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楚了嗎?」慕容少擎問道。
「嗯。」風君擎點點頭,興奮的跑到他身前。「叔叔,我要一次給你看,如果錯了,你再糾正我好不好?」
「你全記住了?」慕容少擎有些不敢置信。
「只有大概,可能還會有錯。」風君擎笑著接過樹枝,一振臂,演練起來。這套劍法可攻可守,他雖然勁道不足,但劍招卻絲毫無誤,只在最後一式時因真氣不足而後繼乏力。慕容少擎見狀立刻飛身接住他。
「呼,好像有點困難。」風君擎順過氣,一臉不好意思的道。
「不,你已經很了不起了。」慕容少擎讚許道。
這個小男孩悟性很高,只看了一遍即能將這套繁複的劍法記住.若不是他年紀尚小、內力不足,這套劍法他已可說是完全學會。「叔叔,謝謝你。」風君擎感激的朝他一拜。
「不客氣。」慕容少擎扶起他。
一大一小正惺惺相惜的時候,遠處傳來一陣陣尋找的呼喚聲。
「擎兒!」
「是我娘。」風君擎連忙回應:「娘,我在這裡!」
風欲雪飛奔而來,緊緊的抱住了他。「擎兒,你到哪兒去了,害娘好為你擔心。」這裡並不安全,萬一擎兒被他們找到了,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娘,我沒事,剛才我被壞人圍住的時候,有一個叔叔救了我,他還教了我一套劍法。」風君擎興匆匆的說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事,風欲雪卻是聽得一身冷汗,為他的處境擔憂不已。
「幸好你沒事。」她抱緊愛子。「擎兒,娘要你記住,以後不可以這麼任性,就讓他們來找娘無所謂,娘不要你受任何傷害。」擎兒是她惟一所有,若失去了擎兒,她的生命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下去。
「娘,對不起,讓你擔心了。」瞧母親的臉色都白了,風君擎心中無限愧疚。「對了,是誰救了你,娘要謝謝他。」風欲雪說道,站了起來。
「娘,就是這個叔叔。」
啊——風欲雪幾乎是在看見他的第一眼,立刻呆住,而慕容少擎在見到她的面容時,同樣渾身一震。
四哥,我只有你了。
四哥,你不可以丟下我,我們永遠也不要分開。
四哥……
一幕幕熟悉的過往紛紛自腦海浮現,慕容少擎只覺得腦中一陣劇痛!
「你……」他走向前握住了她的手,還來不及說出什麼便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雪兒……
祁連山上,一處原該是無人居住的隱蔽峰巒,卻在二十年前便已有人進駐。此刻,山峰上露天的石桌兩側,正對坐了一老一少。
「將軍!」這是少年者洪亮清俊的嗓音。
「啊?不算不算,我不走這一步!」
「祈老,起手無回大丈夫哪。」慕容少擎涼涼的提醒道。
祈世老叟不甘不願的將手放了下來,眼看著自己又輸了一盤棋,心裡懊惱不已。「你實在一點都不懂得敬老尊賢。」他嘟嚷道。
「君子之爭,老幼皆同。」慕容少擎依舊是一副悠哉的模樣,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祈世老叟無奈的白了忘年之交一眼。「你實在一點都不可愛。」
他一向以超然物外的心境自豪,但是自從認識這個少年後,他發現自己的修養真是愈來愈退步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呢?專門生來挑戰他的修養似的。
「沒關係,我又不需要祈老的疼愛。」慕容少擎一副滿不在乎的調調,教祈世老叟覺得無趣到極點。想到這裡,祈世老叟忍不住又要哀歎起自己的眼光。「我當初怎麼會以為你很有趣呢?」「好聽一點的話,這叫『英雄相惜』。」慕容少擎點到為止,依舊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沉穩模樣。他太瞭解祈老的個性了,自視甚高的他絕不會說自己是「物以類聚」啦。
「我一向沒有識人之明。」祈世老叟為自己的眼光哀悼不已。
一個時辰之內連下了十盤棋,而他也連輸了十盤,他還能說什麼?不是承認自己棋藝差,就只好說自己沒有識人之明。奇怪,記得他退隱江湖前棋藝就算不是第一,至少也是鮮遇敵手,怎麼這些光榮事跡遇到這個不可愛的少年之後會全變了樣?說武功嘛,這個不可愛的少年還曾輸過他一年,但第二年起,他就別想再贏眼前這個人了。
當初見他資質高,不能收為徒就想結成忘年之交也不錯,誰知道這傢伙根本就是生來打擊他的信心的,才不過短短一年光景,這小子除了年紀之外,什麼都贏他了。
難道他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唉!真是令人傷心。
「祈老,至少你還有個可愛的小徒兒,這就不是我可以比得上的了。」慕容少擎瞧著出自遠處奔來的小小人影。
祈世老叟還沒意會過來,就發現自己的腰被抱住了,從他背後探出一顆小小的頭顱。
「師父又輸了,對不對?」她清脆稚嫩的嗓音響起,還伴隨著一臉笑意。
祈世老叟馬上垮下臉。「連你也笑師父!」嗚,他好難過。
「呃……」小女孩努力思索腦中的台詞。「勝敗乃兵家常事,師父要有愈挫愈勇的志氣才對。」
「嗯,你說的對。」祈世老叟一臉感動,還是他的小徒弟好。
見師父已經被安撫好了,小女孩跳到慕容少擎的膝上。「四哥,你都只陪師父下棋,沒有陪我練功。」她以哀怨的目光瞟著他。
瞧她的模樣,慕容少擎失笑。「小雪兒想練什麼?」
「可以打敗師父的輕功。」
在場的兩個男人同時一愣,然後兩種截然不同的反應同時出現,一個是放聲大笑,另一個則是臉上一片愁雲慘霧。
「欲雪,連你都瞧不起師父嗎?」嗚,四少一定是他的剋星,專門生來打擊他的信心。
風欲雪搖搖頭,「我沒有瞧不起師父啊,師父是師父,四哥的武功歸四哥的武功。」
「那你喜歡師父多一點,還是喜歡四哥多一點?」祈世老叟接著又問。
風欲雪偏著頭,露出一種很難取捨的表情。
「現在喜歡四哥多一點。」她老實地道。
「什麼?!」枉費他這麼疼她……嗚,真是令人捶心肝。
「可是四哥不在以後,就最喜歡師父了。」她趕快補一句。
「怎麼說?」慕容少擎含笑問道。
「因為四哥會陪我的時間很少啊,所以四哥來的時候,欲雪就要把握時間和四哥相處,而師父,我每天都可以和他相處呀。」她一臉正經,講得頭頭是道。「哎呀,總之師父和四哥欲雪都很喜歡啦!師父,你不可以問這種笨問題。」「我?」祈世老叟呆呆的指著自己。笨問題?
「對呀。」她點點頭。「因為欲雪一定是喜歡師父的,所以師父問這個根本就是多餘的。師父你說過,多餘的事再問就叫『笨』。」
慕容少擎聽得又是一陣大笑,祈世老叟則是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小徒兒。
「欲雪,師父是這麼教你的嗎?」
「對。」她很肯定的點頭。
「祈老,欲雪是你從小教養大的,她的一言一行當然都來自於你的教導,她會這麼說,表示你真的這麼教過。」慕容少擎笑道。
這大概就叫「現世報」吧。
祈老一生不將世俗禮教放在眼裡,自命脫俗,這下教出個這麼「脫俗」的徒弟,也只能說是自作自受嘍。
他覺得很好玩,不過祈世老叟可就覺得委屈了。
「欲雪,我是你師父耶。」她怎麼可以在外人面前拆他的台呢?
「你本來就是欲雪的師父啊。」風欲雪附和,不知道師父為什麼要強調這一點。
「那師父被人欺負了,你應該替師父出氣才對呀。」怎麼可以跟那個不可愛的小子一樣,半點兒敬老尊賢也不會。
「我有啊。」她眼兒靈活的溜轉。「師父,我就是知道你下棋一定會輸給四哥,所以才要四哥教我輕功啊!這樣一來,四哥沒陪師父下棋,師父自然就不會再輸了。」
「天哪!」慕容少擎再度大笑。
只有這個小鬼靈精能讓祈老「無言以對」了,他十分肯定,欲雪一定是上天派來要懲罰祈老的,誰教他當年行走江湖時欺負了許多善良正直的人,令大家對他正邪不分的作風頭疼不已。
不過……看祈老一臉很受傷的表情,他的笑聲還是克制一點好了。
「欲雪,我們到後山去練輕功,好嗎?」他低頭詢問懷裡的小丫頭,唇邊仍是忍不住笑意。
「好啊。」她立刻同意。
「祈老,你的小徒弟我借走了。」說完,慕容少擎身形一晃,眨眼間已不見蹤影。
為了避免祈老會捶胸頓足,他還是快點把人給帶走吧。
???
他居然就這麼被丟下了?!
祈世老叟收拾著棋盤,愈想愈覺得自己很可憐。小雪兒胳臂向外彎,真是枉費他那麼疼她。
不過話又說回來,四少一向淡漠,小雪兒能與他相處如此融洽,也算是難得的緣分,雖然現在就想這個是太早了點兒,但以四少的年紀和人品,加上雪兒又那麼信任他,或許將雪兒交給他是個不錯的主意。
腦筋一轉,想起最近的煩心事,祈世老叟不免有些擔心。或許他真該及早安排,否則若他有了萬一,小雪兒豈非無依無靠?
才打算著,祈世居就來了不速之客。
「師父,徒兒回來向您請安了。」伴隨著一聲問候,一道藍灰色的身影自外頭飛人,停在祈世老叟面前。
祈世老叟哼了一聲,「堂堂震天門之主來向我請安?我這個糟老頭兒可擔待不起。」
單震揚對老人嘲諷的態度不以為意,在他之後,又跟著進來幾名隨從。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即使徒兒做了惹您不高興的事,也請師父原諒徒兒。」
祈世老叟對他恭敬的態度與說詞根本不予理會,逕自坐了下來,懶得招呼他。
單震揚往四周看了看。「師父,怎麼沒看到小師妹?」
「她在哪裡與你無關。」
「師父,我是真的很喜歡師妹,我想和她多相處也屬正常呀。」
「不必。有什麼事就快說吧,祈世居還招待不起你這個一門之主。」對他的示好,祈世老叟一點都不領情。
單震揚表情一僵。「師父,徒兒真的只是回來探望您,關心您老人家是否安好——」
「安好?」祈世老叟的態度更鄙夷了。「我看你是回來查探一下我這個老頭子到底死了沒有,方便你取走我的武功劍譜吧。」
單震揚笑了笑。「師父,您怎麼這麼說呢?徒兒是真的關心您,還特地帶了人參要回來給您補身子呢。」
說著,他一抬手,身後的僕從隨即將手上的禮盒端至桌上放好,但祈世老叟連看也不看一眼。
「只有這件事?」祈世老叟斜睨著他,不相信他的目的就這麼單純。
「當然。」單震揚恭敬的一笑。「師父,若不是您,就沒有現在的單震揚,徒兒對您孝順是應該的。」
「如果真的孝順,就不該做會令我生氣的事。」
「師父,男兒志在四方,徒兒若不趁著年輕的時候闖蕩江湖、名揚四方,豈不是枉費您苦心教導我的一切?」以他的武藝、才學,如果埋沒在山林裡終老一生,豈不可惜?
祈世老叟這會兒連看也不想看他。「你既然已經自立門戶,就不再是我的徒弟,我只是一個糟老頭兒,不是什麼震天門主的師父。」
單震揚笑了笑。「師父,您果然還在為我自立門戶的事生氣。」他想在江湖中揚名,所以創立了震天門,在甘肅一帶稱雄,但師父卻對他的做法不以為然,十分不高興他對未來的規畫。
「我生不生氣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再是我祈世居歡迎的客人。若無其他事,單大門主還是請吧。」祈世老叟直接下逐客令。
「師父既然不高興見到徒兒,徒兒也不便打擾,師父請保重,徒兒改日再來探望您。」單震揚深深一鞠躬,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下!」祈世老叟喊住他。「將你帶來的東西也帶回去,我一個山野匹夫,用不起這麼好的東西。」
他手一揮,人參立刻朝單震揚飛去,後者輕輕一接一撥,人參又回到原來的桌上。
「這是徒兒一片心意,師父若是不高興,就將它扔了吧!惹得師父不高興,是徒兒的錯,徒兒這就離開,不再惹師父心煩。」單震揚笑笑的說完,便帶著手下離開。
祈世老叟原本的好心情全被這一段插曲給破壞了。
其實徒弟在江湖上揚名,為人師父者怎麼會不高興?他其實並不介意單震揚自立門戶,他氣的是單震揚不夠光明的行徑。
為了快速成名,單震揚的雙手染上了許多無辜者的鮮血,這樣的榮耀與名聲要來何用?
感歎歸感歎,但事已至此,祈世老叟也無力扭轉什麼,面對單震揚的野心,他只能盡量想辦法保全欲雪了。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頭開始有種不祥的預感。
???
即使抱了一個人,慕容少擎的腳步依舊不受影響,迅疾如風的身影在枝頭上一點一落,轉眼間已越過一個山谷。
即使身處懸崖峭壁,風欲雪卻一點兒都不害怕,一雙明眸眨呀眨的不斷望著四周,眼底寫滿好奇。
不一會兒,慕容少擎的身影在一道絕瀑前停了下來。
「好快哦!」她讚歎著,任他放下自己,兩人並肩站著。「還是四哥好,會帶欲雪四處玩。」
慕容少擎低頭看著她,唇邊含著一股寵溺的笑。「雪兒成天就只想著玩,不怕師父傷心嗎?」
「可是雪兒對師父所教的寫字、武藝,也很認真的學,沒有偷懶過啊!四哥覺得雪兒貪玩、很不乖嗎?」她咬著下唇,似乎有點難過。
「雪兒覺得自己乖嗎?」他蹲下來與她平視,看著她的眼神裡並沒有任何的評判與苛責。
風欲雪偏著頭想了想。「在四哥來的時候,雪兒就成了不太聽話的徒弟,可是師父都說雪兒是他的開心果。」
「如果雪兒知道自己的心性,並且不做出讓師父傷心的事,就是個好孩子。最重要的,是不讓疼愛你的師父傷心。」慕容少擎說道。
雪兒十三歲了,有自己的想法,也能自己去分辨是非。他並不想教她什麼為人處世的大道理,只希望她懂得分寸,虛心學習,不驕矜自滿,那就夠了。
風欲雪笑逐顏開。「四哥,雪兒明白你的意思,雪兒會聽話,不讓師父傷心的。」
「雪兒真聰明。」他讚許道。
「四哥,你可不可以答應雪兒一件事?」
「什麼事?」
「常常來看雪兒,好不好?」師父雖然疼她,但她一個人在山林裡,仍是孤單的;每次四哥來的時候,她都好高興,因為四哥會很有耐心的陪她玩、和她說一些事,只可惜四哥總是大半年才來一次。而大師兄雖然常來,卻只會令她覺得害怕。
「怎麼了?」他發覺她神情略顯畏縮,那不像開朗又聰穎機敏的雪兒該有的表情。
風欲雪搖搖頭,沒有回答。
慕容少擎抱著她坐上樹幹,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關心的看著她。「你在怕什麼嗎?」
「沒什麼。」她搖搖頭,抱住他的腰桿。「雪兒怕寂寞。」
她心思單純,加上自幼沒人教過她應該和男人保持距離的道理,所以在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自然而然投以全部的熱情;而四少一向拿她當個小孩看待,壓根兒也沒想過男女之防這個問題。
「真的嗎?」他被她哀怨的語氣逗笑了。
「四哥,答應雪兒好不好?」
「好。四哥答應你,會盡量來這裡看你。」慕容少擎允諾。
他一向淡漠,對待任何人皆構不上「親切」的標準,和雪兒會投緣,實在也是很奇怪的一件事。雖然雪兒生就一副令人憐愛的面容,但是在祈老的專寵下,脾氣卻不是那麼可人,甚至可以說是有些驕縱與倔強;但不知道為什麼,自第一天認識開始,雪兒在他面前從來都是乖乖聽話、沒有絲毫任性,而他則是一點兒都淡漠不起來,就是不由自主的會想去疼她、寵她。
因此祈老常說,比較起來,世上真正能令雪兒聽話的只有慕容四少一個,教他這為人師父的忍不住要感歎。
「好了,你不是想練輕功嗎?要追得上你師父,你就得努力一點哦。」他以輕快的語氣道。
誰叫輕功是祈老最得意的絕活呢?雪兒自從知道以後,就立下一定要打敗師父的志願。
「嗯。」她用力的一點頭,放開他從樹上躍了下來,落地無塵的境界教人歎為觀止。「四哥,來追我呀!」她笑著轉身往水濕的方向衝去。
「欲雪!」他見狀立刻跟了過去。
兩人像是追逐又像是較量般,在山谷與水瀑之間穿梭來去,沒多久,風欲雪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大半。
「哈啾!」
「小心!」他飛身接住她往下墜的身子。
這麼跳來跳去,她身上都濕了,一受寒、一咳嗽其氣便運行不繼,入冬時節的水氣最為寒冷,偏偏她又愛戲水。
「知道自己容易著涼還敢往水瀑裡鑽,這下你就等著吃苦藥吧。」慕容少擎脫下她的外袍,將自己的外衣換給她。
「苦藥……」想到得吃藥,她的小臉全皺成一團。
「對。」他笑著應聲,悄悄運功為她祛寒。
現場就見這一大一小,大的笑得別有深意,小的一直以愁苦的表情搖頭……在這過程中,風欲言身上的衣服已慢慢變干。
「四……少……快回……」
風中突然傳來一陣痛苦的呼喚,慕容少擎臉色遽變,立刻抱起風欲雪往祈世居的方向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