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柔情 第一章
    丹佛,科羅拉多州,一八八三年

    “她根本沒胸部!”

    “閉嘴!查斯!”博登歌劇院的舞台經理賀路特,瞪著坐在他旁邊的高大男子:“你和朗尼根本不應該在試唱的時候出現,你們會害我被炒魷魚的!你知道,萬一史先生發現的話,我就只得再回去打掃你的酒吧。”路特用手帕拭去眉頭上緊張冒出的汗珠。

    芮查斯露出迷人、充滿自信的笑容,眾所皆知,他的笑容足以融化淑女們的心,“好吧。”也許不是“淑女”的心,但至少大部分的女人都難以抗拒。他的微笑,能安撫他所經營的高級酒吧“北極光”裡不悅的客人,還可以迷倒生氣的母親們。因為她們太常發現自己的孩子在那裡賭博喝酒。

    “原諒我這麼說,路特。不過,如果想到歌劇院賣弄才藝,卻又唱不出個屁,那最好得有對德州尺寸大的胸部來彌補,我想說的不過是如此。”

    “好吧,但別在這時候說。”路特沒好氣地哼著鼻子回答,往舞台上瞄了一眼。心裡希望那個正在演唱的無辜年輕女子,沒有聽見查斯的話。

    查斯如果有意的話,可以表現得相當輕率、傷人。當然羅,因為他長得實在是天殺的太好看了,以致許多女人都忽略了這個小小的缺點。

    “她真的很漂亮。”查斯的堂弟芮朗尼說著。孩子般的笑容令他臉孔發亮,但笑容背後,隱藏在藍眼珠之後,卻有一種茫然空洞的神情。而那卻是與生俱來的神情。如果你看到這個身長六尺四寸的巨人,一定會以為他是個成熟的男人,很多人都犯了這個錯誤,很多人也因此後悔了一輩子。

    芮朗尼不按牌理出牌,正如查斯自己常說的。但只要一談到他弱智的堂弟,查斯就像母雞照顧小雞般的護著他,絕不許別人這樣說朗尼。朗尼在北極光和店裡最棒的賭保一起負責牌九和蒙特牌戲,一種猜謎底牌的西班牙式紙牌賭博,但沒人敢真的確定,芮朗尼了解這些賭博的基本游戲規則。

    查斯全神貫注地凝視著舞台,雖然聽得連脖子上的寒毛都豎起來,那個小金發美女演唱的歌曲,大概只有上帝和它的天使大樂隊能聽得懂,不過如朗尼所說,她的確是個漂亮的女人。

    她有張能夠安撫最凶猛野獸的臉,而像這樣的野獸在“北極光”可以找到很多。大部分查斯見過的金發女子,如果發色能擁有像她那樣特別的光澤,大多拜染發劑之賜,但查斯知道她的秀發是天生麗質的傑作。

    查斯很得意自己能一眼看出誰是郎中、冒牌的藝術家,或者是不是處女。舞台上這個嬌小的女人,天使般的容顏寫滿童貞的純潔。

    該死的胸部!查斯心想,女人要有一對健美的乳房才能吸引客人,尤其是針對那些喜歡把錢花在賭博、喝酒,游憩的客人。沒有的話,女人就別想在這個猥褻的丹佛市找到工作,更別說在博登歌劇院。

    歌劇院的史老頭是個自大、吝嗇的龜兒子。不過,查斯倒願意用最後一塊銀幣打賭,老威勒喜歡厚顏放蕩的女人,任何女人,只要是那一類的。

    查斯嫌惡地搖搖頭,所有的賭徒都知道,女人代表十足的楣運。

    “你們兩個最好趁現在趕快離開!”路特告訴查斯:“馬小姐已經快唱完了,而史先生隨時都會從銀行回來。”他回頭看戲院的後門,那裡一片漆黑,還沒有那個老渾蛋回來的跡象,路特松了一口氣。

    路特實在不明白,查斯為什麼會認為這些試唱非常有趣?而且還堅持要來,對路特來說,試唱就像地獄一樣難熬,他必須老實告訴所有像馬小姐這樣的不幸者,他沒辦法錄用她們。

    史先生已經指示過好幾次,只有清澈能夠引起共鳴的音質,才可以在博登歌劇院演出。當然,假設那個女人在試唱的時候,願意表演一場“特別秀”給史先生看,那她被雇用的速度,會比路特吐口水還快。姓史的是頭好色的老山羊。

    “這可不是招待朋友的態度,路特。”查斯好整以暇地傾靠在天鵝絨椅背上,胸前抱著雙臂,一副擁有全世界時間,而且絕對不打算離開的樣子。“要不是我,還有那個沒名的女歌劇家,你也不會獲得現在這工作。”

    路特面露羞慚。“這我知道,查斯,我也盡全力給你和朗尼方便,可是這可不是什麼人肉場,你每個禮拜跑來這裡,篩撿這些年輕甜美的女孩們,仿佛她們是掛在萊紐特屠宰店的牛肉一樣。這樣做是不對的,查斯,即使是小弟也知道這樣不對,雖然他完全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這位舞台經理向大個子道歉似地笑笑,朗尼對他的批評並不以為意。

    查斯投以路特嫌惡的一眼,故意制造出吵鬧的聲音,喃喃咒罵後起身離去。如影子般,朗尼跟在他背後行動。

    就在同時,舞台上的女人剛好唱到最後一個高音,查斯捂住耳朵以便掩蓋那尖銳刺耳的聲音:“上帝聖母、聖子!你最好叫那個女人閉嘴,而且要快,路特!”查斯用大聲得足以蓋過舞台上哀嚎的音量說:“否則半徑五十哩內,每只天殺的貓和狗都會被引來這裡!”

    洛莉從舞台上所站的位置透過腳燈看過去,勉強看出是哪個男人在她演唱的時候說話。他是三人之中最無禮的一個,甚至還捂起了耳朵,真是太大膽了!

    她知道長的瘦瘦的是賀先生,負責戲院人事錄用的舞台經理,所以她也不太好批評他,但是另外那兩個,發出的聲音大得就跟他們的身高一樣,完全不受洛莉歡迎,希望他們是正要走了。

    洛莉兩天前才抵達丹佛,雖然疲憊不堪,但她決心要找到演唱歌劇的工作。她並沒有花時間去上課,深信即使如此,自己一樣會有得體的表現。在家鄉有很多護花使者說她的聲音是天賜的禮物。

    自洛莉有記憶以來,唱歌就是她唯一想做的事。上個月,也就是五月,父親的去世驅使她西行。她發現丹佛和堪薩斯州薩利那市寂靜的農業社區迥然不同,大平原上搖搖欲墜的草皮屋,是她這輩子整整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

    雖然馬家三姐妹都很敬重父親臨死前的心願,希望她們離開農場,出外找個金龜婿嫁了,但她們三個沒有一丁點兒這樣的念頭。

    大姐海瑟已經出發到舊金山,想找個插畫家的工作。羅絲則留在農場等新買主到來,她會一直待到上東部女子高級美儀學校前,海瑟已經幫她注冊安排好一切,令羅絲大為惶恐。

    洛莉懷疑凱美女士為年輕淑女辦的高級美儀學校能夠成功地“美化”羅絲!羅絲在許多方面都還很粗野,倒有可能是羅絲會把凱美女士給“丑化”了!

    唱完了試唱歌曲,洛莉緊張地站在那兒等著,看著賀先生將比較矮的那個男人推出門外。對於賀先生的作法,她毫不反感。

    門打開時,一束陽光傾瀉而入,洛莉瞥到那個男人黝黑的頭發和寬厚的肩膀,洛莉心想,剛才她好象聽到這個男人低吼著什麼貓啊狗的,但她沒辦法肯定。

    賀先生誠摯地向落莉致歉,表示歌劇院不打算錄用她。他誠心誠意的態度,並不能讓洛莉更坦然接受這個挫敗。洛莉一直很自信,認為只要賀先生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會迫不及待的想跟她簽約。

    雖然他沒有多說什麼,但洛莉認為賀先生會拒絕錄用她,一定和自己缺乏演唱經驗有關。她下定決心多加練習,再試一次。

    熟能生巧,母親總是這樣說。洛莉的母親似乎總有適用各種狀況的陳腔濫調和至理名言。

    試唱完後饑腸轆轆,洛莉到了疾蜂咖啡店吃午餐。她驚人的食量和嬌小的身軀不成比例,父親常揶揄道:要喂飽洛莉,就好象用谷粒填滿谷倉。想起父親所講的話,洛莉難過地笑笑。窗戶旁邊有鋪著藍方格布的桌子,洛莉在其中一桌逕自坐下,桌面中央擺飾著陶紅色的花瓶,裡面插了一束可愛的野花。

    餐廳裡相當擁護,人聲鼎沸,到處都是用餐者熱切聊天的聲音。如果她所聞到的香味,可以代表食物的美味程度,那她可要點一份好好享受。剛煮沸的咖啡令空氣彌漫著一股迷人的香氣。肉桂和豆蔻粉的芬芳,則保證飯後甜點有蘋果派可吃。一想到這,洛莉的肚子就餓得咕嚕大響,她看看四周,確定沒有其他人聽到。

    洛莉才剛吃了第一口牛排和澆滿肉汁的馬鈴薯泥,一位衣著整潔,穿鮮綠色西裝的紳士就走向她桌邊,紅色的浮花錦緞背心前掛著一條黃金表,他留著黑色、薄薄的短胡,低頭凝視著洛莉,臉上有種很奇特的神情,仿佛正對著獵物前進,但洛莉馬上譴責自己怎會有這種不友善的想法。

    “對不起,小姐。”他用很重的鼻音說:“請問,能不能和您聊聊天?”

    洛莉早被警告過不要跟陌生人談話,不過,這個男人看起來並不會傷害人,他詢問的態度彬彬有禮,而且這是有很多人的公共場所。洛莉決定把警告先丟到一邊,從現在開始,凡事都可以自己作主。她點頭微笑道:“可以呀,請坐。假如您不介意我繼續用餐的話,因為我實在是餓壞了。”

    就在餐廳另一端,朗尼注意到那個剛在歌劇院的美麗女孩,他推推查斯的手:“你看那邊那個女的,是那個漂亮女孩。”

    看到郝艾爾後,查斯瞇起了眼睛。郝艾爾——丹佛市了惡名昭彰的妓院老板。難怪他能在人聲鼎沸的餐廳中,清楚嗅出洛莉渾身散發的童貞氣息。洛莉鐵定可以成為這個人渣旗下,妓女窟中另一個吸引人的號召,這點倒毋庸置疑。

    很不悅每周日必大快朵賾一番的上好炸雞晚餐被打斷,查斯歎口長氣。搖搖頭,感覺身邊好象有一股楣氣纏繞著。這種楣運要立刻鏟院才行,如果有什麼東西是賭徒最不需要的,那就是楣運。

    “我懷疑那個小美女知道自己卷進了什麼麻煩。朗尼,我們最好過去把那個人渣趕走。”查斯走到桌邊,一只手警告性地搭在艾爾肩上,另一只手輕觸帽沿向洛莉致意。

    “滾開!姓郝的!這位小姐正在用餐,而且我不相信她需要你作陪。”

    洛莉睜在眼睛瞪著大個子,他是那位英俊黑發男人的同伴。有生以來,她第一次看到像他那樣白的頭發,猶如被太陽漂白過,就好象麥子擺在田裡曝曬過久的樣子。

    “沒關系,”洛莉說,察覺自己這樣瞪著人家是相當無禮的。“我正跟這位先生說,如果他想聊天的話,只得一邊看著我吃飯,因為我實在是太餓了。”

    “我跟誰講話實在是不關你的屁事,姓芮的,現在,你為什麼不……”郝艾爾不悅。

    朗尼威脅似地向前跨了一步,郝艾爾閉上嘴巴,將椅子推了回去,試著不管流到短胡上的緊張汗珠。他轉向洛莉,低頭道歉:“很抱歉打擾您了,小姐,也許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在我的葬禮上碰面吧!艾爾!”查斯聲音冰冷。

    “這倒很容易安排,姓芮的!”艾爾在走之前邪惡地笑著。洛莉驚恐地喘息,雙手撫住臉龐。“我的天啊!我想我應該謝謝您,嗯……芮先生。不過,剛才那個人並沒有真的騷擾我,他只是想聊聊。我知道我不該和沒有經過正式介紹的人說話,但他看起來似乎不會害人,而且也很有禮貌。”

    “那你不該再犯第二次同樣的錯誤,小姐。我叫芮查斯,這是我的堂弟芮朗尼,而您是……”

    “馬洛莉。”

    “現在我們已經過正式介紹了,馬小姐。我認為你應該想知道,剛才那位十分有禮貌和你談話的紳士是誰,他是科羅拉多州最大的皮條客。”

    “皮條客?”洛莉茫然地瞪著眼睛,搖著頭:“我恐怕不……”

    查斯抬頭看看朗尼,不可置信地聳聳肩,然後坐下:“小姐,皮條客就是老鴇。”他靜靜地說。發現她仍然沒有反應,又說:“你知道妓女!出賣靈肉賺錢的女人。”

    “我不曉得,為什麼……喔!多可怕!”查斯解釋得愈清楚,洛莉湛藍的眼睛也愈瞪愈大。

    “你的意思是,那個看起來應該是好人的男人,以為我是……”由於倍感羞辱,她知道自己已雙頰緋紅。

    查斯搖頭:“不是,不過他倒希望你能替他工作。”

    “太荒謬了!為什麼我會想去做那種事?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做妓女,況且,我來這裡是為了可以在歌劇院唱歌。”

    她是個處女,正如我猜測的,查斯心想。

    “我們知道,”查斯還來不及踢他一腳暗示,朗尼已脫口而出:“我們今天有聽到你唱歌。”

    洛莉仔細端詳他二人,她不記得以前曾見過他們……但查斯寬厚的肩膀卻錯不了,洛莉肯定自己看過他的背景。突然,她想起在哪兒了:“那個人就是你?”洛莉語調中有明顯的指控,眼睛微微斜睨查斯。

    查斯很窘地說:“那是你第一次在歌劇院試唱?”他試著要改變話題。這位動人的金發美女天生不適合當歌劇家。她的聲音太刺耳了,而且表情生澀僵硬。查斯可以想象她在酒吧廁所裡引吭高歌的樣子。但獨唱表演歌劇“阿伊達”?他認為不必了。

    “你唱的可真大聲。”朗尼評論道。被他堂哥嚴厲地瞪了一眼。

    “您得原諒朗尼,馬小姐,他說話常常不經大腦。”

    “比起某人在別人演唱進行中捂住耳朵,我倒認為他還好得多。”洛莉推開盤子,她已經食欲全無。

    餐廳另一端的某處,有個服務生打翻手上的托盤,他咒罵的音量比玻璃餐具鏗鏘碎裂的聲音還大,拉開了馬洛莉的注意力,查斯借機轉移話題。

    “是……嗯……你是鎮上新來的?我不記得以前在這一帶見過你。”

    “我兩天前到的。”

    “你現在住在哪裡?”

    “我不明白這關你什麼事,芮先生。”認識他愈多,洛莉就愈對這位英俊男子沒好感。

    查斯一展他迷人的微笑,可是並沒有撫去洛莉的蹙額。他自己也皺起眉頭,將洛莉有違他常例的反應列入特別考量,被異性拒絕可不是芮查斯習慣的事。

    “我們只是想,你可能需要護花使者護送你回旅館,馬小姐。”他解釋道:“雖然丹佛市表面上很安靜,實際上仍是一個相當紊亂的城市,落單女士更應該要特別當心,尤其在這一帶。”

    同樣的話,洛莉離開堪薩斯州前,海瑟就已經說教過了,但洛莉根本不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姐姐有過度保護人的天性。但現在她不得不承認,也許海瑟的諸多警告還是有些所言不假。洛莉被迫必須在歌劇院附近找到暫居之所,一個離丹佛市的罪惡之窟只有幾條街遠的地方。她手邊的現金有限,當然不可能把自己安頓在美侖美奐的溫莎旅館。

    “這個鎮的酒吧的確有點太多,”她抿緊嘴唇,“除了整天把時間泡在酒吧,我不相信人們沒有更好的事可以做,這些男人到底用什麼時間處理日常的瑣事?”

    洛莉一派天真的話語,令查斯吞回笑容。

    “查斯的酒吧是最好的。”朗尼開口。

    洛莉聽見大個子的話,彎起金色眉毛,“你有一家酒吧?”她凝視查斯身上剪裁得無懈可擊的黑色呢料西裝,手指上惹眼派頭的黃金、白銀戒子,和別著紅寶石別針的領帶。洛莉納悶自己怎麼沒把兩者聯想在一起:“你是個賭徒,對不對,芮先生?”

    查斯微笑,洛莉的心差點從胸口蹦出來。

    “見鬼的沒錯,小女士。我很驕傲自己是北極光酒吧的老板,科羅拉多州最好的賭博酒吧。”查斯保持一貫笑容。

    “查斯很誠實。”朗尼又開口。

    查斯慈愛地拍拍堂弟的肩膀:“謝啦,朗尼。”他轉向洛莉:“我以自己的正派經營為傲,我不在酒裡攙水,店裡的莊家也不詐賭。如果有人在酒吧輸掉辛苦賺來的錢,那是因為他賭技不夠高超,沒辦法贏過賭場。”

    “而且你也拉皮條,芮先生?”她瞪大眼睛,天真無邪地等著查斯回答,害查斯喝水差點嗆到。

    “沒有,小姐。”查斯搖搖頭,漆黑的頭發閃耀著,猶如陽光流過窗戶,照在褐緞上閃閃發亮。“北極光不是妓院,只是賭場和酒吧。當然,客人私底下想做什麼,那是他們個人的事。”他不是警察,如果雇用的女員工想要賺點外快,他又不是誰,憑什麼干涉?

    再說,近來要賺點錢謀生可真困難,因為那些來自禁酒聯盟的社會改造人士,正密不透風地監督著他們。

    他們自稱是丹佛市禁酒互助聯盟會,一群自以為正直,滴酒不沾的老巫婆,整天閒著沒事,就只會騷擾辛苦經營酒吧的老板、底下的員工和那裡的客人。

    洛莉花了一點時間,消化查斯全部的話。過了一會兒,她說:“對不起,芮先生,朗尼,”她對那位大個子友善地微笑:“我最好上路了,如果得再試唱給賀先生聽,那還有好幾小時的練習等著我呢。”

    “路特……賀先生有提供你再一次試唱的機會嗎?”查斯聽到洛莉的話後大感驚訝。畢竟他聽過她的歌聲,而且他曉得史老頭絕不會錄用洛莉,因為她沒有大胸脯值得推薦。

    但另一方面,查斯知道酒吧可以再雇用一個駐吧女歌手。即使馬洛莉的歌聲尖銳得像刮沙紙,刺耳得像發情母貓,但酒吧裡大部分的客人,一定會忙著賭博,喝酒,根本不會注意,而且她的容貌會為店裡增添新鮮的氣息。很多男人容易被臉孔甜美貌似無辜的女人所騙,大部分的男人都是這樣,但他可不。

    “嗯……沒有。”洛莉承認。她的笑容是如此甜美,查斯仿佛能嘗到她嘴上的蜜。“但是我母親總是說熟能生巧。而且我知道只要能再演唱得好一點,賀先生就會想要錄用我了。”

    這件事會發生的話,地獄早就先結冰了。查斯納悶怎麼會有女人這麼天真?他執起洛莉的手,碰觸時傳來一股強烈的電流令他驚愕不已。但尚能自持。“祝你幸運,馬小姐,假如路特那邊行不通的話,歡迎你來北極光找我,酒吧永遠都可以雇用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為客人演唱。”

    朗尼熱切地猛點頭,洛莉卻覺得這是個駭人的建議,仿佛手被燙到似地猛抽回,但她的確也有這種感覺,剛才短暫的接觸,她的手指到現在都還有微麻的感覺。

    “我是個正當的表演藝術家,不是什麼歌舞女郎。我絕不考慮到像你那樣的地方上班。”

    “別輕易說出‘絕不’二字,天使,我相信你我一定會再見面。”事實上,查斯倒是很想為此大筆下注。

    “你慢慢等吧,芮先生。”

    “查斯保有憋氣的最佳紀錄。”朗尼很驕傲地對洛莉宣布,毫不隱藏崇拜之情看著查斯。

    “去年獨立紀念日的慶典上,他創下兩分半鍾的紀錄。”

    查斯向洛莉得意地微笑,拿起帽子向她致意後走向原來的桌位,留下這位想要成為歌劇家的小歌手,目光詫異地尾隨他。

    他的眼珠是綠色的!洛莉走向未鋪碎石的寬廣街道,這個突然的發現令她像被閃雷擊中般戰栗,而且還差點被正好經過的啤酒貨車撞到。

    “喂!看好路,小姐!”猙獰的卡車司機對著洛莉揮拳大吼:“想找死啊!”

    洛莉臉色發白,渾身顫抖地趕緊跳回人行道,心跳激烈得連耳朵都聽得到。

    那麼多人中,她居然特別想著他作白日夢!那個男人……那個芮查斯……下流而且惹人厭,如果她不小心一點行事,他一定會成為自己的致命傷。

    就算他的眼睛是綠色的,那又怎樣?反正她也不會再見到他。

    別輕易說出“絕不”二字,天使。查斯自信滿滿的聲音,令洛莉差點喘不過氣來。

    “別想了!馬洛莉,你這個笨蛋!”她喃喃自語,再度試著安全穿過街道,這回她注意到左右來車。“這個男人可是個賭徒,老天!而且無疑的是個花花公子,專門勾引玷污年輕女孩,就像你這種。”

    但——一個多英俊的花花公子!

    她嫌惡地搖搖頭。離開咖啡館後,洛莉朝一幢雄偉壯麗的磚牆建築走去,她已經留意很久了。哈德遜百貨公司寬廣的櫥窗與漂亮的方格窗,和家鄉的麥隆購物中心一比,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難怪有一種她很喜歡的香皂,在這裡的售價就貴了許多。但自從用過蓋柏旅館供應的可怖肥皂後,她想,多付些錢買其中的差異應該是值得的。

    “我能為您服務嗎?小姐?”一進店門,就有位蓄著鬢胡的男士,彬彬有禮地詢問洛莉。他西裝翻領上別著一朵白色的康乃馨,鑲邊的眼鏡突出了他的眼睛,鼓鼓的雙頰也因此更明顯。他讓洛莉想起了萊特,一只羅絲養在盒子裡的牛蛙,羅絲常常把它擺在床底下。“是的,麻煩你。”洛莉納悶著,難道他一整天就只要站在門口指揮交通,還是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可以做?“我要買肥皂。”

    “肥皂?小姐?”他似乎很困惑,仿佛沒聽說過這二字般。

    “我以為丹佛市的人和別地的人一樣,都用肥皂洗澡?”

    他正要回答時,門上的鈴當聲響起,走進一位動人的紅發美女。她穿著時髦的長袖蓬裙禮服,雖然選擇衣料的品味……大紅絞緞,以洛莉的眼光看來有點太過艷麗。她搭配著和禮服同款色系的陽傘,陽傘周圍滾著白色花邊,洛莉覺得她看起來十分迷人。

    門房立刻漲紅臉露出鄙夷的表情,他站到女郎面前阻止她繼續往店裡走:“本店不允許讓你這種人進來,小姐,你必須馬上離開。”

    這位當事者看來仿佛黯然接受批評,一點都不像受到了侮辱,而且還歉然地看了洛莉一眼。

    這女人不可能比她大,如果猜的沒錯的話,或許還小她幾歲,洛莉心想。

    當那女人毫無異議,正准備轉身離去時,洛莉脫口大叫:“等一下!”她轉向青蛙臉的男人說:“為什麼這位女士不能進來?難道你們不打算做生意嗎?”

    “你不明白,小姐。”門房解釋道。其他客人開始注意著這邊,他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耳語:“像她那種女人是不受歡迎的。”

    “她那種?”洛莉再看看那個女人,不覺她有什麼異常之處,除了那一頭火紅的頭發,反倒讓洛莉感覺很有魅力。“只因她有一頭紅發,並不表示你就可以禁止她在這裡購物,到底這還是個自由的國家。”

    門房深歎一口氣:“我並不期望像您這樣的淑女能夠了解,小姐,但這個女人不適合和淑女待在同一座建築物。”他凸出的眼睛仿佛在請求洛莉諒解。

    但洛莉並不領情:“為什麼不行?如果我不反對她在這裡,為什麼你要有意見?”

    “沒關系的,小姐。”那個年輕女郎柔聲道,伸出手輕觸洛莉:“我可以到別的地方買東西。”

    “為什麼你得到別的地方,這家百貨公司門口又沒有公告說:紅發女人不准進入。就算有,那也是違法的。科羅拉多州在一八七六年宣布獨立,成為美國聯邦政府的一部分,就我所知,這代表它屬於自由國家的一部分。”感謝老天,洛莉心想,多虧有海瑟一直要求她們要了解時事動態。當然羅,每晚她和羅絲在睡覺前被迫要看報紙時,心裡可不是這麼感激。

    因為過於震驚,那女人無言地凝視著少莉。

    “小姐。”門房戴著手套的雙手挪到削瘦的身後,用他所有的耐心說:“這女人靠不正當的手段賺錢。”他侮辱性的眼光掠過那女郎身上,嘴唇變得更薄:“她不適合和像你一樣高尚的淑女在一起。”

    洛莉轉身面向女郎,對門房剛才的指控感到難以置信。以不正當的手段賺錢!她心想,意謂著她是妓女,但她看起來如此清新甜美,實在令人難以想象會和那種事有任何關系。

    洛莉看過妓女一次,八歲時,她從繡釘酒吧晃動的門板下偷看。看到那個女人豐滿得可以說是肥胖,胸脯大得像西瓜一樣,仿佛快要爆裂,濃妝艷抹的臉像小丑似的。

    不,她不可能是妓女,就算她是,同樣擁有在任何地方購物的權利。

    年輕女郎漲紅了臉:“他說的對,我不應該進來這裡。”

    無視女郎明顯難堪、痛苦的自白,洛莉抓緊她的手,轉向門房宣誓般說道:“如果這位小姐不受你店裡歡迎,那我也只好被迫到別的地方買東西。”

    “可是,小姐,高級的百貨公司不允許討夜生活的女人聚集出入,反正就是不可以。”門房仍欲解釋。

    “這是我聽過最愚蠢的事,”她抓緊女郎的手給予決心:“她的錢跟別人的一樣好用,跟她的職業有什麼關系?”洛莉明知道這跟每一件事都有關系……妓女在薩利那也是一樣不被社會接受,但她決心要說出看法:“如果我不認為她冒犯到我,那你又為何多事?”

    “這是公司政策,小姐,我想你應該先了解事情真相,再為她辯護,很顯然的,你是剛到丹佛市的外來客。”

    “很顯然的,我是。在堪薩斯州,我們一樣也有從事這種行業的女人,我倒沒見過麥隆先生命令過任何人離開他的店,你了解吧,麥隆先生是個實際的人,而且他認為,如果生意人叫客人離開,那就犯了一輩子的罪,以後將不會再有很多常客上門買東西。”

    洛莉從門房旁邊擦身而過,緊抓著驚愕不已年輕女郎的手臂,拉著她跟著走進讓完全不理會門房試圖發出異議聲,所幸的是,那個男人驚訝得目瞪口呆,根本無暇阻止她們,只能發出和他長相匹配蛙鳴般的沙啞聲。

    “小姐,你實在不應該這麼做。“女郎說道,轉頭看看那個忿忿不平的門房:“你可能會和我一塊被趕出大門。”

    洛莉聳聳肩:“我根本不在乎,我只不過是來這裡買個肥皂,況且這附近可能任何地方都買得到。”

    年輕女郎感激地笑:“我叫可灼……康可灼,真心地謝謝你,從來沒有人像你剛才那樣維護我。”

    “真的嗎?”洛莉搖著頭,似乎難以相信:“我們那裡的人比較有人情味,並不是說完全沒有像青蛙臉先生一樣心胸狹窄的人,但至少他們會在背後,而不是在人前說人是非。”她想起布萬亞,有著鷹鉤鼻的老布萬亞,姐姐們封她為……薩利那市最惡名昭彰的大嘴婆。

    可灼咯咯輕笑,感染洛莉也微笑道:“我叫馬洛莉,”她伸出手,“我剛來鎮上,所以我會善待每個能交得成的朋友。”

    “可是,馬小姐。”可灼低聲道,很顯然被洛莉大力的友情嚇了一跳:“你是個淑女,淑女不該和我們這種人在一起。”

    “我不認識這個鎮上的任何人,除了賀先生,還有一位男士……”她蹙眉:“我敢斷定他一定認識很多不同的女人,而且我懷疑有誰會對我們的結伴有意見,不管怎樣,我真的不在乎。我判斷人的根據是,認識他們是誰,感受他們對待我的態度,而非看他們靠什麼維生。”這是洛莉從父母那裡學來的教訓,謹銘在心的其中一項。

    她們終於走到陳列著各式香皂和化妝品的小櫃前,洛莉拿起每塊香皂嗅嗅味道。可灼伸手挑出一個以鮮花圖案包裝的香皂:“試試這個,遠從法國巴黎進口的,味道聞起來好極了。”

    一聞到茉莉馨香的誘人香味,洛莉愉悅地整個臉都亮起來。香味令洛莉腦海中浮現出從書本上看到的,穿著禮服、優雅的南方美女;也回想起溫暖的夏日黃昏,在薩利那市,坐在老舊的木制滑翔機裡……是父親以無比的愛心為三個女兒親手制作的;也想起母親藏在抽屜裡的香料袋,母親還一直以為沒人知道。

    “我好喜歡它。”洛莉驚歎道,然後看到五十分美元的標價,笑容頓逝:“可是它太昂貴了。”

    “所有……我的……呢……朋友……總是說,好東西總有它的代價。”

    想到可灼的職業,洛莉不確定其朋友指的是否為妓女,但她制止自己別問出這樣的話。“我相信這是明智的建議,我要買這個。”

    洛莉買完後,兩人向門口走去。當她們靠近門房時,他還是對她們怒目而視,洛莉故意展露出燦爛的笑容,看得門房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非常感謝您的協助,先生。”她拍拍他的臂膀:“您做人實在是太好了。”

    “應……應該的,小姐。”他結結巴巴地說。

    一走到人行道,洛莉忍不住笑出來:“我相信青蛙先生一定被我那一笑搞得一頭霧水。”

    可灼睜大眼睛:“你會講法語?多優雅啊!我認識一個女孩子,蒙妮卡,聲稱她來自法國,可是聽說她其實是從紐奧良的法語區來的。”

    “我並不是真的會說法語,只是因為盼望有一天能演唱歌劇,而歌劇有各種不同的語言……法語、意大利語……所以只要一有機會,我就練習說外語,熟能生巧嘛,你知道的。”

    “你有地方住嗎?我有朋友可以為你安插房間,如果你需要的話。”看到洛莉復雜的臉色,可灼接著說:“我了解你還沒上軌道,馬小姐,你不用付食宿費,我是以朋友的立場幫助你,報答你的好心。”

    強抑自己困窘的神情,洛莉感激微笑:“你實在是太好了,不過我已經在蓋柏旅館租了一個房間。”

    “那地方是個垃圾場,如果你不介意我這樣說的話,馬小姐。”可灼嫌惡地皺起鼻子。

    “請叫我洛莉,喔,不,我不介意你這樣說。這是事實。但因為我現金有限,它又是我能找到收費最便宜而且離博登歌劇院最近的旅館。”

    她們開始朝旅館的方向走,陽光燦爛地照耀著,光線反射在她們經過的厚玻璃窗,但即使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也無法一掃洛莉處境的陰霾。

    “如果沒有被歌劇院錄用的話,真不知要做什麼。”洛莉沮喪道。

    可灼表情說明她能夠體會。洛莉猜想,這個年輕女郎也曾遭遇過類似的困境,她相信可灼最後是迫不得已才走上賣身之路,這是很多經濟拮據的女人被迫走上的路……一條洛莉發誓絕不走的路。更何況,她完全不適合當妓女。

    當她告訴芮查斯說她根本不懂得怎麼做妓女時,一點都沒有誇大其詞。處女沒什麼機會可以了解,練習那回事,就她所知,堪薩斯州薩利那市的馬家姐妹全都還是處子之身。

    母親最常警告她們的就是:如果有免費的牛奶可喝,男人就不會費事養頭母牛。洛莉十歲的時候還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不過現在她當然明白了,爸爸和海瑟一再要求她要了解這個道理。

    她們繞道避開兩上橫躺在旅館門口人行道上的醉漢,洛莉不苟同地咋舌道:“這鎮上的酒吧實在太多了,母親常說:喝太多酒會令男人像六月甲蟲般,在一月就發狂。”

    “你母親說的對,我父親就是這樣,當他喝光一整瓶麥酒後,你會以為他是另外一個人。”可灼眼神滿是哀傷:“我想他現在應該和母親一樣……已經去世了,我並沒有留在那兒親眼證實。”

    可灼沒有仔細說明,洛莉心想最好不要再追問細節。突然,憤怒的駭叫聲使她們停下來,回頭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洛莉發現,兩個衣著寒酸保守的老太太,正在指責那兩個酒鬼。

    “那兩位女士在責罵他們,”洛莉對她的同伴說:“你想那是他們的太太嗎?”

    可灼搖搖頭:“她們是禁酒聯盟的人,設法想使所有的酒吧都關門大吉,艾爾氣炸了,他們到銀履酒吧前示威抗議過好幾次。”

    “她們也真有勇氣,敢為自己的信念挺身而出。”不過,洛莉懷疑像芮查斯這種人會如此認為,毫無疑問地,這些女士一定是他的眼中釘。

    她們沉默下來,繼續往前走。在半傾垮的磚牆建築物前止步……也就是蓋柏旅館。

    洛莉開口表示:“好了,這就是我住的地方,謝謝你陪我走回家。”

    家!?這真是個笑話,洛莉看了這慘不忍睹的建築物一眼,回過頭心想,畢竟她之前的家充其量也只能稱之為茅草屋,所以不應該對蓋柏旅館太苛求,雖然它是如此糟糕。

    “我知道我們不可能再見了,馬小姐。”可灼笑道,語中帶有一絲感傷:“不過……我在樂街的銀履上班,如果你需要找我的話。”

    洛莉聽到那惡名昭彰的街名後瞪大了眼睛。哈樂街素以“犯罪者天堂”聞名,街區內的妓女、惡棍以及其他罪犯,加起來應該比整個洛杉磯還多。但洛莉提醒自己不該以此批判可灼正如聖經所說:審判他人老亦將受到審判。母親常引經據典。

    “既然你是我唯一交到的朋友,康可灼,我認為我們還是會再見面的,換言之,如果你願意的話。”可灼如孩童誠摯熱情的笑容觸動了洛莉的心,洛莉高興的說:“我們何不約在疾蜂碰面,我一直都在那裡吃飯,味道很不錯。”

    “我大多在晚上工作,”可灼臉紅得幾乎快和她的發色一樣;“不過,我可以和你在午餐時碰面,我通常在中午起床。”

    洛莉試著表現得泰若自然,佯裝和妓女聊天,討論生活作息對她而言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那好啊,也許明天可以在那兒見到你。”

    可灼蹙眉搖頭:“明天不行。艾爾已經安排我明天去見一位特別的客人,如果沒辦法去,他會不高興的,但……我可以在後天和你碰面。”

    洛莉隱藏起對康可灼不幸境遇所感到的悲哀,和新朋友約好了碰面的時間日期。洛莉揮手道別時禁不住想,妓女和奴隸並沒有什麼不同,值得慶幸的差別是,就她所看到的,至少妓女的勞力獲得了報酬。

    北極光的午後通常很安靜,今天也不例外。到了晚上,賭輪盤快速旋轉的喀啦聲,骰子擲在綠絨桌面的嘎嘎聲,會使整個賭廳充斥著熟悉的喧鬧聲,現在,它則依然出奇的寧靜。

    泰裘特,酒吧的黑人鋼琴師,正七手八腳地修理吊在鋼琴正上方的電燈。幾天來,它一直忽明忽暗,簡直快令他抓狂。他的黑人太太波莎,正在大肆打掃昨晚客人隨意丟棄在賭桌下的煙屁股賭牌的包裝紙,同時趁機滿足自己酷愛整潔的癖好。

    沒有半個客人,除了杜亨利躺在後面的儲藏室裡宿醉不醒。波莎待會兒要跑去突襲檢查那個家伙,以防他沒把查斯先生的生意本給喝光了。

    依波莎看來,查斯先生做人太好、太信賴別人,很可能有一天會因此後悔。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波莎只信得過兩個人……裘特,她結婚二十年的丈夫,以及查斯先生。好幾年前,那時雇用黑人還不是件流行或被視為明智的事,查斯就雇用了她和裘特。

    “查斯先生在哪裡啊,波莎?”裘特在梯子的頂端大喊:“我忘了他說今天有沒有牌局啊。”

    “他有必要向你報告他的事嗎?你這個老笨蛋,查斯先生已經是個大人了,也許你沒注意到!我懷疑他還需要另一個父親。”

    裘特笑開了嘴,露出一口白牙,每顆牙齒就像他手下彈奏的琴鍵般令人印象深刻。“你可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女人,不過我還是一樣愛你。”他咖啡色的眼睛閃爍著,對她眨眨眼:“你說,我們上樓一起彈奏屬於我倆的美妙音樂如何?你知道,在靈活運用手指方面我是多有天分,女人。”

    波莎咯咯笑得整個巨大的身軀都在抖動,仿如一索顫動的果凍。雖然對丈夫不像話的意見表示搖頭,但私底下她很高興,經過這麼多年,多出這麼多贅肉,裘特還是想要她。“我是拿人家錢來這裡打掃煮飯,不是來和你胡搞瞎混的,你這個黑鬼,現在別煩我,我得在杜先生他老婆拿著擀面棍找他前,先到後面房間把他拖出來。”

    “他太太是個丑陋的女人。”

    波莎點頭:“而且她的內心比外在還丑陋。”

    “她丑陋!嘎嘎!她丑陋!嘎嘎!黑魔鬼!黑魔鬼!”

    裘特對站在木制鳥籠裡的鸚鵡凶惡地瞪了一眼:“閉嘴!你這只笨鳥,否則我把你的毛拔光。”

    裘特向那只鳥威脅似的跨了一步,波莎唯恐發生不好的事,沖向前往籠子上蓋了條抹布。

    “現在安靜點,鳥兒。”波莎說:“我們今晚就有燉鸚鵡當晚餐了。”

    “我討厭那只鳥,”裘特不悅地說:“我希望查斯先生回來後能把它處理掉,它太……”話還沒說完,前面的雕刻玻璃門被推開,查斯走進來,朗尼如影隨形地跟著。

    “你好嗎,查斯先生,”裘特說,他和藹的笑容化解了查斯冷冽的神情。“你今天看起來簡直就像個魔鬼。”

    查斯看來像要破口大罵的樣子,但沒有。

    “沒你的事,你這個老笨蛋。”波莎責罵道,肥短的手指頭指著丈夫:“別煩查斯先生,你看不出來他已經累壞了嗎?”

    “查斯氣瘋了、氣瘋了、氣瘋了。”朗尼開口道。他喜歡把事情重復三遍,確定別人都聽懂他的話。有人說他是學那只鸚鵡討人厭的習慣,但誰也不能確定。

    “但不是因為我,所以沒關系,對不對,查斯?”朗尼繼續說。這大個子在旁邊的椅子上重重坐下,埋頭玩著撲克牌的籌碼,等著查斯如往常般必要的回應。

    “對,朗尼。”查斯說,試著控制住自己的脾氣。朗尼數不清的問題並非每一個都那麼容易回答。雖然朗尼被認為頭腦簡單,但他搜羅的問題可比大不列顛百科全書還多!

    朗尼是查斯唯一的家人……他聲稱的唯一家人,不管真相如何……查斯愛他有如親兄弟,有時還像父親般地疼愛朗尼。

    查斯是朗尼與這個殘酷世界之間唯一的緩沖橋梁……透過他的監督與守護。查斯非常用心盡責,肩負如此重大的責任有時是非常辛苦的。當他們兩人逃離在聖路易斯的家時,查斯自己也還只是個孩子,但經歷這些年,他依賴著朗尼的陪伴和愛,正如朗尼必須依賴他一樣。

    “你何不跟著波莎,她會弄些東西給你吃,”查斯向堂弟建議:“我要跟裘特談一些事。”他對管家露出祈求的眼光。

    波莎馬上明白,抓起這位溫順大個子的手,“跟著波莎,朗尼先生,廚房裡有我剛烤好的新鮮餅干。”

    朗尼酷嗜甜食,因此他毫無異議,迫切地尾隨著波莎。

    查斯走到吧台後面,倒了一大杯啤酒,喝一口酒後:“我和姓郝的又起沖突了,那個混蛋實在應該加以懲罰,把他和整個鎮隔離起來才對。”

    “和你告訴我的那個女人有關嗎?”

    “不,這次和那個小歌劇家一點關系都沒有。”查斯心事重重地啜了一口酒,心裡想著馬洛莉現在不知怎樣。自從相遇後,他就一直掛念著她,很想知道她是否有幸說服賀路特雇用她了。查斯暗暗記下,再遇到路特時,要記得詢問馬洛莉的試唱情況。

    “郝先生是個壞蛋,他對他手下的人一點都不好。”那是怎麼個不好法,裘特知道得太清楚了。即使經過這些年,被奴役的記憶和遭受工頭殘忍虐待的傷害,仍鮮明活在他心裡。

    入口的啤酒清涼順暢,查斯在裘特身旁坐下:“總有一些專門欺負人的惡棍,裘特,世界就是這樣。”他捏捏裘特的肩膀,希望自己能帶走他的傷痛,但他懷疑在裘特離開人世前,這些痛苦能否消逝無痕。

    這位從前的奴隸,因為慘遭過去主子的駭人欺凌,費了查斯好幾年的時間一直友善耐心相待,才獲得他的信任和尊重。

    “姓郝的又在玩他的老伎倆,”查斯解釋道:“他在鎮上經營的賭場詐賭,酒杯裡的水加得比威士忌還多,這些都還不夠壞,現在他企圖要傅市長發給他另一張營業執照……所以,就算現在的酒吧和妓院被暫停,他還可以另外再開一間多兩倍妓女的大妓院。”

    裘特吹了聲口哨,搖頭說:“市長總是用他兩股間的東西思考,不是用人腦。”

    “姓郝的利用旗下女孩色誘姓傅的一起作春秋大夢,他也沒高明到哪裡去。要說這兩人誰比較下三濫,我還真覺得難分軒輊。”

    “萬一讓那個異想天開的男人得逞,一定會影響生意,競爭已經夠多了。”

    這的確是該死的事實,查斯心想。丹佛市就像任何濃妝艷抹的娼妓一樣,浸淫在罪惡和腐敗中。哈樂街、布雷街及萊瑞街,是密西西比州西部最五光十色、最浮華的地帶,當然也是最墮落敗壞、最好撈油水的區域。而這家北極光酒吧並沒有雇用任何妓女以招徠客人,但它卻必須和擁有妓院的史麥提、皮利禮,以及……郝艾爾的銀履一起競爭生意。

    靠女人賺錢不是查斯的作風。他和朗尼年少時,在礦場裡向賭徒學到一些賭博技巧,查斯比較喜歡利用這種本領賺大錢。

    “運氣背,就是這麼一回事。”查斯說道。他拿出口袋裡的撲克牌,用一只手玩著紙牌,抽中一張紅心皇後,放在裘特的面前。

    如往常般,每當查斯一表演牌技,這個黑人的眼睛就充滿贊歎:“你確實對撲克牌很在行,查斯先生,真的,而且你挑出的是紅心皇後,那是最幸運的牌。”

    查斯低頭注視著紙牌,另一個皇後般的幻影浮上心頭,一位絕色美人,留著女金黃絲鍛般璀璨的秀發,湛藍的眼睛猶如夏日晴空。查斯笑了,若有所思地拍拍紙牌:“我有一種感覺,裘特,我就快轉運了。”

    “紅心皇後是象征幸運的一張牌,這可錯不了。”裘特回答。

    查斯點頭贊同,若有所思地專注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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