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先簡直像戴了面具。
在他安靜沉穩的外表和斯文舉止之下,居然有那麼深沉的心機、兇惡的形貌。最不可思議的是,平常一點都看不出來。
自從那次事件之後,凌旭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這位師爺。
當然啦,說「無時無刻」是誇張了些,但至少每天晚上,凌旭都會莫名其妙消失一段時間。通常是晚膳後離開,戌時前後會回來。這中間,沒人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不在公堂,不在刑房,也不在書房臥室。
府裡管事會問:「大人呢?」
「大人……出去走走。」齊時這樣回答。「過一會就回來了。」
留著山羊鬍的管事疑惑地看看齊時。「齊護衛,你不是該跟在大人身邊嗎?」
說的也是。不過……大人不要他跟,他能怎麼辦?
齊時只能很無奈地看著管事,攤攤手。
知府大人這次很堅持,說什麼都不肯讓他跟去。不過,讓步的條件是:得對齊時說清楚何時會回來、到哪兒去了。
所以齊時知道,大人……其實是上景郕山,去看狐仙,不,去看隨風姑娘了。
桃樹林裡,依然有著淡淡的清香。月光洗亮林間草地,一塊大石上,正坐著衣袂飄飄、玉樹臨風的凌旭。
他的姿態閒適瀟灑,彷彿在這兒出現是理所當然的事。
尤其俊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怎麼又來了?」那次隨風回去後當然是被罰了,還被罰得很重,要關十天。她板著臉問:「我不是說過,你總有一天會被我師父師娘打死嗎?」
「而我不是也告訴過妳,那是不可能的嗎?」凌旭舒舒服服的坐在大石上,扯起嘴角,滿不在乎地說。
「雨石拿回來就好了,我不想再跟你們計較。但我要警告你那位薛師爺,以後別再來騙我師妹了,最好連景郕山都別上來。」隨風揚著小臉,傲然地說。
凌旭則是聞言嗤笑。「妳不跟誰計較?是誰被人打到昏迷不醒,連睡兩天的?現在還給關起來了,哪兒都不能去,改放狠話?」
雪白臉蛋霎時浮起羞惱的淡淡紅暈。「那是他趁人不備!」
「哦?我可要告訴妳,薛師爺是很厲害的,管妳有沒有防備,就算妳是有備而來,仍有可能被他作法打傷或給弄死。」
「誰要再去啊!」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冷著臉趕她走,還警告她別再隨便去府衙,結果呢,這人當天晚上就尾隨她上山來了,說是要確定她沒事。
好吧,沒事了之後,隨風想當然爾就給關進桃樹林裡受罰。然而這位知府大人卻像打更的更差一樣,每晚時辰一到,就自顧自地在桃花林出現,嚇不走,也罵不怕!
來了,就只是閒聊,東拉西扯的。
「妳師妹還好吧?」凌旭沒有被她凶狠的目光嚇到,依然逕自問著:「怎麼光妳受罰,妳師妹沒事?」
隨風瞪他一眼。「她當然沒事!偷偷下山的又不是她,是我!」
「就為了幫妳師妹找回那塊石頭?」凌旭問。「她丟了重要東西,是妳冒險幫她找回來的,受罰的卻是妳,妳不覺得委屈嗎?」
「有什麼委屈的!她還小,我本來就該照顧她。」隨風說得理所當然。
「妳們……是怎麼到山上來的?」
凌旭的目光帶點深思,卻是罕見的溫和,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應雨她爹娘不要她,打小就被師父師娘撿回來了。」隨風遲疑了下,才回答,隨即又倔強地抿起嘴角。「可是她很乖!」
「那妳呢?」
隨風被問得愣住。
從來沒有人問過她這件事,連她自己都很少去想。印象中,師父師娘就是她的父母。從小,勤勉鍛煉法力之餘,就是忙著闖禍受罰或照顧師妹,哪來閒工夫想這些。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打從有記憶以來,就在師父師娘身邊了。」
凌旭聽了,開始皺眉。
「妳不好奇嗎?」
隨風思付片刻。「不會。」
師父師娘不提,身邊也沒有年齡相近的友伴,無從比較起,自然不會多想。
何況,師父師娘對她雖然嚴格,但也非常關心、疼愛。
她的個性打小就自由不羈,鮮少花心思在那些多想無益的事情上面。
「真的不會想?不想知道自己打哪來、父母是誰?」
隨風有些困惑,不懂他為什麼要如此鍥而不捨的追問。
月光下,他的五官是那樣俊朗,眼眸卻盯著她不放。隨風與他對視片刻,突然,菱唇浮現些許淘氣的笑意。
「誰說我一定有父母的?你不是老說我是妖魔鬼怪?」
她扁扁小嘴,明眸閃亮如星,點點笑意在眼中跳躍。「說不定我是山間的一股靈氣,不,也許是一塊石頭,經過日月精華的滋養,五百年後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胡扯。」眼看隨風愈講愈興奮,凌旭嗤笑一聲打斷她。
「什麼胡扯?!你不就問過我是不是桃仙?說不准我就是啊。」隨風還故意指著旁邊的草地,開始亂說一通:「說不定我是草仙,不,花仙。你看那兒有朵小野花!」
「妳是花仙,所以身上才老是有香味?」凌旭衝口而出,卻立即就後悔了。
他究竟是怎麼回事?明明從來不曾對哪個姑娘這般放肆過,可到了她面前,妳來我往的聊上幾句後,就不知不覺變成了這樣。
幸好隨風不是那種養在深閨的懷春少女,聽他這麼一說,單純的她只是有點疑惑。「我身上香?你怎麼知道?」
結果是凌旭尷尬莫名,說不出話來。
「咳,我該回去了。」為了掩飾不自在,凌旭起身,振振衣袖。「明天再來。」
「明天還來做什麼?」隨風偏著頭看他。
話雖如此,但她還是像主人送客一般,隨他走到桃樹林的入口,望著他高大的身影靈活翻身上馬。
俏生生的人兒立在林間,白衣飄飄,髮絲被微風撩動,那股迷人的極淡幽香久久縈繞鼻端不散。
黑玉般的靈動眼眸望著他,流露出一絲不捨。
她一個人孤伶伶的被關在這兒,確實很寂寞。雖然凌旭有時說話很扎耳,又老是那個似笑非笑的討厭神情,可是,可是……
可是他每天都會冒著風險來……陪她說說話。
凌旭發覺自己居然不想離開。猶豫了下,險些決定留下來繼續陪她。
真驚人!那雙單純澄亮的眼眸,居然有這麼大的魔力。
「真的該走了。」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凌旭低聲喃語。
為了掩飾,他清清喉嚨,抬頭望望清朗夜空,隨口說:「星星不少,看樣子是不會下雨了。」
還站在原地的隨風先是跟著他望了望夜空,然後眼瞳突然睜大,好像發現什麼驚怖的事兒似的。
「怎麼啦?」
「沒下雨……」她困惑萬分地說:「雨石拿回來了,可是,還是沒下雨。」
時序入秋,天高氣爽,徐徐秋風吹過林間,帶出沙沙的細聲。
小花園裡,除了幾棵柏樹之外,其它草木都已開始轉黃,為過冬做準備。
凌旭站在書房外的長廊上,雙臂抱胸,丹鳳眼瞇著,看似閒適,不過,微鎖的眉透露出不尋常的氣息。
他靜靜看著管事指揮著僕從,在小花園的一角掘土埋物。
這裡是府衙的第二進。院落裡不住人,只設了藏書閣和知府大人的書房。薛師爺精通風水之術,由他擇定此地是府衙的青龍位,設成神庫,所有燒過的紙錢香灰、破舊的神像等等,都埋在此院小花園的角落。
凌旭已經看了好一陣子了,管事一干人忙得一頭汗,埋了一簍又一簍。
「你們到底在埋什麼?」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回大人,是薛師爺交代我們埋的。」管事揮汗回答。
「這麼多?」凌旭皺眉。
平常師爺起課卜卦,或準備作法拜神等等,多少總有些要燒要埋的物事。不過這次也太奇怪了,連著幾天,都有數量驚人的紙符或紙張讓下人處理。
「大人,您找我?」說人人到,薛承先從長廊另一端緩步走來,溫文問道。
凌旭仍是懶懶的姿勢,瞇眼看著他走近。
嗯,略顯疲憊,精神不太好的樣子,但神態上卻是風平浪靜,彷彿之前瘋狂似的暴怒,猶如船過水無痕,又回復到那個安靜恭謹的薛承先。
可是,隨風又急又氣的清脆話聲一直在凌旭耳邊繚繞。
「他還給我師妹的雨石是假的!」隨風怒沖沖地說:「我就知道你們都不是好人!哪有那麼容易就把東西還給我!原來是拿假的騙我!」
「妳怎麼不當場看清楚呢?」凌旭問道。
「哪有時間看清楚!你在趕我走啊!」
又怪到他身上了。什麼都怪他就對了。凌旭聽著,一面忍不住搖頭。
隨風才不管,繼續痛罵:「而且誰知道他會用這種下流招數欺騙一個小女孩,算什麼英雄好漢!」
凌旭提醒她:「姑娘,妳們哪是尋常小女孩,妳險些把我們府衙屋頂都掀翻過去呢。」
「那是我!又不是我師妹!」隨風忿忿道。「我師妹單純又好騙,薛師爺騙她說,以前可能見過她父母,還問她有沒有信物可以左證辨認,師妹就乖乖把雨石交給他了!」
「雨石不是妳師父師娘給的?」
「不是!」隨風怒瞪他一眼。「算了,反正跟你說,你也不懂!」
敢這樣蔑視他這日理萬機、才高八斗的年輕知府的,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這位姑娘了。
「好吧,我是不懂。」凌旭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性,居然能這樣慢慢跟她磨。「那妳怎麼知道雨石是假的?」
「沒下雨啊!我師妹是管雨水的,她的法力就收在雨石裡面。雨石回來了,雨水卻沒有跟著下來,當然是雨石有問題!」
隨風又用那種「無知如你怎能瞭解」的目光看他,令凌旭很想吐血。
「妳不用急。」凌旭看她急得雙頰發紅,一副想要立刻衝下山去的樣子,忍不住出言安撫:「我會幫妳查清楚的。」
「放屁!」隨風急得口不擇言。
「幹什麼口出穢言?」凌旭皺眉問。
「你根本沒用!上次也說要幫我找回雨石,後來還得我自己去要,才……」
「才要回來一顆假的雨石。」凌旭幫她說完,隨風這才恨恨地咬住小嘴,勉強安靜下來。「反正妳得被關到中秋之後,就乖乖待著吧,等我的消息。」
就這樣,凌旭回到府衙,隔天近午,終於找到薛承先來問話。
兩人站在長廊上,遙望管事在小花園繼續忙,一面低聲交談。
「我有事問你。」凌旭開門見山。「上次你還給隨風姑娘的石頭,是什麼東西?你拿它做什麼?」
薛承先眼眸閃了閃,不太自然地轉開頭,迴避凌旭炯炯的注視。
「沒什麼。那塊石頭有點靈氣,看了有趣,借來研究研究而已。」薛承先平穩回答。「大人也知道,學生對這類事情稍有涉獵。」
「我知道。不過,那顆石頭被你研究過之後,靈氣全沒了,這是怎麼回事?」
「大人,學生研究後的結論是,那顆石頭只不過是塊平常石頭而已,本就沒什麼靈氣。」薛承先指著花園裡的扶疏草木,以及旁邊嶙峋怪石堆棧而成的假山造景,緩聲說:「要說靈氣,那些花草樹木、大小山石也或多或少都有,實在沒什麼特別。」
「既然沒什麼特別,你又何需大費周章地上景郕山,找到應雨姑娘,還騙來她身上的雨石?」凌旭銳利地點破:「若說靈氣到處都有,你為何不隨便撿塊石頭研究?」
「學生……」
「那天晚上你在房中明明是拿雨石在作法,根本不是在做什麼研究。」凌旭瞇細了一雙丹鳳眼,仔細打量著面前的師爺。「薛師爺,你就別兜圈子了,說實話吧。」
薛承先靜靜站在那兒,良久,不說話,也不動。
不過,他的雙手慢慢地握成拳。
「學生可以回答大人的問題。不過,學生想先請教大人一件事。」薛承先突出奇招,反問:「為什麼大人如此關心這塊雨石?」
凌旭聞言,表情轉為陰鬱。
「學生大膽猜測,是因為隨風姑娘吧?」薛承先見狀,馬上轉守為攻,勸道:「大人請聽學生建議,她們倆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向來妖物與人從來就沒有相安無事的。大人您貴為千金之軀,實在應該三思啊,千萬不可被美色迷惑。」
凌旭在小事上雖沒耐性,但遇上大事,卻是驚人的冷靜。
他沉吟片刻,完全沒有被薛承先的話給激怒,只是淡淡的說:「我自己會注意。你先回答我的話。」
聲東擊西的策略顯然失效,薛承先拳頭握得更緊。
眼前看來是無法閃避這話題了,知府大人的固執他是見識過的。薛承先深吸一口氣。
「還給隨風姑娘的雨石確實是我借來的那一塊。我沒有拿假的騙她。」
眼看知府大人要提問,薛承先抬手請他稍安勿躁。「雨石是真,只不過,被我作法消去了法力。現在,那雨石只是塊平常的石頭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凌旭眉頭深鎖,沉聲質問。
「大人,請您想想,一個年紀這麼小的姑娘被拘在山上,成天只知練法力、學運氣,這樣不可憐嗎?她懂什麼?也許她有家人、有父母,就算學會了呼風喚雨的法力,也不過成妖成魔。有這種法力,不如沒有!」
凌旭望著略顯激動的薛師爺,卻是愈聽愈覺得怪。
「照你這麼說,你為什麼不覺得隨風可憐?」
薛承先一向溫文的臉上突現一股兇惡的怒意。
「她和應雨不同,她是徹頭徹尾的妖物!」
「你由何得知,又為何如此篤定?」凌旭不解。
「大人,妖有很多種,有的是未成器的仙,有的是妖魔鬼怪的後代,還有的,是有機緣的凡人自行修練而成;甚至,是凡人嬰孩被擄走,讓妖魔撫養長大。」
「你的意思是……」
「我一看就知道,隨風天生就是妖。而應雨,她是凡人。」薛承先斬釘截鐵的說。
凌旭丹鳳眼中迸射出精光,目光如電地看住薛承先。
「你確定?」
「沒有十分,也有八分。」薛承先抬頭,迎視那凌厲的目光。「因為,應雨……應該就是我的親妹妹。」
「他妹妹?」隨風一聽,失聲叫了起來:「你胡說吧!誰是他妹妹?!」
「總之不會是妳。他說妳是天生的妖物。」凌旭扯起嘴角,涼涼的說。
「一派胡言!」隨風氣得大罵。「根本是亂講一通!」
隨著怒氣而來的,是一陣迎面而來的勁風,吹得書房桌上的油燈一陣晃動。
是了,他們現在是在凌旭的書房裡。
隨風的禁令已經解除,所以現在變成她下山來找凌旭問話:只因她性子急,等不到凌旭上山,乾脆自己跑來問個清楚。
其實她本來是想直闖薛承先的房間,好好給他一頓晦氣的,怎料他房間窗上掛了一枚八卦鏡,她還真是進不去。
滿肚子不悅,只能到凌旭面前發洩。凌旭由著她氣得團團轉,把旁邊書架子上的一落書、酸枝花架上的幾盆花全掃到地上也不去管她。
「我說妳這個性子還真嚇人,動不動就摔這摔那的。」他端坐桌前,慢條斯理的調侃她:「多寶格上的小玩意兒我不太喜歡,不如妳順便幫我摔了吧。」
故意要跟他作對的隨風一聽他這樣說,反而收手,氣呼呼地坐回窗欞上。「你要摔自己去摔,我才不幫你!」
「有椅子不坐,偏愛坐在窗上,妳真難伺候。」凌旭還是涼涼的扯著嘴角笑。「要不要喝杯茶消消火?」
說難伺候,他自己也絕不是好說話之輩。
可是,他卻總是不自覺地好生伺候著這脾氣猶如一把火的姑娘……
「不要說廢話了!你還問到什麼?快告訴我!」隨風清麗卻帶著倔強的小臉上有著著急。「我師妹的法力,真的被薛承先作法消去了嗎?」
凌旭慢條斯理的倒了杯茶,看了她一眼。「難道妳師父師娘都沒發現?」
隨風搖搖頭,順便拒絕他遞來的茶。「中秋過了,再來的寒露、霜降都沒有她的事兒。師父他們忙,比較沒時間管她。何況……」
「何況什麼?」仔細瞧著隨風的凌旭,在她欲言又止間悟出了其中奧妙。「何況妳一直幫她遮掩著,對不對?」
隨風忿忿瞪他一眼。這人為什麼老知道她下句要說什麼?!
「妳真是個好師姐,這麼維護妳的小師妹,挨罵受罰都不怕。」凌旭注視著她。
低沉的嗓音、毫不掩飾的誇獎,讓隨風的臉蛋突然湧起一陣燥熱。
奇怪了,這是怎麼回事?她有些羞窘地轉開臉。
但就算臉轉開了,她還是知道那對炯炯的視線正含著笑在她臉上梭巡。
愈想,臉就愈燙!
一時之間,書房裡的氣氛有些曖昧了起來。
「我說……」
「大人,您又在摔什麼東西啊?難道是隨風姑娘……」
凌旭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被齊時的話聲給打斷了。只見英氣勃勃的齊時衝進了門,抬頭一看,果然見著雪白纖弱身影高坐在窗欞邊上,這才放心。
「原來真是隨風姑娘摔的,那就好,不是刺客就好!」
隨風哼了一聲。
「那可說不准!哪天他惹我不高興,我就當刺客劈死他!」
「我何時惹過妳啦?」凌旭喝著茶,好整以暇的問。
「哪裡沒有?!第一次見面,你就……」
眼看他含笑的目光瞟睞過來,隨風臉又是一熱,不太甘願地嘟囔:「算了,不說了。」
齊時傻傻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只聽隨風姑娘滿口你呀我的,對知府大人一點敬意也沒。莫非她不知道,她面前這個男人是成天府裡官位最大的?就算在京裡,可也是走路有風、沒人敢攔的人物呢。
而向來脾氣不佳、作風強悍的知府大人……他齊時從京裡跟著大人來到這兒也有幾年了,可從沒看過大人像這樣--說話時一雙丹鳳眼總像含著笑,顯得那麼溫和寵溺。
以往大人要是遇上姑娘家,不是理都懶得理,就是大聲幾句,把人家姑娘嚇得簌簌發抖……
也難怪,隨風姑娘長得那麼好看,彎彎柳眉下是一雙靈動黑眸,還有那臉蛋
「齊時,你一定要站得那麼近嗎?」冷冷的嗓音劈過來,喝住齊時情不自禁正要湊上前看個仔細的腳步。
「對、對不住!」齊時慚愧地低下頭,退了兩步。
「你聽說了嗎?薛師爺說應雨是他妹妹!」隨風忙不迭的對著齊時告狀。「這就是你們大人問出來的結果!我才不信,那根本是薛師爺編出來的鬼話!」
「齊時,你跟薛師爺交情不錯,有沒有聽聞過他是怎麼來到成天府的?」凌旭問道。
齊時一面苦命地收拾房中的殘局,一面直頭直腦地回答:「他自己倒沒說,只聽別人說過,薛師爺不是成天府的人,他是在父母雙亡之後,輾轉流亡到這附近。前些年進了府衙,從小廝做起……」
「你瞧,他不是成天府人氏,後來才到這裡的。可我師妹是從襁褓起就在山上了!」隨風搶著說。
「妳急什麼?這也不能證明他們就一定沒有兄妹關係。」凌旭放下茶杯,慢條斯理的說:「這事我會繼續查,等問個清楚明白再說。現在下結論太早了。」
「可是……現下應雨姑娘的法力被薛師爺作法除去了,她怎麼辦啊?」知道內情的齊時憂心忡忡地問。
「他一定是想,應雨沒了法力之後,她的師父師娘就不會要她了,如果被趕下山,他就可以帶走應雨了!」隨風性子雖急,可一點兒也不笨。
凌旭點頭。「說得沒錯。我也是這樣想。」
「可惜他錯了。」隨風哼了一聲,傲然說:「我師父師娘才不會這樣。何況,要是今年風調雨順的話,就不關我們的事兒了,我們有的是時間讓她練回法力!」
「不、不關妳的事?」齊時好訝異地指著隨風,大嘴合不攏。「不是妳生風、她掌雨的嗎?怎麼要『風調雨順』,會不關妳們的事?」
隨風撇著小嘴回答:「陰陽四時、盛衰生息都自有規律,我們頂多是借力輔佐、配合運行罷了,誰生得了風、掌得了雨?又不是母馬生小馬、母雞生小雞!」
「母雞生的,是雞蛋吧?」齊時愣愣地反問。
「雞蛋孵出來的不就是小雞?!難道會孵出蛇來?!」
凌旭以手撫額,對兩人的爭辯有些無可奈何。
「愈說愈遠了。」他出聲提醒隨風:「妳該回山上了吧?酉時都過了。」
「對,我該走了!」隨風一聽,立刻往門口走,才走幾步,又回頭。
靈動大眼溜了一圈,落在凌旭臉上。
「我知道。」凌旭被那雙明眸一望,就忍不住出聲安慰:「妳不要急,先穩住妳師父師娘那邊,照顧好妳師妹。薛師爺這兒,我會幫妳查的。」
「嗯,好吧。」隨風點點頭。
他身上那股自然天成的篤定,與望著她時的開懷眼神,有如沉穩大石般,安定了她煩亂不堪的心緒。
目送嬌俏身影沒入夜色,凌旭仍不由自主走到門口。直到看不見了,才回頭。
「你笑什麼?」凌旭看著那張粗獷五官上浮現賊兮兮的笑,心頭就有氣。
唉!真是不公平,對隨風姑娘說話就那麼輕聲細語;對他,就這樣粗聲粗氣!主子也不想想,他齊時可是捨命護衛、忠肝義膽……
「你還不給我去送客?」凌旭冷冷交代:「記住,要送到她平安抵達山上再回來。別讓她發現,遠遠跟著就行。」
「是,屬下這就去。」齊時一腳已經跨出書房門檻,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那大人,您是要待在書房看書吧?我找老劉來看著……」
「免了。」凌旭一揮手,不耐煩地說:「除了隨風,府衙豈是誰說要進來就進得來的?你甭操這心了。」
「還不是您把辟邪的八卦鏡都撤去了,才讓她來去自如的。否則,還有誰穿得過我們滴水不漏的……」齊時還在不甘願地叨念著,顯然非常介意。
「你到底囉嗦夠了沒?她都已經到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