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藍;雲,淡薄;風,清涼。
原來,外面的風雲與村子裡一樣。
只是,人好多!
各色各樣的人,皆是陌生的,擦肩而過。
車馬華麗,樓台亭閣,大莊小院,街道縱橫,商販走卒……所有的一切,以前都只能在書中得知,當呈現在面前時,竟是走馬觀花,如夢似幻。
行了一個月,終於來到了寒臨城,從劉海那裡得到不少信息,「雪天門」的總部設在寒臨城。
擇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普通雙人房,一住便是三日。
三日來,兩人四處打聽,但並無多少收穫,似乎,城裡的人對「雪天門」頗為忌憚,不敢多提,生怕得罪了它。
坐在飯館裡,點了幾樣素菜,慢慢地嚼著。
阿玉偷偷打量著更清瘦的白如衣。梳得一絲不苟的束髮,低眉垂眼,修長細瘦的手指握著筷子,慢條斯理地進食。
如衣總是令人驚訝的!若是平常人,來到這裡,早就急得竄上門,揪出那個「負心漢」了,但如衣不同,他沒有直接找「雪天門」,而是靜靜地等待著什麼。
飯吃了大半,阿玉終於忍不住發問:「如衣,為何我們不直接上門找人?」
如衣頓了頓,放下筷子,從袖子裡抽出布絹,擦了擦嘴角,道:「若我們直接上門找雪兒,並不一定能見著他。」
「為什麼?」阿玉不懂。
如衣將布絹折疊好,收回袖中,無意間擦過手上的鐲子,他輕輕地把玩。「雪兒是門主,要見他並不容易。門外侍衛,並不一定會引進我們。」
「什麼?好大的架子,不就是個門主嘛,何況我們是他的親人朋友呀!」阿玉不滿!怎麼外面繁瑣的事情特別多!
白如衣笑道:「這裡不比村子單純,『雪天門』豎立的敵人定不少,他們總要防範。」
「但你是雪兒丈夫耶!」阿玉磨著牙籤,對無雪不滿到極點。
白如衣垂下眼,黯然。「別人可不管這些!何況,外面的人,對兩個男人的婚姻並不贊成的樣子!」
「真是麻煩!」阿玉搔搔頭。他以為,出了外面,找到雪兒,然後說個清楚,就完事了!哪裡想到還有那麼多彎彎轉轉的?
搞不懂!
不過,如衣似乎比他懂得多很多!到底讀得書比較多!唉——
「那我們該如何找到雪兒呀!」
白如衣抬起頭,四處打量了一番。「這兩日,江湖人來往頻繁。」
「咦?」他怎麼注意到的?
「你看那幾桌人,都帶著長劍,衣著相似,可能是師兄弟,而單獨一桌的,一樣武器不離身。看來,寒臨城裡果然有武林大會。」白如衣小聲地說著,阿玉疑惑地掃了幾眼。
「武林大會?」
「昨日我打聽到,城裡將於十日後召開一場比武大會!」
「要選武林盟主麼?」那麼,墨無雪定會露臉了?
「不清楚,或許是,或許不是。我們再等等。」飯後,倒了杯茶,清清腸胃。
「唉,只好如此了。」阿玉無奈地歎氣。
墨無雪啊,墨無雪,真是個折磨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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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臨城,北方最大的一座城池,商賈富甲一方,武林人士眾多,城中有聞名遐邇的兩派一堡,分別為「雪天門」、「洪幫」、「鷲鷹堡」。原本兩派一堡三腳鼎立,但自從半年前,「洪幫」幫主與「雪天門」門主決鬥後,「洪幫」因幫主的死亡而衰竭了下來,「雪天門」卻壯大數倍,名望勢力一日千里,直將「鷲鷹堡」和「洪幫」壓了下去,成了寒臨城的魁首。儘管「洪幫」與「鷲鷹堡」諸多不服,但因威懾於「雪天門」門主墨無雪的冷硬手段,不敢造次,只能忍氣吞聲。
三年一次的北武林選舉武林盟主大會即將召開,凡屬於北武林的江湖人士皆從四面八方湧進寒臨城,有的雄心壯志,有的野心勃勃,有的只是圖個熱鬧。不過,「雪天門」雄霸一方,只怕此次盟主之位會落在墨無雪的頭上。
此次武林大會在「鷲鷹堡」舉行。雖然「鷲鷹堡」勢力不如往日,但它立足於江湖足有五十年,歷屆武林大會皆在「鷲鷹堡」舉行,此次亦不例外。
大會當日,眾多江湖人士執著武林帖,湧進「鷲鷹堡」。
白如衣和阿玉兩人並不知道只有執有武林帖的江湖人士方能進堡,一大早,二人便到了「鷲鷹堡」門口,卻被侍衛擋在了門外。
「沒武林帖者一律不得入內!」侍衛冷冰冰地陳述。
「武林帖?什麼東西?」阿玉摸摸後腦勺。沒聽說過啊!既然是武林大會,只要有武功的人都可以參加吧?
侍衛斜眼看兩個衣著樸素的青年。「你們是不是混江湖的?」
「呃……我們當然是……」阿玉滿臉不爽。他們那是什麼眼神?根本是狗眼看人低!
白如衣拉住他,有禮地向侍衛抱拳。「抱歉,我這兄弟剛入江湖,不懂規矩。武林帖我們是有,只是忘在客棧了,一時沒想那麼多。」
阿玉一臉狐疑。白如衣只拉著他向侍衛溫和一笑,侍衛見他清俊優雅,便多看了兩眼,態度也緩和許多。「二位還是快回去拿吧,遲了趕不上好時機。」
白如衣道了聲謝,便拉著一頭霧水的阿玉走開了。
走了十多米,阿玉終於忍不住了。「如衣,怎麼我不知道咱們還有武林帖?」
白如衣觀察著四周,沒有回話。
「如衣,既然有武林帖,你怎麼不早點拿出來?還落在客棧?」
白如衣無奈地歎氣。「我沒有武林帖。」
「什麼?」阿玉差點瞪出眼來。「你剛剛……剛剛不是說有嗎?」
「那是騙侍衛的。」白如衣平淡地說,拉著阿玉來到了一個轉彎處。
「騙……騙……」阿玉不可思議,一臉清雅的如衣也會騙人嗎?
兩人站在轉彎處,白如衣要阿玉噤聲,不遠處走來兩個江湖人打扮的青年。白如衣細量了他們一番,低聲問阿玉:「你看他們武功如何?」
「咦?」阿玉仍是莫名其妙,不懂如衣打的是什麼主意。「那兩個人嗎?嗯,從他們行步與吐氣舉止上看,武功屬中上。」
白如衣思索了一會。「你能否制服那二人?」
阿玉張大了嘴巴,無法置信。如衣……如衣的話是什麼意思?
白如衣皺了眉。「別想那麼多了,機會只有一次。」
彎腰迅速撿起兩粒小石子,塞到阿玉的手裡。「彈石,點他們的昏穴,快——」
阿玉連忙運氣,「嗖嗖」兩聲,小石子閃電般地射出,只聽「砰砰」兩聲,地上趴了兩個人。
幸虧這裡是死角,經過的路人不大會注意。
白如衣拉著阿玉,快速地接近倒在地上的兩人,將他們拉進小巷中,隱藏了起了。
好一會兒,當他們從小巷裡出來,手裡拿著兩張鮮紅色的武林帖時,阿玉仍在發呆。
「這……不是真的吧?這不是真的……」溫文爾雅的白如衣,怎麼會使出如此鄙劣的手段?!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如衣……」他抖著手裡的武林帖。
白如衣面不改色,一貫的雲淡風輕,撫平略皺的衣袍,道:「走吧,我們進『鷲鷹堡』。」
阿玉傻愣愣地跟著他,在侍衛前示出武林帖,跟著若無其事,淡笑如風的白如衣,走進了「鷲鷹堡」。
至於小巷中的兩人,非常倒霉地被點了昏穴不說,還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的「橫屍街頭」。
進入會場,擂台上早有人在對打了。擂台上方位,是名望門派的雅座,距離頗遠,看不大清。而一些小幫派,遊俠獨行客之流的,只能站在擂台下方位,伸長脖子觀戰。
白如衣和阿玉穿梭於人群中,找了個好方位,立定。
「雪兒在哪裡?」阿玉四周張望。
白如衣望著上座上的幾人。「別找了,他不在下方。」
「啊?」阿玉只好收了視線。
「耐心點。」白如衣抬頭望著擂台。
阿玉摸摸鼻子,只好閉嘴。真是的,到底是誰在找人啊?怎麼他這個陪伴的人比當事人還要猴急!
比武規則,兩兩對打,點到為止,一方連勝三場,則可參於第二輪,第二輪勝出者參於第三輪,第三輪只能有一位勝出,勝出者,即與前任武林盟主對戰,勝者方可成為新的武林盟主。前任盟主當眾將武盟令交給新盟主。
最初的打鬥,皆不大入流,高手往往在最後出場。無可厚非,兩個時辰過去了,仍沒有看到墨無雪出場。
阿玉不耐用煩地擦拭著汗,抱怨:「雪兒在搞什麼呀,快午時了還不出場?擺架式呀!」
白如衣的臉色蒼白,可能是站了一個早上的緣故,體力不濟的他,有點支撐不住了。
「如衣,你還行吧?」阿玉擔心。
白如衣扯出一抹笑,要他安心。「我還支持得住。」
「你若站不住了,就靠著我吧。」阿玉道。這種直站沒坐的方式,對於練武的人,是一種修煉,但如衣不大習武,身體又不好,對他來說,根本是種折磨。如若見著了無雪,定要揍他個三拳!
白如衣袖裡的手,握成拳,身體的不濟,使他無力。但此次是見雪兒的唯一機會,絕不可錯過。
「『雪天門』墨門主出戰——」
一聲高呼,令眾人精神一振。每個人關注著擂台,目不轉睛。
白如衣的心提了提,手心全是汗水,黑眸緊盯著擂台。
「可出現了!」阿玉咕噥。
只見一道人影如白光般的閃至擂台上,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立定,落地無聲!
會場鴉雀無聲。墨無雪出現得無聲無息,閃至擂台,更如清風撫過,人如幻,影似雪,輕功已是登峰造極!
白如衣捂著胸口,貪戀地望著半年未見的思念之人。
他,墨無雪,一身雪白,長髮高束,劍眉飛揚,星眸如炬,嘴角微揚,真氣護體,氣貫神凝,劍未出鞘,負手一立,如天神般威懾四方。
人群中,那些個嬌花年齡的少女,莫不對他頻送秋波,愛慕不已。
與墨無雪對打的是「流星門」門主。同樣是個年輕人,但氣勢上與墨無雪一比,一落千丈。
兩人行禮之後,便出手了。
勝負只在一剎那,僅三招,墨無雪勝出了!
台下一片喧嘩,眾人竊竊私語。「流星門」門主灰溜溜地下台。
「嘖,雪兒的武功更勝一籌了!」阿玉大大驚歎。
白如衣眼中有著傾慕,也有自豪。呵,這個卓爾不群的男子,是他的……
疲憊,在見到墨無雪後,煙消雲散了。
接下去的兩場,墨無雪輕易地勝出,來挑戰的人,在江湖上皆有排名,卻想不到,在墨無雪手下走不出五十招。想來,墨無雪當初與柳逸平決鬥時,柳逸平死無全屍是顯而易見的。
看來墨無雪在江湖上排名,由前二十名竄進前十名之例,並非偶然!
三場連勝,墨無雪向首席主持大賽的北少林主持抱拳,台下喝彩聲不斷。
白如衣濕潤了眼,癡癡地盯著那條敏捷的身影。見他身影晃動,將要下台了,他一急。
他要走了!這一走,不知如何能尋到!
阿玉忽覺得身邊一陣風聲,當他轉頭時,一道素影在眼前一晃,他暈頭轉向,心驚膽顫地瞪著前方。
「且慢——」喧嘩聲中,一道清亮的聲音憑空劃出,一條清瘦的身影忽地飛上擂台,墨無雪轉身,望著那人影輕飄飄地立於身前。
「嘩——」眾人震驚。
按規矩,一人連勝三場後,其他人不得挑戰,否則違規,不得再參賽。但想不到,竟然有人突然蹦出來,阻下了將下台的墨無雪!?
阿玉汗流浹背。為……為什麼,他從不知……如衣……輕功那麼好?他……他並沒有因體弱,而荒廢掉武功?
太……太驚人了!今天的白如衣,完全出人意料!
墨無雪眼中無波,漾著一抹淡笑。「這位兄台,不知有何指教?」
他的聲音冷冷清清,面上雖帶笑,眼中卻無任何笑意。
白如衣挺著腰,大膽地直視他,動了動唇,吐不出任何話語。
墨無雪負手而立,神情倨傲。「若無事,可否請兄台挑戰下一位?」
諸多有禮,卻陌生如斯。
白如衣微晃了晃身子,哀傷地移開眼。
他不認他!
他不認他!?
他……為可不認他?那眼神,竟全然是陌生的!
「雪兒……」他嗚咽出聲,卻沒有掉下淚來。
墨無雪面上的笑斂去了,他放輕了嗓音,道:「希望兄台並非在稱呼在下。」
墨無雪的名字中,有一個雪字,身為男人,絕對無法忍受有人稱自己為「雪兒」!曾經有人戲謔過他,那個人如今已躺在黃泉不見天日了。
眼前這名清瘦的男子,面有哀色,但氣質清朗,他並不想對他痛下殺手。
白如衣苦笑,重新對上他的冰冷的眸子,啟開口,頗為挑釁:「我……正是在叫你的小名……雪兒……」
墨無雪出手了!
他那在三場比賽中,未出鞘的劍,「箏」地出鞘了——
寒光一閃,那透明中泛著紫光的長劍,如蛟龍般地刺向白如衣。
所有人都一呆!
這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比賽,不可痛下殺手,至人於死地!但,墨無雪這一劍,直接對方要害,殺氣騰騰,非要取人性命不可!
「如衣……」阿玉在台上急叫。天啊,地啊,發生了什麼事?為何,為何雪兒要殺如衣啊!
那個該死的墨無雪!他怎麼可以!
這一劍,若是平常江湖人,定不可躲過,但白如衣躲過了!每個人只看到他身影微微一晃,閃過了致命的一擊!
驚座四方!
看出玄機的江湖人,皆瞠目,不可思議地注視著台上對峙的兩人。
墨無雪暗暗震驚,刺出的劍沒有收回,劍出鞘,定見血!否則,絕不入鞘!
第二劍,緊接而來,殺機更濃,封住了對方各條退路。對方無論移至何處,都將見血封喉。
白如衣搖搖頭,閉了閉眼,腳下再換一步,輕而易舉地死裡逃生!?
這一次,台下一面死寂。每個人都死盯著白如衣,就是連墨無雪也停住了劍,汗涔涔地盯著那個一招未出,只移了兩步的清瘦男子。
「凌波微步?!」
不知是誰驚叫出聲。
天啊,失傳百年的「凌波微步」竟然重現江湖?!
百年前,一名妙齡女子,帶著凌波微步,翩翩然的出現於江湖,江湖人對此武功絕學,望而興歎,多少人想得玄機,皆無機會。但不出十年,那女子銷聲匿跡,此後再無人見到凌波微步!卻不料,此次武林大會上,一名看似無底子的清雅男子,使出了失傳已久的絕招!
擁有凌波微步者,不但能死裡逃生,更能趁人不備,至人於死地而毫不吹灰之力。
「凌波微步?!如衣竟然會武?」阿玉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太……太匪夷所思了!
台上,墨無雪冷硬地收劍,死死地盯著白如衣,那眼神如毒蛇般凶狠。「不知兄台承師何人?」
白如衣輕輕地道:「我承師何人,你不是最清楚?」
墨無雪的眼閃了閃,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兄台此話真叫人為難,在下與你素味相識,如何知道?」
白如衣咬了咬牙,痛心疾首地抬頭,高聲問:「雪兒,你真的不認我?」
墨無雪的臉上再無任何笑容。「兄台,休再侮辱在下。」
「我侮辱你……」白如衣慘淡,後退一步。「你說我叫你……雪兒……是侮辱你……」
「兄台,在下一再忍讓,你莫要不知輕重!」那是警告!
台下的阿玉再看不過去了,他躍了上來,來到白如衣後面,衝著墨無雪大罵:「你這個沒心沒肺的男人,別再裝傻了!如衣為了你千里迢迢地從村子裡趕來,不顧自己的身體,只為了見你一面,可是你呢,你竟然不認他,還出手殺他!我不認識這個沒心沒肝的墨無雪!」
墨無雪額上崩出青筋,對突然冒出又破口大罵的青年全無好臉色。
四周瀰漫著沉鬱之氣,他手中的長劍嗚鳴,那是開殺戒的前兆。
白如衣垂下眼,拉住了阿玉,低語:「走罷……」
「什麼?!」阿玉不解。「好不容易找到他了……為什麼要走!事情還沒有問清呢!」
「走罷……」白如衣僅此一句。
上座的少林主持趁機道:「兩位施主,若無要事,還請勿再打擾本次大會!速速離去!」
他這一發話,是為二人找下台階,畢竟,墨無雪若真要開殺戒,他亦無法阻止。
阿玉不服,卻被白如衣拉著走了。
下台了,兩人的身影沒入了人群中。
墨無雪緊盯著二人漸消失的背影。將劍入鞘,踩著慢而緩地步子,徐徐下台。
招來兩名手下,薄唇裡吐出一字:「殺——」
那一高一矮,將全過程看得一清二楚的手下,愣了愣,收到門主冰冷如劍的眼神,領命,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