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的手腳亂作一團,他的表情更是無法形容,而且他啞口無言。
"天吶!" 布萊爾驚叫起來,"我怎麼這麼粗枝大葉呢。真對不起,真的。"
"我可不這麼想。" 另外一側的女人臉上帶著感激的神情,看著布萊爾說,"大謝謝你了。" 說完她舉起一個喝空的馬提尼酒杯。"如果我的酒杯是滿的,我也會這麼做。"
那男的嘴裡不三不四地罵著,突然伸出手抓過布萊爾的餐巾紙、他自己的餐巾紙以及那女人的餐巾紙。他用餐巾紙擦著濕透的褲襠,冰塊稀里嘩啦地掉了一地。布萊爾沒有一點幫忙的意思,她做出一副無能為力的樣子,看著那人手忙腳亂地又抹又擦,卻毫無效果。
混亂的局面終於使喬離開了他的娘子軍。像他平常那樣,他來到事發現場的時候,手裡沒有拿毛巾。
對這位身上濕淋淋的顧客,他僅僅說了一句:"外邊往右拐兩個彎就是男廁所。"
色狼惡狠狠地盯住布萊爾和那個女人看了一會兒,終於弓著腰,謹慎地離開座位站了起來,像個挨了雨淋的,腿部嚴重變形的騎手。他灰溜溜地離開了酒廊。
他還不知道,他不光彩的離席已經被聖馬丁飯店保安部安裝在暗處的閉路電視全都攝進了鏡頭。鮑爾斯和保安部負責人多米尼克·博雷羅正在觀看酒廊裡發生的事情。
博雷羅搖了搖頭說:"又是喬在值班。"
鮑爾斯點了點頭說:"今晚這一班結束的時候,他的歷史使命也就結束了。"
"那個平淡無奇的娘兒們用那杯酒幹得夠勁。"身軀肥胖的保安部負責人說著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把那哥們兒的老二凍得夠可以的。"
鮑爾斯盯住博雷羅看了一會兒,說道:"她可不是個娘兒們。"
"我本想說,端著酒杯的漂亮女王。" 博雷羅心裡一激靈,吃驚不小,所以趕緊改了口。說完他把雪茄上的煙灰彈進手裡的空咖啡杯裡。"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認識她。"
鮑爾斯聳了聳肩膀安慰他說:"我不會往心裡去的,多米。"
"如果能讓你看上,她得有一雙好腿。" 博雷羅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說。他們曾經在威斯瑪集團的芝加哥飯店一起工作過一年,而且,博雷羅從那時起就把鮑爾斯稱作"我的老鄉"。他們前後腳被調到聖馬丁飯店,使他們再次成為同事。
"這不關你的事。可你說的也不錯,她那雙腿真的讓人神魂顛倒。" 鮑爾斯表示同意,"還有她的南方口音。"
"我怎麼越聽越有戲,亮個底兒吧,老兄。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我不知道,她和其它人完全不一樣,多米。或許,比我很久以來遇到的人都要好。"
保安部的頭頭若有所思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哈瓦那雪茄煙,然後說:"只是好?可我看你的魂兒都給勾了去。"
"也許吧。"
"她是什麼人?"
"西雅圖來的持證會計師,新奧爾良人。"
"飯店的客人?"
"別再問了。"
博雷羅透過一團飄浮的煙霧,斜著眼睛注視著鮑爾斯說:"聽你的意思,這是頭一次來真的了。"
"算你說對了。如果接下來的幾天裡我做出什麼反常的舉動,你就只當沒看見。"
"我是又聾又啞,鮑爾斯。" 博雷羅說。
"好,這樣最好。"
"嘿,我本性如此。別忘了我可是西西里人,對吧?好像為這種事兒我還被炒過兩次魷魚,可我仍然會守口如瓶。"
"我得補充一句,你還是個魯莽的、不講理的前警察,也是個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最好的飯店保安。"
博雷羅開心地笑起來,他說:"我愛你,你這自以為是的白種人。換了別人,誰會為你連續幾個晚上盯梢一個下流的酒吧侍者啊?"
鮑爾斯調轉頭再次注視著監視器,布萊爾獨自在酒吧裡喝酒並沒有使他過分吃驚,隱蔽的攝像頭緩慢地來回掃瞄著酒吧,每次掃過她的時候,鮑爾斯都覺得她是那樣的脆弱和孤單。喬仍然沒有為她重新換上飲料,地上仍然到處是冰塊,極其不安全,假如她不小心踩到冰塊上一滑……
他感到一陣衝動,想立即跑到酒吧裡抱起布萊爾,帶上她遠離所有潛在的危險。他真想把喬和那個沒有把她放在眼裡的傢伙狠狠地揍上一頓。既然她穿的衣服、梳的髮型、厚厚的眼鏡等等沒有勾引男性之嫌,她一個人跑到飯店的酒吧裡幹嗎去了?
"我可沒想惹你生氣," 博雷羅追隨著鮑爾斯的目光評論道,"只要把她的髮型改一改,就能加一分,再換上一身新衣裳,準不會減分。"
鮑爾斯的臉上愁雲密佈,他說:"都是表面現象。她骨子裡準是個……" 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沉思了片刻,然後抬起頭看著博雷羅,遲疑地接著說,"她根本不是持證會計師,而是個夜女郎,你敢跟我打賭嗎?"
博雷羅從座位上站起來,湊近屏幕仔細地看著。對屏幕上的形象做了深人分析以後,他終於說道:"不用打賭,如果她是個夜女郎,我就是個聖人了。根據我的判斷,她是個上流女士。如果我像你那樣魂兒都讓人家勾了去,我就會下樓去邀請她離開酒廊。酒吧可不是單身的上流女士待的地方。"
"可這是西海岸最好的酒吧之一,多米,只不過酒吧侍者差點勁。"
"對西西里人而言,再怎麼說這也不是上流女士待的地方。" 博雷羅反駁道,"如果她是我的女友,我會讓她兩分鐘之內離開那鬼地方。"
一分四十五秒之後,喬突然忙活起來。鮑爾斯大步流星地走進酒廊的時候,他趕緊開始清理煙灰缸。他油腔滑調地問候道:"晚上好,奈特先生。"
"她到哪兒去了?" 鮑爾斯說著在布萊爾剛才坐過的凳子旁邊站住了。
"誰?
鮑爾斯壓住怒氣說:"把那哥們兒的老二凍上的女人。"
"你是說把飲料灑——'"
"她往哪兒去了,我有急事。"
喬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你是怎麼知道她把飲料灑——"
"那哥們兒打電話投訴了。" 鮑爾斯找了個借口。
"哇喔,他可真夠快的。" 喬一下子感到釋然了,"她剛才問最近的女廁在哪兒。我跟她說完她就走了。"
"幹得好,喬。為獎勵你,今天的晚班兒結束以後,你到餐飲部經理的辦公室去一趟,好吧?"
喬喜形於色,問道:"獎勵我嗎?"
鮑爾斯點了點頭說:"經理會告訴你。還得把冰塊打掃乾淨,喬。凳子上的飲料結成嘎巴之前,把凳子也擦乾淨。晚安。"說完他轉身走了。"應該說再見," 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你在這家飯店的使命已經成為歷史了。"
鮑爾斯大步流星地朝女廁所走去。布萊爾到底在不在裡邊?她是不是已經走了?他在廁所門外來回溜躂著,兩隻手插在褲兜裡,情緒低落地轉動著兜裡的硬幣。女人們在廁所門口進進出出,他五次下來觀看出來的是什麼人,五次都不是布萊爾。
他看了看手錶,女人上廁所怎麼總是這麼磨蹭?門第六次打開了,他猛地轉回身子,從裡邊匆匆忙忙地走出來的是盥洗室的清潔工,她是個多嘴饒舌的退了休的小時工。
"奈特先生。" 她咧開嘴笑著間,"你好啊。"
"我很好,菲洛米娜,很好。你這是急著去哪兒?"
"我該休息了,已經晚了三十分鐘了,一直忙到現在。"
"我問你一下,菲洛米娜——" 鮑爾斯說著把她拉到一邊,"——裡邊有沒有個穿著難看的綠色外衣的女人?"
菲洛米娜過分熱情地點了點頭,脫口而出:"戴處女胸針的那個?她正——" 這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趕緊用手摀住了自己張開的嘴巴。
"在裡邊?" 他指了指門問道。
她點了點頭。
"謝謝。"他說完對她真誠地一笑。"愛的就是處女胸針。"
"奈特先生,你不是沒安好心吧。" 她裝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把摀住嘴巴的手鬆開了,同時對他回報以微笑。她挪了幾步之後,撒腿跑起來,像個女中學生一樣開心地笑起來。
鮑爾斯仍然在轉動兜裡的硬幣,然而他的情緒好多了,因為他的盼頭有了著落。他在心裡演練著布萊爾出來以後自己準備對她說的話。
布萊爾把菲洛米娜走出廁所當作時來運轉的契機,沒有她在場,檢查的時候自己可以更為放得開。除了一個隔間的門鎖不太好使,她沒有發現可以寫進報告裡的其它毛病。
"菲洛米娜把這裡安排得井井有條。" 她對著錄音機說。說完她重新塗了一遍口紅。她已經下了決心,下一步應該去試一試門衛。她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碰上鮑爾斯,因為他和他父親無疑有好些話要說。她伸手推開了廁所的門。
"啊!鮑——鮑爾斯。"
"嗨," 他說著伸出雙手搭到她的兩個肩膀上,一下子把剛剛準備好的話全都忘了。"我聽說你又有富餘時間了。"
"時間?" 她機械地重複著,同時她的心跳突然加劇了,"我嗎?"
"那還有誰?先前我看見你一個人在咖啡廳裡," 他解釋說,"剛剛你還在酒廊裡。"
布萊爾簡直掉進了五里迷霧裡,不知從何說起。他看見我了?怎麼會呢?從什麼地方?她抬頭看著他,她愕然了。
"出了什麼事兒,布萊爾?約會取消啦?"
他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使她無法自圓其說,只好一個勁地點頭,她同時還感覺到他的存在。噢,他搭在她肩膀上的雙手使她感到了溫暖,他是那樣的高大,那樣的精力充沛和率直。她感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暈眩,她變得高度敏感,她被震懾住了。他使她無法自已了。
"去聯合廣場散步好嗎?" 他建議道,"老爸的腦袋又開疼了,也許是海拔高或其它原因引起的。"鮑爾斯心裡清楚,這樣的解釋使自己看起來像個大傻瓜,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他說出了心裡話,他想和她在一起,現在就想。
"散步嗎?" 她不由自主地重複著他的想法,自己居然還能說出完整的字來,然而她想說的是有意義的句子。"這好像……" 是太好了呢,還是太可怕了?好像兩者都有。
"……好像是你今天聽到的最好的建議。" 他說出了她的心裡話。說著他扶住她的胳膊肘,領著她沿著環形的、鋪著地毯的樓梯從二樓往大廳走去。
布萊爾心裡清楚,自己不應該這樣做,可是她身不由己。她和他一起穿過正門出了飯店。
新鮮空氣使人為之振奮,這正是她所需要的。他把她的一隻手放進自己的胳膊彎裡,緊緊地把它夾在貼身處。
"多暖和的夜晚。" 他說,"沒有霧,月亮快圓了。多美,是吧?"
布萊爾加快腳步才能跟上他。她說:"盡善盡美。"
"西雅圖那邊有霧嗎,布萊爾?我記得有一次我去那邊的時候沒見過霧。"
"噢,有。總是一陣一陣的,還經常稀稀拉拉地下雨。"
鮑爾斯用力夾了夾她的手問道:'"你的一陣有多長呢,木蘭寶貝兒?"
"足夠讓西雅圖的美名'祖母綠之都'保持下去。"
"還有稀稀拉拉。" 他模仿著她的口音,咀嚼著她的話語,接著又問道,"我是否說過你說話的方式讓我喜歡?"
"我記得你說過。"
"是嗎?什麼時候?"
"卡在電梯裡的時候。"
"喔。那好像已經是上一輩子的事了。當時你給嚇壞了。我不是想說你的壞話,我很高興當時我在場——"說到這裡,他放慢了腳步,把她的手從自己的胳膊彎裡抽出來,然後用胳膊摟住她的肩膀繼續說道,"——做這個。" 這時他站住了,把她扳過來面對著自己,用食指托起她的下巴補充說,"其次做這個。" 接著他用拇指輕輕地沿著她的下唇從一個嘴角撫摩到另外一個嘴角,又補充道,"然後做這個。" 接著他低下頭,用自己的雙唇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雙唇,說道,"最後是這個。"
"當時你可沒做這個。" 布萊爾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可我當時想做來著,布萊爾。" 說著他鬆開了她的肩膀,把胳膊放到她的腰部,把她緊緊地摟著貼到自己身上。"現在還想。當時沒有做,那份渴望用語言是無法形容的。後來我終於做了的時候,你是那樣的甜美,沒治了。"
布萊爾以前從來沒有想過,他的上衣扣子緊貼著自己的身子會有什麼樣的感受,而此時她感到自己的腳底好像抹了油一樣,好像自己的腳沒有踏在堅實的地面上,好像自己不是處身在一個公共廣場上,好像周圍沒有人坐在長椅上,沒有人在縱橫交錯的人行道上悠閒地散步,只有鮑爾斯和她兩個人。她已經被自己無法左右的幾種力量推進了他的懷抱裡。
她的手指在摸索中尋找著他的上衣翻領,她心裡清楚,自己已經向他屈服了。其實她心裡也希望他所希望的事情。
他輕輕地問道:"接吻嗎?"
"接吻。"
他們天衣無縫的接合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他們的雙唇自然而然地交融到了一起,他們的舌頭是那樣的敏感、性感,以致他們最終失去了一切感覺。
布萊爾感到自己和鮑爾斯同時顫抖起來。
鮑爾斯輕輕地呻吟了一聲,然後猛地移開了自己的嘴。
"布萊爾," 他顫顫巍巍地、輕輕地說道,"我一向沒有耐心,可我在克制自己。你得理解我,你能嗎?"
儘管她感到暈眩,無法確定自己現在究竟能否理解什麼東西,她還是回答說:"能……我明白……'
他閉上眼睛,把自己的額頭頂在她的額頭上說道:"這就好。" 接著他又歎了一口氣,"如果我太過分了……嗯,你就提醒我冷靜下來。" 說完他直起身子,低頭端詳著她。
她鬆開摟住他的脖子的雙手,再次抓住了他的上衣翻領,把臉頰貼到他的胸前點了點頭。她在暗自下決心,決不能再次和他接吻,和他如此近乎。再這樣下去自己會和他更為近乎,更為難分難捨。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
"冷靜下來。" 她終於控制住了自己,"我還得為明天準備好多文件。現在我們該回去了。"
他認可的方式是一聲拖長的、不情願的歎息。接著他說:"那咱們回去吧。" 他仍然用一隻胳膊摟著她,笑著在她的鼻尖上印了一個短促的響吻。他們手拉著手,抬級往回走去。
往回走的路上,他一路無語,這和他來的時候一路蝶碟不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其間他曾經好幾次俯視著她,對她笑了笑。一輛纜車開了過來,他們站在路中間為纜車讓路。
纜車過去之後,他們在隆隆的餘音中過馬路的時候,他說:"趁著你在這兒,咱們也坐一回。明天晚餐以後好嗎?"
"再說吧。"
聽到這種回答,他立即站住了。他們正好站在吉爾裡大街和鮑威爾大街路口的中間。"幹嗎說"再說吧',而不說'好,我同意'呢?" 他說話的時候,直視著她的眼睛。
"這個,我本來是想同意的——這裡的纜車全國都響噹噹——可我不想答應了你然後又因為別的事取消。" 她說著往前邁了一步,他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回來。她抗議道:"我的天,鮑爾斯,我們可是在路中間呢。"
"這我清楚," 他回答,"在你給我直截了當的回答之前我是不會走的,你想不想和我多見面?"
布萊爾眼睜睜看著人行橫道指示燈從"通行'變成了"禁行',交通燈馬上就要變了。"我們站在這裡會被汽車碾碎的,鮑爾斯。"
"你是想還是不想?為什麼突然給了我一個自相矛盾的信號?"
"無論你想要什麼,下一個準會是紅燈。" 布萊爾抬起頭看了一下交通燈,不無得意地說。
"告訴我,布萊爾," 他不依不饒地、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問道,"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像個大傻瓜?"
她張開嘴剛想說是,交通燈變成了紅色,她脫口說出的是個"不!"
鮑爾斯開心地笑起來,及時把她住路邊推去,躲過了呼嘯而來的汽車。布萊爾在路邊擁擠的人群裡站住了,轉身面對著他,問道:
"如果我剛才說了'是'會怎麼樣?"
"我就會堵住車流,讓你改變主意。"
她怨恨自己說了錯話,怨恨他乘人之危套出了她的話,因此她再次嘗試從他的手裡往回拍自己的手,這次她成功了。"你簡直是瘋了,做出那樣的事。"
"我就是想得到答案,現在我知道了。"
布萊爾氣惱地轉身走開了。她突然意識到,鮑爾斯親吻她的時候自己會身不由己,而眼下自己竟然也快要身不由己,忘記自己的偽裝了。她惟一能夠堅持不懈的是自己的南方口音。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她回過頭反駁道,"可你卻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知道你和我接吻的時候想的是個"好'字。" 他洋洋得意地反唇相譏。
布萊爾敏銳地察覺出,周圍的路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和鮑爾斯,她不禁想道,他們在想些什麼?令她欣慰的是,自己是在偽裝下,沒有暴露自己的真實面孔。在一派繁忙的大街的拐角上,她在假裝拒絕一個男人的吻,拒絕向對方屈服。令她不解的是,鮑爾斯為什麼不也惺惺作態。作為上流的、信譽卓著的聖馬丁飯店的頭頭,他應該考慮自己在公眾中的形象。
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他仍然是一副輕怫的樣子。更糟糕的是,他好像正想把她擁進自己的懷抱,用再次和她接吻證實自己的觀點。
她做出盡可能冷靜的樣子說:"我當時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
"我們倆彼此彼此。" 說完他頓了頓,然後學著她的南方口音接著說,"咱們回去吧,好嗎?"
他們朝聖馬丁飯店走的時候一路無語,誰也沒有碰誰,不過他們走不上幾步就要相互看上一眼。他們和另外兩對男女乘著同一趟電梯上樓,不過其它人在四樓就下去了。
電梯門關上以後,鮑爾斯看了看布萊爾,她也看了看他。
"我很抱歉," 他說,"我剛才不夠冷靜。"
"我也很抱歉。" 她微微一笑,感到一陣釋然。
他學著她的南方口音調侃地說:"咱們的第一次吵嘴。"
"是觀點不同。" 她糾正他說。
"管它是什麼呢。" 他聳了聳肩膀,眼睛裡忽閃著興奮的神情說,"想不想接個吻和好?"
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直視著他的眼睛撒個謊,然而她做不到。她垂下了眼簾,注視著他的條形花紋的真絲領帶結,她特別特別想點點頭,然而她強迫自己搖了搖頭。
"抬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再做一遍,布萊爾。"
她只好慢慢地抬起頭望著他,她已經無法再搖頭了,而此時此刻和接下來的幾秒鐘裡,他的手指正沿著她的胳膊往她的手摸去,她無法阻止他。他拉起她的手,在她的中指的最後一個關節處印了一個吻。
布萊爾深深地吸進一口氣,她真的有點動情了,而她輕輕地說出的話則真的動情了:"噢,鮑爾斯……"
"我聽著呢。我在盡量克制自己。" 他一邊說一邊在她的中指右側和左側連連印了幾個吻。
"可是,鮑爾斯……"
這時候他正在她的小拇哥兒根部連連吻著。"什麼,寶貝兒?"
"像你這麼親著和好是……"
"總比上床瘋狂好是吧。" 他接過她的話茬,他的呼吸已經急促了。
床?布萊爾覺得渾身往下沉去,伴隨而來的是一副活生生的景象:他正拉著她被親吻的手往床的方向走去。床,她已經快要身不由己了,必須停下來,她想道。她必須阻止這種事,要不他必須阻止這種事。必須有人阻止才行。
剛剛過了一會兒,這種事終於停止了,因為電梯門打開了,已經到了他們的樓層,他們一起走出電梯。鮑爾斯不再親吻布萊爾的手,不過他仍然緊緊地抓住它沒有鬆開。
在她的房間門口,他捏了捏她的手指說:"如果我明天晚上之前見不到你,那就明天晚上見。"
"我明天一早吃過約好的工作早餐以後就該開始忙了。" 她趕緊爭辯說。
"我會一直盼望著明天晚上七點鐘," 他打斷她說,"康羅伊也會。我說,你的鑰匙呢?"
她從外衣口袋裡拿出鑰匙迅速地插進鎖孔裡。進屋以後,她停下來趕緊說:"晚安,鮑爾斯。"
"晚安,木蘭寶貝兒。" 他最後一次在她的中指關節上印了一個吻,然後轉身往自己的公寓走去。
布萊爾關上門之後,把所有的門鎖全都鎖上了。她走到客廳的沙發跟前,沉重地倒在沙發上。解脫和失望交織在一起,使她不禁啼噓長歎一聲。她從來沒有意識到,雙手居然也能夠引起情慾。
她環視了一下屋子。寫字檯上放著一個大花瓶——是一瓶盛開的木蘭花嗎?——是幹什麼的?布萊爾一把拽掉了戴著的眼鏡,木蘭花,毫無疑問是木蘭花。她知道這是誰幹的,這一點同樣毫無疑問。她拚命地閉上眼睛,體驗到一陣揪心。沒有任何別的東西能夠讓她更多地聯想到鮑爾斯,而這一切錯誤都是她在短短的一天當中鑄成的。這是多麼荒唐的、荒謬的、荒誕的、恍惚的一天啊。
布萊爾從她躺著的地方看著用一根象牙色的緞帶吊在玻璃花瓶上的象牙色的信封。幹嗎要讀留言呢?為什麼還要把本來已經很糟糕的一天弄得更糟糕呢?
"何苦受性虐待呢。" 她自言自語著站起來,往寫字檯走去。花瓶裡有兩大朵盛開的木蘭花,花朵的檸檬型香味向她襲來。是兩朵乳白色的花,最外邊的一層花瓣向外翻捲著,花芯仍然緊緊地含著花苞。金色網紋的,綠油油的木蘭葉子烘托出一種濃濃鬱鬱的情意。"何苦受性虐待呢,"她再次囉叨了一遍,然後打開了信封。
信的內容如下:
一朵是我給的,另一朵是老爸給的。他非常高興,因為你要了薄荷味的朱利酒。謝謝。我也非常高興,那是因為你。
鮑爾斯
用愛不釋手形容布萊爾真是恰如其分。她不想耽溺於信中最後一句話的字裡行間,可是她身不由己。她不想兩腿發軟渾身無力,可是她好像被人抽走了脊樑骨。她不想一遍又一遍地讀信,直到把每一個字都烙進自己的記憶裡,可是她把這一段文字讀得滾瓜爛熟,想忘都忘不掉。
她根本無法控制自己,因為這實在太浪漫了。遠不止如此,應該說浪漫得太個性化了。哪個女性能夠抵禦鮑爾斯·奈特如此這般的攻勢呢?其實他可以送玫瑰花,他也可以送石竹花、梔子花、蘭花什麼的。然而卻沒有,他沒有送其它的花。
木蘭寶貝兒。布萊爾從來還沒有如此這般被別人另眼相看過,如此這般被別人吹捧過,如此這般被一個對鮮花有著超凡的鑒賞力,對詞藻應用得如此嫻熟的某個男人刻意地追求過。她一眼就看出來,把馬休扯進來不過是裝幌子的。這是手寫的短信,從來還沒有某個善解人意的男人對她如此浪漫過呢。
上床之前,布萊爾把花瓶和那封信挪到了床頭櫃上。其實她這樣做的時候心裡很清楚,這對她的工作只能是有損無益。她自我安慰著:這樣做是因為自己喜歡這些盛開的花朵,它們馥郁的芬芳使她聯想到了在新奧爾良的童年生活。
就這個原因。
決不是因為木蘭花來自今生今世遇到的最令人激動、最浪漫的男人。
決不是因為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