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男季節 第五章
    黛西的心怦怦直跳。不管陶德?勞倫斯是否真的像媽媽說的那樣好,和他約好見面時間以後,黛西一直心神不寧。一方面,她擔心他會不高興(即使他心裡不高興,表面上也會顯得很友好),另一方面,她覺得向別人請教如何化妝這麼簡單的問題實在是太丟臉了。到底哪裡出了問題呢?她知道自己並不笨,難道她生來就在這方面有欠缺,注定從一開始就要失敗嗎?她幾乎能想像出人們如何取笑她:黛西?邁勒想找個老公?哈哈,她連睫毛膏都不會用。

    一個不瞭解她的男人,一個被光鮮的面具所吸引的男人,難道是她夢寐以求的麼?

    對,是的。三十四年來她天天都是最真實的自我,但一無所獲。倘若想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家庭,就不得不戴上光鮮的面具,那麼,她怎麼漂亮就怎麼打扮。

    一想到自己過去是多麼的落伍,她就壓根沒有了上班的心思。昨晚,她破例沒有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出來放好。現在,她站在衣櫃前,對眷—櫃子難看的襯衣、罩衫和裙子發呆。她對它們忍無可忍,一天都不想再穿。她在衣櫃前猶豫著。這可是她第一次冒著遲到的危險賴在家裡挑衣服穿。最後,她抓了一條寬鬆的便褲,急急忙忙地穿上。她從來不穿褲裝亡班,倒不是市政廳對公務員的規定,只是她自己一直死腦筋。今天,這也算破天荒頭一回了,她的心裡既忐忑又興奮。可是她沒有什麼時髦的上裝和褲子搭配,只有平常穿的普通的白色罩衫。她還是挑了一件,把下擺掖進褲子裡,扣好皮帶,雙腳換上一雙黑色平跟皮鞋。

    她已經不敢再照鏡子了,一把抓起手袋,衝下樓梯。

    喬拉姨媽對她的新裝扮揚了揚眉毛,但不說一句話。

    「行嗎?」黛西問道。面對沉默,她更加緊張了。

    依芙林從廚房裡出來,盯著女兒。「不錯,」她總算說話了,肯定地點點頭。「真的不一樣了。褲子把你屁股的曲線顯了出來。」我的天啊!豈不是一天都不能背對著別人了嗎?媽媽的話把黛西嚇著了。她馬上看表,已經來不及換衣服了。「您幹嘛這樣說呀?」她痛苦地叫著。

    依芙林笑了。「這有什麼,寶貝?要是我沒記錯,男人就喜歡看女人的屁股。還要看你走路的時候能不能扭起來。」

    「扭起來!」黛西喃喃地重複著。她還沒緩過神來,難以相信她媽媽,她的媽媽,居然鼓勵她把臀部的線條露出來。

    「你看,就這樣……一前一後。」為了讓黛西弄明白,媽媽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裡踱步,屁股有韻律地前後擺動著,叫人不得不把注意力轉移到她的下身。這個動作實在撩人,黛西驚呆了。這是她的媽媽嗎?她睿智單純的媽媽嗎?  

    「注意,彆扭過了頭,」喬拉姨媽提醒她,「不然,就像兩隻擠在布袋子裡打架的小豬了。」

    黛西受不了了。她含含糊糊地推說上班要遲到了,逃出了家門。

    她還沒來得及把辦公室的鑰匙插進門裡,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了她的身後,拉索警長走了出來。她惱怒地想著今天不想見的人,他名列其中,但還不是最討厭的一個。他還是走近了。她趕快側轉身體,免得他看到自己的臀部,但他好像也沒在看。他面帶慍色地大步走到她面前。「你遲到了。」

    黛西看了看表。九點差十二秒。「我準時得很。」

    「你平常總是提早半個小時到。今天,你沒有。所以你遲到了。」

    「你怎麼知道我的上班時間?」黛西問,覺得自己臉紅了,他已經干預了她的生活。她就這麼一天差點遲到,偏偏有人在等著她來。而且,他站得也太近了,又是那種令人討厭的近,他以為自己人高馬大,就能把人震懾住。這招多少有點用,她畢竟臉紅了。她只好盡量貼緊辦公室的門,免得碰到他的身體。

    「平時,我開車過來的時候,圖書館的燈總是亮著。」

    也就是說她總是,至少大多數時候是,比他先到辦公室。她差一點就笑了出來,但還是忍住了。她好不容易擺出她圖書管理員的職業表情和語調。「有什麼要幫忙的嗎,警長先生?」

    「當然,」他又是一副北佬的粗魯樣。「昨晚,我想上上網路圖書館,怎麼也打不開。你肯定把密碼抄錯了。」

    為什麼總是女人出錯?她不明白,真想抬頭問問老天爺。「如果網頁無法顯示,很可能是您的流覽器沒有及時更新。」

    他瞪著她,彷彿她說的不是英語。

    「我是說您的流覽器,」她重複道。「您的機器用了幾年了?」

    他聳聳肩。「兩三年吧。」

    「您買了以後有沒有更新過?」她不問也知道答案。她本想把答案留著讓他自己說出來,但是多年來養成的禮貌和友善的態度讓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她是個圖書管理員,幫助別人登陸網路圖書館是她的職責。「您的電腦是手提還是台式的?」她打賭一定是手提。像他這樣性子急躁的人,肯定喜歡方便攜帶的手提電腦。

    「手提。」

    果然猜對了。她獎勵自己兩分。「如果您把它帶來,我可以告訴您怎麼更新。當然,首先您得有足夠的記憶體。」她到底在說他的腦子,還是他的電腦,讓他自己去想了。

    他瞇起雙眼,想必是按前一種來理解,但他沒有追究。「它就在我的車上。」他大步走回那輛市政府配給他的皇冠車,把手提電腦從前座位拿出來,輕鬆地一隻手拎著。

    她打開辦公室的門,轉身去接手提電腦。「您可以午飯的時候來拿。」她說。

    他沒有要給她的意思。「現在就弄,不行嗎?」

    「我是想現在弄,但要弄一陣。」

    「一陣是多久?」她的心涼了半截,原來他想等。

    「您難道不要工作嗎?」

    他指了指皮帶上的尋呼機。「我一直在工作。一陣是多久?」他又問。

    該死的現代通訊!她恨得咬牙切齒。她最不想的就是他在她身邊徘徊。「這就說不准了。」她要把時間說得長一點。「得四十五分鐘到一個小時吧。」

    「我可以等。」

    真他媽該死!現在她惟一的安慰就是更新流覽器根本花不了那麼多時間,到時候他就得乖乖滾蛋了。

    「好吧,請您在前門等我。」她走進辦公室,他也想進來,但被關在外面了,門關上時還差一點撞上他的鼻子。他迅速抬起那只空著的手,及時擋住了門。

    「我從這裡進。」他說,怒視著她。

    黛西挺起胸。「不行。」

    「為什麼不行?」

    她覺得道理再清楚不過。她指了指門上的牌子,指尖離他的鼻子只有幾英吋。「這裡是員工入口。您不是我們的員工。」

    「我是這個城市的僱員。」

    「但您不是我們圖書館的員工。只有圖書館的員工才能進。」

    「去他媽的、小姐,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不耐煩了。

    他被扣掉的分數越來越多,簡直可以趕超一場NBA比賽的得分了。「不行,去前門。」

    一定是她固執的表情起了作用。他盯著她,似乎在考慮用粗壯的身體直接擠進去,但是他最終咕噥著髒話,轉身,咆哮著走向前廳。

    她站在後面,眼睛睜得比盤子都大。他說了髒話。她確定自己聽到了。當然,她以前不是沒有聽過。如今,看電影想不聽這個詞都難。她也上過大學,#%$&難聽的髒話,互相比酷,比誰更玩世不恭。她自知罵髒話。但是,希爾斯伯勒是一個保守的南方小城,在這裡男人在女人面前說粗話仍然是極不禮貌的行為。女人私下裡聽到自己的丈夫或男朋友說,不會有什麼反應,但倘若在公共場合聽到,就會像維多利亞女王一樣拍案而起。如果對一個不太熟悉的女性開粗口,那簡直是犯了大忌諱,是非常粗魯、不尊重對方的表現。

    前門一記重重的敲門聲打斷了她憤慨的思索。野獸已經在門口了。她自言自語著,穿過還沒開燈的圖書館,打開前門。

    「怎麼這麼長時間?」他忿忿地問道。

    「您剛才說的話讓我震驚。」她冷冷地說。從他手裡接過手提電腦,拿到圖書館的聯網電腦邊,一路把燈打開。

    他又咕噥了一句。這一次,還好,她沒有聽清楚。但下一句她就沒有那麼幸運了。「憑你的年齡,想挑剔我,還嫩了點兒。」

    黛西也不是好欺負的,她毫不遲疑地回敬。「懂不懂禮貌好像和年齡沒多大關係,主要和教養有關。」黛西麻利地把手提電腦和網路資料庫、電話線接上。

    一分鐘後他才反應過來。「你是在罵我母親嗎?」他暴跳如雷。

    「是嗎,我怎麼沒意識到?你大概已經把她教你的忘得一乾二淨了。」

    「放屁!」他吼叫著,緊接著吁出一口長氣,「好了,我道歉。我有時候會忘記自己是住在梅貝瑞(1)。」

    要是他覺得這裡太悶,束縛太多,那麼他從什麼地方來,回什麼地方去好了,沒人攔著他。她憤憤地想著,沒說出來,打算留到吵架升級的時候再用。

    「接受你的抱歉。」她逼著自己說。當然,她還可以強迫自己把話說得更加婉轉動聽。她坐下來,上網,在流覽器的位址欄內輸入網址,等到網頁完全顯示出來。她按下更新鍵,讓機器自己運行。

    「這樣就行了嗎?」他問,瞥了一眼記時器。

    「就這樣。應該經常更新,至少半年一次。」

    「你倒是相當熟練啊。」

    「有了網路圖書館以後,這種事我已經做過無數次了。」她不無嘲諷地說。

    他在她身邊坐下,緊緊地挨著她。她把自己的椅子向外挪開了一點。「你精通電腦。」他說。

    「也不算精通。我知道怎麼更新,但也是學會的。我知道怎麼在網上流覽,找我需要的東西,知道怎麼安裝系統,下載程式,但我不是什麼電腦高手。」

    「市政廳好像沒有網站。只有水費和工資單是用電腦操作的。」

    他身體向前傾,看螢幕的時候,手肘撐著膝蓋,彷彿這樣,就可以讓操作快一點。(1)1960到1968年,美國有個電視節目叫做《安迪?格裡菲斯》,故事就發生在北卡羅納州一個叫做梅貝瑞,有個鰥夫警長叫作安迪?泰勒。

    但是這個小鎮平靜無波,根本無案可查,所以警長就幫大家解決家務事。

    「但警察局是聯網的,不是嗎?你難道不能上其他警察局的網嗎?」

    他愛理不理地哼著。「嗯,一個人一台電腦。」一副很厭煩的樣子。

    「希爾斯伯勒只是個小城。」她說。「政府預算不大,再說,城裡犯罪率又低。」她頓了頓,突然不是很肯定。「真的很低嗎?」  

    「絕對低。我來這裡,還從來沒有碰到過一起謀殺案。我們處理的都是些人室盜竊啦,故意傷害啦,酒後駕車和家庭糾紛。」

    她倒是想問問誰家在鬧糾紛,但還是把舌頭拴住了,沒問。他可能會告訴她,然後她再告訴媽媽和喬拉姨媽,但她討厭這樣嚼舌根。

    他是不是又挪近了?她明明沒有看見他動,但是她感覺到了他的體溫,聞到了他的氣味。是什麼讓男人的氣味和女人的不一樣?睪丸素?太多的體毛?倒不怎麼難聞,甚至可以說是撩人的氣味。但畢竟氣味不一樣,彷彿他是個異類。該死,他靠得太近了!

    她受夠了。「您在擠我。」她有禮貌地指出。

    他沒有移開,而是往下看了一眼。他們的椅子之間還有至少一英吋的距離。「我並沒有碰到您。」他同樣禮貌地回答。

    「我沒有說您碰到了我,我只是說您離我太近了。」

    他轉了轉眼珠,吐了口氣,用身體把椅子向外移了一英吋。「這也是你們南方的臭規矩嗎?」

    「您在執法部門工作。您應該學過肢體語言這門課吧?您就是通過不斷侵犯嫌疑犯的私人空間,來威嚇他們的?」

    「那倒不是,我通常是拿一支九毫米口徑的手槍來嚇唬他們。還沒碰到不聽話的。」

    天啊!大男子主義出來了。他真是個典型的大男人,喜歡在女人面前炫耀自己武器的大小。她差一點也要轉眼珠表示不屑了,但她不想重複他剛才的動作。

    一個典型的男人……昨晚和媽媽、姨媽的對話浮現在了她腦海裡。她突然有了個念頭,但隨即又打消了。不,她才不和他談那種話題呢。她只想他的流覽器快點完成更新,他就可以滾蛋了——

    「您知道『mauve』是什麼顏色嗎?」話從她的舌頭上蹦出來,想收回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好像觸電一樣,身子往後一收,奇怪地盯著她,好像她長出了獠牙和觸角。「你怎麼想到問這個?」他警惕地問。

    「我只是好奇。」她頓了一下。「那麼,您知不知道?」

    「你怎麼會覺得我就知道?」

    「我沒有。我只是想問您。」

    「這種問題好像是女人喜歡拿來測試男人是不是同性戀的。如果你想問我是不是同性戀,你就直接問。」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回答,又生怕他以為她是同性戀,趕緊補充道。「只是別人問我……沒什麼。」她的臉紅了。她自己也知道,因為臉頰正在發燙。她拚命盯住電腦螢幕,但願這個尷尬的話題趕快過去。

    他用粗糙的手抓了抓自己的短髮。「粉紅色。」他嘴裡咕噥著。

    「什麼?」

    「粉紅色。『mauve』大概是粉紅色的時髦說法吧。以前裝修房子的時候,我老聽到我前妻說這個詞。我看就是粉紅色。」

    老天,真給喬拉姨媽說對了,「mauve」已經不准了。太有趣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訴她們。

    「那『puce』呢?」她又忍不住問。她恨不得自己砸自己的腦袋,她就不能把嘴巴封住嗎?「什麼?」他好像從來沒聽過這個詞。「puce,puce是什麼顏色呢?」「怎麼拼?」「p—u—c—e。」這一回,他粗糙的大手蓋在了臉上。「這是不是個腦筋急轉彎?」

    「您怎麼這樣想?」

    「『puce』,誰他媽想起來發明出一個叫『puce』的顏色?聽上去和『嘔吐(1)』差不多,誰也不會喜歡叫『嘔吐』的顏色。」「『puce』可是個漂亮的顏色。」他半信半疑地看看她。「那是你說的。」

    「您到底知不知道它是什麼顏色?」

    「媽的,我不知道『puce』是什麼顏色,」他吼著。「我只知道真正的顏色,藍色、綠色、紅色什麼的。『puce』,狗屁!全是你造出來的。」

    (1)「puke(嘔吐)」和「puce(紫褐色)」拼法相似,讀音也相似。

    她得意地笑了。「我沒有造。您可以去查字典。」她指了指參考書架上的書。「那兒有好幾本。」

    他哼了一聲。身體和椅子一起向後退,然後踩著重步走向參考書架。他迅速翻著字典,手指滑過幾頁之後,念道:「紅褐色。」念完之後,他嗤之以鼻地搖了搖頭。「我不是沒有見過紅褐色,但是我就算見了,我向你打賭,我他媽絕對不會指著它說:『那顏色是puce』!」

    「那您怎麼形容它呢?」她嘲笑他。「這還真得費點腦筋呢。您就叫它『紅褐色』?我看,它更像是紫褐色。」

    「至少,我說紅褐色,或者紫褐色的時候,別人他媽的肯定都懂。再說,誰要用這種顏色呀?腦子不正常的人才會跑到商店裡去對營業員說要買什麼puce的襯衣,puce的車。我在關注開紫色車的人。但是『puce』,讓我歇一會兒。這個顏色只適合做同性戀測試。」

    這就是個同性戀測試,只不過她死活不肯承認而已。「您現在知道puce是什麼顏色了吧。」她還是咬著不放。「那麼,從今以後,您如果看到什麼東西是褐色裡帶了哪怕一丁點兒的紅或紫,您就應該想到叫它『puce』。」

    「老天!」他捏著兩眼之間的鼻樑。「你真是叫我頭痛,」他嘀咕著,抬起頭,眼睛瞇縫著,狠狠地盯著天花板。「聽著,不許把這事告訴別人,就算你說了,我也不承認,而且,只要我發現你亂穿馬路,你就得乖乖地到我們警署來報到。明白了嗎?」

    「我從來不亂穿馬路。」黛西擺出勝利的架勢。「我從來都是遵紀守法的良民,好得都能做你們的公民宣傳員了。您看,我不是沒有讓您從員工入口進來嗎?」

    「你這樣的人最可疑。」他瞥了一眼電腦螢幕,鬆了口氣。「結束了。」他看了看表。「根本用不著四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多一點就弄好了。我看您這就犯了個大錯,黛西小姐。」

    聽到「黛西小姐」,她的牙關又咬緊了。如果他再敢拿她的名字開玩笑,她就砸碎他的腦袋。「什麼?」她一邊問,一邊迅速把他的電腦從系統中退出。他越早滾蛋越好。

    他接回手提電腦。「你他媽的騙我。」他大步走出去,她還沒想出合適的話來回應,他已經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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