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爾斯深情地注視著布萊爾極為驚異的、不知所措的表情。木蘭寶貝兒,他感到一陣強烈的沖動,特別想把她的眼鏡摘掉,貼近她那溫潤的、粉紅色的、仍然沒有合攏的櫻唇,把這幾個字再對她說上一遍。他越是仔細欣賞她,她越是顯得賞心說目。木蘭寶貝兒,他意識到她仍然沒有答應和他約會呢。
"明天好嗎?" 他試探著問道,"一起進晚餐?"
"一起進晚餐?" 布萊爾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感到自己快透不過氣來了。"明天,我……哦……"
布萊爾探出舌頭潤濕嘴唇的時候,鮑爾斯感到一陣更為強烈的沖動。他克制住了自己,可是他仍然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大拇指試探性地碰了碰她儒濕的下唇,親吻這樣的雙唇是多麼的柔美和甜蜜啊。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輕觸她的一剎那,她的嘴唇竟然會顫抖,她的眼瞼竟然會合攏,這足以使他自我約束的防線崩潰。它確實崩潰了,而且頓時崩潰得無影無蹤。他俯下頭貼近了她,已經可以感到她的氣息了,電梯這時突然向上攀升了一截,把他的頭甩了回去。
"嗅!" 布萊爾嚇了一跳。電梯突然又向下沉降了一截,他們的額頭撞在了一起。
鮑爾斯在心中暗自詛咒工程師干的不是時候,同時摟住布萊爾,讓她的頭枕在自己的胸前。電梯猛然上升、沉降,然後又上升得更高一點,再沉降得更低一點。在整個過程中,鮑爾斯不停地為布萊爾和自己打氣。
為了獲得安全感,布萊爾把臉貼在了鮑爾斯的胸前,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襯衣,這時她感到壓抑在自己心中的感情洶湧澎湃起來。不容她否認的是,這並不是因為電梯抽風般的、可怕的升沉引起的,而是因為他差一點兒親吻她,而她自己又差一點兒接受了他的吻。
她曾經把最壞的情況都設想過,卻偏偏沒有想到現在這種情況,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在鮑爾斯·奈特的懷抱裡躲避近在眼前的災難。隨著這種情況的延續,她覺得愛和恨同時在自己胸中交織著節節攀升起來。
布萊爾在他的胸前貼得更緊了,她感到他的肌肉仍然像五年前一樣發達和結實。哎,自己最好能盡快地擺脫他。只要離開他,就能不再回想五年前與他共同廝守的那一夜;只要離開他,就能呼吸得更為順暢一些;只要離開他,就能把過去和現在區分清楚,不再把它們混為一談。
沉降、上升、再沉降,電梯繼續動作著。
"很快會過去的。" 鮑爾斯安慰看她,同時把她放松了一點。"抓緊我。"
布萊爾真的抓緊了。與此同時,電梯穩穩當當地開始上升了。
"怎麼樣,"鮑爾斯低下頭,把自己的嘴湊近她的耳朵說,"我說的絕對准確吧?"
"沒錯。" 布萊爾暈暈乎乎地答道,她已經分辨不清周圍的一切了。
他在她耳畔柔情的低語,已經使她產生了一種腳不沾地、頭不頂天的感覺,好象她正乘坐著一架做特技表演的飛機,在天和地之間做著大回環動作。她已經分辨不清電梯是在朝什麼方向運動,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在上升還是在下降,她終於擺脫了鮑爾斯的擁抱,以便恢復自己的平衡感。
"明天晚上?" 他仍然在追問,"我們說好了?"
"我……哦……"
電梯終於停下來了,兩扇門隨之也打開了。布萊爾抬起頭,發現電梯停的地方比樓層矮了一截,馬休正站在門外低著頭看他們,臉上掛著欣喜的表情。一個身穿褐色工作服的胖墩墩的男人站在馬休身邊,正在用對講機說著什麼。
"哦," 馬休笑著說,"你們倆都在。看來你們應付災難的方式滿不錯嘛。"
布萊爾突然意識到,他和那個工人會注意到自己和鮑爾斯曾經摟抱在一起,因此她立即與鮑爾斯拉開距離,慌慌張張地跪到地上,可是她怎麼也跪不穩當。
"穩住,我說。" 鮑爾斯說完在她身邊跪起來,伸出一只手,用手掌托住了她的腰窩。
身穿工作服的人佩戴的牌子標明,他是助理工程師。他跳進電梯裡,設法穩住了機器。他對鮑爾斯笑了笑,然後和對講機說起話來:"你猜剛才你顛的是哪個大人物,頭兒?"
"誰?" 對講機裡傳出一個沙啞的聲音。
助理工程師咧開嘴笑著說:"是總經理。"
對講機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又響起來:"顛總經理總比顛顧客好,厄爾。讓他和我講話。"
鮑爾斯接過對講機,和它講起話來:"總經理可不是惟一的乘客,康羅伊。你和我必須向剛才和我一起經歷過挨顛滋味的女士表示真誠的歉意才成。"
"我們作東請女土共進晚餐總可以吧?"
"我們作東進晚餐?"鮑爾斯的臉上掠過一抹笑意,接著說道,"太妙了。明天晚上?樓頂?八點鍾?"
接著是康羅伊的聲音:"我會准時到,當面道歉,西服革履。"
"我也是。不過話說回來,康羅伊," 鮑爾斯補充說,"把這個電梯徹底檢查一下,給我個詳細報告。"
"遵命。通話完畢。"
鮑爾斯說完把對講機還給厄爾,然後俯下身子,拿起自己的外衣和布萊爾的箱子。他扶住布萊爾的胳膊,攙著她走出電梯,馬休也伸出一只手,扶住她的另外一只胳膊輕輕地捏了一下,以示安慰。厄爾在他們身後以敬禮表示歉意,接著把電梯門關上了。
他們沿著金碧輝煌的走廊往房間走去的時候,馬休說道:"剛才有你們倆在一起做伴真是太好了。"
"這話聽著挺悅耳,老爸。" 鮑爾斯很贊賞父親取悅於人的能力。
"你表現得也不錯嘛,兒子,我是說你和康羅伊安排好明天晚上向布萊爾將功補過。"
"說到進晚餐," 布萊爾插進來說,"我無法保證我能——"
"如果我們取消,他真的會傷心。" 鮑爾斯打斷她說,"康羅伊因自己的工作和失誤對聖馬丁飯店的客人造成的傷害一向非常認真。當他說他要當面道歉,他是真誠的。你在飯店住宿期間,因為電梯給你造成不便,他確實覺得非常難堪。"
布萊爾心裡清楚,繼續和鮑爾斯爭論下去,只會使事情更加復雜化,而且和康羅伊共進晚餐確實是個難得的機會。像他這樣對設備的運行狀況如此負責和精益求精的飯店工程師,對於自己這次評估聖馬丁飯店的任務來說,他肯定可以提供無法估量的幫助。與他的一番即席談話肯定會使自己獲益匪淺。
"那好吧," 她做出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其實她心裡暗自琢磨的是,三個人共進晚餐總比她和鮑爾斯單獨約會強多了。"我想法把日程調整一下。"
鮑爾斯注意到,她雖然接受了邀請,卻避開了和他單獨約會。她應允之前那副猶豫不決和迫不得已的樣子,以及她神情恍惚地咬住下嘴唇的樣子,使他頓生疑竇,是不是她覺得自己身上缺少什麼東西。
他心裡清楚,只有透過布萊爾平淡無奇的外表看她的本質,才能夠發現她的美在細微之處,也只有最具洞察力的男人才能夠做到這一點。他因此認定,她的拘泥很可能是因為她在與男性交往和約會方面沒有經驗,而不是因為自己缺少某種東西。
使他仍然無法相信的是,自己居然會邀請一位客人共進晚餐,而且差一點兒在電梯裡吻了她。長期以來,他一向反對與飯店的客人約會,而且從來不會屈從於來自客人的誘惑。使他感到意外的是,僅僅在幾分鍾之內,他和布萊爾·莎姍之間的神秘的生理反應竟然把他數年來烙守不渝的規矩徹底推翻了。
他掏出鑰匙為布萊爾打開房間門的時候,暗自琢磨道,必須沉住氣。也許像她表面上不善於和男人約會一樣,或許她也沒有和男人在身體上交往的經驗。A型性格的率直和速度顯然不適用。適用的方法或許是……嗯,一種高雅的、有節制的方法,這樣才會使木蘭寶貝兒不至於在他的追求下還沒有來得及怒放便因為焦慮而枯萎。
追求?這個詞匯在他頭腦中閃過的時候,他自己也未免吃了一驚。他突然感到一種浪漫的沖動,想把她用雙手托起來邁過門檻,把她抱進她的套間。他神情恍惚地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後的父親,發現馬休正看著自己。
馬休像一只機靈的貓頭鷹一樣對他擠了擠眼睛,鮑爾斯感到父親好象是自己肚子裡的蛔蟲一樣把自己給看透了。
別往那方面亂想,老爸。鮑爾斯退一步想道,如果剛才那種神秘的生理反應仍然在,他或許真的會把布萊爾抱進屋裡。不過,如果父親的腦子裡正在琢磨他結婚的事情,恐怕是為時尚早了。
馬休環視了一遍雍容華貴的客廳,贊歎道:"多漂亮的套間,和我的差不多。你過來看看金門。" 他對窗外的景色贊不絕口,"如果你的房間裡和我的一樣也有隱形電視,布萊爾,你就有開心事做了。"
布萊爾面露疑惑的神色問道:"什麼隱形電視?"
鮑爾斯一邊點頭一邊說:"其實每個套間裡都有。"
"你去告訴她怎麼用,兒子。" 馬休說著往門口走去,"我得回去開箱子整理一下東西。"說完他走了出去,隨手帶上了門。
鮑爾斯問道:"以前沒見過隱形電視?"
布萊爾搖了搖頭,她真恨不得這個套間裡有個隱形門什麼的,那樣的話,她就可以擺脫鮑爾斯和他的手了。在此期間,他一直用他溫暖的手攙扶著她的胳膊。
"跟我來," 他說著把她拉進寢室裡,"你看這兒。" 他把她領到一台擺放在紅木矮櫃上的大屏幕電視機前邊,對面是一張巨大的床。"現在你可以看見電視,對吧?"
她看了看電視機,又看了看鮑爾斯,然後回答道:"對。"
"現在你就看不見了。" 他說完在矮櫃的一角按了一下,電視機沉進矮櫃裡,從台面上根本看不出裡邊會有一台電視機。他再次按了一下櫃子角,電視機又出現在原來的位置上。
"用遙控器也可以控制它的升降。" 這時他的嗓音有些沙啞了,"可以用它收看所有的有線節目和調頻廣播。"
布萊爾試圖擺脫他,可是她無法讓自己不看他;她也試圖擺脫他的手,可是她抽不回自己的胳膊;她還試圖離他遠一點,可是她就是挪不動自己的腳。
"還有," 他最後補充了一句,"已經安排好一個小時以內到我的套間裡一起喝雞尾酒。" 他說完松開了她的胳膊,慢慢地沿著她的胳膊摸到了她的手指。在她仍然不知所措的時候,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地印了一個吻,然後他轉身離開了她的套間。
一個小時。雞尾酒。布萊爾注視著自己的手背,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把他吻過的地方貼到自己的嘴唇上,接著回顧他那纏綿的熱吻,她的手背正狂跳不止。噢,可千萬別,她心裡想道。她倒退著摸到了大床的邊緣,沉重地坐到了床上。
鮑爾斯在走廊裡站了很長時間,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剛剛關上的門。然後他慢慢地,步履蹣跳地向自己的套間走去。真奇怪,在布萊爾的手上印一個吻,竟然會產生一種心髒無限擴張的感覺,好象他以前不僅吻過這只手,還吻過她身體的每一處細微末節。這簡直不可能。
他反復張開手掌,又握成拳頭。觸摸布萊爾的手指的感覺,那氣息、那質地,它們仍然附著在他的手上。他做了一次深呼吸。在剛剛過去的幾分鍾以前,只有蜜兒·拉弗朗布瓦茲的身體曾經使他如此激動過。
剛剛發生的事情是他以前未曾料想到的。它肯定意味著什麼,肯定不一般,肯定是意義深遠的。他走著走著,突然站住了,因為他突然感到一陣令他暈眩的莫名其妙的感情沖動。難道他在布萊爾身上找到了第二個蜜兒?
布萊爾站起來贊歎了一會兒窗外的壯麗的景色,然後開始安排工作。她把門結結實實地鎖好,揪掉了假發,脫去了難看的衣服,然後開始理順自己的思緒,認真思考自己來聖馬丁飯店的工作,以便把鮑爾斯從思想中排遣出去。她提醒自己,這一次自己是在扮演一個挑剔的、專業的工業間諜,她會盡最大的努力扮演好這個角色。
在她的日程表上,第一項內容是對她的套間進行全面的檢查。她逐一檢查了客廳、寢室、盥洗室,看看有沒有保養方面的缺陷和掃衛生的時候留下的污痕。她在一份好幾頁長的調查表的每一個加號和減號之間做上一個記號。
她仔細地查看了每個房間的天花板,看看有沒有留下蜘蛛網的痕跡,然後又檢查了厚實的、粉紅色的地毯,看看有沒有磨損、撕扯、脫絨的痕跡。看不見任何蜘蛛網,看樣子地毯也潔淨如新。她還看出了吸塵器掃過的痕跡。非常好。
接著,她對每一處夠得著的表面用手逐一撫摸一遍,看看有沒有灰塵。看來所有的表面都一塵不染。但是,她從茶幾的玻璃台面上拿起 花的玻璃煙灰缸時,台面上有一個不太明顯的水印。然而,客廳的落地式電視機的屏幕確實於淨得晶瑩透亮。
她伸手接了一下電視機的開關,一個立體聲搖滾音樂節目的伴奏突然爆發出來。她做了一個鬼臉,趕緊把聲音調低,一個減號。按規定,聲音應該設置在低位上,掃衛生的女服務員忽略了並非不重要的一點,給她送行李的前廳服務員進屋以後也應該檢查一遍才對。在普通飯店裡,人們可以容忍這樣的疏漏,然而這一點在聖馬丁飯店這種質量等級的飯店裡是不能原諒的。
布萊爾接著檢查了屋子裡的各種插頭和插座,看看有沒有接觸不良和絕緣不嚴實的地方。她暗自琢磨著,明顯的區別都是由不起眼的小事情引起的。剛剛想到小事情,安吉爾·克萊爾的身影立即閃現在她的頭腦裡。她笑了笑,拿起窗簾控制器,試了試窗簾的自動開合是否順暢和平穩。
安吉爾,她真的好想它。一年以前,她走進寵物店的時候,他們兩個真可謂一見鍾情。當時她的教子要過四歲生日,她路過寵物店的時候,本想順便買個綠色的烏龜作禮物。然而她對安吉爾一見傾心,便把它、一個籠子、必備的混合鳥食、烏賊骨等等一口氣買了下來。她回到家裡把安吉爾的一切都安置得服服帖帕以後,這才想起來烏龜還在商店裡,忘了帶回家。她只好又跑了一趟寵物店。
最近一個時期,她發現安吉爾已經非常成熟,它需要一個伴侶了。這使她聯想到,自己也常常渴望找一個異性伴侶,她因此又想到了鮑爾斯。
一個痛苦的事實是,安吉爾·克萊爾求偶的迫切心情並不是孤立的。布萊爾一再拖延時日,沒有為它尋找雌性伴侶的主要原因是,它們之間卿卿我我的樣子很可能會刺激她對失落的愛情的愁思。單身漢總是希望有另外一個單身漢為伍。
鮑爾斯也是個單身漢。
她下意識地用手指在電話機上敲打著,心裡想道。他為什麼沒有結婚呢?其實相同的問題也適用於她自己。答案其實簡單透了:沒結婚本身即是答案。然而,像鮑爾斯那樣令人怦然心動的帥哥,除非自己另有所圖,否則決不可能總是單身。
他究竟屬於哪一種類型的人呢?一個陌生的女人爬進他的被窩和他做愛的時候,他竟然僅僅遲疑了一下,然後就毫無顧忌地接受了。
布萊爾露出厭煩的神情。說真的,他究竟是哪種類型的?開放型的,性欲強的,這又有什麼區別呢?那麼現在的他是哪種類型的人呢?糾纏於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屬於哪種類型的人又有什麼用呢?
布萊爾知道原因,這對她很有用。她已經從賈森那件事情上恢復過來了。可是自從和鮑爾斯一夜風流以後,她還從來沒有對其他男人產生過如此強烈的沖動。
布萊爾提醒自己,她沒有權利對他做出評判,如今的人們都變了。他們長大了,變得成熟了,都在緊張地工作,都理順了自己的價值觀和事物的輕重緩急,把不顧後果的惡習拋到了腦後。
不錯,如今的人們都變了,這也包括她自己。和賈森的關系破裂以後,她恢復得出奇地快。接下來的幾年裡,她也交過朋友,後來還和一個離過婚的西雅圖某餐館的老板傑夫在一起生活過六個月。最終她還是和那個人好合好散了,而且沒有再次體驗到失落愛情的感受。
這就是如今的她,還是個單身,有一份好工作,有一大套公寓,生活仍舊充滿著誘惑——她仍然渴望著更上一層樓。
時間到了,布萊爾沒有出現。鮑爾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神了神領帶,又整理了一下西服的翻領。雖然他自己也常常遲到,他卻不能容忍其它人有這樣的壞習慣。她能到哪裡去呢?
馬休兩只手交叉著捧住後腦勺,坐在一個真皮靠椅上,兩只腳蹬住腳凳,使椅子翹起來。他注視著鮑爾斯遠眺的目光,後者正看著金門橋和大橋另外一側的馬林高地。
"你看那邊的霧正往這邊飄呢。"
鮑爾斯順著父親的意思,心煩意亂地往窗外看了看,然後又看了看手表的表盤。
"還是沒耐性。" 馬休責備道,"她指不定什麼時候就來了。坐下來耐心等著吧。"
"我坐不下來。" 鮑爾斯站在原地,把雙手插進褲兜裡,然後又說,"我最恨等待。"
"可剛才電梯門開開的時候,我可沒看見你露出恨什麼的樣子。" 馬休椰揄道,"我反倒覺得,你對得救沒有任何好感。"
"也許吧。" 鮑爾斯嘟嚷著說。
"我當時也覺得要真是那樣就好了。當年我第一次緊挨著你媽看她那會兒,立刻就知道她是我要找的女人了。我比其它男人都看得仔細。有其父必有其子是吧?"
鮑爾斯把手從褲兜裡扯出來,面對馬休坐下了。他把胳膊肘支在膝蓋上,兩只手握在一起,然後說:"也許吧。當時你怎麼知道媽媽就是你要找的女人呢?"
"這很簡單。我無法容忍瑪麗不要我而要其它男人的想法。就是一瞬間的感覺。"
鮑爾斯試著想了一下布萊爾要其它男人而不要他的感覺,頓時覺得一股無名的火從心頭竄起。他又問道:"你在那之前有過相同的感覺嗎?"
"沒有。在瑪麗之前,和其它女人接觸的時候,從來沒有那樣深的感受。"
鮑爾斯看著自己的鞋子說道:"喔,你是知道的,我曾經——至少以前曾經有過那麼一次。"
"我還真記得你在大學高年級的時候,你媽有一段時間和你說不上話。" 馬休點著頭說,"不管是早上、中午、晚上,無論什麼時候給你打電話,總是一個我們不認識的女學生接起來。"
"那時我還年輕,老爸。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們默默無語地坐了一會兒。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鮑爾斯從來都不是清心寡欲的人,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心智健全的男人。
他上次真正的放縱自己是在亦真亦幻中被動地響應一種不可抗拒的夢幻般的經歷,響應蜜兒·拉弗朗布瓦茲。是她的熱吻把自己從雲雨巫山的夢境裡喚醒,在最初的催眠般的情意纏綿中,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是在真實的夢境裡還是在虛幻的現實中,而且對於來自他內心的男性欲望的湧動和來自蜜兒的令人震撼的誘惑,他完全喪失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他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和她一起被卷進愛的漩渦裡逍遙了一夜。
他真想問問馬休,如果處在相同的情況下,他會怎樣做,可是,這樣的問題是說不出口的。那一晚的經歷是無法與其它人交流的,他會把它永遠埋藏在心底。
因此他說出口的話便成了:"我說,你覺得布萊爾這個人怎麼樣?"
"蠻不錯。你怎麼看?"
鮑爾斯裝作很嚴肅的樣子把這個問題想了想,然後才回答道:"我?別忘了我是個A型性格的人,怎麼會突然喜歡上一個南方的慢性子呢?"
馬休笑了笑說:"我建議你放慢節奏,去適應布萊爾,如果我的感覺沒錯兒,你是喜歡她的。這對你來說是個挑戰,你這輩子還從來沒松過勁兒。"
"我會放慢節奏的,老爸。大夫已經給我開出方子了。"
"開方子干嗎?"
"他希望我避兔冠狀動脈增厚。"
馬休把雙腳從腳凳上移開,坐直身子問道:"你說什麼?"
"我早就知道我不該提這件事。" 鮑爾斯說完舉眼望著天花板,希望馬休不再追問下去。
馬休顯然已經亂了方寸,他再次問道:"你說什麼?"
"他認為我可能會發生心肌梗塞。"
"心肌梗塞廣!"
"別這樣,老爸,放心吧。"
"冠狀動脈增厚能讓人放心嗎?你的危險期有多長時間了?"
'還沒給我戴上帽子呢。" 鮑爾斯歎了一口氣,站起來面對著父親接著說,"你看,一個星期以來我一直在設法放慢節奏。我已經開始注意自己的飲食,每天還堅持鍛煉,設法減輕工作量。我會沒事的。"
馬休把一只手搭在兒子的一個肩膀上捏了一下,然後說道:"堅持做下去,年輕人。你得好好想一想,你媽還沒到時候就得癌走了,對我的打擊夠大了,如果再失去你就……"
"我知道,老爸。" 鮑爾斯安慰道,"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有人在門上敲了一下,馬休轉臉看著屋門說:"路易斯安納州小姐來啦。"
鮑爾斯打開門把布萊爾讓進屋裡的時候,她首先道歉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她原本准備好了一套致歉的說辭,並且在匆匆忙忙地重新化裝的時候進行過演練,可是一看到開門的是鮑爾斯,她腦子裡突然變成一片空白了。
"晚了?"馬休在室內的小酒吧裡大聲說,"沒有的事兒。你別把這事兒放在心上。我給你弄點兒什麼喝的?雞尾酒?也許葡萄酒更合適?"
鮑爾斯領著她前往大理石壁爐跟前的一個藍色的小羊皮沙發上就座的時候,壓低聲音說:"你說要加薄荷的朱利酒他就會高興。"
布萊爾順從地說:"我最喜歡加薄荷的朱利酒,只要是現成的就行。"
馬休樂了,他說:"當然是現成的,而且我很高興向你透露,薄荷是新鮮的,是樓下主餐廳的拼盤師傅給的。鮑爾斯,今晚你喝什麼酒?"
"我要一樣的。" 鮑爾斯說著對布萊爾擠了擠眼睛,然後走過去幫助父親調酒。
布萊爾很欣賞鮑爾斯的屋子,屋裡空間很大,不像她屋裡的東西那麼花哨,家具更具有現代感,色調以深藍色和淺灰色為主,給人以清新和率直的感覺。她還注意到,屋裡的一切像屋子的主人一樣生機勃勃。
她極其小心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她說:"喂,嘿,鮑爾斯,我真羨慕你,住家和上班的地方近在咫尺。"
他回答說:"這只是甜的那半邊的好處之一。"
"人生最苦的也是," 馬休插進來說,"拿辦公室當家。"他一邊說一邊往三只高腳酒杯裡放了一些糖。"我已經不止一次對鮑爾斯說過,有個家對他肯定有益無害。"
"'我也不止一次問過老爸,'我要個家干什麼?"
"如果讓我回答,就應該說'干一些在工作中干不了的事情'。" 布萊爾說。
鮑爾斯做出一副滑稽的笑臉說:"你是說修剪草坪、給房頂堵漏,既不要女僕也不要男管家或者臨時工吧。"
馬休說道:"他是那種沒日沒夜的工作狂。"
布萊爾看到了機會,並且適時地抓住了它。"在星期五退房之前我也得沒日沒夜地工作。" 她說著把食指橫在自己的下巴處,趕緊又接著說了下去,"我的工作多得都淹到這裡了,所以喝完你們好心為我准備的那杯加薄荷的朱利酒,我就得立即開始工作了。"
"別忘了明天晚上。"鮑爾斯說著遞給她滿滿一杯酒,杯子裡插著一截薄荷枝,然後他端著自己的酒杯坐到她旁邊的沙發上,又補充了一句,"康羅伊不會忘。"
"'我已經記在我的本子上了。"她這樣說是為了使他放心。實際上,她記在本子上的是與此無關的好幾個重要的問題,她想在第二天晚上裝作很隨意的樣子問問康羅伊,她已經下定決心,充分利用這次機會為卡羅爾評估公司和威斯瑪飯店集團公司效力。
馬休手裡端著一杯酒,在靠近他們的一個小沙發上坐下來。他舉起杯子,咧嘴笑著說,"為修剪草坪、給房頂堵漏干杯。"
鮑爾斯則說:'"為女僕、臨時工和上班地點近。"
布萊爾接著說:"為沒日沒夜工作、按時完成任務。"
"我看得出來,我在這兒是孤立的,根本和你們倆歸不到一類。" 馬休裝出一副不滿的樣子說,說完呷了一口朱利酒,然後把杯子放在石灰色的茶幾上,接著問道:"布萊爾,你為哪家公司工作,怎麼會一天到晚總是這麼忙?"
布萊爾張開嘴剛要回答,鮑爾斯搶先說道:"布萊爾是個持證會計師,是專做訴訟抗辯的,極其專業。"
布萊爾補充說:"'而且無聊透頂,只有抗辯律師的顧問還能忍受。" 她心裡清楚,對涉及自己瞎編的這個專業的話題,還是少說為佳。任何小小的疏漏都有可能暴露自己。
"說到透頂," 馬休接過話頭說,"我好象又有點頭疼。來兩片阿司匹林再睡上一會兒應該會好一點。看來我得告退了。" 馬休說著站起來,接著又說,"你不用站起來,兒子。吃晚飯的時候打電話叫我。晚安,布萊爾。"'
布萊爾無法回答馬休,對方站起來的時候,她剛剛喝進一口朱利酒,她生怕一說話會嗆著自己,所以她只能點點頭表示理解。她把酒咽下去的時候,馬休已經走到了門外,屋裡只剩下她孤身一人和鮑爾斯在一起。
'趕上一次電梯卡殼,現在又趕上老爸頭疼,今天我的運氣看來越來越糟了。'"鮑爾斯說著伸出一只胳膊放到她的沙發背上,往她那邊靠了靠。
布萊爾往另外一側挪了挪,然後前傾著身子,把飲料放到茶幾上。她說:""我也該走了。"
'你想把我甩下讓我一個人喝悶酒?'"鮑爾斯問道,說著噘起嘴巴,做出一副譴責的樣子。"就剩我一個人,木蘭寶貝兒?"
她小心翼翼地靠回沙發背上,可是她沒有再拿起酒杯。"我真的有很多事情要做,不翻車就不錯了。"
"我也是,但是抽出一點時間喝一杯加薄荷的朱利酒,火車不會真的出軌。" 說著他湊近了她,"你剛才說你晚餐時間要干嗎來著?"
"見一個客戶。
他點了點頭表示理解,然而他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她,與此同時還不停地點著頭。"我也總是陪客戶吃晚餐。" 說完他終於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了。她差一點熬不過他這麼長久地注視自己。"我的醫生說這種習慣很糟糕,可我寧願一邊談生意一邊吃飯,也不願意獨自一個人吃。"
布萊爾逗著他說:"我相信只要你誠心誠意邀請一個甚至三四個附近餐桌上的女士,她們准會陪你。"
他假模假式地歎了一口氣說:"布萊爾,我在電梯裡就是誠心誠意地邀請你的,到底是什麼使你下決心接受了我的邀請?"
"其實,我當時還沒——"
"是因為康羅伊吧," 他的聲音變得溫柔了,"為什麼?告訴我實情。難道我討好木蘭村做錯了?"
"哦……是的"
他聽完愣住了。"你是說即使你有時間,也不願意和我做朋友?"
布萊爾也愣了一下。他所有的問題都提得如此真誠,而自己的回答卻是謊話連篇。她憎恨撒謊,剛剛說過的"是的"完全是被迫說的。實際情況是,在正常情況下,她甚至會擠出時間和鮑爾斯·奈特在一起。可現在是特殊情況。
"鮑爾斯,我只是沒有……" 嗅,怎麼就想不出詞來啦?
"沒有什麼?沒有興趣是嗎?"
她搖了搖頭,一種膽小鬼的表達方式,不過她這一次盡量做得很真誠。
他溫和地問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怎麼回事?"
"你撒謊很不在行,寶貝兒。我並不是憑感覺這樣說的,而是你的眼神,你緋紅的臉頰。" 他說著幫助她把滑落下來的眼鏡推回原位。"它們告訴我,你很害羞,不習慣被別人擺布。"
他的第二個評語有一半倒是真的。布萊爾在他聚精會神的注視下屏住了呼吸,暗自在心裡承認了這一點。她曾經被別人擺布過。但是和傑夫的共同生活結束以後,她再也沒有時間和男人交往了。她再也沒有碰到過對她有吸引力的男人,鮑爾斯是惟一對她有吸引力的人,而他如果知道她的真實面目,肯定不會再要她了。
"你看,我從來沒有因為耐性得到過任何人的褒獎,如果我保證不擺布你會怎麼樣?" 他說著伸出雙手扶住她的雙肩,把她扳了過來。"你能答應明天晚上之後還和我見面嗎?每次一個小時,在什麼地方都行,看你的時間行嗎?"
"我倒是,可是……" 她幾乎透不過氣來了。
他的一個嘴角挑了起來,說道:"你看你又開始說可是了。可是什麼,布萊爾?"
他是那樣的近,那樣的熾烈,那樣的主動,那樣充滿了激情。在他咄咄逼人的進攻下,她再也無法回避了。然而她卻說了六個字"干嗎要看上我?"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茫然的一笑,接著他含含糊糊地說:"怎麼能看不上呢?自從我們在機場見面以來,你每說一句話,我就想聽第二句。我認識的好多女人都想擁有像你這樣白淨的皮膚,擁有像你這樣漂亮的雙腿。"
"我看這種人都應該去醫院查一查眼睛。" 布萊爾的反駁顯得軟弱無力,她心裡卻在想,他那雙眼睛會讓每個女人情不自禁地做出一些魯莽的和危險的事情來。他的其它特征也有同樣的不可抗拒的魅力,包括他率直的表達方式,他狡黠的微笑,他討人喜歡的指使他父親調酒的態度,他扶在她肩膀上的溫暖的雙手,他使用的須後水的襲人的香味。
"我不需要檢查眼睛。" 他反駁道,"我比你想象的看到的還要多。"
他的手指沿著她的面頰滑落到了她的下頜。"鮑爾斯," 她開口說道,"你真是個有魅力的大好人,可我的客戶眼看要來了。"
"在那之前你必須做一件事,除非你反對。"
"什麼事?"
"接受一個吻。"
他一邊說一邊把她拉到自己的跟前,布萊爾除了注視著他的眼睛,別無選擇。她簡直弄不明白,面對他的吻,自己怎麼會完全喪失回避的能力。
"你不反對吧?'"他在即將接觸到她的櫻唇時問道。
她縱有許多說不清楚的理由反對接受他的吻,然而她的潛意識卻對此群起而攻之。加薄荷的朱利酒的香氣和剃須泡的香味讓她陶醉,他纏綿的款語令她張開了櫻唇,合上了雙眼。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摸到了他的西服翻領,並且緊緊地抓住了它們;他的手指則散開成扇狀,捧住了她的下頜。她仰起臉去迎接太陽;他則低下頭去擁抱月亮。
這-次的體驗和很久以前的那個月黑之夜的體驗完全不同,開始的時候像薄荷一樣清爽,非常輕柔、甜美、動情,完全出乎雙方的意料。然後雙方的感情像打開的閘門一樣,突然間宣洩而下,失去了控制。
布萊爾動情地呻吟了幾聲,鮑爾斯附和著她,同時張開嘴,溫潤著她的雙唇。他用舌尖愛撫著她的舌頭,他是那樣沁人心脾,噢,和過去一樣沁人心脾, 布萊爾想道,惟一不同的是,他現在帶著薄荷和朱利酒的余香。他的吻和布萊爾經歷過的其它的吻截然不同。
他也動情地呻吟了幾聲,然後突然抬起頭,她碎不及防,脖子幾乎脫了臼。他深色的瞳孔放大了,放射著火一樣的情欲,他低著頭,凝神地望著她。
"布萊爾……" 他因為激動說話都顫抖了。
她仰望著他。"鮑爾斯……" 她說話的聲音甚至比他的聲音抖得還厲害,"我……'"她說著一把將他推開。她幾乎驚呆了,在他面前,自己怎麼會無法控制感情呢。最後她說:"我現在必須走了。"
她站了起來。她看得出來,他臉 上掛著迷茫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因為什麼不知所措呢?她不想知道,因此她搖搖晃晃地走開了。
他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別,現在別。先讓我道個歉,讓我……"
"我已經晚了。" 她說著甩開了他的手,掙脫他向門口走去。
他在她走到門跟前的時候趕上了她。"就一小會兒,布萊爾。" 他的手按在了她握住門柄的手上。
"剛才我只是想吻你一下而已。我真的沒有其它非分的念頭。" 他說著把一只手插進自己的頭發裡。"我沒法兒控制自己。" 他不安地、懇求似的看著她。"你的吻真像……" 他的話沒說完。
"沒什麼。謝謝你精心調制的朱利酒。" 布萊爾仍然神情恍惚,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她拉開房門趕緊沖進走廊裡。
鮑爾斯站在門口沒有跟著追出去。"我再也不會喪失理智了!" 他對著她的背影喊道,"真的。"
布萊爾沒有回頭,她揮了揮手大聲說:"你犯不上為這事擔心。"
鮑爾斯看著她逃命似的向自己的套間快速走去,他決不能尾隨她沖進她的屋裡再去吻她。五年前科涅克白蘭地的副作用仍然歷歷在目,有今晚的加薄荷的朱利酒壯膽,布萊爾·莎姍簡直就是蜜兒·拉弗朗布瓦茲的化身。他閉上眼睛想道,自己剛才親吻的必定是蜜兒無疑。
布萊爾疾速拐進走廊的岔道,她終於走出了鮑爾斯的視線,因此她跑步沖到了自己的套間門口。進屋之後,她把門結結實實地鎖上,背靠著門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她失望地握起拳頭,不停地捶著門框旁邊的牆壁。
布萊爾哀傷地想道,如果莉蓮現在能夠看見自己,她肯定會氣得使闌尾上所有的縫線都斷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