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藥水味瀰漫在整個空間裡,右床有個刺龍刺鳳的「兄弟」斷了腿在那哀哀叫,還有幾個看來也絕非善類的同夥,在旁義憤填膺地喊打喊殺,四海背對著他們坐著,背脊直竄寒意。
真是倒霉呀……
四海捂著胸口,心裡不斷發出慘痛的OS:早知道今天會這麼衰,打死他也不出門了!
看著躺在床上,右手已經裡上了層層紗布的「禍害」,四海腦中儘是白花花的鈔票隨風而逝的畫面。也不曉得是不是這間醫院存心要A他錢,院裡的四人病房竟然全滿,害他莫名其妙得升等到雙人病房。
按車禍「常理」,就算是這女孩子自己發了瘋跑出來讓他撞,他這個超級無辜卻開著二手賓士車的凱子,也絕對休想找理由不付醫藥費。這下子沒花個幾千、幾萬是甭相心脫身了。一想到這,他的心就快滴血啊!
不過……
四海看著看著,還真有點替躺在床上的這個年輕女孩感到惋惜。瞧她長得還算清秀可人,睫毛濃密又捲翹,細長的鼻樑挺又直,微撅的唇形有種無邪的性感,看來大概只有十七、八歲吧,可惜年紀輕輕就神智不清,竟然在馬路上手舞足蹈地跳著怪舞——
四海這才突然想到,他是不是得先知會院方一聲才對?萬一她一醒來就抓狂,得罪了隔壁那群兄弟,還沒良心泯滅到見死不救的他,到時候肯定狠下下心落跑,可是為了她被人海扁又沒錢拿,他可不想搞到連自己也住院,再多花一筆醫藥費呀!
「錢……錢……」
他想站起來,屁股才離開椅子不到三公分,就瞧見她突然說夢話似的直嚷,沒受傷的左手還死命地往半空中撈啊撈的。
慘了!完了!
世界末日來了!
長這麼大還沒遇見過「敵手」的四海冷汗直冒,竟然有人連作夢都死要錢,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是不是該在她醒來「搶錢」之前先溜再說?不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剛剛已經在急診室留下資料,這下可真成了待宰的肥羊了……
「錢……我的錢……」
四海還在天人交戰,冷不防地她抓住他的手,當成了錢似地一把按壓在她還算有料的胸前。他眼一瞠,心一跳,霎時連呼吸都凍結了,她卻因為握住了錢,連夢裡都微笑呀!」神幾秒後,四海在她醒來高喊非禮前急忙抽回自己漸漸發燙的手,這麼用力一扯,寶蓓皺了皺眉,眨眨沉重的眼皮,終於清醒了。
「好痛喔……」
不小心扯動傷口的她疼咧了嘴,這才發現自己右手裡了厚厚一層紗布,還躺在病床上,左手邊則坐著一個削著輕薄短髮、臉上干浮得看不見一根鬍渣,模樣長得還真是斯文俊逸的年輕男子。
「是你開車撞我的?」她馬上憶起昏迷前的遭遇。「我手斷了?會變成殘廢嗎?」
「沒那麼嚴重,只是有點皮肉撕裂傷,縫了三十幾針,加上韌帶有些拉傷,所以短期內活動會不太方便。不過醫生說只要你好好休養,手不要有大動作,也別提重物,很快就會復原,絕對不會變殘廢。」
他極力表現出最誠懇的態度!看她現在腦筋好像還滿清醒的,順便跟她講講「理」。
「小姐,是我撞到你沒錯,可是那不是我的疏失,是因為你突然衝出來在大馬路上跳舞才——」
「什麼跳舞,我是在追我飛掉的錢啦!」寶蓓打斷他的話,反問他:「你有幫我撿到那張一百塊的鈔票嗎?」
追錢?這理由真是令四海啼笑皆非,害他還一度誤以為她是神經病呢!
「我沒看見那張鈔票,當時我只急著送你就醫……」
他頓了頓,發覺她根本沒在聽他說話,一雙水靈靈的大眼不停地東張西望,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我的手提包呢?!」寶蓓立刻想到比鈔票更重要千百倍的手提包,那裡頭可是裝了她僅有的財產呢!
這下換四海楞住了,車禍當時他想都沒想就抱起她直衝進醫院,什麼手提包他根本沒留意。不過看她的穿著打扮比時下的年輕女孩還樸素,而且只為了張百元鈔就不要命地狂追,就算想賴他賠,包包裡肯定也不會有什麼價值不菲的東西才是。
「我沒看見,你要是想叫我賠——」
「哇……」
喝!這女人的眼睛是裝了水龍頭不成?!
四海一怔,只見她一聽手提包不見,立刻放聲大哭不說,那眼淚潰堤的程度更是宛如滔滔大浪排山倒海而來,這……會不會太誇張了啊?!
「嗯哼。」
他以手掩口輕咬一聲。她哭得再慘也不能心軟!這氣勢可不能輸,一輸就得被當肥羊宰了。
「小姐,賠償的問題我會找律師跟你談,就算你哭,不該我付的我也絕對不——」
「媽呀!我對不起你啊!」
四海被她比「孝女白琴」還慘烈的哭嚎聲給嚇得整個身子往後一縮,差點沒跌倒。
這……有那麼嚴重嗎?瞧她哭爹喊娘地那麼傷心,那手提包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
「л,你們很吵哦!」
一聲低吼伴隨著一股殺氣,從四海背後筆直射來。
雖然她不是瘋婆子,但他先前的預感還是不幸成真,她果然得罪了鄰床那群白癡才會去招惹的傢伙了。
「對不起、對不起……」
識時務者為俊傑,四海連忙轉頭向他們迭聲道歉,再回頭小聲勸寶蓓別哭得像有人要駕鶴西歸了。他錢還沒賺夠,還想多活幾年哩!
律師說過,母親臨終前給的那把鑰匙一定得帶著,不然就算她能證明身份也不能將東西交給她。寶蓓一想到那麼重要的東西竟然讓她弄丟,連僅剩的兩百元也飛了,就算玉皇大帝也止不住她奪眶而出的淚啦!
「發生什麼事了?」一個白衣護士被寶蓓宏亮的哭聲引來。「小姐,你怎麼了?要我叫醫生來嗎?」
「嗚……叫誰來都沒用了……」
「X,吵死了,再哭我砍你喔!」
鄰床的傷患明明連床都下不來,照樣橫眉豎眼地跟她撂狠話。
寶蓓想到自己車禍撞斷了手,弄丟了可能可以領到大筆遺產的鑰匙跟僅存的現金,已經夠慘的了,竟然還有人放話要砍她,心一酸,不但沒停止哭泣,反而哭得更加驚天動地。
「哇咧!你是——」
「我們馬上換房間!護士小姐,我要立刻換單人房。」
不等對方把狠話說出,四海馬上開口「投降」。
雖然他很愛錢,但更愛命,反正他是勸不停了,乾脆在對方開扁前要護士換了間單人房,讓這個好像打算哭到海枯石爛的女人哭個過癮。
沒多久,院方終於派人來將寶蓓推離雙人房,四海故意遠遠跟著,因為她仍舊一路蓋著被蒙頭大哭,他不想被別人當成是這「孟姜女」的家屬,招人側目。
「你……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
轉進單人房好一會兒,寶蓓也哭累了,掀被一看才發現四海竟然在閉目養神,一股備受忽略的感覺讓她很不甘心地開口問。
「我一定要問嗎?」
第六感告訴他,最好別知這原因比較好。
「當然要!」她扁著嘴,一副既冤枉又委屈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我被你害慘了?!」
「我?」他指著自己,一臉茫然。
「對,就是你!」她眼紅紅、鼻紅紅,一邊抽噎一邊惱怒地指責他。「那皮包裡有我所有的財產,和領取我母親遺產的唯一證物,如果找不回來,我就跟你沒完沒了!」
沒錯,就是這樣!
他之前有提到「律師」這兩個字吧?聽他的語氣,好像想撇得一乾二淨,可是瞧他的穿著打扮,肯定不是像她這類窮得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硬幣的人,就算她衝出馬路的確也有錯,但是開車撞人的始終是他.怎麼樣也要他負責到底!別的不說,光是醫藥費她就付不起了,當然得賴定他才行。
四海一聽這還得了,所有財產加上遺產,這女人是不是認得他,存心想把他啃得屍骨無存啊?!
「小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錯明明不在我,是你——」
「你當時時速多少?」
她突然打斷他的話,反問他。四海怔仲片刻,俊臉上浮起一抹聰敏笑意。
「小姐,我開車一向不貪快,沒有超速的問題,當時我的時速絕對在五十以下——」
「四十。」
「嗄?」
「醫院前那條路速限是四十哦!」寶蓓朝他伸出左手四根指頭,理直氣壯地說:「超速撞人,罪加一等。」
「л——」
「л什麼л,反正不論要講道理還是講道義,你都得對我負責到底。」她不管,反正就是吃定他了。「我叫金寶蓓,蓓蕾的蓓,不是貝殼的貝喔!你叫什麼名字?真名喔,報假名也沒用,我已經把你這張臉牢牢記在腦海裡,你溜走我也會叫警察找回你。」
他滿臉無奈,有氣無力地回她:「我叫錢四海。」
「錢『似』海呀……錢多得像海一樣……好好聽的名字唷……」
她的雙眸像少女漫畫的主角一般閃著熠熠光輝。這麼有錢的名字聽起來就豪氣,「金寶貝」雖然不錯,不過如果叫做「金似海」那就更棒了!她好喜歡他的名字喔……
四海額頭冒著冷汗。雖然他也覺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不錯啦,不過她兩眼好像全填滿了$$,教他光看就想逃。
「是四海為家的那個『四海』,不是錢多得像海的那個『似海』。我絕對、絕對沒有那麼多錢,其實我沒多少錢,真的!」他卯足了勁裝窮。
看他應該是報上了真名,不至於會扔下她不管,寶蓓也釋放出善意。
「放心啦,看在你沒有肇事逃逸的分上,我不會獅子大開口向你要幾十萬的賠償費,乘機敲詐啦!」
他聞言,不禁喜上眉梢。「真的?」
「不過醫藥費和以後拆石膏的費用你一定要負責。」
「當然。」他開始算起,扣除健保給付之後——
「還有……」
四海的如意算盤立刻打住,有些膽戰心驚地瞅著她。「還有?」
「我弟就住在這間醫院的心臟科病房,我跟他說了辦完事就會立刻回去找他,我現在渾身酸痛,沒力氣走路,待會兒你去幫我找輛輪椅推我去見他,不然他會擔心的。」
他鬆了口氣。「好,沒問題。」
寶蓓甜甜一笑。「還有,無論如何你都得幫我把手提包和裡頭的東西全找回來,不然……」
他干噎了一口氣,總覺得她是「笑裡藏刀」。
「不然!我可是會纏住你一輩子喔!」
她可不是嚇嚇他而已,這男人害她受傷,還丟了可能通往龐大遺產之路的關鍵鑰匙,現在她可是比人家兩袖清風還慘,就算要她善罷甘休,他至少也得先把鑰匙找回給她吧?在那之前!她只能「巴」住他不放了。
四海的臉色慘到眼被醫生宣佈得了絕症差不了多少。「金小姐,你的要求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嘛!這年頭連警察都不敢擔保能找回失物了,更別說我連你那個手提包長什麼樣子都沒見過,這——」
「我想睡了。」
不曉得是不是太累了,她打了一個呵欠,眼皮子一酸就真合上了。
四海懊惱地看著這個給他出了個大難題的「冤家」天哪,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啊?!
幾天後。
抽出了一大迭鈔票辦理出院手續,四海的臉色就像剛去賣完血一般蒼白,心口也像被人劃了一刀,正不住地淌血。
好痛呀……這世上再也沒有比要他在一個對他而言絲毫沒有半點經濟效益的人身上花大錢,更讓他覺得槌心肝了!
他下定決心,絕對不能讓情況再這樣繼續失控下去,他得快點擺脫金寶蓓這個大麻煩才行。長痛不如短痛,再捨不得也還是「花錢消災」算了!
「嗨!」
才推開病房門,一聲爽朗又輕快的呼喚傳來,一股牛肉香更件隨而來。
「吃牛肉麵,我叫護士小姐買了兩碗,對你不錯吧!」
寶蓓本來就是左撇子,所以即使右手受傷,還是能挾著面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樂乎。
「都要出院了,幹麼還花錢托人買吃的?」他頓了頓,狐疑地挑起右眉。「不對,你不是說你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了嗎?護士也沒理由請你吃麵呀?」
她頭也不抬地回答他。「噢,我認識那個護士,我告訴她這三天托她買的東西,在出院時會帶你去跟她結帳。」
「什麼?!」
「沒聽清楚嗎?」她抬起頭,咻地將掛在唇畔的一條面吸入嘴裡。「我剛剛說——」
「我聽得一清二楚!」他眼角抽搐。「你倒是說個理由給我聽聽看,為什麼你叫人買東西,我卻得付帳?當初說好了只有醫藥費是我要付的吧?」
「對啊。」她淡淡一笑,也不否認。「但我要吃得好,營養充足才能早日復原。醫院的伙食太清淡了,你又不燉雞湯給我補,所以我得自己多補充一些額外的營養,不然我病懨懨地在醫院多住幾天,你要花的住院費不是更多?」
四海被她說得無話可辯駁。「那……你買了些什麼補充營養?」
她扳指數了起來。「不多啦!兩盒雞精、一盒燕窩、幾百克的人參、一罐鈣片——喂,你是不是貧血?你的身體在晃呢!快點坐下來休息吧。」
「你……你乾脆吸我的血補充營養好了!」
四海氣得朝她嚷嚷。他不是貧血,而是被她的「營養品清單」刺得心痛如絞啦!
「說什麼要替我省住院費,買那些東西的錢就不曉得是住院費的幾倍了!你當鈔票是我家在印的啊?!你——」
嚷到一半他突然停住,差點忘了今天他可是打算要擺脫她的,要是罵惱了她,到時候可就難談判了。
「算了!待會兒我會去付清的。」
寶蓓有些惋惜地看著他說:「噯,你覺不覺得自己的EQ好像不太好?人明明長得斯斯文文的,可是脾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跟我們女人『大姨媽』來的時候差不多。」
「我……」
四海臉上一陣青一陣紅,這女人存心想氣死他啊!
「是,我鬥?不好,我會改進。」
他努力地一根根按平額角冒出的青筋。為了早點擺脫這個討債鬼,現在就算她說他是人妖,他也認了!
寶蓓聞言,不禁嫣然一笑。「你真的是個好人耶!」
她突然綻放的甜美笑靨,教四海心神一」。明明笑容那麼天真無邪,偏偏是上天派來A他錢的「魔鬼」
「那你面還要不要吃?」
她喝完自己碗內最後一口湯,對他那碗麵露出了覬覦的眼光。
「吃!」
他二話不說便捧起麵碗大口大口地吃,這待會兒可是他要付錢的,瞧這牛肉那麼大一塊,肯定一碗不少錢!不只要吃,連一粒渣都不能留!
吃完了面,四海去找護士付錢時,少不了心口又多淌了幾摘血,所以一上車,他立刻掏出事先開好的一萬元支票遞給她。
「我問過了,你的傷回診花不了多少錢,加上調養費,一萬元應該是綽綽有餘,我對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他邊發動車子邊說。「至於手提包的事,我已經拜託當警察的朋友依你的描述盡力找回,你要找就去找警察;送你回家之後,我跟你就再無瓜葛,拜託別再找我麻煩了。」
三秒鐘過去,她沒有發出任何抗議,四海正慶幸她還滿好溝通的,頭一側才發現她又不曉得睡到閻羅殿第幾殿去了,看樣子她有聽見前幾句話他就該偷笑嘍。
「真是的,就不怕被我載去賣掉?」
四海又好氣又好笑地嘟囔一句。也不曉得這女人是少根神經,還是沒遇過壞人,抑或是他看來真那麼正氣凜然?她對他毫無防備到白癡都看得出來,未免也太沒戒心了。
「算了,載到她家再說好了。」
他沒叫醒她,看了一眼她事先抄給他的住址便開車前往。約莫十多分鐘後,四海瞧見了她家,也瞧見了熊熊大火。
「金寶蓓、金寶蓓!」
他急急搖著她的雙肩,被突然嚇醒的她馬上頭犯疼,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又怎麼了?」她皺眉。「天塌下來了嗎?」
「天沒塌,不過你住的地方快塌了。」
瞧她一臉茫然,四海的手往窗外一指,寶蓓隨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喝,漫天火光中,那棟著火的公寓不就是她住的地方嗎?!
「喂!你可別往裡面衝啊!」
寶蓓二話不說就急忙下車往人群裡鑽。四海腦裡的惡魔叫他乘機倒車離開現揭,速速擺脫那討債鬼;另一個天使卻一把揪住他胸口,叫他快下車攔住直往火場奔的她。結果他的理智還沒做出決定,人就已經下車去追她了。
「金寶蓓!」他鑽進人群找到她,死命拉住她不放。「冷靜一點!火勢那麼大,現在只能等消防隊滅火後再說了。」
她心急如焚地掙扎著。「你不懂;那裡面的東西是我僅存的——」
「再貴重的東西也沒你的命重要吧?」四海打斷她的話,牢牢抓住她。「別傻了!看清楚,這種火勢你衝進去必死無疑。我花了那麼多錢治你的傷,可不是為了想看你燒得屍骨無存!」
「我……」
他的勸說讓她逐漸冷靜下來,可是一想到原本已打包好要搬出的家當現下全陷在火海中!十之八九將化為灰燼,寶蓓鼻頭一酸,忍不住撲往他懷裡放聲大哭。
「……別哭了!」
楞了幾秒,四海不忍心推開她,只好輕拍著她的背哄她。被他撞傷,又遇上火燒屋,她也真夠倒霉的了!
半個多小時後,大火終於撲滅!不過四層樓的公寓也燒得只剩焦黑空殼了。圍觀的群眾還在不斷討論起火點會是哪兒,救護車來來去去運送傷患,有些住戶呆坐路邊,有些還抱在一起哭個不停,明明是晴朗的艷陽天,現場的氣氛卻比隆冬還森寒。
四海陪著寶蓓看著焦黑的屋子好一會兒,才想起下午的企劃會議已經錯過了時間。再耗下去,恐怕連下一個行程都要耽誤了。
「那個……你節哀順變,我先走了。」
他直覺此刻不溜必有「大禍」,趕緊擠出個他認為應該已經夠誠懇的笑容,右腳一跨打算溜之大吉。
寶蓓一把揪住他衣角,哭喪著臉惻惻地盯住他。
「你——真那麼狠心就這樣遺棄我?」
四海一聽,笑臉差點變哭臉。
「遺棄?你既不是我的親人,也不是我老婆,別用那麼恐怖的形容詞好不好?」他搓著手臂猛打哆嗉。「這場車禍就算我也有點錯好了,我已經付了醫藥費,也給了你一萬元的支票,該付的責任都付了……」
四海越說聲量越小。這個可惡的女人!竟然用比小狗還惹人憐愛的無辜眼光看他,非把他僅存的同情心硬揪出來是不是?!
不行,一心軟他就得「破財」了!
「你……你看我也沒用,我說過我其實沒什麼錢,你不要想賴住我,我跟你一點關係也——噯,你這個表情該不會又要——」
「嗚……」
果然,瞧她鼻頭一皺,四海就知道她又要哭了,但他不知道的是——
「你怎麼可以這樣狠心?『你把我』傷成這樣,我的現金『因為你』全部沒了,連我母親留給我的遺產不能領取也是『你害的』;現在我住的房子燒得精光,你卻丟下一張『芭樂票』就想走人,簡直就是沒義氣、沒心沒肝、沒人性、沒……」
她像孟姜女哭倒長城,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慘兮兮,見者無不動容。那一句又一句不必打草稿就脫口而出的指責,順暢得簡直不需要換氣。
而且她聲量不大,卻足以讓身旁的好事者全豎起耳聽得一清二楚,再一齊把鄙棄、責備的眼光全集中到他這個全世界最無辜的「負心漢」身上,彷彿他是陳世美再世,大家全想當包青天把他給「鍘」了。
「先上車再說!」
只是這樣也就算了,當四海瞧見採訪火災的記者也注意到寶蓓的「個人魅力」所引來的群眾,正握著麥克風朝他們而來,不想上社會版頭條的他二話不說,立刻抓住寶蓓飛奔上車,以最快的速度駛離現場。
「算我敗給你了!」他正式舉白旗投降,取來整盒面紙遞給她擦淚,無奈問她:「好吧,送佛就送上西天,我就再多花點油錢載你去投靠親友好了,告訴我地址。」
「你家的地址是?」
「台中市西屯區——」他一頓,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我什麼時候成了你親友了?你再捉弄我,就別怪我趕你下車了。」
他沒那麼狠,不過嚇嚇她也好,不然這丫頭真想吃定他。
「不是我不告訴你,而是我只有一個在住院的弟弟,沒其它親戚了。我的朋友不多,她們也都不方便收留我,我真的無處可去了。」她水汪汪的一雙大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錢四海,你收留我好不好?」
前天她跟熟悉的護士聊天時,聊到借住醫院的事,對方提醒她,如果羅院長一破例就很難和其它有相同情況的病患家屬交代,不過沅保跟羅家——多年的醫病關係又不能一般而論;院長在為難之下,應該是會選擇借她錢,讓她另找住處的可能比較大。
寶蓓想想也是,羅院長對他們姊弟倆已經夠寬容,醫藥費打折還三不五時讓她賒欠,她再找問題為難他好像是恩將仇報喔……
本來出院後,離房東給的搬家時間還有三天,她打算回租處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拿去當鋪換現金。加上她一直暗示錢四海一定要給她點「調養費」,這些錢加起來或許夠她去找間最廉價的分租雅房先捱上一個月。
沒想到房子燒個精光,十之八九沒東西可以拿去當了,錢四海還摳得只給她一萬元支票,別說租房子沒指望,現在她身份證、印章丟了,銀行存折大概也燒了,等這些證件辦出來再去軋票,她已經餓死街頭了!
她看他像是個好人,又不經意提過自己是一個人住,算算害她受傷又領不到遺產,落到如此慘況的就是他,她不先想辦法要他收留她、賴著他白吃白住一陣子,就要流落街頭了。
「我?!」他倒抽了一口氣。
「對呀,我們認識好幾天了,也算得上是朋友吧?你就大發慈悲,當做是在行善嘛!」她說得楚楚可憐。「你看看,我的手還沒復原,肯定找不到工作。本來我就沒錢了,現在連家當都燒得精光,多可憐哪!你忍心棄我不顧,看著我流落街頭——」
「等一下!」
他把車靠邊停。這種非常時刻,可不能再一心兩用。
「我記得是跟你提過我一個人住,但可不代表我就方便收留你喔!雖然你的遭遇的確令人同情,但是我們孤男寡女的——」
她急著舉手發誓。「我保證絕對不會對你性侵害!」
這輩子他從來沒有過那麼想找條河往下跳的感覺。
「你——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成男的啊?!」厚,他發瘋一定是她害的!「你就不怕我把你怎麼樣嗎?!」
寶蓓眨眨雙眸,定定地凝視他兩秒後,突然朝他貼近。四海嚇得整個身子往後一縮。
「你想幹麼?」真想非禮喔?
「看,」破涕為笑的她指著他說。「我主動送上門你還會嚇到呢!我想的果然沒錯,像你這麼清純的好男人現在真的很罕見,跟你在一起我才不擔心呢!」
清純……
四海好像看見自己變成了薄薄紙片,欲振乏力地從半空中飄飄墜落。
一個已經活到了二十八歲,還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上打滾了十餘年,向來以精明著稱的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女生用「清純」這兩個字來形容——
他真的快抓狂了!
「好,要住你就住!被我搞大了肚子你可不要哭!」
他故意板起臉來耍狠嚇她,就不信這樣她還不怕。
「你知道嗎?有一句俗話是這麼說的:『會叫的狗不會咬人』,你『叫』得越凶!我就越不怕你唷!」
寶蓓甜甜一笑。從十五歲開始半工半讀的她,對看人還挺有心得的呢。
相形之下,四海的神色就只能以黯淡無光來形容了。
「唉……」
他長歎一聲,佯裝的兇惡表情立刻被她幾句話給打得潰散無蹤。
對啦,反正他生來就不是做壞人的料,要不然憑他的聰明才智再來官商勾結一下,台灣首富早就是他了!
「要去哪?」
四海扁嘴,不再多說便將車子重新駛回車道。寶蓓不明白他的打算,乾脆直接開口問。
「還能去哪?你不是吃定我了嗎?我怎麼那麼倒霉呀……」
他倒垂著八字眉,又哀又怨又無奈,簡直是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啊!
「噗!」寶蓓被他自怨自憐的表情逗得噗哧一笑。「別這樣嘛!你一定會善有善報的。」
「哼,是喔。」
四海問哼一聲,壓根兒不信這檔事。善有善報?他還是多動動腦筋,想想怎麼擺脫這隻小吸血鬼吧,再繼續為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花錢下去,他等不了善報就會先心痛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