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回丹楊?!」
周瑜微愕地轉過頭看向身側的孫策。才剛經歷完昨晚的事情,今晨又臨時接獲攻打山越的命令,伯符竟要他先行回師丹楊?這怎麼可以?
孫策閉上雙眼,駕著馬匹緩步踱行在山野中。「聽聞袁術也到丹楊去了,而且有意派其弟袁胤代替伯父的太守之職,你回去了也好從近監視兩人的動態,山越一行有我就足夠了。」
「是嗎……」周瑜斂下眼簾,「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些,別再大意受傷了。」他抓緊韁繩,很是不願竟得在這種緊迫時刻離開孫策,但是眼前更為緊要的是解決丹楊那邊的問題,他斷不能因為私情而拋棄爹親。
「別擔心,我會很小心的。」孫策扯開一慣的爽朗笑容,抬起大手輕拍周瑜單薄的肩頭,似是在安撫他。
周瑜倏地轉身撲上孫策,兩人就這麼從馬上滾至草地上,翻轉了兩三圈,才停歇下來。
「公瑾!」孫策險些被周瑜此一舉嚇得膽破心驚,所幸滾落時有草地墊底,才不至於被石子刮傷,否則要他怎麼對伯父交代?公瑾他真是……
周瑜微撐起身軀,伸出一指抵在孫策的唇上輕說:「伯符……自那日之後,我就不曾再碰過你了,一是顧及你的身體,長期征戰下來,你必須保存體力應敵,二是不希望軍中有任何對你不利的閒言閒語,如今你我總算有獨處的機會,我想抱你,在我要離開的時候……好好的記住你在我懷中時的模樣……」
「說這什麼話……別說得好像我們永遠都見不著面了似的,待我戰勝歸來時,我一定會到丹楊去找你。」孫策伸手輕撫著周瑜俊美的臉孔,朗笑著對上那雙溢滿柔情的桃花眼響應道。
聞言,周瑜也笑了,一如往常那般輕扯開淡然的微笑,俯身親吻上孫策的唇角說:「我等你……一定要來,無論多久我都等。」
「公瑾……」孫策湊身上前,主動將唇覆上周瑜的,不知為何,明明就只是短暫的分離,為何……內心卻湧現一股再也見不著面的不安呢?
不……不會的,他與公瑾說好了會一直在一起,無論風雨,都無法阻擾他們,沒有什麼……可以阻擾他們。
◎ ◎ ◎
隔日,孫策隨即拔營領兵前往山越,而周瑜則是領著幾名死忠部下,零散地走在回師丹楊的官道上。
離回丹楊的路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騎馬需費時一個半月,連續好幾天下來,周瑜與其餘的部下連夜趕程,為的就是能趕緊回到丹楊,好阻止袁術可恥的行為。
為此,他不知在外露宿了多少夜,好不容易來到距離丹楊城還有一座山的距離,他也總算能安心些了。
周瑜拉緊韁繩,回過頭朝身後隨行的部下命令說:「前方有個小鎮,我們今晚就暫時在那兒歇息!」
「是!」眾人異口同聲地應道。
周瑜輕點了下頭,隨即駕著馬匹奔往小鎮內,穿過大街來到一座客棧前,跳下馬匹將韁繩交由部下,逕自往裡內走去。
「客倌要點什麼嗎?」店小二笑呵呵地迎上前,哈著腰地問周瑜道。
「替我們準備幾間廂房,順便替我們補足糧食和水。」周瑜說著便拿出幾錠銀子遞給店小二,走至一旁的桌子坐下歇息。
店小二難得遇上出手這般大方的客倌,臉上的笑意更大了,連忙奉承地哈腰朝周瑜說:「沒問題沒問題,小的立刻就去辦。」
周瑜輕頷首,似乎不打算再說些什麼,見店小二轉身欲離開,連忙開口問說:「小二,你可知山越那兒的戰況如何了?」
「啊?山越呀……」店小二愣了下,隨即轉過身哈腰回說:「哎呀!那可是孫策孫將軍親自領兵攻打的呢!當然是戰勝啦!」
聞言,周瑜一顆總是高高懸起的心,也放下了不少,連趕了個把月路程的疲憊感,似乎也隨著這個消息消失無蹤。
「如此就好。」他露出一抹淡笑地自語道。
店小二見周瑜這麼說,看來也似乎沒什麼事情要問他了,便笑著朝他躬了個身,回過頭逕自去處理事情去了。
隨後,一名男子匆匆地從外頭走了進來,神色緊張地走至周瑜身側跪下地說:「大人!小的照您的吩咐前去打探孫將軍的事情,途中發現前任吳郡太守的妻子,帶著她前夫的部下前往山越,行蹤神神秘秘,也不知道想幹些什麼,小的曾聽聞,孫將軍他年少時期曾居住在吳郡縣,好與替人打抱不平,曾經為了縣民而手刃了總是挾著官高而為非作歹的吳郡太守許貢,小的擔心……許貢之妻恐會對孫將軍不利呀!」
「什麼?!」周瑜微微一驚,伯符有危險了?!怎麼辦?他該立即趕回山越嗎?可是爹親那邊又……不,他得冷靜些,斷然不能就此亂了心緒。
他低垂下眼簾,抬手揮退前來通報的部下,神情漠然地看著手中緊捏握著的杯子,彷彿下定了決心似的,他起身便朝店小二替他安排的廂房走去。
「伯符……我不會讓你有半點損傷的!等我……你千萬要等我呀!」周瑜邊走邊自語地呢喃道。
◎ ◎ ◎
帳營內,燭光搖曳,昏黃的弱光輕照在坐立於桌前的男子臉上,一雙鷹般的眸子,透出一絲悵然,出神地看著自己的手掌,久久無法回神,就連有人進入帳營內,他也未曾發覺。
張昭連續喚了孫策好幾次,都不見他抬頭看他一眼,只得走上前再喚道:「孫將軍。」
孫策怔了下,隨即抬起頭看向一臉冷然淡漠的張昭,苦笑地問說:「是子……張大人呀!有什麼事嗎?」
對於子布的態度,他不能說已經習以為然,有的反而是無法被認同的苦澀與無奈,若非不是他能夠替子布完成他所不能達成的夢想,或許他也不會繼續留在這兒了。思及此,他不由得皺起眉頭,上揚的微笑更顯無奈。
「在下聽聞將士們說將軍您打算名日啟程前往丹楊,此事當真?」張昭仍然不改以往嚴肅模樣地開口問道。
「沒錯。」孫策也不隱瞞地回答道。
「將軍,雖然在下無法勸您離開周公瑾,但也希望您別忘了,您的未來不只是您一個人的,請別妄自行動,更別因為一名男子而斷送了大好前程!」張昭冷然的臉孔帶了點怒意,似乎是在為孫策毫不猶豫的響應感到憤怒。
孫策低垂下頭,笑得極為苦澀地說:「子布,我知道你這麼說都是為我好,我也知道……身為一名將領,該肩負起的責任是什麼,我懂得拿捏分寸,你就別再操心了。」
「將軍!」張昭難掩怒意地走上前幾步,雙手撐著桌面朝孫策低吼道:「既然您說懂得拿捏分寸,那麼為何這兩個月的征戰,您都這般魂不守舍呢?好幾次……您都差點斷送性命,敢情這都不是為了周公瑾這個人嗎?」
「我……」孫策不由得撫上被白布塊緊緊纏繞、包紮的胸膛,上頭的傷口,是在征戰時,不小心被敵方砍傷的。
張昭收回手,筆直地站在孫策面前說:「將軍,丹楊一行萬萬不可去,若您堅持要走這一趟,就別怪在下以其它名義來囚禁您了!」
「子布……」孫策艱困地站起身,想喚住張昭,卻見他氣憤地轉身走至帳幔前停下。
「為了您的安全著想,您就留在這兒好好養傷吧!」張昭說完,便掀開帳幔離開。
孫策莫可奈何地座回原位,神情略顯孤寂地看著桌案,「公瑾……」
一個月後--
塵沙飛揚,冷風怒吹,卻不見騎著馬匹狂奔的人有絲毫停卻的跡象,俊美卻略顯憔悴的臉孔寫滿了焦急,緊抓著韁繩的細白手指,不再如同以往那般白嫩,反而顯得乾裂粗糙。
自收到消息便連夜趕程而來的周瑜,總算在看見紮營於溪旁的軍營,露出這一個月來的第一抹微笑。
他匆匆地將馬匹騎入營內,跳下馬便朝一臉訝異的士兵們問說:「孫將軍呢?他還在營內嗎?」
「啊……將軍他和幾名將士們出外打獵去了。」被詢問的士兵微愣地回答道。
出外了?糟糕!許貢之妻與其部下不知在附近的哪兒蠢蠢欲動著,若是讓他們知曉伯符出外的消息,定會逮著時機對他不利呀!
思及此,周瑜連道謝也不說地急忙跨上馬匹,拉緊韁繩轉頭問:「他們往哪兒去了?」
「就在前方不遠處的樹林……」士兵才剛說出口,就見周瑜匆忙地駕著馬匹,快速地奔出軍營,看得他是一臉莫名。
周瑜慌亂的甩動韁繩,生怕一個慢了,他最愛的人將永遠離他而去,不……他不允許!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他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對他說,沒有告訴他他究竟有多麼愛他,他不能……不能讓他受任何傷害呀!
不知駕著馬匹在樹林間跑了多久,一股濃厚的血腥味隨即傳入他的鼻間,他看見了兩具屍體躺臥在草地上,身旁還有三匹不斷踏蹄鳴叫的馬兒,其中一匹馬正是孫策的座騎。
「伯符!!!」周瑜恐懼地跳下馬匹大聲呼喊。
地上的兩具屍體並非孫策,那他的人在哪兒呢?他焦急地在林間奔走,手心滿是汗水,慌亂的神色全然顯露在臉上。
就在這時,周瑜忽然聽聞一陣兵器交擊的聲響,他立即轉過身直朝聲音的來源奔去。
沒一會兒,便看見有三名黑衣人圍繞著一名渾身是血的男子,四周還倒臥了四具屍體,可見方纔的戰況有多麼激烈。
「受死吧!」其中一名黑衣人抬起大刀,就往幾乎站不直身的男子砍去。
周瑜見狀,連忙拔出配刀奔上前,替男子擋下沉重的一擊,旋身一掃,順勢將那名黑衣人擱倒在地,動作俐落地劃開他的喉嚨。
「公瑾……」男子抬起沾滿鮮血的臉孔,虛弱地看向眼前已然模糊的人影,隨即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伯符!」周瑜想轉過身看看身後的人有無大礙,可臨面砍來的利刀,卻不允許他這麼做,迫使得他不得不提刀應敵。
解決了最後兩名刺客後,他才趕緊走至孫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來。
像是牽動了傷口,孫策的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眉頭緊鎖,胸膛開始湧出鮮血,氣息虛弱的彷彿隨時都會斷氣似的。
「伯符……不!怎麼會這樣?伯符你快睜開眼呀!」周瑜顫抖著手撕下自己的衣擺,手忙腳亂的替孫策把胸膛上的傷口包紮好,卻仍不見鮮血有停止的跡象,他整個人都慌了,害怕的捧起孫策的臉孔拚命叫喚著。
孫策卻仍是動也不動地躺在周瑜的懷裡。
周瑜害怕的不斷撫著孫策的臉龐,他知道自己該冷靜,可是一看到他心愛的人便成這副模樣,他如何能冷靜得了?
「伯符……應我一聲呀……不然睜開眼看看我也好……我回來找你了呀!伯符……」他顫抖著聲音哽咽道。
仍是一片寂然無聲,周瑜幾乎快瘋狂了,緊摟著孫策不斷哭泣、呼喚,就連前方湧進了一群兵馬,也不曾抬頭看上一眼。
帶兵前來搜尋孫策下落的張昭,一看見周瑜這般傷痛的模樣,也不禁愣住了。
「張大人,這……」張昭身側的將領轉過頭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又看看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昭抬起手,先行揮退前來尋人的兵馬,才跳下馬匹走向兩人。「周大人,請讓我帶孫將軍回營,或許現在還有得救。」
聞言,周瑜這才抬起頭看向張昭,「救……你快點救他……快……」說不到幾句話,他立即昏了過去。
見狀,張昭只得喚來幾名士兵,將周瑜和孫策一塊帶回軍營。
◎ ◎ ◎
接連的數十日來,軍營內彷彿蒙上了一股哀傷氣息,沉悶的讓人提不起勁。
孫策的重傷不醒,周瑜也在清醒後的隔日消失無蹤,只剩下張昭留守軍營安撫不安的士兵們。
而接到張昭捎來消息的大喬與孫權,也匆匆趕至軍營,前來探望傷重的孫策。
當大喬一看見孫策幾乎死灰的臉色,傷心的哭昏了過去,孫權也哀痛的無法言語,只得伴隨著大喬一同守在孫策身畔。
半個月過後,忽然失了蹤影的周瑜,再度出現在軍營內,俊美的臉孔寫滿了冷森與滄然。
他不發一語地走入孫策的寢營內,就見大喬與孫權正守在裡頭,兩人的模樣憔悴了許多。
「他……清醒了嗎?」周瑜半垂下眼簾地問道。
大喬緩緩地站起身,傷心的拭去淚水地說:「早上的時候醒過一次,可是還沒說半句話又昏睡了。」
周瑜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可以……讓我和他獨處一會兒嗎?」
大喬瞅了周瑜好一會兒,才轉過頭朝孫權說:「仲謀,我們先離開吧!」
孫權頷首地站起身,扶著搖搖欲墜的大喬一同走至營外,留下周瑜沉默地看著躺在床榻上,一動也不動的孫策。
過了好一會兒,周瑜才邁開腳步走向孫策,停駐在床旁看著他輕說:「我回來了……回來放你自由……」
他從懷中拿出一顆丹藥,二話不說地含進口裡,低首便吻上孫策略顯蒼白的唇瓣,將溶化的藥汁全數灌入他的口中。
沒一會兒,孫策忽然劇烈的咳出聲,猶如將死之人的臉色,頓時紅潤了起來。
方送大喬回去歇息返回的孫權一聽,連忙走入營內問說:「大哥他怎麼了?」
周瑜抬起頭,溫柔地撫著孫策的臉龐回說:「沒什麼,很快的他就會醒了。」
孫權還反應不過來,就見周瑜將床榻上的孫策抱起身,讓他躺在他懷中。
「伯符……伯符……快醒醒。」周瑜輕聲地叫喚靠在懷中的孫策。
孫策喘了幾口氣,才緩緩地睜開雙眼,虛弱地看了眼孫權,隨即又閉上眼,疲憊地自語說:「我還在作夢嗎?怎麼……會看到仲謀呢?」
「不是呀大哥!是我!真的是我仲謀呀!」孫權喜出望外的跑上前,緊緊地握住孫策的大手說道。
「真的是你呀……」孫策再對禍開雙眼,勉強地扯開唇角地說:「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周瑜沉默地將孫策扶好,讓他可以靠躺在床頭,站起身逕自走到外頭,似是不想打擾他與孫權談話。
孫權隨即坐在床榻旁緊緊抱住孫策。「大哥……你才剛醒,還是別說太多話,不然要是像今早一樣又昏了過去怎麼辦?還是趕緊將傷養好,我們再好好的聊一番吧!」
「不……沒時間了……你替我將張……張昭張大人叫來……我有事情要吩咐他。」孫策痛苦的捂著胸膛搖頭,虛弱地看著孫權說道。
孫權想搖頭,可又不想忤逆傷重的孫策,只得趕緊站起身,跑去找張昭。
隨後,張昭急急忙忙地隨著孫權一同走入寢營內,微喘著氣地走到孫策身旁坐下。
「伯符……你終於醒了,我已經要人去找名大夫來了,你撐著點呀!」他一改平常冷淡的神情,焦急且擔心地說道。
「你終於肯再叫我一聲伯符了……」孫策欣慰地笑了下,「你也別忙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懂……這傷……是好不了了……今後就有勞你替我好好照顧仲謀……他……肯定能替我完成無法接續下去的霸業……」
「大哥……」孫權傷心的跑上前,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拜託你了……子布……」孫策伸手緊握著張昭的手,哀求似地看著他說道。
張昭傷心的低垂下眼簾,輕點頭地回說:「我知道了……」
「謝謝你……」孫策感激的朝張昭笑了下,隨即抬首看向孫權地說:「替我叫公瑾進來吧!我有……一些話想跟他……說……」
孫權點點頭,連忙走到外頭去。
隨後周瑜便走了進來,站在床旁哀傷的看著孫策。
「子布……」孫策看向張昭,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見他站起身,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
「伯符……」周瑜一見張昭離開,隨即上前將孫策緊緊擁住。
孫策愣了下,隨即抬起手環抱住周瑜。「我好想你……」
「我知道……因為我也同樣的想你……」周瑜低首不斷的親吻孫策的臉龐,天知道他多麼想就這麼一直抱著他,永遠都不放開。
「見到你我就安心了……」孫策顫抖著手輕撫著周瑜那張俊美的臉孔,聲音似乎有越來越虛弱的傾向。
周瑜忍不住地紅了眼眶,握住孫策的手輕吻著說:「好好休息吧!我會一直在你的身旁的。」
孫策虛弱地笑了下,也不再多說地闔上雙眸,真的……有些累了,那就睡一會兒吧!只是一會兒而已……
周瑜痛苦的閉上雙眼,任由手中緊握著的大手,無力的滑落,他告訴自己,不要緊的……這不過是暫時的分離而已,他們很快的又可以見面了,很快的……
這一天,哀傷的氣氛蒙罩在整個軍營內,孫策死後沒多久,孫權便替代其兄掌管一切事物,由周瑜與張昭一起共同輔佐。大喬也在孫策死後,不再過問俗事,深居簡出,伴隨青燈古佛,寧靜詳和的度過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