」單震揚夾起一塊糖醋肉,手中的竹箸微一拐彎,那塊肉便朝風欲雪的方向飛去。
「這麼好的菜,我們消受不起,還給你。」慕容少擎從中攔截,筷子一撥一送,糖醋內又飛回原來的盤子上。
「閣下如何稱呼?」這一來一往間,單震揚己心裡有數,這個始終背對著他們的男子功力非凡。
「無名小卒,比不上震天門主有名。」
「震天門主」這四個字一出,客棧裡正在用餐的所有人動作都是一頓。震天門是近幾年來快速竄起的幫派,而它能迅速揚名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行事狠辣、絕不留情。知道這批凶神惡煞的來歷之後,開始有人想溜之大吉了。
「能擄走我的小師妹,閣下想必有相當的能耐。」單震揚冷冷說道。
即使這個男人不好惹,他還是非帶走風欲雪不可。不論是誰,與他過不去只有死路一條。
慕容少擎的語氣裡帶著諷刺,「閣下是堂堂震天門主,難道連個小女孩都不放過嗎?」
「她是我的小師妹,閣下才是擄了人、意圖不軌的惡人吧?」單震揚很沉得住氣。
慕容少擎不再理會他,只看著風欲雪問道:「吃飽了嗎?」
「吃飽了。」她點點頭。
他隨即握住她的手。「我們回房去休息。」
「好。」
他們才站起來,震天門的人也跟著站起來,只有單震揚仍穩穩的坐著。
「留下我師妹,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話一說出,手下們已離開座位將目標圍住,慕容少擎抱起風欲雪,輕鬆自得的笑道:「雪兒,晚餐吃得太飽,想不想活動一下?」
「不想。」風欲雪直接搖頭,並且摟住他的脖子。只要視線不對上單震揚,她心中的恐懼就可以少一些。
「好吧,那你就睡一下。」慕容少擎將她的頭摟靠在肩上,風欲雪聽話的閉上眼。「等你醒來的時候,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放下我師妹!」看著他們旁若無人的姿態,單震揚的耐心逐漸告罄。
「你憑什麼?」慕容少擎終於轉過身與單震揚正式面對面,他的年輕教單震揚有些意外,心頭警鐘立刻響起。
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少年絕不能等閒視之。自震天門名聲建立之後,這個少年是第一個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之人。
「就憑我是她的師兄,是她在這世上惟一可以依靠的人。」單震揚語氣沉穩,搬出了師門關係。
慕容少擎淡漠的笑了笑。「有我在,誰都動不了她。」
「你想與震天門為敵?」
「是你要與我過不去。」他嘲弄道。「我和雪兒飯吃得好好的,而莫名其妙出現,強要將人帶走,完全不問人同不同意的是你,究竟是誰的態度比較無禮,我想在場的所有人心裡自有評斷。」
說完,他轉身便想離開,單震揚終於站了起來。
「我再說一次,把人留下。」
「不可能。」
「是你自找苦吃,別怪我不給你機會。」單震揚眉眼一挑,一群手下立刻會意。
最靠近慕容少擎的兩個人揚手出招,慕容少擎身形倏忽移轉,眨眼間那兩人已被點住穴道動彈不得。
其餘三名男子見狀,不敢大意的接著出手,沒想到眼前看似文弱的少年卻身手不凡,即使手上抱著人,只以一手應付他們的攻擊,連番下來依然未顯敗象,反而優遊自在。
十數招下來,慕容少擎與他們拉開了距離,而風欲雪還當真在他懷中睡著了。他對上單震揚審視的眼。「要我放下雪兒絕不可能,你也別浪費我的時間,想硬來就一起上吧。」早點打完,他可以早點帶雪兒上樓休息。
「退下。」單震揚喝令手下退至一旁,決定親自動手。「很久沒有人敢對我下戰書,你不簡單。」
對他的讚美,慕容少擎毫不領情。「震天門不過揚名甘肅一帶,又非甘肅的惟一大派,何足懼哉?」
「是嗎?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打敗愈強的敵手,勝利的滋味就愈甜美。單震揚不再多說,出手招招狠絕。
慕容少擎不敢怠慢,移形換位迅速避過,在單震揚揮出一掌的同時出掌以對;雙掌交擊過後,兩人同時退開。
「還想再來嗎?」收回與他對打的右手,慕容少擎扶好風欲雪,讓她睡得更安穩些。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如此護著雪兒?」
對他的問題,慕容少擎根本不想回答。「如果還想打下去,就儘管來,否則就立刻離開,別打擾了雪兒的睡眠。」他淡漠的道。
「你好大的膽子,敢這麼對震天門主說話!」單震揚的手下忍不住吼了出來。
單震揚一揚手,阻止他們繼續叫囂。
「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希望你能在期限內將雪兒交還給我。」
「如果我不呢?」
「那麼只怕甘肅一帶將沒有你立足之地。」以如今震天門的勢力,要使一個人不得安寧太容易了。
「是嗎?」丟下這麼一句回答,慕容少擎再不理會他們,抱著風欲雪走回原來休息的廂房。他根本就不將單震揚的話當一回事。
「盯住他們,不許他們離開震天門的勢力範圍。」單震揚下令。
幾名隨從依照他的指示整夜守在慕容少擎與風欲雪的房外,但是隔天一早,房內竟已人去樓空。
沒有人知道他們兩人去了哪裡,就連店小二也是在隔天一早發覺自己的枕頭邊留了銀兩與字條,才知道那兩位客倌已失去了蹤影。
那兩個人就在震天門的監督下失去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