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如果有人問起來,她也不能明確地說清她為什麼會哭得這麼久,哭得這麼厲害。也許是因為過去的日子裡她為了生存忙得想不起來哭泣,或者是現在太空虛,還有將來沒有止盡的寂寞,末了,她把頭從羅伯特肩上抬起來。沒有地方可躲,她也不想試。
“對不起,”她輕聲說,聲音模糊在淚水中。
羅伯特用手指擦去掛在她睫毛上的淚珠。“為了什麼?”他所見過的女人中,沒有一個曾給予他這麼多真摯的感情。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厚待,凱特雖然過著隱居的修道生活,卻允許他去看她,還撤去警衛。
“一直讓你看著我這麼哭鬧。”她說。
他付以輕輕的一笑。典型的凱特,她說話從不轉彎抹角。“盡管是俗套話,我真的很高興你能讓我靠你這麼近,擁著你。”他撫摸著她的面頰,仔細看著她的眼睛。“你上一次哭是什麼時候?”
“我不記得了,”她迅速地說。事實上,她在清晰、生動地回憶著上一次在什麼時間、什麼地點,她淚如泉湧的情景。
他的一瞥溫和地意味著她在說謊。
凱特在他懷中輕輕扭動了一下,他抱得更緊了,她安靜下來,祈望他提的問題不是那麼敏銳,她說:“那是當我第一次發現自己被一個貪婪小人利用的時候。”
“我想大概是這麼回事。”他低下頭,溫柔地輕吻著他。
凱特張開嘴,不是因為她情感過於饑渴,而是因為她想再次知道他的感受,他來了,在她需要再次介入塵世時,記起她並不是一個只會思考的機器,她需要他的情欲來確定自己的存在。“我想知道,你是否意識到這兒正在發生著什麼?”羅伯特邊說邊抬起頭。
兩束目光迅速地撞擊了一下,她說:“我們都被對方吸引住了。”
“我想那可能是你的想法。”
她的眉毛向上挑起,一雙彎眉更彎了。“那你有什麼別的想法呢?”她撫摸著他的胸,手指慢慢滑下去,滑到了那塊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已屬於她的部位,“我們相處時間不長,我還是決定去做你那兒的工作了。而你的工作在紐約,我的在這兒。你有對你的孩子們承擔的義務,而我也有自己的計劃。”
“兩者永遠不會交叉。”他平平淡淡地說道,他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永遠不會交叉。其實,處在他現在的位置,任何一個神志清醒的男人都會得寸進尺的。有一個美麗的女人需要他,有一個隱蔽的、私人的居所,如果他不提到他的孩子們,他可以盡情地享受情愛的樂趣。
凱特困惑地皺皺眉,聽出他話裡有話。“你看上去很失望。”她緩緩地低語著,“為什麼?”
羅伯特不可能作出解釋,他想他的生活不僅僅依賴於此。況且他知道,只因肉體的需要就和這個女人做愛是錯誤的。這一番躊躇,使他和她一樣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的身體上,而不是他自己雖然坎坷但正在建立起來的感情上。“從沒失望,”他說著,輕輕吻著她,然後開始用舌尖舔遍她的唇。“天晚了。今天已有很多令人驚奇的事。有那麼一會兒,我忘了自己是在哪兒。”他咬著她的耳朵,在用溫暖而濕潤的舌頭撫慰她的耳垂之前,先讓她感到牙齒的叮咬。
凱特顫抖著,熱流傳遍全身。時間似乎凝固了,這一刻好像永遠不會結束了。她的手在他胸前觸摸著,拂去黑發上的光粉,輕輕拉去胸罩,“我再也不會把你的襯衫還給你了。”
“穿在你身上要比穿在我身上好多了。”他透過織物,愛撫著她胸部的美麗的曲線……
凱特緊緊抱著他,他癱軟地壓在她身上。她的胳膊感到酥軟,就像沒有骨頭似的。兩人急促地呼吸著。他們陷在沉默之中。他身上的氣味是一種安慰,充滿了男性氣息。他的重量使他和她結合得更緊。她疲倦地笑笑,閉上了眼睛。現在最令她高興的是在休息間睡一覺。羅伯特和她一起,這太令她滿足了。
羅伯特靈活地從床上下來,小心翼翼,沒吵醒凱特。他停了一會,細細看著她。她的臉沉浸在一片安詳之中。她的相貌似乎沒什麼特別的。她的表情很平靜、很超然,如同往常。她已完全自我禁錮在這兒,這個自己為自己創造的世界。什麼事都別想打擾她。但她讓他走進來,並把自己奉獻給他。他想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麼。是因為她像他一樣感到被吸引,或是其他什麼原因?寂寞?她已承認自己是孤獨的。難道她依戀他只是因為他就在跟前?
這種想法令人討厭。他曾經打消了她的怒氣,這說明都不是因為上面那些原因,多年來她已拒絕過很多想走進她生活的人,現在在短短幾天時間裡,她卻把自己給了他。“去他的。”他輕輕詛咒著,走向窗台看著外面。
夜很靜,天空很明淨。他企求暴風雨的來臨。他詛咒自己的愚蠢,也許自己正陷進另一個女人的圈套。他又一次被女人占有了,甚至自己還來不及弄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他不清楚該生誰的氣,他自己還是凱特。
凱特在睡夢中翻了個身,下意識地尋找著羅伯特溫暖的身體。當只找到冰涼的空枕時,她煩躁地嘟噥著,手伸出來亂抓。
羅伯特聽見聲音轉過頭。看見她在尋找他,對她表現出來的無意識的需要他感到困惑。是孤寂使然?他自問。
“羅伯特!”凱特嘟噥著,完全醒了。才發現只有她一個人。
羅伯特沒答話,非常好奇,想知道她如果以為他走了,將會做些什麼。
凱特在那兒躺了一分鍾,承擔著發現他已離去的那份失望。她試圖安慰自己:看來是羅伯特想念他的孩子了;但另一個她卻反駁道:那他可以叫醒她,把實情告訴她呀,“這不公平。”她對著黑暗低語道。
“什麼不公平,凱特?”羅伯特從窗台走到床邊,凝視她的表情,想探知她想些什麼。
凱特被他的出現嚇了一跳,盯著他,沒有回答。
“什麼事不公平?”他重復一遍,坐到她身邊,屁股挨在一起。
“你為什麼假裝已離開了?你一定聽見我說話了。”
“我有一個更好的問題,你為什麼讓我愛你?”
他說話的語氣比先前深沉得多,也更具有命令性。“出了什麼事?”她不明白,她問他,立刻又後悔了。
“會出什麼事呢?當一個漂亮女人把自己獻給一個男人,而她對這個男人幾乎一無所知,甚至也沒什麼把握的時候,神志清醒的男人會對這樣的賜福提什麼問題呢?尤其是在明顯沒有任何外力的逼迫,並且那女人已經過了三十一歲,智力水平足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時候。我是指,一個男人還能多要些什麼呢?一個美妙的藏身之處和一個美女來溫暖他的床。”
凱特受了傷害,倒在枕頭上。“我做了什麼呀?”她低語道,被這一擊震住了,無法去推敲他的推理。
“我不知道,凱特蘭德。那正是我要問你的。告訴我,你為什麼和我睡覺。”
“我想。”
“為什麼?”
“你在這兒。看上去很合適。”
羅伯特從喉嚨裡發出聲音。痛苦是活的,正在他心中彌漫他的自我控制力被消解了,他的生命被侵蝕著。“看上去很合適。為什麼?”
“你為什麼這樣質問我?”她接著反問,突然發起脾氣來了。她坐起身子,“我沒有把我自己強加於你。”
“不。剛才欲火中燒的情節是我的愚蠢行為。”
凱特聽了這話,透不過氣來。“愚蠢的行為?”她攥緊了雙手,盡力不讓痛苦的淚水流下來。她已多年不想也不需要這樣哭泣了。
她的反應使他發怒了:“是的,愚蠢的行為。你利用我,你在這裡一切都要由你自己做,只有寶貝幫你照顧公司,我像個貪婪的書生一樣掉進你的手心。如果我有點兒腦筋的話,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應當看出來。”過去和現在的苦水都湧了上來,他不敢相信自己可以弄清這個誘惑者的心靈深處,“我對你不過是個肉體罷了。”
“胡說!”她強烈地反駁道,“我是明白的,我再不可能和另一個人做那種事了。你只是想溜走,你想怪罪我。不行!”她起身跪在床上,於是他們面對著面,“是的,我想要你,你這個大傻瓜。你是男性,但我不會亂和人做愛的。是你到我這兒來,我並沒有去找你。你別忘了!”
羅伯特不想被說服:“我看你是無法擺脫你的寂寞。”
凱特急劇地出了一口氣,像被刺了一刀,她果斷地把被單裹在身上,下了床。月亮撒下一束銀色的光在她的四周,從蒼白的被單上反射回去,使凱特顯得輕飄如仙女。
“我—絕—不—愛—你—睡—覺—就—為—擺—脫—寂—寞。”每個字都清晰地頓開,她走到門前,面對著他。“現在出去。帶著你男性的驕傲,你愚蠢的含沙射影,還有你的犯病似的推理,滾出我的房間!我要忘了你和今晚發生的一切!”
羅伯特這時才意識到她的真誠和痛苦,他緊皺雙眉。他錯了嗎?他想知道。
凱特需要單獨呆一會兒,需要在安靜中舔舔傷口,她堅定地表明自己的需要。而羅伯特懶洋洋的動作有點兒像在故意冒犯。“拿起你的衣服,走!”她重復一遍,用了渾身氣力來下這個命令。
“我必須問一問。”羅伯特撿起他的襯衫和襯褲,走到她跟前,“看上去還是很合適的吧?”
“我不管什麼合適。你沒有權利!”淚水湧了出來,她輕輕地詛咒著,“我沒逼過你。”
羅伯特看見她的睫毛上閃著淚光,他伸出手拉她,但她“啪”的一聲打掉它。“不!你別碰我。我傷得夠深了。我只想讓你離開。馬上!”
她越過他身旁,拉開門,讓門板橫在他們中間。“明天,如果我必須付錢給那個從蓋特林堡來的,讓他離開這兒,我會送你下山。”
“那麼我希望今晚就別鬧了。”
她盯著他,懷疑,不解,她突然想起他曾許諾要和她一起在紐約呆兩天。“我不會跟你去的,”她厲聲說道。
羅伯特微微笑了,牙齒在銀色的月光下閃閃發亮,他不能失去她。她給了他甜蜜,而他已被過去的生活灼傷得無法去理解它。現在他更清楚了。但她很警惕,遠比過去謹慎得多。她的痛苦比她的欲望更強烈。除非他狡猾異常,否則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了。他需要時間,只要能得到,任何方式都行。“啊,你真是個膽小鬼。在山上呆了這麼久也根本沒使你成熟起來。”
“我可以為了那件事揍你。”她咬牙說道,很氣憤。
“來吧。”他進前一步,下巴一抬,他雙手抱在胸前,不知她是否接受挑戰。
凱特發脾氣了,非常生氣。但更要命的是,她不信任他。羅伯特要想些辦法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他的微笑顯得有點張狂:“你會走的,如果我不得不綁架你的話。”
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痛苦被獲勝的欲望所取代:“妄想!”
“想打賭嗎?朱迪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機智狡猾,而我肯定能使兩個雙胞胎站在我這邊。我敢下任何賭注,你會介意在我們當中提到那個事,我們可以當作故事來說,這樣你將和我們一起走,避免它傳開。”
“你不會的。”
“試試。”他兩手疊在赤裸的胸前。
凱特咬著嘴唇,想從他的話,他的邏輯中找出錯誤。“為了這件事我不會原諒你。”她生氣地小聲說道。
“哪個該死的讓你這麼做的,女人?”他回答道,低下頭去,想在她猜到他的意圖之前偷吻她。
凱特用手擋住嘴唇,怒視著他:“我早該揍你了,在我抓到這樣的機會的時候。”
他點點頭,退出她夠得到的范圍,穿上襯衣。接著該穿褲子,但他一直小心地窺視著眼前這位怒氣沖天的女性。“當然,你可以讓寶貝來趕我走。”
“如果我早點兒想到寶貝,我會這麼做的,”她反擊道,沒好氣地打量著他,“但我一夜要想的是如何治愈這個創傷。”
“好極了!這樣當你裝行李時就有事做了。我們可不想讓你的轉得太快的小腦瓜因為需要東西填滿而發瘋。”
凱特正在挫敗中站穩腳,但她的光腳丫已經在地毯上站不穩了,於是她倒了下來,發出一聲極不像淑女的喊叫聲。羅伯特抿著嘴暗笑,也沒去安撫她。她甚至放棄了把他那齜牙暗笑的臉“砰”地關在門外的權利。她不敢吵醒孩子們。
朱迪在幾尺外盯著門,當喬伊來到她的房間,要求她跟著他監視他們的父親時,她曾表示反對。有生以來第一次,她不想去干擾別人的生活,她想思考,去弄明白她自己,而不是讓事情擾亂她的思緒。但喬伊已做出了決定,她只好跟他到這兒,偷聽他們的爸爸和凱特說話。她聽見凱特催爸爸帶著他們去紐約一起生活。她為他們哭了。朱迪感到在自己心中有了微妙的說不清楚的變化,凱特和她的爸爸是情人這一點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他們長得足夠大,能離開家之前,爸爸和凱特是否願意她和喬伊闖進來,凱特是很在乎此事的。她善解人意。她願意使他們快樂。
喬伊用肘碰碰朱迪:“我們最好撤吧。如果爸爸發現我們知道他和凱特的事情。他又該抓我們小辮子了。”
朱迪點點頭,靈活地從門邊移開,沿著大廳爬到一個小凹室裡。這塊小地方很擠,但她不在乎。“你真的喜歡她嗎,喬伊?”她輕輕地說。
“是的,我希望她是我們的媽媽,這不僅僅是因為計算機。”他承認道,匆忙加上了最後一句。
朱迪皺眉思考著:“她可以的,你知道。”
喬伊不自在地看著她。他知道那口氣:“我們別再按你的計劃做了。你聽到他們的話了吧。爸爸需要我們。難道你敢為了我們把事情搞得一團糟?我再也不想生活在加利福尼亞了。”
“我不會弄糟任何事情的。但是如果你聽見他們說的話,你就會知道,凱特不會跟爸爸去紐約的。”
“什麼?”
“難道你不喜歡真正的家庭嗎?爸爸不太懂計算機。難道你不喜歡凱特永遠呆在那兒嗎?”
喬伊明顯地在疑心什麼事。朱迪碰到了他的目光,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想想吧。你還記得去法庭旁聽嗎?我想我還記得。爸爸沒結婚。媽媽結了。如果他沒有妻子。法官不會把我們判給他。”
喬伊皺著眉。“我沒想到那個。”他慢慢承認了。
“嗯,我想到了。我想爸爸真的是喜歡她。而且我想她也很喜歡他,非常。”
“你怎麼能知道?”
“我就是能。一個女人知道……”
“哈哈!”喬伊高聲大笑。
朱迪嗔怒地看著他,然後又聳聳肩:“好吧,我希望他們互相喜歡。是這樣的,我們不想回去。我們必須促使爸爸結婚。”
喬伊盯著大廳:“你瘋了。如果我們做了任何事的話,爸爸會發現的。”
“如果我們小心點兒,他不會發現的。況且,你說過計算機可以幫我們。”
似乎在證明她的想法,寶貝說話了:“那個叫羅伯特的人正離開主人的房間。”
“瞧,甚至寶貝也同意了。”
喬伊看上去有點兒厭煩,但也被說服了:“我仍然認為這是個蠢主意,如果爸爸發現了,這次由你承擔一切後果,不關我的事。”
“膽小鬼!”
“喬伊不是小雞!”寶貝說道。
朱迪轉了轉眼珠,她想壯著膽子告訴這個奇妙的小東西,以後別再糾正她,因為喬伊的協作,她管住了自己的舌頭,“這是俚語,寶貝。”她用最友好的聲調說道。喬伊的驚奇令她很高興。
“好吧。我幫忙,但你最好別出錯。”
朱迪笑了。喬伊對計算機友好還真管用。
現在她要是找出個辦法能使凱特和他們一起生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