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來,藥石山莊只是一個替人看病、治病、鑽研藥理的地方,它不屬於江湖門派,但多年來,由於莊主秦甫敬秉持「有救無類」的仁心,藥石山莊的名聲在武林人士的口耳相傳下,變得響亮起來。
秦家的人丁一向不旺,到了秦甫敬這一代,只生了一個女兒——秦若雨。她繼承了秦家對醫藥的天賦,十歲出頭時便會醫治各種疾病,連他這個做父親的都自歎弗如。
素甫敬沒有阻止女兒鑽研醫藥,無論如何,秦家的醫術必須傳承下去。他很高興女兒並非那種只懂得繡花彈琴的閨閣千金,她知道自己的興趣在哪裡,並且努力學習。
三年前,秦夫人過世,奏甫敬更加疼愛秦若雨,對於她的要求與願望,他沒有不答應的,就連兩年前她要求改扮男裝出外行醫一事,即使他不放心,還是讓她依自己的意思去做。
一個女孩家在外行走,原本就有諸多不便與危險,秦甫敬要求女兒每隔半年得回莊一次。一直以來,秦若雨也遵從父親的交代,但這回她卻沒有如時回來。
當女兒連個消息都沒讓人傳回來時,秦甫敬擔心的食不下嚥,急忙喚來總管。
「秦福,你派幾個可靠的家丁,由山莊到洛陽沿路打探消息,看看小姐是在路上耽擱了,還是仍在安大人府中,找到小姐立刻把消息傳回來。」
「是,老爺。」
秦福正要下去,守門的家丁扶著一名渾身髒兮兮、並受 著傷的女子進來。
「老……老爺。」她聲音虛弱的喚著。
「翠兒?」秦甫敬立刻走近她,「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小姐呢?」
「我們……」還沒說,翠兒已經開始哭了。
秦甫敬見狀,心急如焚,「快說呀!」
「我們在途中遇到盜匪,小姐……小姐恐怕是凶多吉少……」
秦甫敬震驚得差點站不穩。
「老爺!」秦福趕緊扶住主人。
「秦福,快,快派人出去。無論如何,一定要把小姐找 回來,快!」秦甫敬又急又慌的交代。
「是!」扶著主人在椅子上坐好後,秦福趕緊去找人。
小姐待人一向謙和有禮,這一趟沒回來,莊裡許多看著小姐長大的老僕擔心不已。而現在翠兒一身是傷的回來,又帶回這樣的消息,這……怎麼會這樣呢?
但願小姐吉人天相、平安無事才好。秦福在心中不斷祈禱著。
走了大半天,白應峰顧慮到秦若雨身子還沒完全恢復,需要休息一下,正巧路旁有間茶棚,他決定先歇會兒。
停好馬車,他扶著秦若雨下車。
「我們在這裡休息一下。」
「嗯。」秦若雨綻開一抹淺笑,臉上有著掩不住的疲憊。
茶棚裡擺著幾張桌子,小而簡陋的茶棚,卻有不少人在這兒歇腿、閒聊。
他們一走進茶棚,便讓裡頭的人瞧得呆了,他們活了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美的
女人。
白應峰選了一張空桌坐了下來,沉聲喚道:「小二。」
聽見叫喚聲,店小二才如夢初醒般趕緊過來招呼,「來了,客倌,請問要來點什麼?」
「來一壺茶、四個饅頭,幾碟清淡的小菜。」
「好、好。」店小二不敢再偷瞧那位美似天仙的姑娘,連忙走去準備東西。
「會不會累?」白應峰低聲問道。
「不會。」秦若雨搖搖頭,察覺四周不斷投來的放肆目光,她不假思索的將椅子挪近他身邊。
白應峰沒再讓她扮回男裝,他有絕對的自信能保護得了她。但即使只是素雅的裝扮,也掩不住她驚人的容貌,這一路上,有大多人對她有非分之想。
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將她的無措看在眼裡。
「你先回馬車裡,我要店小二把東西包起來,我們在馬車裡吃。」
「嗯。」她鬆了口氣,朝他微微一笑便起身走向馬車。
白應峰走向櫃檯,遞出銀兩,「小二,麻煩你把才纔我點的東西全打包。」
店小二一看,這客館一出手便是一兩銀子,他驚喜得合不攏嘴,動作迅速的打包食物。
秦若雨走到馬車旁,想等白應峰來才一起上馬車,所以她便站在馬兒身旁輕撫它的鬃毛。幾個看來不甚正派的男人,乘機接近她。
「姑娘,在下有禮了。」一個男人故作有禮的朝她拱手作揖。
秦若雨聞聲抬眼瞧了瞧,發現四個男人站在身前,雖沒有明目張膽的圍住她,卻讓她因這突來的壓迫感而起了些許的恐慌。
她悄悄退了一步,小臉上滿是驚疑與防範。
真是美呀!近看之下才發現美人身上細白得好似吹彈可破的肌膚,他們耐不住心癢,舉步上前更靠近她。
「姑娘。」最靠近她的那個男人涎著笑臉的開口,「姑娘別怕,我們只是見你生得嬌美可人,想認識你而已。」
隨著陌生男人愈來愈接近,秦若雨一步一步後退,待她的背碰到馬車,意識到沒有後路了,她忍不住低喊一舉。
「峰!」
幾乎在她出聲的同時,一道白色身影迅速掠至,伸手扶住她的身子。
哇,這種好戲可不是天天有,茶棚裡所有人全部目不轉睛的看著接下來的變化。
白應峰將秦若雨抱上馬車前座,一邊淡淡地閃:「各位有什麼指教嗎?」
那幾個男人回過神,看不出這文弱書生樣的男了還有兩了子,但他們這麼多人,可不會怕了他。
「這位姑娘跟你是什麼關係?」
「是什麼關係你不必知道。」白應峰瞧了他們一眼,還是那副冷淡得教人生氣的口吻。
「哼!」他不給面子的態度把他們惹毛了。「問你一聲是讓你好看一點,你不要不識抬舉!」
「不必了,不必你們給,我也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白應峰涼涼的逍遣道。再怎麼難看也比這幾個漳頭鼠目的人好看吧。
秦若雨聽出他話中的含意,忍不住掩嘴偷笑。
再笨的人也該知道自己被當成笑話了,四人同時變臉。
「我們看上了這位姑娘,你如果還想留住你的狗命,立刻自動滾開!」他們「混世四雄」可不是好惹的。
白應峰表情沒變,但眼神已冷了下來。
「報上名號吧。」
他完全讓人捉摸不著的反應讓那四人不解。
「我不與無名之輩動手。」白應峰懶懶的解釋,如願的引起他們的怒火。
「混帳!竟敢瞧不起我們,今天就讓你知道我們混世四雄的厲害。」敢瞧不起他們四雄,他們非打得他跪地求饒不可!
不管來人的攻勢多麼兇猛,白應峰幾個閃身、手裡的竹笛輕點他們身上幾處。不一會兒,混世四雄就一個個痛苦的蹲在地上,臉上表情不一。
癡癡的直傻笑;不斷地破口大罵;淚水不停的直往下流;張著嘴哈哈人笑;四個人正好代表了喜、怒、哀、樂四種情緒。這種奇景令一旁觀戰的人全看呆了。
「饒……嗚……饒命……哈……」四個人不約而同的求饒,哭泣與大笑混在一起的聲音,說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峰!」秦若雨跳下馬車走到他身旁。
白應峰牽著她再度走回茶棚,向呆怔的店小二拿了他們要的食物,然後回到馬車,隨即駕車離開。
秦若雨坐在馬車裡,一顆心因為那個駕車的人自離開茶棚後便沒開口而忐忑。
「你在生氣嗎?」
「沒有。」
將車停在一處涼快的地方,白應峰拉起竹簾,讓新鮮的空氣能夠吹進去,他們坐在馬車裡享受難得的寧靜。
秦若雨吃了幾口食物,側頭想了想,突然停下進食的動作。
「怎麼了?」白應峰發現她的異樣。
她搖搖頭,改坐到他身邊,靠在他肩上,蹙著眉像是在想什麼事情,白應峰也不打擾她。
「我很沒用。」想到後來,她得到了這個結論。
白應峰挑挑眉,以疑問的神情看著她。
「真的。」她點點頭加強語氣。「你看,別人欺負我,我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要不是有你在,我一定會很慘。」
她認真的表情與語氣令白應峰想笑。
「那不是你該面對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他們卻是針對我來呀!」
「有我在,你不必擔心有人會傷害你。」他伸手挽著她靠在胸膛上,拿起還沒吃完的饅頭撕成小塊餵她。
秦若雨很自然的張嘴,他喂、她就吃,也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妥。
「那些人該為自己的無知與狂妄付出代價,我只是稍微教訓了一下,現在他們應該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行走江湖的這幾年,他與人動手的機會不算少,畢竟像他這樣的人,他不去找麻煩,麻煩也會來找他。只不過他不喜歡殺人、不喜歡血的味道,所以他多半只是警告那些不知 死活的人。
秦若雨在他懷裡深吸口氣,笑著說:「我喜歡你身上乾乾淨淨的味道。」沒有血腥與暴力的感覺真好。
他笑了笑,對她的直言直話非常習慣。他向來與人保持距離,但卻不排斥她的接近,縱容她在身邊像個撒嬌的小孩般磨蹭著。
未失憶前的她,雖然嬌弱,卻冷靜的處理所有的突發狀況,將喜怒好惡掩藏在一張冷靜的面孔下,舉止合宜;而失去記憶的她,卻天真嬌憨,心裡的想法全寫在臉上……
最不同的是,她依賴他。
除了在他身邊,她總是不安的,一雙藏不住心事的眼總是小心翼翼的看著四周,似乎在害怕著什麼,直到他的身影出現,她才會放下心。
對於這種情況,白應峰心裡有數,卻從不曾覺得不耐煩。他救了她,照顧她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他從來不知道,讓她依賴,會變成一件令他愉悅的事。
吃飽後,秦若雨也有點累了,沉重的眼皮漸漸合起來。
白應峰將她抱到軟墊上,讓她安穩的休息。為了不吵醒 睡著的她,他放緩車速,繼續朝藥石山莊前進。
沒刻意留心車程,所以他們錯過了客棧,餐風露宿對白應峰來說是很平常的事,但此刻身邊多了個秦若雨,他就近找了家住戶借宿。
他讓秦若雨待在馬車上,自己上前敲門問:「對不起,我和我娘子因為趕路錯過了客棧,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在這兒借住一宿,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可以,不過農舍簡陋,恐怕沒有多餘的房間,後頭有一間倉房目前閒置著,如果你們不介意,那裡可以讓你們過夜。」
「這樣就夠了,多謝。」他自懷裡掏出一錠銀子,「這算是答謝你們,麻煩請帶路。」
那對夫妻看到銀兩眼睛都直了。
「我帶你們去。娘子,你去準備一些熱的食物給這位公子和他的夫人。」大漢吩咐完又轉過身,「公子,請跟我來。」
兩人繞過庭院,走到後面的倉房。
「公子,就是這兒了。」
「多謝。
等大漢離去以後,白應峰才走回馬車。
「若雨,可以下來了。」
「好。」秦若雨一聽,立刻撥開竹簾,讓他扶下馬車。
「因為錯過客棧,只好向附近的農家借住。」這裡是簡陋了些,不過對她來說,比起夜宿郊外,這裡應該好些。
「沒關係的。」秦若雨朝他一笑,兩人一同走進倉房。「只要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公子,啊!」
農婦準備好食物走進來,正好看見秦若雨轉過身,她嚇得連退好幾步,臉色都發白了。
「怎麼了?」白應峰微蹙眉的問道……
「沒……沒什麼。」應該不是,她不可能還活著!農婦穩下心思,咧嘴笑道:「這裡有……些食物,雖然簡單了些,不過可以填飽肚子。」
「多謝。」白應峰接過盤子,沒忽略農婦反常的表現。
「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待農婦離去後,白應峰瞧了飯菜一眼,神情裡有抹深思。
「峰?」秦若雨走到他身邊,心裡莫名的有些害怕。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手上的輕顫。
她搖搖頭,「不知道,我覺得很不安。」
白應峰頗有深意的笑了,看來,他們又遇上了個「餘興 節目」,連毫無武功的若雨都察覺了,這兩人的道行未免太淺。
他將飯菜倒在倉房後面,然後拿出馬車上的乾糧。
「不要擔心,把自己照顧好就好,不論發生什麼事,一切有我。」
她安心的點點頭,是呀,只要有他在身邊就好……
「怎麼樣?他們睡著沒有?」
「嗯,我們進去。」
漆黑的夜色裡,就見兩道形跡可疑的身影,手法熟練的撬開倉房的門,躡手躡腳的潛了進去。
瞧了眼熟睡的兩人後,他們開始翻動一旁的包袱。
「咦,怎麼什麼都沒有?」
兩人突然感覺不對勁,身後便已傳來一陣懶洋洋的聲音。
「兩位深夜來訪,用這種方式不覺得太辛苦了嗎?」
他們匆匆轉身,就見原本睡著的兩人竟站在他們面前,白應峰一手摟著佳人的纖腰。大漢在看到秦若雨後也嚇得臉色發白。
「你……你……」
第二次了,白應峰瞇著眼看著他們。
「哼!既然被你們發現,那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農婦壯著膽說,「我們原本不想傷害你們,是你們自找死路。」
白應峰眸光一斂,身形快如閃電的出手,那兩人還沒反應過來便已被制住穴道,動彈不得。
「你……」夫婦倆心中起了一陣恐慌。
「你們以前見過她吧?」由他們的反應看來,他肯定這個判斷是正確的。
兩人囁嚅著,不敢回答。他們也不是那麼心狠手辣的,只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事情被發現,他們只好一不做、二不休。
「說。」白應峰平淡的語調裡有一股令人心驚的威嚴。
「如果你們老實回答,或許我會考慮放過你們。」
「這……」遲疑了一會兒,那名大漢開口了,「好吧,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我的確見過你身邊的姑娘,但是我不能肯定是不是她……」
他將上回的事說了一遍。
還未聽完,白應峰的神情已然變冷。而秦若雨則白了一張臉,攀住他的小手不自覺的用力。
「那她身邊的那位隨從呢?」
「我們發現她是個姑娘,本想將她賣了,誰知道就在我們進城的途中,那個姑娘逃掉了。」
秦若雨聽得心驚膽戰,對於這些事,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用力甩著頭,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若雨!」白應峰走注她的身子,安撫著她不安的情緒。
「我一點印象也沒有。」她想不起來。
「沒關係,不要勉強自己。」他伸手摟她入懷,「若雨, 他們傷害了你,你想我該怎麼處置他們?」
秦若雨看向那對夫婦,他們立刻開口求饒。
「姑娘,我們知道錯了,你發發慈悲,原諒我們……」要不是被點了穴道,只怕他們早就跪下磕頭求饒了。
秦若雨看著他們,她是很氣,可是她也不希望見到血腥。但若就這麼算了,要是他們再起噁心怎麼辦?
她為難的蹙著眉,「我不知道。能不能有什麼方法可以讓他們不再害人?」
「我們發誓以後再也不敢了,我們會安安分分的種田,求公子、姑娘饒過我們這一次。」
「你們的保證值得相信嗎?」
「我們發誓,如果我們再害人,就讓我們不得好死!」
白應峰一笑,身形倏地一閃,在解了他們穴道的同時也餵他們吃進一顆藥丸,白色身影一落定,他又回到秦若雨身邊。
「如果你們安守本分,自然不會有事。但如果你們敢違背方纔的誓言,那你們就準備等死吧。」
「咳……謝謝!」他們不敢再多逗留,飛也似的逃出倉房。
「如果我只記得你,可不可以一直跟著你?」秦若雨抬起頭問道。
他挑眉看著她,「跟著我,就得餐風露宿、四處遊蕩,那種生活並不輕鬆,你受得了?」
「如果你可以,那我一定也可以。」
白應峰聞言一笑,「休息一會兒,不然明天你會沒精神上路的。」
「你不可以丟下我……」她呢喃著,在進入夢鄉之前,張開手臂牢牢環住他的身子。
說什麼她都不要離開他。
藥石山莊派出家丁一路尋往洛陽,不過這一路上,他們都打探不出任何有關秦若雨的消息,秦甫敬擔憂女兒的安危,整個人蒼老許多。
「老爺,外面有一個自稱來自金刀門的伍克都公子說要見您。」
金刀門?秦甫敬想起了十多年前在西域的一段經歷。
「請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名衣著不似中原打扮的年輕俊公子走了進 來,一身傲然與自信的神采更助長了他形於外的霸氣。
「秦莊主。」他微頜首。
「你是伍定山門主的公子?」秦甫敬打量著他。
他點點頭,「是的。」
「請坐。」
伍克都道了耐,瀟灑的落坐。
「伍門主好嗎?」
「實不相瞞,家父已於兩年前過世,臨終前再三囑咐我 到中原,向您提親並且迎娶秦小姐。」
「你可有信物?」
「有。」伍克都從懷中取出一塊鳳形玉珮。
秦甫敬接過來端詳,果然是當年他與伍定山交換的信物,伍克都的確是雨兒的未婚夫。
「賢婿為何此時才來中原?」
「家父過世後,門裡有許多事務等待處理,我花了兩年時間重新整頓一下,直到一切安定了,才敢來藥石山莊提出迎娶一事。」
秦甫敬明白的點點頭,「令尊的確是位守諾之人,只可惜……雨兒沒這福氣。」
他憂傷的語氣令伍克都感到疑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秦甫敬長歎一聲,憂慮又重回他的臉上,「雨兒,也就是我的女兒、你的未婚妻,在行醫途中遇見盜匪,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什麼?!」伍克都驚怒得差點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