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南安寺(下) 第十四章
    八月十日,淮陰城。

    正午時分,當空秋陽下、城西門一側,不知何時出現了個極其引人注意的身影。

    那是個頭戴笠帽、身著白衣的男子。一張容貌雖給低壓的寬大帽沿遮蓋了住,可單只那修長挺拔的身板和週身流洩的閒淡出出塵之氣,便足以教人--尤其是女子--為之吸引、心折。

    既是極其引人注意,這「不知何時」自是有些矛盾了。可說也奇怪:不論是城門戎衛的士兵,還是道旁兩側的商販……眾人雖都為那一襲白衣的身影攫獲了注意,卻沒有一人能說出這人究竟是何時出現的。只覺得那青年似乎是打一開始便頎身靜立於此,一身氣勢卓然,卻又帶著某種超脫凡俗,而與這自然、這天地渾融的飄然出塵。

    一時之間,這城西門的來往人行皆不由自主地緩了一緩……如非那白衣男子淡然清冷得不容褻瀆,只怕當下就有人湊上前看看那帽沿下究竟藏著怎麼樣的一張臉孔了。

    便在這有些奇異的氣氛中,一輛馬車由遠而近。隨著蹄音減緩,門簾微掀。雖只短短一瞬,卻已足讓那城門靜立著的身影察覺了什麼。

    帽沿遮掩下的容顏淡笑因起。足尖一點,當下已然化靜為動,暢如流水般的縱身躍入了那馬車之中。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下一刻,馬車的門簾已然再次垂落,什麼事也沒發生般靜靜穩穩地駛入了淮陰城內。只留下一群以為遇著了神仙的尋常百姓和多少看出了些門道的江湖客留在原地驚歎不已……

    *  *  *

    沒想過自個兒「反其道而而行」掩飾身份的舉動會引來那些個驚歎,一個閃身上了馬車後,白冽予揭下笠帽,微笑著將目光投向了身側的友人。

    「柳兄。」

    聽似平淡的一喚,卻暗含著即使中秋之約將屆、亦仍遠蓋過心底憂思的欣喜愉悅之情。

    自岳陽一別至今的兩個月間,他雖奔波不斷,卻只要稍有餘暇,便時常因身畔瑣事而挑勾起對友人的思念……而今,約期已至。望著兩個月未見的東方煜,青年神色間雖無太大的起伏,卻已難掩心下喜悅。

    面上掛著的笑意雖淺,可那隱隱添染著的溫柔,卻足以讓人一瞧便為之迷醉。尤其青年如今一身白衣淡雅、神姿飄逸出塵,讓那笑容更添了幾分殺傷力。東方煜便非初見,也不禁有了片刻的呆愣。

    只是這呆愣很快便化作了爽朗一如過往的笑。

    「別來無恙。」

    強自穩定了一瞬間幾近失序的心跳,靜穩的四字脫口,眸中卻已掩飾地帶上了幾分調侃:「兩個月沒見,若非你我素來相熟,只怕便要錯過了呢!如此身姿氣度,也無怪西門裡外人人爭睹、大道亦為之雍塞了。」

    後句刻意用上了些說笑的口吻,卻有七八分是真。

    他還是頭一遭見著李列毫不掩飾地展露出那種恬靜淡然、超脫凡俗的氣度。幸得自初春重逢以來二人時刻相處,他也對此多有察覺,才能在見著後認出了友人,而不至落得「相見不相識」、甚至因而錯身而過的可笑戲碼。

    至於友人如此「引人注目」的原因為何,東方煜又非愚人,自然多少猜得出一二--眾人皆知歸雲鞭李列相貌平凡,冷漠難親。如今他反其道而行,一身氣質又是迥異,漠清閣越是想留意他的行蹤,只怕便越是難以如願。

    得他如此盛讚,白冽予唇角微笑如舊,道:「我知你定能認出的。」

    音調淡淡,可其中透著信賴之情,卻不言而喻。

    之所以不加掩飾地佇立於淮陰城西門前,想瞞過漠清閣目光固然是一大原因,但真正為的,卻是早友人半刻入城的父親。

    眼下既無法真正請安,便也只能透過這麼做稍微致意了……雖以帽沿遮蓋了面孔,可他清楚:東方煜是一定不會錯失的。

    得他如此信賴,東方煜半是訝異半是欣慰的一笑,心下已是陣陣苦澀漫開。

    他一正身子移開視線,並藉此藏下了眸中一瞬間染上了複雜之色。

    對於這約定的日子,他比任何事都要來得期待……卻也,痛苦。

    分別的這兩個月間,他雖忙於與北谷東莊的交涉及將屆的行動指派,可只要一有空暇,最先佔滿了心頭的,便是關於青年的一切。

    以往彼此分別時,他雖也時常惦著對方,卻畢竟因著當時的情況而多以憂心其安危為主。唯獨這次,有的,只是單純的思念。

    縱有紅顏知己無數,可他卻從未這樣思念過一個人。

    而在思念之餘,或多或少的……思量起原先未曾考慮過的事。

    譬如彼此的關係,及今後該何去何從。

    眼角餘光悄然瞥向青年。此時的李列笑意已斂,正思索著什麼般靜靜端坐一旁……神情雖淡然一如平時,卻有隱隱帶上了些許難以揣度的……

    與以往稍異的神態教東方煜一瞬間險些又望得癡了,忙逼著自己再次拉回了視線。

    早在察覺了心底情意之初,他便清楚這段感情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且不說李列本就有心愛之人……他對禮教什麼的雖不那麼重視,可彼此同為男子,他一人心存情愫本已是驚天駭俗之事,又豈能奢望列也同他一般?

    別人不清楚便罷。可作為「至交」,他對青年的魅力自是十分瞭解的。列對外人雖總裝得一派冷漠,但那舉手投足間隱隱流洩的溫柔,卻已足教無數女子為之傾心--更遑論撤下那份冷漠之後?

    如此身姿、如此氣度,再襯上他過人的才智及出眾的武學造詣,就是十個桑淨相加,也配不上他分毫。

    而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只是這份情愫既無了歸屬……他,又該如何是好呢?

    東方煜很清楚:自個兒是不能再像現在這樣得過且過,抱著曖昧不明的心態待在列的身邊了。而不論是要釐清自己的想法,還是想辦法讓這份不應存在的情感淡去,幾許在列身邊伴著,顯然都不是個正確的決定。

    既無法繼續陪伴著,餘下的,也只有別離一途了。

    不像這次猶有約期、猶有期盼的……真正的別離。

    這點,是他早在來此赴約前便已決定好的。只待南安寺之事了,他和李列,便將就此分離。

    淡淡別愁因而升起。緩慢卻輕易地,蓋過了重見青年時的喜悅。

    他一個側首,三度望向了身旁的青年。

    這一次,不再有分毫的掩飾……或掙扎。他只是定定望著對方,彷彿想記下眼前所見的一切般。

    察覺了他的目光,青年容顏微側:「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兩個月沒見,想好好看看你罷。」

    不讓青年察覺到自己的異樣,溫煦笑意無改,他搖了搖頭示意對方無須在意,並自耐下了於心底襲上的陣陣痛楚--

    中秋之期,將屆。

    *  *  *

    深秋時分,夜色沉沉。天邊一輪冷月當空,襯上那本就稍顯寒涼的天候,讓這夜晚更添了幾分蕭索寂冷。

    甚至,肅殺。

    這本象徵著團圓的中秋之夜,已注定要染上與之迥異的血腥和殺伐。

    淮陰城內對漠清閣的擊殺行動已然展開;於此同時,城郊南安寺裡、大殿前,當世兩大高手--擎雲山莊莊主白毅傑、流影谷谷主西門暮雲--亦已遙相對立、氣機交鎖,情勢一觸即發。

    這是場雙方皆期待已久的一戰。

    三十多年前,作為流影谷新一輩領袖的西門暮雲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的時候,白毅傑還不過是個初入江湖的小混混--可這個「小混混」卻只用了不到五年的時間,便由江湖的最底層一躍而至頂峰,同「玉笛公子」莫九音並為年輕一輩中最受注目的新興高手。

    相較之下,西門暮雲的武功雖好、才智亦佳,卻畢竟出身世家,發不如白毅傑等人的崛起那樣引人注目。

    直到白毅傑同莫九音化敵為友,進而攜手創立擎雲山莊之後,才真正和西門暮雲成了不論在事業、或是在武道的追求上都為人相提並論的勁敵--雖說純以聲名而論,傳奇般崛起的白毅傑還是要勝上一籌的。

    這也正是西門暮雲先前不惜動用流影谷在官方的力量候於東北軍都關前,一心要與白毅傑對決的原因。

    而這場期盼已久的對決,終於在今晚正式到來了。

    望著大殿前已展開對峙的兩名前輩,白冽予和東方煜長身並立於前殿屋頂上,準備迎接這場絕世之戰。

    確認碧風樓的配置部署妥當後,行動開始前,白冽予說服了友人親身前來南安寺一觀。

    若一切順利,則此趟便可純當作是個見證,見證兩大高手的一戰……反之,行動若有了什麼差池,他二人也能亡羊補牢,於此擋下意圖不軌的漠清閣。

    而今,城內的行動已然展開,大殿前兩人的情勢亦已一觸即發。心頭隱隱存著的幾分憂慮讓一旁觀看著的白冽予選擇了暗運功力提升六識,將方圓數里--包含父親在內--的一切動靜納入注意之中。

    察覺了友人精、氣、神三者高度集中的狀態,東方煜微微一笑,也同樣就著眼下的姿勢暗暗調息了起來。

    既已是「最後」,便讓他別再多想、全心面對眼前的一切吧!畢竟……不論是面對可能來襲的漠清閣高手,或是殿前即將展開的一戰,都沒有任何兒女私情存在的餘地……

    便在此時,天際四朵煙花乍響。

    彷彿是以此為引,殿前本自僵持著的身影忽動,瞬間已是試探般地一掌對上。本自靜觀著的兩名青年則是臉色一變,身形電閃間已然自前殿屋頂躍了下,直朝南安寺山門前奔去。

    這煙花是此趟行動中用以區別行動結果的。而眼下於天空綻放的,正是象徵著敵要人脫逃的紅色煙花。一連四起,則代表著有四名敵方要人逃出了埋伏圈中。

    漠清閣既已被逼上了絕路,只怕便是拼得就此全滅,也誓要重創已然展開激鬥的兩大高手……看來,今晚怕是沒可能好好見證那驚天動地地一戰了。

    心底同樣浮現如此認知之時,二人亦已於山門前停下了腳步。

    不讓自己分心關注父親的戰況,白冽予腰間銀鞭一解,輕聲道:

    「看來今夜是沒能善了了……多加小心。」

    「你也是。」

    語帶關切的一句回過,東方煜手中日魂出鞘,已自擺開陣勢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敵人。

    撫面的秋風蕭瑟,而在幾許涼意之中隱隱摻上了一縷血腥味……心下方動,友人的傳音便已緊接著入耳:

    「來了。」

    彷彿是在證實著他所言一般,不到片刻,快疾足音已至。長階下四人的身影,亦隨之映入眼簾。

    來人正是漠清閣此趟行動的主力--漠血三大殺手中餘下的「鬼影」、「劍童」,以及清風裡實力最高的左右兩大護法「浮雲」和「蔽日」。

    似乎沒想到他二人竟會在此候著,方由城內伏殺脫身的四人面上訝色微現,卻又旋即化做了瞭然。

    「原來如此……本想將李列一起算計下去,沒想到反因此而露了形跡。」

    停下了腳步,手持銀鞭--似乎是為了嫁禍李列而訂製的--浮雲深帶感慨的一句方脫口,眸中冷冽之色乍現,一個振腕舞動手中銀鞭超阻擋在山門的柳方宇直襲而去。

    他四人同出一門,雖所用兵器各異、平時亦甚少一同行動,卻畢竟仍有相當的默契在。見浮雲使鞭攻向柳方宇,餘下三人立知其意,挺起兵器朝李列分攻而至。

    眼下並非比武,而是攸關性命的生死決戰,這策略的把握自然十分重要。正所謂以己之強,攻彼之弱。李列的實力比之柳方宇略遜一籌,將己方多數的力量集中於此,正是為了先取此人,再趁隙擺脫柳方宇進入南安寺以達成任務。

    六人之中柳方宇實力最好,其餘五人則相差無幾。見眼前三個對手實力與己相若、身法招數又十分刁鑽險惡,白冽予雖知不妙,卻也只能暫避其鋒退入前殿廣場,以求將手中鞭勢盡數施展開來。

    鞭是長兵器,易攻難守,面對這三個皆使短兵器且招招致命的敵手,距離的把握自然格外重要。他收斂心神將注意力集中於眼前的戰鬥之上,百丈外乃至於前方友人的情況瞬間給他隔絕在外。眼前所關注著的,便只剩得分使長劍、雙匕,以及毒掌的劍童、鬼影、蔽日三人。

    若是單挑,他自然能發揮己身真氣的特性將歸雲鞭使得詭若靈蛇、防不勝防。可眼下三人皆是擅長偷襲刺殺之輩,相互間的配合亦極為高明,只怕一有空隙便會為其所趁……一個旋身避開了刺向後心的一劍,白冽予勁力運起鞭勢急掃,卻只能勉強仗著兵器常度及身法上的優勢堪堪抵擋住三人詭密的攻擊。

    凌厲一鞭稍稍逼退了鬼影及劍童,他勁力忽轉、身形一退,銀白鞭身旋作螺圈消去了蔽日無聲無息的陰毒掌力,可鬼影淬毒的一雙匕首卻於此時緊接著襲向了左脅--

    足下發力一個閃身後躍適時避開了這一擊,白冽予右腕一振橫鞭回掃向鬼影,劍童快狠絕倫的一劍卻已同時刺向了左腰。他此時身在半空無處借力,雖是仗著真氣特性之助凌空換氣改向,卻也只能勉強避開了要害。

    凌厲劍勢破衣及體,串串血珠灑落,衣袍右腰處已是殷紅血花綻開。青年耐下痛楚左手幾個疾點暫時止住了傷口的血,同時,歸雲鞭勢未緩急急掃開,硬是將方纔幾至近身的三人給逼至了一兩丈外。

    只是此著收效僅是一時,且於真氣上消耗甚大,他以一敵三,是無論如何不可能再這麼……

    「列!」

    見青年負傷形勢堪慮,東方煜閃身避過浮雲鞭勢便是快疾三劍刺出,意欲藉此傷敵脫身前往襄助。怎料那浮雲雖接連受創,卻仍堅持著硬是將他纏得脫身不得。

    以東方煜經驗之豐,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這四人的打算。只是明白歸明白,他雖幾度猛攻欲製造機會趁隙往救李列,卻總是偏偏在趕上的前一刻又給那浮雲的銀鞭纏了住……他二人間雖以東方煜的實力為勝,卻畢竟只一籌之差,那浮雲又只是一味糾纏。如此幾度下來,候著身上雖傷痕處處,卻仍成功阻止了心急如焚的東方煜。

    眼見一邊的李列幾度遇險,不但身上多了幾道口子,鞭勢亦隱隱有了緩下的跡象,心下憂切焦急更甚,東方煜一咬牙,當下不退反進、正面迎向了浮雲來勢洶洶的一鞭。

    察覺了他的意圖,浮雲暗叫不好正待改勢,手中銀鞭卻已落入了對方的掌心。

    只在那一接一奪中,按下了氣勁襲體所致的氣血翻騰,東方煜順其奪鞭之力搶身上前,硬是拼著兩傷之險一劍刺向了浮雲咽喉--

    如此猛攻終得奏效。長劍透頸而入,切切實實地了結了浮雲的性命。

    任由噴濺的鮮血玷染衣袍,他拔劍旋身便朝友人的方向飛奔而去,卻足步方邁,一道勁風已然迎面而至,竟是那手持雙匕的鬼影不知何時搶到了身前!

    知是自個兒方才為取浮雲性命一時失了注意,他橫劍擋落雙匕、一個卸勁反守為攻,怎料鬼影左側匕首就這麼脫手射出……候著不及架擋,雖一劍削落了鬼影左臂,卻也為那來勢刁鑽的匕首劃破了右脅。

    比之斷了一臂的鬼影,這個傷勢自是淺到不能再淺的。東方煜一挺長劍正欲乘勝追擊,卻真氣方運,呼吸立時一窒--

    是毒!

    由那落地匕首於月下映出的異芒瞭解了己身異樣的來由,他匆忙後避自點要穴阻止毒性蔓延,卻仍緩上了一步。逐漸窘迫的呼吸讓他再難撐持,雙腿一軟已然撐著劍身跌坐在地。

    此時的白冽予方因鬼影的離去而壓力稍減,卻一回頭便見著東方煜跌坐在地不住急喘,面上青痕微現的情景。同鬼影斷臂有段距離的匕首說明了事情的原因。瞧得如此,青年心下劇震,本已稍緩的鞭勢瞬間轉劇,硬是將劍童等二人逼到了數丈之外,並趁機趕到了跌坐於地的東方煜身畔。

    眼前男子面色泛青、呼吸急促的模樣於心底激起了陣陣痛楚。連最普通的一喚都無了餘暇,知是劇毒青籐,白冽予強忍下內心惶急由懷中掏出解藥,並將長鞭換至左手以便迎擊即將襲至的敵人。

    東方煜中毒後一時不察妄動真氣致使毒性蔓延加快,如今雖仍著內呼吸勉力支持,身子卻已幾近乏力……目光一掃迅速判斷出他的情況,他也不猶豫,自個兒將解藥先行嚼碎後、以口將之餵入了東方煜口中。

    四瓣瞬間緊貼密合,卻已無餘裕多想。確認對方已然吞下藥末後,望著已然由友人手中鬆脫滑落的日魂,十年前那個迥異卻又相似的情景浮現,胸口已是一陣冰冷漫開。

    東方煜的危機雖已暫解,卻改不了自個兒險些害死對方的事實。

    若非他為求穩當設計讓友人捲入此事,東方煜又豈會因而中了青籐,毒發瀕死?

    他……竟然又……

    一思及眼前男子可能就這麼失了性命,他搖搖晃晃地重新站起,一個旋身,左手一鞭掃向了趁隙上前的劍童及蔽日。凌厲不輸右手的鞭勢教二人一驚之下匆忙後撤,可左臂已斷的鬼影卻於此時仗著他詭異飄忽的身法忍痛上前,一鬆匕首、以掌硬生生抓住了那已是強弩之末的一鞭。

    若能鎖住了李列的長鞭,以劍童、蔽日之力,要想取他性命也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欲以殘破之軀為同伴們製造良機,卻方以臂將那長鞭纏死,胸口已是一陣劇痛傳來。

    愕然間,鬼影低頭一望,只見柳方宇本已落地的配劍透心而過,而握著劍的,卻是自個兒費盡心思想鎖住他兵器的李列。

    可還沒來得及讓他想明前因後果,青年已自拔劍松鞭,任由他難以瞑目的屍身就這麼倒落在地。

    如此變故--尤其是李列松鞭持劍的動作--讓本欲上前的蔽日及劍童俱是一愣,身形亦難免地緩上了一緩。得此良機,青年身形忽動,靈動無方的一劍乍然刺向蔽日下腹。後者雖及時察覺免去了性命之危,心下卻已是驚疑暗生。

    雖只一劍,可做為一流高手的他,又怎會瞧不出李列這一劍的高下?他當然知道李列會使劍……卻覺不該使得這樣快絕精妙!

    一旁的劍童同為使劍之人,見著此招,心下震驚之情猶過同伴--可眼下情勢卻不容許他分神多想。一個眼神朝蔽日示意後,他足尖一點、一個挺劍朝青年要害襲去。

    與此同時,得其示意的蔽日亦搶身上前、掌法運起分頭擊向青年。怎料青年身形一側、暢若行雲流水的身法瞬間施展了開,配合著手中長劍輕舞,竟就這麼趁著他二人上前的微妙差距先行化解了劍童本應避無可避的一劍,繼而一個旋身,長劍遞出直刺向蔽日左脅空隙,逼他不得不撤回掌力回招相迎。

    打從握劍松鞭的那一刻起,這李列便彷彿換了個人,不但冷漠生硬之感盡褪,更帶上了某種飄逸出塵、不容褻瀆的氣勢。身法雖仍一如先前,可配上那精妙絕倫的劍法,每一步、每一劍皆靈動有致、渾然天成,更蘊含了無數的變化於其間。雖依舊是以一敵二,可己方二人卻由先前的猶佔上風變成了隱居劣勢!

    握上劍後,眼前的李列不僅是換了個人,就連實力亦彷彿於瞬間提高了一個檔次!

    不……與其說是他的實力提高了,不如說是他「恢復了原先的實力」--單從那身法與其劍術的契合程度來看,便可知其所擅長兵器本為長劍,只是為了掩飾什麼才刻意改劍用鞭,並因而名揚江湖--

    明白了這一點,蔽日和劍童心下駭然,氣勢瞬間便又落了幾分。白冽予趁勝追擊,身形流轉間、日魂一旋挑飛了劍童手中的劍,下一刻、右腕一遞,進一步刺穿了劍童右胸!

    「嗚啊!」

    伴隨著長劍離鞘,後者一身慘呼,劇烈的痛楚及隱有些困難的呼吸教他無力地跌坐在地。一劍得手的青年則自一個旋身,轉而對向仍在苦苦撐持著的蔽日。

    清冷月色下,但見朵朵劍花挽起,青年身劍相融將蔽日的掌勢一一化解,一步步地將之逼入了絕境!

    蔽日掌法雖好,可更厲害的卻是那一身邪功所帶來的「毒」。只是這昔日仗之縱橫江湖的本領對這李列卻完全失了效用。他雖勉強左支右絀地維持著守勢,卻終還是防不了青年那靈動無比的一劍--

    眼見那染血長劍已將及身,蔽日正待閉目就死,勉強的青年卻忽地一個踉蹌……知是他耗力過度一時脫力,蔽日趁此良機一掌擊出。便在那長劍偏了一偏刺入他肩頭之際,陰毒掌勁亦已印上了青年胸口。

    及身掌力令本已是強弩之末的白冽予一口鮮血嘔出,身子瞬間已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倒飛而出……雖勉強提起化解了衝勢停下身子,卻已無力壓制自己的內傷。胸口的窒悶讓他連僅剩的真氣都難提起。勉強穩住步伐仗劍上前正欲做個了結,後腰卻已是一陣冰涼傳來。

    一柄長劍,由後透身而過……

    「冽兒!」

    分不清那喚聲究竟出自於誰,伴隨著於腰間漫開的陣陣痛楚,白冽予只覺得週身力氣不斷流失,雖仍本能地一個提劍後刺,身子卻已再難撐持……

    終至、劍落身倒--

    「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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