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聽到嗎?」
沉思中聽見聲音,夏傑因而疑惑抬頭,不解地問:「聽到什麼?」糟糕!是不是他一時分心,沒聽到朱炎對他說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讓他生氣?
「我爸爸今天不回家吃晚飯。」沒有生氣,朱炎只是陳述著事實。
「所以呢?」他還是不懂他的意思。
輕輕揚眉,朱炎鎖住了夏傑的清澄瞳眸,以一種深切的眼神凝視著他。「何嫂煮完飯就會回去,你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吃飯?」
夏傑愣了一秒,從沒想過朱炎也會對他使用哀兵政策。
這根本不像朱炎會說的話,更不像他會做的事。
好詭異喔!
「你不願意陪我嗎?」朱炎又問。
突然想到一件事,夏傑緊張地開口:「你……你媽呢?」
從頭到尾,朱炎都好像當作沒有母親這個人,以前也不曾聽他提過母親的事。
朱炎突然擰起了眉,不發一言地轉身進屋。
被他的舉動嚇到,夏傑趕緊跟進屋裡。
「學長,我是不是說錯話了!」走進設計師精心裝潢過的客廳,夏傑無心去注意週遭典雅的環境,只管直直走到朱炎面前。
走到酒櫃前頭,朱炎拿了瓶XO出來,沉默地打開瓶蓋。
在夏傑的錯愕中,他又找出一隻水晶酒杯。
「學長,如果我說錯話我道歉,你不要不說話嚇我,我──」看著朱炎緩緩倒著酒,仰頭喝了一大口,夏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拿酒杯去碰他的唇,朱炎打斷了他的話,搖著頭苦笑。
「不關你的事,我只是想起了不該想起的人。」
本以?塵封在記憶中的人,如今竟躍進他腦海裡。
「不該想起的人……是指誰?」
從很久以前,他就覺得酒這東西是全天下最難喝的飲料,老搞不清楚怎麼有人那麼愛喝。
從未見過朱炎喝酒,夏傑還以為他的看法也是一樣。
又苦又澀,酒只適合傷心人喝;然而,酒喝多了,也未必能夠一醉解千愁。話說回來,這還是他首次見到朱炎喝酒,而且還喝得那麼猛。
那次項崇恩喝得酩酊大醉,也不見朱炎奉陪過半口。
莫非,現在他和當時的項崇恩一樣心裡覺得很苦?不然,怎麼會像在灌水一樣地灌酒,XO又不是喝多無礙、免費不要錢的白開水。
清冷的目光變得朦朧,朱炎用鄙夷的口吻道:「生我的那個女人。」這輩子,他都不可能再喊那個女人母親或媽!
「生你的女人不就是你的……」
「別說,我不承認她是!」朱炎驟然打斷夏傑未竟的話。
「那個女人只是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而已,除此之外她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話說完,他又灌了一大口酒,沉著臉往自己房間走。
夏傑突然瞭解到朱炎的冷漠或許正是來自那個他不承認的女人。第一次打量所在的空間,他也發現了這個家裡沒有一點女人在的柔色調。
很顯然的事實,這個家沒有所謂的女主人。
所有的設備,傢俱、裝潢、連牆壁都是冷漠的?色。
夏傑彷彿聽見了這個家在偷偷哭泣。***
靜靜走入朱炎的房間,夏傑的感覺突然好了許多。
雖然還是冷色系的空間,可是書桌和書櫃上多了幾幀生活照,緩和著房間內死氣沈沈的感覺。就算照片裡和朱炎合照的人,毫無疑問是項崇恩,他也不在乎了。此刻,他誰的醋也不吃。
有一張照片,差不多是在他們國中時代所拍。
照片中的朱炎很顯然是被項崇恩拖著入鏡,一張臭臉也就酷得可以。只是從一張照片,夏傑就能想像著他們當時相處的模式。
「我曾經很叛逆,是他救了我。」發現他盯著那張照片,坐在床邊喝酒的朱炎突然開了口。「那些照片是他一年一年硬擺上去的,說敢拿下就和我翻臉;不過,要不是他當年死纏著我,現在的我就不一樣了。」
知道夏傑當年想當小混混的理由時,他彷彿曾看到過去的自己。
身為可造之材,加上不少幫派老大本來就想吸收他,沒有遇到項崇恩,他比夏傑還有可能混成幫派老大。一念之間,差點讓他沉淪。
「你說他救過你就是……」
「在我國二那年,生我的那個女人跟別的男人私奔。」想起國中時不堪回首的往事,朱炎還是感到一陣椎心之痛。「從此,我父親每天埋在工作裡,靠著龐大的工作壓力去紓解他的痛,卻也……忘了我這個兒子的存在。」有一度,他甚至以?是自己不好,才讓他的母親遺棄了他們。
將痛苦和孤獨埋藏,不代表他能徹底遺忘當年的無助傷心。他只是習慣了,不再去在乎那個女人的事,不再讓她影響他的生命。
「你想,我會不自暴自棄嗎?」自嘲一笑,朱炎繼續說著:「那時和我同班的崇恩,在我逃學不去上課的時候,在街上遇到正和輟學生混在一起的我,竟不由分說地抓著我不放,被那些輟學生打個半死還是不走,很可笑吧?」對他而言,前塵往事歷歷在目,幾乎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朱炎嘴上說著可笑,可是夏傑卻卻看見了他眼底的感動。
「到最後我沒辦法了,只好先跟著他回家,滿身是傷的他還傻傻對我笑,簡直跟個白癡沒兩樣。後來,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但變本加厲纏住我,還每天到我家接我上下學,放學也賴在我家混到十點才走,我這才恢復了去學校上課的生活。」
夏傑懂了,為什麼朱炎會比誰都在乎項崇恩。
在他沉淪的時候,是項崇恩拉了他一把,沒讓他自甘墮落。
就像自己被他們拉了一把一樣,他也是打從心底感謝著他們,感謝老天爺沒有遺棄自己,才讓他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裡。
「記得我說過嗎?他是個笨透的行動派!」猛然灌了一口
酒,朱炎笑了起來。「最可笑的是,不管經過多少年,他還是一點也沒有變。」
項崇恩平常嘻嘻哈哈,在緊要關頭時卻是個很牢靠的人,多事得要命。
表面功夫做得好,大概也是那傢伙的本領之一。
「因為如此,才有人救了我們。」他當然記得項崇恩的相救,而且他心存感謝。因?太清楚項崇恩的好,所以就算埋怨他老是陷害人,夏傑還是無法記恨。現在,連他的醋都不能吃了。
「哈哈,也對……」朱炎笑了笑,似乎有幾分醉意。
覺得不對勁,夏傑靠近他問:「學長,你是不是喝太多了?」
「怎麼……怕我酒醉亂性?」朱炎舉起酒杯,隔著酒杯對他微笑。透過褐色的液體望著夏傑的臉龐,意外地有種迷離之美。
或許是酒精發效吧,他覺得視線有些朦朧,身體也發漲發熱。
他的頭……比平常重了些。
「學長,你不能再喝了,真的會醉。」朱炎臉都喝得紅了。
再讓朱炎繼續喝下去,待會出事還得了。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夏傑知道他是真的有些醉意,自作主張搶走他手中的酒杯和酒瓶。
平常,朱炎才不會一直對他笑哩!哪有那麼好的事。
「醉了又如何?又不會死人。」不在意夏傑的舉動,朱炎還是對著他笑。他好想緊緊抱住夏傑,管他醉還是不醉,只要不是夢就好。
將酒瓶和酒杯放在一旁,夏傑歎著氣道:「是不會死人,可是到了明天你會因為宿醉頭痛得要命;然後,怪我這個該死的膽小鬼沒有阻止你喝酒。」
無可奈何地,他試著將朱炎的雙腳?上床,好讓他躺下休息。
「我才不會……」朱炎吃吃笑著。
「不會不會,你醉了你知不知道?」夏傑忍不住問,真不知道自己來幹嘛。自從看過項崇恩喝醉以後,他就不想再看別人的醉態了。
「有嗎?」朱炎還是笑。
「沒有醉,你會對著我猛笑嗎?」見他搖頭,夏傑又歎了聲。「你知不知道,算一算認識你也有五年了,欠我五年份的笑容,你今天一次就把它笑完了。」其實他很懷疑朱炎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呵,是嗎?」朱炎伸出手想摸他的臉,瞳孔的焦距卻始終對不准。
「你想做什麼?」看他的手晃了半天,夏傑不禁疑惑。
「我想……想碰碰你的臉。」瞇了瞇眼,朱炎也覺得自己好像喝過量了。不然明明近在眼前,為什為他老是碰不到夏傑的臉。
他好想、好想好好碰碰他,真真實實感覺他的存在。
望著他好一會兒,夏傑直接抓住他的手往臉上貼。
「我碰到了。」朱炎又露出笑容。
翻了個白眼,夏傑不禁咕噥:「還用你說。」
托酒精之賜,從沒見過朱炎這麼可愛的樣子,他實在有點消受不起。不過,偶爾一次也不錯吧!至少讓他有機會照顧他。
微微笑,朱炎突然把夏傑的身體往前一拉,將他抱個滿懷。
「學……學長?」夏傑被嚇了一跳。
「別動……讓我抱抱你。」將沉重的頭埋在夏傑肩頭,朱炎閉上了酸澀的眼,含糊不清地道。腦中一片空白,他就是想抱著夏傑。
不動?可是他的心跳得像打鼓似的。
確定朱炎是喝醉了,根本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清醒的夏傑卻臉紅心跳起來,僵在他的懷裡不知如何是好。可以的話,他又何嘗不貪戀這份溫暖。
一年多來,他的心早放在朱炎身上。
如果說他對項崇恩的感情是感激多於愛,因為感激太深所以喜歡;那麼對朱炎的感情卻是愛多於感激,因為崇拜心動而成了愛。漸漸地,逐漸清明成熟的思緒,讓夏傑明白自己對他們的感情有何不同。
一樣會臉紅,心跳的頻率卻大不相同。
有時候,他光是看到朱炎,雜亂的心跳就已不受控制;而對項崇恩必須是有所接觸之後,他才會心跳加快。對誰的感情多,答案其實很明顯不是嗎?他騙不了自己。
倏地,朱炎往後側倒,將夏傑整個人拉上了床。
這下子,換成夏傑無法動彈,不由自主地埋在朱炎的肩頭上。他試著想掙脫朱炎站起來,誰知朱炎反而將他摟得更緊。
「學長!我要起來啦!」夏傑期待著他還有理智。
「不,你哪裡都不能去……」
不但沒放手,朱炎一個轉身還將他壓在身下,用臉摩挲著他的臉,將身上的熱度也傳達給夏傑。他灼熱的唇,就這麼在夏傑的脖子上流連。
「學長,你清醒點!」不由自主戰慄的身體,讓夏傑感到十分難?情。對一個酒醉的人都有反應,他實在是太……等朱炎清醒過來,說不定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麼。
到時候,他哭給誰聽?
「我很清醒……」無力地在夏傑耳邊吐氣,朱炎邊說邊吻著他的脖子。他已經快無法思考,只能靠本能去做想做的事。
最最原始的本能,是他一直都想做的事。
「才怪!」被咬了脖子,夏傑幾乎翻起白眼。
要是朱炎清醒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定會要他負起責任的!
「真的……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無法阻止他無意識的侵犯,夏傑覺得很悶。就算喜歡朱炎,他也不想在這種不明就裡的情況下失身。
朱炎捧住了他的臉,吻了吻他的唇,又斷斷續續地道:「知道……我喜歡……我是喜歡你的……你知道嗎?我不想……不會再把你讓給別人……」
全身起了雞皮疙瘩,這該不會是他的錯覺吧?
深吸了一口氣,夏傑有些顫抖地問:「學長,你說了什麼,自己真的知道嗎?那些話只是醉言醉語吧?」
「我喜歡……」緩緩吐出最後三個字,朱炎就趴在他身上睡著了。
「學……學長?」
不會吧?發現朱炎真的沉沉睡去,夏傑簡直不敢相信。話說到一半,他竟然在這種緊要關頭睡著了。唉,要讓人郁卒也不該用這種方法。
現在,誰來告訴他,那些告白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