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伯奇,我知道你這一趟去倫敦走得很倉促.沒有,都沒有她的消息。」睿夫把話筒夾在臉頰和肩膀之間,伸手拿起筆和便條紙。一邊聽著指示,一邊記下筆記。「值得試試。」接著又問道:「四點鐘究竟是什麼東西?」仔細聽的同時,他一一記在便條紙上,在滿臉驚訝的表情後不禁會心一笑。
「你確定花商會知道嗎?」手上同時又記了一筆。「這種花只有下午才開花,用來做花束合適嗎?是開了才摘,還是沒開就摘?」睿夫把話筒拿開耳邊,若有所思地莞爾一笑。伯奇說罷,他又接著講,這一回睿夫開玩笑地說:「這幾個禮拜以來,你都快成植物專家了,簡直眼從前對『動物』的專精沒兩樣。」說罷兀自咧著嘴笑,等對方答話。「沒錯,我知道,是不好笑,如今的新潮女性是不會欣賞這類笑話的,不過現在剛好沒有女人在場。」
「好的,伯奇!」睿夫歎著氣說,並把紙筆擱在一旁,聽完伯奇又一次的叮嚀。他實在納悶,從前一束花就一束花,從來也不必像這次打了三十分鐘的越洋電話耳提面命。
常春籐、法國菊、百合,再加上一種叫做「四點鐘」的花?一束梔子花或玫瑰不是省事多了嗎?「那女人又看不見,送什麼花不都一樣?」睿夫實在想不透,這種事對伯奇而言向來是最簡單不過了。他在便條紙上圈出那個奇怪的名字,既然伯奇要送丹娜「四點種」,他也只有照辦了。
「我會親自送過去,照你說的準時四點正,行吧!我現在可以談談正事了嗎?倫敦那邊進行得怎麼樣?謝先生同意那樁交易了嗎?困難?什麼困難?。睿夫用筆輕敲著桌子,臉上的笑容不見了。「比預期的時間久,到底是多久?」
「好幾天,甚至要一個禮拜!」
像這種大規模企業的合併,花一個禮拜的功夫商談不算長,就算耗上幾個月,甚至半年都不算長。通常伯奇可以瞭解,也能接受,他從不像這次這麼心不甘、情不願過,全是丹娜的關係,他已經完全為她著迷。睿夫不確定那是還是愛的緣故,不管是什麼,他從未看伯奇如此失神過。
「好的!」睿夫講了這話不下十次,不禁訝異於自己的性。他以朋友的身份同意充任伯奇酌和平特使,為兩人的修舊好奠下基礎。此時此刻,伯奇正在為必須多待在倫敦天而苦惱不已。「我負責送去,四點正。」
通完電話,睿夫仔細想著伯奇這些日子的改變,不免懷疑自己是否也能夠瞭解。剛剛在電話裡,伯奇開口閉口就著要回亞特蘭大,睿夫一直耐住性子不想提醒他,若照原來的計劃,是該回蘇格蘭的。睿夫面對窗戶,俯瞰亞特蘭大市一面想著如此一說可能導致的火爆場面。
「他在哪裡?」
睿夫抬頭一看,面前站著一位摩登十足的女人。鄧梅芙令天打扮得很端莊。「你是說伯奇嗎?」
「當然是伯奇!。梅芙大叫:「還會有誰?」
「沒有別人?真的嗎?」睿夫嘟噥著,抑住怒火問:「你怎麼進來的?」
「我眼何太太說你在等我。」
「噢!原來如此!」他忘了告訴何太太,馬氏美國分公司已經不再歡迎鄧梅芙了?他趕緊記下隨後要通知何太太。
「你還沒說他在哪裡!」
「對,我還沒說。」睿夫看著她走進辦公室,從皮包取出一愀煙,點燃後深吸一口又吐了出來,兩臂交抱地盯著窗外的市景。
「我早就知道那個維持不了多久的。」她又吸了一口煙,細長的指頭塗滿蔻丹。
「梅芙,你知道什麼東西維持不久呢?」睿夫的青色眸子冷淡異常,對那些瞭解伯奇遊戲規則,既接受條件於先,卻又半途反悔的人,他向來沒什麼耐性。
「當然是伯奇那個新相好羅!」
「當然?。他慢吞吞地說:「何以見得呢?」
「我剛剛聽到你和伯奇在說話,像個乖孩子似地接受命令。」梅芙走了過來,倚在他的辦公桌邊,把香煙捻熄在潔淨無瑕的煙灰缸上。
睿夫只當沒聽見她話裡的譏誚,多年來面對敵手的經驗,這種場自然難不倒他。梅芙是存心找碴,因為她的金龜婿不翼而飛了。「什麼命令?」
「還不是買禮物。這次又準備送什麼了?鑽石嗎?還是寶石?儘管只維持了這麼短的時間,伯奇還是會很慷慨的。」
「怎麼沒說到送花呢?」
「送花?」她美麗的臉蛋因為吃驚而皺成一團。「為什麼準備送花呢?」
「因為事情還沒結束呢!依我看,事情才剛剛開始。」
她有些慌張地又摸出一根煙,點燃後煙霧裊裊上升,放在胸前的兩臂抱得更緊了。「也許今天送花吧,不過明天,還有後天,就要改送珠寶了。」
「是不同!」梅芙氣呼呼地衝口而出,把香煙便勁甩到身旁。「伯奇會在她身上盡情地享受個夠,然後,他會再回來找我的。」
「梅芙,你不至於笨到這種地步吧!從他過去的事跡你也知道,伯奇向來是不吃回頭草的。」
「這次他會。」她從皮包內取出一個扁平的絨布盒子,放在桌上說道;「我跟你打賭,他一定會再回來。」
「你太高估自己了。」
「是你太低估我了。伯奇和我交往的時間,比任何一個女人都長。」
「六個月哪能算長,他一離開美國往往都六個月以上。」眼前的女人一直不能相信自己魅力不再的事實,睿夫只為她感到同情。覺得自己可以留住伯奇的,梅芙並不是第一個,不過她卻會是最不容易氣餒的一個。「把他忘掉,梅芙,這個拿去。」他撿起絨布盒子,擱在她身旁,紅寶石在裡面卡嗒卡嗒響著。紅色,是她最心愛的顏色。「就當是他最後一次慷慨的禮物,好好珍惜吧!繼續你自己的生活,他不會回來的!」
「他會!。她勃然大怒,啪的一聲將盒子掃落在桌面,盒子落到地毯上,首飾散落一地。梅芙抬頭看看睿夫,然後大步朝門走去。行至門前,又說:「你比誰都瞭解他,不過這一次你錯了,他一定會回來的!不論那女的是誰,身在何方,她終究會接受珠寶,我會讓伯奇再回來的。」
高跟鞋的卡嗒聲消失後,睿夫站起來,砰地一聲猛力把門關上,然後從燒焦的地毯上撿起香煙,扔了出去,再拾起散落一地的黃金、寶石,一併丟進牆邊的保險箱內,暫時保存起來,等伯奇決定如何處置。
隨後的半個小時,他都在和何太太協議取消部分行程,以便能抽身代伯奇跑這一趟。
「這花好香!」
正如睿夫答應過的一樣,時鐘剛敲完四下,他就站在門口,手裡捧著伯奇送的花束。從亞特蘭大開了長途的車來到這裡,花已沒那麼新鮮了,不過望著丹娜把頭埋進花裡的模樣,他知道,要緊的是這花是伯奇送的,就算她看得到花兒低垂枯萎的模樣,也不會在意的。
「是『四點鐘』!」好幾天以來,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丹娜此刻一臉洋溢著歡欣興奮的神采。「他走的時候氣成那個模樣,但是他畢竟還是沒忘。」
「像他這麼聰明的人,當然不會忘!」藍蒂從大廳的門旁冷冷地說:「儘管他覺得這種花象雜草一樣,但知道你和凱絲喜歡成這個樣子,他怎麼能忘,發頓脾氣走了,就要忘記這回事了嗎?我看正好相反,做了有愧良心的事,往往話才清楚清晰呢!」她不像丹娜那麼寬大為懷,又說了句:「至少我希望是如此。」
「藍蒂,發生了這種誤會我也有錯。」
「是這樣子嗎?」藍蒂滿臉狐疑。「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不太相信,不過,送這些花倒是很好的表示。」儘管惡聲惡氣的,藍蒂還是點頭認可。「把花給我,我去找個花瓶,你帶人進去。」
丹娜早習慣了藍蒂粗暴的態度,她只笑笑便把花交給她,同時一手鉤住睿夫的手臂,像老朋友一樣地引他進屋裡去,屋內的氣氛象女主人一般溫暖怡人。
「我打電話時,原本以為你不會想見我。」睿夫在她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我根本是個陌生人啊。丹娜,所有神秘、愛隱居的人都會排斥陌生訪客的,而且,我代表的人還跟你吵了一架!伯奇是沒說什麼,不過,依他的舉動判斷,這好像不僅僅是情侶間的小誤會而已。」
「那真的只是一點點小誤會,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都不覺得伯奇會放在心上,竟然還特別讓你送這些花來,看樣子他的確是很在意。」如果心頭還留有絲毫的傷痕或怒意,一想到伯奇和她一樣都是初嘗愛情滋味,她也就不以為意了。好久以來,她不曾這麼快樂過了。她微笑的面龐,轉向睿夫,無形中也讓他感染了那份喜悅。「我們離群獨居慣了,都不曉得怎麼招待新朋友,不過你不是外人,你是伯奇的朋友。」
她說這話彷彿解釋了一切。看她提到伯奇時臉上閃爍的神采,以及聽她說出伯奇名字時興奮的聲音,睿夫心想,也許這番話真的說明了一切。
「伯奇常常跟我提到你。」她接著說:「我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你了。」
「他也常說到你!」
「是嗎?。她開心地笑了,隨後又嚴肅地思索著。「我想,他都會提到他那些……」她低下頭,兩手緊握在膝前,又笑了笑。這次的笑聲有點自嘲的味道。「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身邊那些女人,或是怎麼稱呼我自己。」
「不用為那些女人的稱呼傷腦筋,因為他從來不提她們,只有提你。」
「我一定是一副傻兮兮的樣子,但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從未遇到過象伯奇這樣子的人。」她轉頭朝他,睿夫實在很難置信那一對美麗的眼睛會看不見東西。
「伯奇也從未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呀!」
「因為我眼睛看不見嗎?。她問這問題完全沒有羞赧的神包,只是率直地想知道真相。
睿夫替伯奇仔細地端祥著她,那仲真誠,純潔和信賴,是伯奇從前不曾在女人身上發現過的珍貴特質、「丹娜,你的聽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人。你是一位可敬的女人,除了他母親和你,伯奇一生沒碰過什麼值得尊敬的女人。」
「她傷了他嗎?」
電話鈴響了,正如睿夫所預料的。「一定是伯奇從倫敦打來了。」他的任務至此圓滿達成。「我要告辭了。」
「等等!」她的聲音小而急切。「睿夫?」她把手伸向他聲音的方向。睿夫伸手過來握她時,她便死命地抓緊。「別走,我還有一些事不明白,我要你告訴我。我不是要你出賣伯奇,只是幫助我更瞭解他!」
電話聲一遍遍響著,最後終於停了下來。隔壁房間傳來藍蒂和伯奇講電話的聲音。
儘管睿夫向來都信任伯奇的判斷力,他來的時候還是有些不安,總擔心丹娜照片上清純健康的形象,其實只是個全身散發著魅力的神秘女郎。他擔心他親如手足的朋友會被騙了,那女人如果不是伯奇心想的模樣,一定會傷害他的。
這層憂慮似乎有些反應過度了,因為在遇上丹娜之前,他從來沒想過伯奇也會受傷。
睿夫低下頭注視著她,心裡有些害怕,因為,這種節骨眼上,只要稍一差錯,兩人都會受傷的。如果他有能力避免的話,他是寧願避免的。「好吧!」他握住她的手,「我不走,你去接電話,我看藍蒂肯不肯請我喝杯檸檬水,這兒的檸檬水,伯奇可是讚不絕口喔!」
丹娜心懷感激地笑了笑。她舉起話筒時,感激的心情全化成了喜悅,忍不住脫口便叫:「伯奇!」
幾個小時以後,伯奇一個人在客廳裡踱來踱去,望著滿室豪華的陳設,覺得自己活像馬戲團獸欄裡的一頭野獸。欄子儘管再大,終究還是個欄子,關在裡頭的野獸也僅能在有限的空間裡苟延生息。
打電話給她根本是個錯誤,他們倆發生爭吵之後——其實根本是他自己跟自己過不去,日子儘管不好受,但他竟也憋了好一陣子。主要原因還是因為經過那段殘忍又可憎的經驗之後,他不敢再指望丹娜會接納他。他接受了這個事實,並且一再告訴自己他不在乎,他現在過得反而更好。
然而,偶然飄來的一段香味讓他記起了一種花,心中頓時又萌起了無比的希望。
從那一刻起,他已別無選擇了。其實,他真的有過自己的選擇嗎?睿夫幫忙送那束花過去,恐怕已經一敗塗地了,他得自己試試看,但是他完全不知道結果會如何。接著,他想起了丹娜在電話中的聲音。
「丹娜,你為什麼不恨我?」他有氣無力地自言自語。「你應該恨我的!」然而,丹娜只覺得自己也有錯,從來不曾懷過恨意。伯奇茫茫然地站著,他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丹娜!你要的是什麼?」空空洞洞的客廳並沒有給他答案。
「打電話去實在很荒謬!」他抽出穿過額頭卷髮的手,繼續踱步,一面責罵自己。「整件事簡直荒誕得可以!我當初既然有機會,根本就應該和她做愛的,她和我一樣渴望。我該把她帶來的,有空去找找她,膩了再把她送回去,給她珠寶鑽戒,才不會如今像個發情的小伙子成天發呆空想,還像一頭急需配偶的野獸來回焦急地踱步。」
伯奇盯著電話旁的住址薄,裡面登列的女人,只要一個電話便隨叫隨到,然而他卻不想打,他心裡只有一個人,那個無法取代的女人。
她的名字象禱詞一般地縈繞於心,揮也揮不去。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他氣急敗壞地扯下領帶,扔到一旁。「該死的浪漫愛情!該死的純潔處女!」明天,飛機一落地,他就要直奔她的住處。很快地,她就是他的人了。
他忍不住取消了原定的會議,立刻訂了機位。
既然打定主意,他覺得如此一來腦筋總算可以清楚一下了,畢竟,明天只要一晃眼就到了。他坐到辦公桌前,打算好好研究一下業務報表。就在他以為好不容易可以暫時撇開那可人兒時,電話裡的聲音又悠悠浮上了心頭,她是那麼高興收到他的花。
「該死!」文件紙被他丟得一地都是。他不懂為什麼一株毫不起眼的野草,就勝過珠寶皮衣呢?
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他百思不解地踱步著,手裡端了杯酒,又納悶自己為什麼倒了這杯酒。他兀自搖搖頭,把杯子擺一旁,又開始踱起步來。他立在窗前.透過夜色望著一座大型的英國式庭園,身上緊繃的肌肉不由得緩和了下來。堂皇的銅質街燈排列成圓形,燈火通明,庭園內更是璀璨亮麗。飽含濕氣的空氣中,花香一定更令人沉醉。
他可以想像他置身其中的模樣——一身素白的夏日少女,沉浸於感官的饗宴之中。她愛所有的花花草草,假如裡面有一叢低矮叢生的野草,開的花異常地芳香,她會更喜愛的。
「丹娜,我的好女孩!」他輕聲低語著,濃重的蘇格蘭捲舌音聽來格外明顯。「我到底在做什麼?」
當他跌坐在椅子上,整張臉埋進掌中時,他依然清楚記得自己的決定。
「伯奇決定明天回來,你為什麼這麼吃驚?」丹娜把手擱在睿夫的臂彎。當他表示很想看看「四點鐘」野生的樣子時,她便邀他逛趟花園。
「先前他說還要再待上幾天,我就猜想差不多要一兩個禮拜。」
「那是他改變主意羅!他不常這樣嗎?」
「改變主意?不,不是改變主意,他根本是丟下重大的交易不管就跑來了。」
「他應該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才對啊?」
「從前是如此沒錯。」
「你是說認識我之前?」
「這些年來,他和這麼多女人在一起過,但從來沒有像這次這麼讓他驚慌失措。」
丹娜一顆心不由得沉沉地跳了起來,喉嚨很乾,喘息聲顯得不太規律。「你瞭解他,」她耳語般地低聲說:「不是嗎?」
「是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睿夫配合她的步伐走。「我們是在美國的軍校認識的,足足有二十五年的交情了。」他感覺她的手臂輕推了一下,轉頭便看見她繞過一塊突出的地面的古頭。
聽見他吃驚的讚歎聲,她悵然地解釋說:「這不是什麼奇跡,我也沒有超能力。那塊石頭在那兒有好幾年了,我不知道撞過多少次。後來,為了保住我的小腿,我終於學會記得它的位置。」她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到伯奇身上。「他當時多大?」
「十二歲。伯奇在軍校接受了六年教育,我也是從那時才變得馴服許多。」
「瞧你把自己說得像個不良少年一樣。」
「其實只是野一點罷了。我和伯奇一向共同分擔彼此的苦惱。伯奇的母親不守婦道,棄家庭、孩子於不顧,他爸沒有辦法,只好把他送走,並不是他不愛這唯一的寶貝兒子,就是太愛了才不忍讓他目睹家庭破碎的悲劇,這一點伯奇其實心裡明白。他從小就人高馬大,大家都不當他是個小孩,他得像個大人一樣面對母親的遺棄,然後隻身離開父親。他從來也沒嘗過當小孩的滋味。」
「除了跟你在一起的時候!」丹娜敏銳的洞察力,注意到伯伯奇跟睿夫之間非比尋常的友誼。在那種巨大的傷害和沉重的的壓力下,一個知心的野孩子也會是天賜的良伴。
「對,除了跟我;我看他離開父親以後也沒有好過多少。油一方面還是個需要父親的孩子,另一方面卻又像個大人似的地,時時覺得他父親不能沒有他。」
「他埋怨他父親嗎?」
「從來沒有。」
「他只怪他母親。自此以後,他沒再相信過女人。」想到一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已經必須獨力面對嚴酷的人生,且關心他他的只有同樣大的另一個孩子,丹娜不覺長長吁了一口氣。不論管他外表長得多高大,一個受傷的孩子,永遠還是需要他人的的關愛和擁抱。
「伯奇十六歲的時候父親過世,直到二十二歲他才有能力承承擔這個傷痛,回蘇格蘭去。好些年來,他一直拒絕承認這個個事實,但他畢竟是蘇格蘭人,蘇格蘭終究是他的家,如今他他總算明白了。」
是的,丹娜同意,伯奇是道道地地的蘇格蘭人,儘管在美外國待了這些年,那口音還是沒變,雖然只是細微的差別,她卻字字聽得出來,尤其在他小心或生氣的時候,更顯得格外分分明。「因此他回來的時候,你們自學校建立起的深厚情誼還在在。」丹娜敏銳地說道。
「我們都沒有兄弟,認識的頭一年,我們就插血為盟結拜為為兄弟。」睿夫心不在焉地拂去她頭髮上的一片落葉,「我們同同甘苦共患難,如果我們是多愁善感型的人,或許也會一起哭哭泣的。」他又低聲喃喃地繼續說道:「也許我們會,只是不是以哭泣的方式。」
丹娜在黑暗裡,沉默地緩步走著,.一個被出賣而無法相信別人的寂寞男孩,沉沉地壓在她心頭。幸好他還有睿夫才不致於孤單一人。對於身邊這個人,一股感激之情不覺油然而生,感謝他陪伴伯奇走過這段艱辛的路。
「當初雖然還是孩子,不過,這份情誼卻一直延續了下來。」睿夫繼續說:「我欠他太多了,根本報答不完。更重要的是,伯奇把我從鬼門關裡救了出來。」
丹娜聽他這麼一說,不禁好奇地想知道真相。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知道來到了什麼地方,「牆邊有一把長椅,那是伯奇最喜歡的角落,你陪我過去坐坐好嗎?」
剛剛一路走來,睿夫早就在這迷宮裡迷了路,不禁大感驚奇地搖頭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些玫瑰花。伯奇就是喜歡那些花,才把長椅擺在這裡的。」丹娜讓他領著自己行經葡萄樹,又繞過一處裝飾用的小水池,坐到長椅上,安靜地等待故事的開始。
牆邊的長椅因為睿夫的重量而咯吱作吶。「當時伯奇的事業才剛起步,結束了一項交易正要回家的途中,飛機墜毀在帕拉契山脈一處荒僻的角落裡,駕駛員當場死亡,我受了重傷,可能是腦震盪,伯奇的腿也摔斷了,碎裂的骨頭刺透了皮膚。當時我慌得不知所措,不過還是走得動就是,伯奇用樹枝做了一根枴杖,他堅持我們不能坐著等人來救,因為可能根本沒人會來。當時正直冬天,除了冬青樹外,所有的樹葉部掉光了,一路上備嘗艱辛,走不到一小叫,就發現我只怕不只是腦震盪而已,後來我們才知道其實是顱內出血。當時我的意識已經不太清醒,身體的左半邊差不多癱瘓了。」
睿夫凝望著遠方,繼續說:「伯奇自己也是痛苦不堪,卻沒聽他半句訴苦的話。他只要稍一移動,骨頭便互相摩擦,痛得難以忍受.更糟的是,夜晚一到,氣溫陡降,我們立刻都要活活凍死。我知道自己是活不了了,伯奇卻還抱著希望,他只要丟下我,速度就可以快得多。但是他沒有走,反而把我拖到了谷底的一個山洞裡,我們背靠著洞壁,他在四周升起火,就這樣,我們才沒有凍著。我整個晚上睡睡醒醒,一直說著夢話,伯奇卻沒閒過,他一邊照料火堆。一邊忙著製造一具簡便的雪橇,好用來拉著我走,同時又能騰出手來拄著枴杖。直到天亮,我都不省人事,全是他一個人在張羅。」
睿夫停住了話。回憶依然傷人,從他的聲音裡依稀聽得出痛苦的感覺。丹娜伸手輕輕觸碰他的手臂,當他回應地緊握住她拳頭時,丹娜感覺得出他的感激之意。
「那天清晨過後的事我全不記得了。」睿夫的記憶中,有段時間無法抹滅的傷痛。「我真的很感謝上蒼,讓我不用記得他是如何把我弄下山的。一路上,他不知跌倒過多少次,又爬起來多少次!」
握住丹娜拳頭的手幾乎把它給壓碎,但丹娜卻沒有抽開,比起伯奇所受的折磨,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麼?
「醫生要把他那條腿鋸掉,因為整條腿都感染了,骨頭也碎了,但他說什麼也不肯,他不願放棄自己,就像他不願放棄我一樣。」睿夫自我解喇地笑著說:「好幾個月的時間裡,我們就像一對難兄難弟,渾身是傷口、繃帶,一個理光頭、一個撐枴杖。我復原得比伯奇還要快,即使到現在,他的腳還經常還隱隱作痛。
「就像它所有的傷痛一樣,他都只擺在心裡。」睿夫鬆開了她的手,但丹娜依舊沒把手抽回去。「睿夫,你告訴我這個故事是有目的的!」
他毫不諱言地直說:「我要讓你瞭解,他是多麼深情的一個人,如果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受的傷也不會那麼深。他的確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人,不過,丹娜,要是你真的愛他,他會值得你付出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丹娜:「他第一次見到你時我也在,我從未看過他當時那種反應,就連現在這種樣子也不曾見過。伯奇是那種感情深沉強烈的人,一旦是他認定的朋友,便是無可比擬的生死之交;只要他愛上一個人,就必然是至死不渝的感情。」
他用指頭關節輕輕滑過她下顎的弧線。「當你覺得他難以應付的時候,不要忘了,他是愛你的。」
「睿夫,不是這樣的。」
「是的,我自己當初也不確定,但是,你聽完這些,仔細想想伯奇這個人,他心裡的感覺……」睿夫搖搖頭,很訝異自己當初竟然沒想這一層。「就是這樣沒錯,太明顯了!」
「不!」丹娜別過頭去。
「丹娜!」睿夫伸出手扶著她的下巴,順勢將她的臉轉過來,只見她睫毛上的淚珠閃著微光。不要怕!你愛他,從他要跟你和好時,你臉上洋溢的喜悅,我就看出來了。他儘管沒有承認,但他的確也是愛你的,正因為如此,你對他才會有那麼大的支配力。從來投有一個女人有過這種力量。」
丹娜一直想相信伯膏確實是爰她的,這是她最渴望相信的一件事。然而,睿夫說到的支配力卻嚇著她了。「我不要支配伯奇!」
「我知道你不想,但是,愛本身就是一種力量,既可以強化一個人,也能毀掉一個人。伯奇向你吐露愛意的一天,便是你贏得勝利的日子。」
「睿夫,這不是在打仗。」
「是!是你必須挑戰過去的歲月,並為伯奇而戰的時候了。」
淚滴從她睫毛間汩汩流出,睿夫為她試去後說;「只要扮演你自己就好,忠實地依著直覺行事。」
「我不想傷害他!。
「丹娜,沒有人能保證這類的事。」他拉住她的手,牽她站起身:「叨擾這麼久,我該回城裡去了。」
丹娜鼓起勇氣問。伯奇搭的班機幾點到?」
「我要查查他的行程表才知道,不過我猜應該是晚上。」
「我想去機場接他。我在亞特蘭大有一棟房子,平常很少去住,蛔果你能夠等一下,我打包一點隨身的行李……」
「別忙,丹娜,我明晚會來接你過去!」
去機場接機對丹娜而言,需要很大的勇氣,但是,她想到伯奇能夠為了她飄洋過海,說什麼她都要去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