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有淚 第四章
    池畔傳來丹娜和凱絲的嬉笑聲。

    廚房旁的小屋子裡,藍蒂將手邊計劃著的菜單擺在一旁,循著笑聲由窗口望出去,看著好朋友和小女兒玩得正起勁,整天緊鎖的眉頭,剎那間都煙消雲散了。

    「我敢說——」藍蒂搖搖頭自言自語:「她們一玩瘋起來笑得最大聲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丹娜從昨天就一直怪怪的,好不容易凱絲野營回家,又見到她的笑容。

    昨晚伯奇和菲利都走後,藍蒂心底便有些慌亂,以為丹娜一定要責怪她的不是,卻沒料到丹娜什麼也沒說,沉靜得有點出奇。晚餐時她就一直心不在焉,中途又突然說太累了,要先離開,可是,深夜的時候,藍蒂又聽見她在屋子裡走動的聲音。

    今天一早,丹娜隨便吃了點早餐,便立刻躲進她的小錄音間,丹娜真正的工作是為孩子們創作音樂,寫歌、寫故事這是她極熱愛的工作。

    丹娜並沒有正式學過樂器,不過,她彈起鋼琴、吉他,或是填詞譜曲,都不輸行家。一旦有了得意的詞曲作品產生,她便自彈自唱地錄了下來,然後再請人編曲。她自組的小公司便負責生產和銷售的任務。這家公司的名稱叫做「昂揚」,制作的態度一向嚴謹,而且是非營利性質的;主要的目的是激發孩子的靈感,對象除了需要鼓勵的正常孩童外,更特別針對盲聾孩童,以及有學習障礙或先天缺陷的孩子們。

    在藍蒂心目中,丹娜一直是個非常出色的女人,她不僅善解人意、慷慨大方,而且還多才多藝。不過,她的慷慨寬容只限於對別人的付出,從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回,藍蒂贊美丹娜的才氣,丹娜郁積心頭已久的悲哀終於按捺不住,她自嘲不過是個「白癡專家」罷了,為了這句話,藍蒂還大發一頓脾氣,她把所有想得出的惡毒字眼全搬了出來,不過她不是針對丹娜,而是用在戴伊瑪那個老巫婆身上,這個丑陋的標記,正是那個殘酷又頑固的老巫婆給予一個受傷的孩子的稱呼,藍蒂當時簡直氣炸了,後來她發下毒誓,那個老巫婆要是膽敢接近凱絲,她會把她的心給挖出來的。

    那樣的字眼自此不曾再被提起過,由於沒再發生類似不愉快的經驗,藍蒂已逐漸淡忘了那天的事,丹娜後來也慢慢能夠接受自己的遭遇,不再自怨自艾。然而,那段成長所付出的代價,卻讓丹娜整個人顯得郁郁寡歡,藍蒂不忍心看著丹娜凡事悶在心裡,卻又愛莫能助。如今,丹娜畏縮封閉的小世界裡,無端闖進了一個馬伯奇,他頑強又果決,誠如他自己所形容的:趾高氣昂而且狂妄自負,他為丹娜的神秘深深著迷,被她冷漠淡然的態度挑起了欲望,甚至衍生成占有她的一股沖動。對丹娜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昨天藍蒂大膽下了賭注,如今想來卻不免惴惴難安。凱絲上學去了,丹娜又一個人關在錄音間,她一整天心情七上八下的,仔細聆聽錄音間裡傳出的琴聲,一遍比一遍凌亂,可想而知丹娜此刻心情的煩亂。

    丹娜的確是遇上了麻煩,藍蒂不假思索地斷定,那是伯奇的緣故,如此說來,整個事情的罪魅禍首便是她了。

    她一反常態地耐住性子等了一天,巴望著能逮到機會幫點什麼忙,但卻一直沒有機會。丹娜午餐和昨晚吃飯時一樣安靜,依然讓人很難親近。不過,吃過飯後丹娜換上泳裝,坐在池邊她最喜歡的那個角落,當時,藍蒂心裡便燃起了希望。如今,望著她興高采烈地同一個孩子嬉鬧的模樣,藍蒂心裡舒坦多了。

    「我想這菜單還少了點東西。」藍蒂兀自說著,便急轉飛奔進廚房、用盤子裝著一爐剛烤熟的巧克力餅,還拿了一杯檸檬水,順便帶了三個紙杯,朝池畔走去。

    「餅干!」凱絲看到盤子興奮地叫道。

    「我是來求和的!」藍蒂低聲咕噥著,一面把盤子擺在丹娜身旁的桌上,自己坐在對面的座位上。

    「媽!你跟誰吵架了嗎?」

    「沒有,親愛的,我只是做錯了一件事。」

    「噢,」凱絲一聽馬上失去了興趣,只管伸手又抓一塊餅干問道;「媽,吃晚餐前我可不可以下去游一會兒?」

    「當然可以。」

    「哇!好棒!」凱絲向來都是蹦蹦跳跳的、沒一刻安寧,現在更是手舞足蹈起來。

    藍蒂望著她跑進屋子後,轉身對丹螂說:「對不起!」

    丹娜滿頭霧水,不解地問;「為什麼?」

    「昨天的事,昨天我讓伯奇到草坪去,我知道你生了我一天的氣!」

    「我沒有生你的氣呀!藍蒂,我根本想都沒想過要怪你。我為什麼應該怪你呢?」」

    「我不應該讓伯奇到草坪去的!」

    「只怕你也阻擋不了他。」

    「但是……是我告訴他,你在那裡的。」

    「他遲早會找到我們的,你只不過讓他快了幾分鍾找到罷了。」丹娜的這番話加上她溫柔的語氣,鄭重宣示了這件事錯不在藍蒂。「有檸檬水嗎?」

    「當然有!」藍蒂笑著應道,著實松了一口氣。

    丹娜接過杯子後,啜了幾口,便把冰涼的水杯握在手裡,仔細品味傳遍肌膚上的清涼感覺。「你在廚房說的話,我總覺得納悶,你好象覺得讓他成為我生命裡的一部分是重要的一件事,為什麼呢?藍蒂。」

    「我們之間向來是無所不談的。」藍蒂躊躇了一下說。

    「沒錯!這些年來我一向信賴你,什麼事都征詢你的意見。」

    「那麼,我相信現在也不會有什麼改變才對!」這句話說來容易,但自己聽著實在不免懷疑。不過,藍蒂依然整理思緒,決心解釋清楚:「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希望伯奇能夠與你為伴。你總是一個人,伯奇是個頑強魯莽的人,能夠真的帶你重新回到現實生活的人,因為你一直當菲利的模特……」藍蒂搖搖頭,不曉得該如何說下去。

    「由於盛名之累,我更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丹娜補充道。

    「但你不可以這樣子的!你有那麼多才華可以展現出來,你不能把自己隔絕起來的!」

    「你是指,展現給男人看!」

    「當然一定得是個能夠欣賞你的男人!」

    「你覺得伯奇正是那樣的人?」

    「伯奇,或是象他那樣堅強的男人。因為,不管你是否退縮,你畢竟是個堅強的女人,你是不得不堅強。所以,懦弱的男人是絕對無法了解你的。就拿菲利來說吧,他清楚你的身世背景,他父親當你奶奶的園丁時,你們就已經認識了,應當非常了解你才對。然而,他卻只看到一張漂亮的臉蛋,只想著如何從中謀得好處。但是,對你的想法,對你的心靈,他全無概念。他不可能花一輩子的功夫,試著去體會你的內心世界的。」

    「於是你便替我挑了伯奇。」

    「是伯奇毛遂自薦的。」

    丹娜在盤子旁邊找到一處空位,便把杯子擱下,說道:「可是後來他發現我原來是個瞎子!」

    「所以他准備走了。」藍蒂因為失望而顯得消沉。有些男人—生僅能碰上一次,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伯奇了。也許,不管怎樣,事情到頭來依舊仍是一場空,然而,藍蒂心底卻十分確定,伯奇的興趣不僅是性而已。藍蒂太理智了,總無法相信會有一見鍾情的戀愛,但若非一見鍾情,感情總仍需要有個開端吧!伯奇專注的態度不正是個理想的開始嗎?

    「伯奇沒有要走。我想,我已經鑄下了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錯誤?」藍蒂既高興又不安。

    「我實在是又惱又氣!」丹娜聳聳肩,歎了口氣,由藍蒂自己去瞎想。「你也知道,我最痛恨的,莫過於旁人那種戰戰兢兢的樣子,總當我是不堪一擊似的。」

    「那又怎麼樣呢?丹娜,你到底做了什麼事?」

    「對於伯奇,除了知道他是迎接挑戰才來的,我們究竟還了解他多少呢?從一開始,我便一直是個挑戰。」丹娜淡淡地笑著說:「那也正是我神秘感的一部分。」

    「四處找你的過程也是一項挑戰。」藍蒂順著丹娜的話鋒說:「他不走是因為你提供他新的挑戰?激他留下來。」

    「答對了!一來是我想好好教他一課,但另一方面我卻只希望他留下來。」

    「那究竟是哪裡錯了呢?」

    丹娜蜷起兩條腿,雙臂環住,再把下巴抵在膝上,說道:「他吻我。」

    「然後呢?」

    「那真的好可怕。」

    「我覺得可怕代表了兩種情形,一種是美妙刺激的感覺,另一種是卑劣惶恐的經驗,馬伯奇也許真的是自視甚高,目空一切,的確需要再謙虛一點,但是,如果說是卑劣,我得說這個人骨子裡並沒有真正壞到那地步。」藍蒂表情顯得緊張,目光閃爍不定。「但我這麼想也許……」

    「不,藍蒂。」丹娜打斷她的話:「他並不是真的很溫柔,不過,他也不曾傷害我。我相信他不會傷害我的身體!」

    「那是什麼讓你覺得害怕呢?」

    「我感到害怕,是因為我愛上那種感覺,我希望他再吻我,那是我從來沒有過的美妙感覺。」她的聲音沉入兩膝之間,模糊不清。「象是一股溫暖甜蜜的熱流縈繞著周身,緩緩游移流竄,直到濃烈的感覺讓人呼吸困難,再也無法思考為止。」她停住話,閉上眼睛,回味那種感覺。「即使他不再碰觸我,我依然感覺得到內心深處的悸動。」

    「我也有過經驗呀!」

    「不是。」她的音量陡然一降,僅剩下一絲氣息。「不是馬伯奇。」

    「丹娜,你很聰明,知道該不該留住他,你得自己做抉擇你是個美麗有魅力的女人,而他是個雄糾糾的成熟男人。他想要你,一切抉擇都在你,說不定這是你一生最重大的抉擇,你想擁有他嗎?」

    「我不知道。」

    「你會知道的,時間一到,你就會知道的。」藍蒂伸手輕拍丹娜熠熠閃亮的一頭金發,指頭象一把黑檀發梳穿過珍珠股的秀發緩緩滑行。「只是千萬得小心!」,

    丹娜苦笑著問:「現在才小心不會稍嫌遲了一點嗎?」

    「小心永遠不會有太遲的時候。」藍蒂拍拍她的肩膀,不禁想道,象她這樣硬把貓兒推向獅口,自己卻悠哉地要貓兒小心的人,真不知道是不是該下地獄。但,這只貓兒說不定能馴服那頭雄獅?畢竟,不尋常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你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他?」

    「他說今天,不過他也說,他得好好想一想。」

    「我想也是。」藍蒂喃喃說道。一會兒,看見丹娜一臉落寞的表情,興致勃勃地建議:「我有個主義,我們今晚來辦個宴會。」

    「什麼理由要辦宴會呢?」

    「需要理由嗎?那就……因為今天是禮拜五,怎麼樣?或者,因為今天不是我生日?還是,就因為冰箱上有一頭名叫韓福的大象,可以嗎?」

    丹娜露出了笑容,道:「我們就慶祝韓福吧!」

    「就慶祝韓福!慶祝韓福得特別打扮一下喔,你有一陣子沒穿那套藍色時裝了,我有件性感的衣服也很久沒穿了,可以派上用場,我馬上准備一些別致的甜點,凱絲今天也可以晚點睡覺,何不把它辦得精致些。八點,就在池邊,怎麼樣?」

    「好,就八點。」

    藍蒂站起身來,撫平褲子的皺褶道:「凱絲一定找不到泳衣穿,我還是過去看看好。」

    丹娜豎著耳朵聽著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先是步伐落在地上結實的響聲,然後是草地上沙沙的聲音,最後完全悄悄無聲,只剩她自己一人,坐在庭園,想著伯奇。

    他從沒想過這麼做,他知道這個決定很瘋狂,睿夫一定會毫不猶豫表示附議的。伯奇心裡其實很明白,他腦筋如果還清楚的話,破曉之前就該坐上飛機回蘇格蘭去的。

    但他答應過她明天來的,而「明天」已經到了。

    「他換座位准備坐到駕駛座時,膝蓋撞上排檔桿,痛得他咒罵一聲,六尺五寸的高大身軀坐進睿夫的小型敞蓬車的確不舒服,不過,這不是造成他情緒惡劣的主因。「呆子!」喃喃自語,從他對丹娜的了解,他早該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丹娜所需要的那種人。

    他知道的似乎很多,卻又好少。從他一聽到這名字開始,背後有關的訊息便足以讓人大吃一驚。主要原因當然是戴家赫赫的聲譽和歷史。雖然難得有關於丹娜的記載,但是各種資料來源卻足夠讓人嗅出一則家門丑事的蛛絲馬跡了。戴亨利生前有交往的人都記得他們有一個女兒。但是,好幾年都沒有再聽說過她的消息,坊間流傳著各樣的臆測,大部分的人都以為她死了。從沒有人將雜志上這位美麗的女郎和戴家聯想在一起。

    戴伊瑪把這小孩藏匿得太隱秘、太成功了。如今,這小女孩已經出落成標致迷人的成熟女人,正引著他一步一步走進她的圈套中。

    「呆子!」他將車子駛進丹娜家的車道時,心中依然喃喃罵著自己。

    當他步下車道,將鑰匙放進口袋時,屋後隱約可見一絲微弱的亮光。他知道丹娜喜歡這庭園,也喜歡陽光,或許也喜歡這種微光吧!但突然又想到,丹娜根本看不到這種微光!可惡!他竟然莫名其妙地來到這裡,那種感覺好奇怪,他只覺得厭惡。

    回頭!馬伯奇。當他沿著小徑走向庭園時,理智的聲音在低喊著:回頭!回到車上去,把車子開走。催促的聲音愈來愈急切,他知道應該留神了,然而,雙腳卻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去,過了轉角處,映入眼簾的是搖曳閃動的燭光和一片歡笑聲。

    杯盤狼藉的桌邊坐著三個人。丹娜那一襲藍色的長袍令他永遠也忘不了,藍蒂穿得一身素白,一個小孩——看得出是藍蒂的女兒,則穿著鮮艷的粉紅衣裳。從她們的打扮和氣氛來看,這是一場慶祝宴會。

    他站上池畔的平台,遠遠便看見丹娜現出緊張的神情,他先是吃了一驚,但又想想,她比別人先察覺他的出現,這是極其自然的事呀!

    「伯奇!。她轉頭向他,他那熟悉的腳步聲讓他一顆心不由得急跳起來。

    「擅闖民宅變成我的習慣了!」

    「馬先生!」藍蒂站起身招呼道:「我們才剛結束,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東西?」

    「不了,謝謝!看起來象是宴會的樣子。」

    「我們在為韓福祝賀!」小孩嘹亮的聲音答道。

    「這是我女兒,凱絲。」藍蒂解釋道。

    「嗨!凱絲,我是伯奇。韓福是誰呢?」

    「它是一頭住在冰箱上的大象。」小孩熱心地解釋著。

    「住在冰箱裡的大象?」

    「不是……好笨哦!不是在裡面,它太大了住不下的。

    「我想也是!」

    「那是我在野營時畫的,我們便決定為它祝賀。」

    「噢,我明白了。」伯奇露齒一笑。他對小孩沒什麼經驗,不過他感覺得出,這小孩和一般的小孩不太一樣。

    「凱絲!過八點了,如果你在就寢之前想看錄影帶的話,我們最好趕快開始了。馬先生!」藍蒂朝他點點頭,再看看丹娜。「丹娜?」

    「我馬上就來,藍蒂。」從叫他的名字到現在,丹娜始終沒有開口過。她一直津津有味地傾聽他和孩子講話的聲音,邊想象藍蒂告訴過她的伯奇的模樣。

    他身材很高大,這一點她已經發現了,從他講話聲音的來源,和彎腰吻她的動作便足以判斷,他體格魅梧又修飾得很整齊,這也是靠在他身上感覺出來的。他頭發是暗紅色的;藍蒂將它比喻為深秋的紅葉,說它一路卷曲直到衣領上緣。一雙炯炯有神的藍眼珠,鑲在古銅色肌膚上,象極了閃閃發亮的藍寶石。顏色對丹娜而言,完全只能憑空想象。他臉上還有疤痕,藍蒂說的,一道在眉間,一道在後邊。他一向著迷於粗獷的蘇格蘭高地競技賽,是不是比賽中留下的傷疤,丹娜也只能憑想象猜測了。

    他稱不上英俊,不過,光想象他的身村和膚色,便可以斷定他的引人注目了。藍蒂告訴過她,只要他走進一間屋子,沒有一個女人的眼睛不立刻被他吸引的。

    就象他一踏上平台,丹娜便能發覺一樣。也象此刻他正注視著丹娜,她的心亦似乎有所感應,不由得令她頭腦一片混亂,根本想不出該說什麼,只能很客套地問:「你今天還好吧?」

    「很好!」他今天真是一團糟。不過,他不想讓她知道,他一整天都在胡亂發號司令,沒來由地亂罵人,連睿夫都不免心生同情,建議他最好去找個女人消愁解悶,不然就干脆回蘇格蘭去。

    睿夫的同情卻正好激怒了他。他記得丹娜也是多麼憎恨旁人的同情。一整天他便如此昏天暗地的,全因為丹娜的緣故。

    她握住杯子,一邊撫摸杯上的凹槽說:「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這我自己都沒想到。」

    「那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來的?」

    「我也希望我能知道。」但他其實是知道的……他想再看見她,看她如今這般模樣「冷靜、緘默,只有從太陽穴上急促跳動的脈搏才察覺得出,她外表的冷靜不過是個謊言罷了。

    「要不要坐下來?」

    「不!」他粗魯地沖口說出這字時,連自己都有些愕然,「不,」他趕緊禮貌地重復一遍。「我從亞特蘭大開了好久的車才到這裡,兩腿的筋骨需要舒展一下。」

    「想不想到庭園裡走走?月亮初升時景色很美!」

    「好哇!」他看著她站起身來,藍色衣服貼著胸部高低起伏,裙擺隨臀部搖動著。她一站定,他便知道該開口了:「要怎麼走呢?」他低沉的嗓音象個受挫的狂妄之徒。

    「沒什麼絕招的,你得幫我。我抓住你的手臂,象這樣。」她將手臂穿過他的臂彎,倚在腕上。然後,抬頭望著他笑。一項,那醉人的笑靨溶化了他的心。

    庭園裡花草茂密,順著蜿蜒的路徑蔓長叢生,空氣滿是各包的花香,她都可以一一辯認出。在一處芬芳的矮樹叢前她停住了腳,彎身摘下一根長莖。「給凱絲的,」她一面解釋一面又伸手找他。「她喜歡『四點鍾』。」

    從丹娜的手離開他手臂的那刻起,他不禁感到納悶,到底是什麼樣的感覺——將自己置身於黑暗中,完全斷絕與外界的聯系。一定需要相當大的勇氣。每一個日子都需要勇氣。還需要信任:信任自己、信任自己的能力、同時信任周遭的一切。當她的手再度滑進他的臂彎時,他感覺到那股信任,心中不由得自慚形穢。「四……」他聽到自己沙啞的嗓音,清清喉嚨再次說:「『四點鍾』是什麼東西?」

    丹娜不覺嫣然一笑,悅耳的笑聲如初升明月般清越動人;「我相信這名字聽起來一定很滑稽,不過卻是名副其實的。這種花只有在下午時才會綻開,我沒有仔細核對過是否正好在四點鍾.不過很接近就是了。凱絲特別喜歡看著它們開開合合。這種植物並不漂亮,不過味道倒是很香。」

    「看起來象雜草。」

    「的確有不少人這麼認為。園丁在下種的時候還直發牢騷,他悲觀地預測,這種花會蔓延至整個花園,果然沒錯,至少這一帶都是了,不過,光聞香味也值得了。」她趕緊跟上他的步伐。「在蘇格蘭這種花長什麼樣子?」

    對此一竅不通的伯奇說出他唯一知道的事。「很漂亮。」

    「就這樣而已?」

    「我只知道這樣。」

    「那麼,說說你知道的蘇格蘭吧!」

    他們漫步走進花叢深處,伯奇一面告訴她蘇格蘭的種種,一面努力搜索形容的字句,設法讓她明白。當她緊抱著他的手臂,出神聆聽時,他強烈地感覺出她身體的移動,胸部輕觸著他臂膀。

    「那地方一定很棒!」他說完後,丹娜接口道:「漂亮的地方好多喔!」

    他聽出話裡的渴望。「你曾經旅行過嗎?」

    「很少。我和藍蒂在瑞典讀了四年的書。此外,除了亞特蘭大和這裡,便很少到過別的地方了。我知道有許多新奇有趣的地名,因為凱絲是個地理小專家,還迷上了錄影帶,有時我也坐著一塊聽。」

    「地理和大象?很特別的組合。」

    「凱絲是個很特別的孩子。」

    這一家人都很特別。一個美麗的女主人,有著錯縱的性格,以模特兒為業,卻痛恨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而看不到的雙眼,卻渴望能看看世界。

    一個優雅的黑種女人,舉止高貴卻滿口行話,使起小刀象削皮器一般利落,她看顧她的主人,就象是母親在看顧受傷的雛雞一樣。

    一個有天賦的孩子,但她的父親從來不曾被提起。

    他被這一切搞糊塗了。在美國的這段時間一定會很有目的,特別是身邊這個女人。「你希望能去哪裡?你希望——」他止住話,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字眼。

    「我希望能看到什麼?」丹娜笑著補充:「這個字眼很好,用起來不必覺得不自在。說什麼話都不會覺得不自在。」

    「不會的,以後不會了。」

    丹娜痛恨別人的同情與虛情假意,也同樣討厭給別人帶來麻煩,她的確是個勇敢的女人。但他開始懷疑,這勇敢的背後,到底隱藏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他此刻只想擁抱住她;把自己的力量輸送給她。然而,他卻只是把她拉近些。繼續朝前走。「好,那告訴我你希望看些什麼?」

    「很多地方。象大峽谷、洛磯山脈、約塞米提國家公園,澳大利亞、蘇格蘭。」

    「蘇格蘭?」

    「聽你一說,它好象是個很棒的地方。」

    「也許哪一天你能去。」

    「我不這麼認為。」

    伯奇希望她有朝一日能象一般人一樣,實現自己的願望。

    從第一眼望見她端坐在搖曳的燭光旁時,他便想親吻她的臉龐。

    現在,他放慢腳步,停了下來,將她旋過身子,雖然她渴望已久,卻沒計劃過這麼做,就象他也沒計劃過今天會來看地一樣。不過他開始發覺,對於丹娜,計劃也是無濟於事的。他摸摸她的臉,再用手背輕撫她的面頰。「我知道你不喜歡突如其來的動作,所以我先讓你知道,我准備吻你了,丹娜,就是現在。」

    他把雙手由臉頰滑進她的秀發內,指頭繞住發絲,兩片唇落了下去。

    她迎上去,身體相互的摩擦點燃了深埋的欲火,那香甜溫暖的櫻唇,橫躺在那兩片熱唇下,微微開啟著,那是個很生疏無邪的一個吻,來去匆匆,然而他卻深深為之震撼。他抬起頭,將她攬進懷抱,不禁納悶,她究竟對自己施了什麼法術。

    丹娜對他的擁抱心懷感激,感激他給她力量,因為她自己的力量已經耗盡了。他們默默往回走時,她步伐還有些蹣跚。

    「我告訴自己不要這樣的。」伯奇在漆黑中說道。

    「我也是這樣要求自己的。」她用指頭攫住他的襯衫道;「我們素不相識,怎麼可以這樣?」

    「幾個禮拜以來,我被這個瘋狂的行徑搞糊塗了。」

    他的聲音顯得激動起來,丹娜的心頭頓時蒙上了一層陰影。伯奇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一生有過太多的女人,這種小插曲對他而言根本稀松平常,也許這只不過是他贏得愛情的一貫模式。惑人的謎團一經解開,愛情便煙消雲散了。

    丹娜感覺胃裡翻騰不已,喉嚨燒灼著,她想離開他,但發現自己失了方向,剛剛一路漫步過來,她沒有記路,召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工作?」他的問題讓她感到意外。

    「和康先生。」

    「菲利昨晚吃飯前就走了。」她心不在焉地答應著,整顆心亂糟糟地根本沒想到菲利。「他要離開一個禮拜。」

    那個攝影師的離開,頓時消除了伯奇心裡的顧忌。「我明天有點事需要處理,不過,我還會再來。」

    「不!」她感覺出腳底踏上了石板平台,於是縮腳回去,然而,唯有當他放開手後,她才真正覺得安全。「你是對的,你的確應該走。」

    「哪裡都可以,就是別留在這裡。」

    「你吻我的時候可不是這麼想,丹娜,你的確吻了我,我看得出,你和我一樣渴望擁有對方。」

    「那是一個錯誤,我不想繼續錯下去。」

    「一切都太遲了,我們早巳心知肚明了。」

    「伯奇……」

    「噓!」他把指頭擱在她嘴唇上,在那兩片柔軟微顫的唇辦前流連。「我好想再吻你,可是一旦我這麼做,就再也走不成下,但我現在必須離開。丹娜,然而,下一次,我不敢說我按捺得住。」他話一說完便轉開身去。「藍蒂躲在門邊擔心著呢!」

    結果.他還是克制不住,回頭彎身輕輕吻了她一下。

    他依然沒碰她,也沒抱她,只是唇辦相接。

    「不!」丹娜雖然沖口說了這個字,雙唇卻依然迎了上去。

    他從容不迫,專注地吻著,直到那兩片唇漸漸化開,無力地松馳下來。然後,他故意地走開,讓她顯出如自己一樣的渴望。

    「我要你!」他嘟噥著,這究竟是承諾,還是威脅,連他自己都茫然無知,只顧用手背輕輕拂著她的面頰,「我要你,丹娜,這是你我都阻止不了的。」

    他離開時,嚴峻的面容咧出一抹陰霾的笑,留她一人站在花園裡象一朵隨風搖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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