滌觴樓,傳聞中女神醫席塵瑛的住所。
席塵瑛不僅醫術出名,美貌亦揚名天下,多年來卻無人敢越雷池一步。
個中原因除卻席塵瑛家世不好惹之外,還因為滌觴樓本身。滌觴樓內外機關遍布,未經允許擅入,即便九命怪貓只怕亦得身亡;但,縱然如此,仍是有人可以在滌觴樓來去自如。
日薄西山,一個疲憊的身影穿過重重機關,進入滌觴樓。
席塵瑛斜倚窗前一動也不動,似是對於有人到訪渾然不覺;而羅泓堰沒有打任何招呼,靜靜靠在門邊就像已耗盡所有氣力。
想了又想,他終究還是決定繼續逃避。覺悟這份感情等於覺悟了絕望,怎麼可能叫冰霜寒雪談情說愛?雖然莫霜痕十分堅持不肯讓他死,但那並不是因為『愛』他。
他知道自己絕對無法滿足於這樣的關系,再繼續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他會對莫霜痕做出治傷之外、超越朋友應做的行為。
就讓他這樣死去吧、就讓他因為傷重不治而死吧,他不想看見,莫霜痕嫌惡的表情。
那個人,並不喜歡和別人太靠近。
席塵瑛緩緩抬起頭,轉臉朝向羅泓堰的方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她感覺到氣流改變。
「……羅大哥?」試探地詢問,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直覺。
「瑛兒……」喚聲入耳,席塵瑛不禁瞪大雙眼,隨後、眼底緩緩凝聚一泓秋水。雖然她一直希望,和羅泓堰之間能夠回復到十多年前那樣子,但當真聽到他如斯呼喚時她卻反倒有種極不好的預感。
她知道,她猜得到。羅泓堰如此呼喚必有所求,而那應是,她不願答應的請求。「羅大哥,希望瑛兒怎麼做?」她笑得淒楚,沒等羅泓堰回答便自行續道:「……希望瑛兒,助羅大哥藏身,躲避莫莊主?」
羅泓堰微微苦笑。瑛兒一直是如此冰雪聰明、善體人意,打從十多年前就是如此;所以縱然他對席家深惡痛覺,卻沒有辦法厭惡席塵瑛。
但每次見她總是傷心、總會想起她那命薄的姊姊,他不願總讓自己沉溺在憂傷裡,便只有對她敬而遠之。直到,今天——「我已經,無法可想了……」
「我知道。」席塵瑛斂低眼簾,抑止淚水淌落。「但我也希望你活著。」語聲有強自壓抑產生的冷靜。希望他活下去的人不只有莫霜痕而已,即使男子同男子交媾是被視為違反常理的、即使知道羅泓堰在這樣的關系裡感到痛苦,她仍舊希望他活下來,所以在當初縱然猜想得到莫霜痕將必須以什麼樣的方式救治他的傷,仍舊將他送去雪影山莊。
不管有多少擔憂,只是祈禱著事情不會如自己所推測的一樣;怎奈何,紅塵中事與願違的事實在太多、太多。
搖頭、歎息,「你不知道,我是多麼不配活著、多麼不配他犧牲自己來救我……」
「那是他心甘情願的啊。」席塵瑛雙手交握,遮沒臉容。「活下去對你來說,真那麼痛苦嗎?」
「我想活下去。」羅泓堰沉沉閉上眼,昂起臉。「但是,我沒資格繼續當他的朋友、不值得他這麼委屈自己……」
「為什麼不考慮考慮他的想法?為什麼不考慮考慮我的想法?」交握的雙手慢慢收緊,「值得不值得他自會斷定。他認為值得你又憑什麼說不值得?」
羅泓堰再度搖頭、深深歎息。「因為他還不知道,我是這樣的一個人。而我也不想讓他知道……」不願讓他覺得自己識人不明,不願讓他知道有男人會愛上他——而那個人卻是他一直以來唯一視為至交好友的男人。
「羅大哥是怎樣一個人?羅大哥又怎能知道在別人眼中,自己是怎麼樣一個人?」用盡力氣才能控制語調平緩,一如往常。「羅大哥不是一向很灑脫?為什麼這時候會看不開?」一次一次聽聞著他流連花叢的消息總是心痛萬分,此刻卻希望他真已徹底改變、放浪形骸,並不看重這種親密關系;但其實她也知道,若他真的能夠當初就不會如此痛苦。
他永遠也不可能變成那樣的人。
「因為……」他微微苦笑著,猶豫片刻後,用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情告白。「因為我發現我愛上他。」會藉由肉體的結合來發現自己的感情其實有點愚蠢,也有些奇怪,但這種事就是這麼發生了,十余年來的相處,他知道彼此之間的情分其實早已超過一般朋友,卻卻一直將那當作知己之情;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竟會和莫霜痕發生這種關系,竟然他會、那麼渴望擁抱著莫霜痕,自然更沒有想過那種純粹的感情會一點一滴變質,染上情欲的顏色。
「所以,瑛兒……」睜開眼,幾乎是哀求的眼神。
席塵瑛錯愕地沉默許久。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好半晌後才回過神來。原來,是這樣?事情竟然,會有會這種發展?或許……也好吧,姊姊若有知,必然也會希望他可以找到另一個人為伴。只可惜對方,竟是那個人……那個、仿佛從來不懂什麼叫做感情的人。
又,偏生是男兒身——
「……這是你十余年來第一次這麼叫我。」她低低笑著,無盡苦澀、哀愁難言。「自從……自從姊姊死後,你便再也不願與我太親近。想不到……卻因為這種理由……」
「……」羅泓堰無語。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說的,早知道她必然會傷心卻還是來,早知道這對她來說也許殘忍但她不會不答應。自私?是自私吧,雖然如果可以選擇,他也不願意讓席塵瑛傷心;但就像當年決定避開席塵瑛一樣,他已經無力再去保護別人。
一個人的能力是有限的。
默然良久,席塵瑛方自開口。「……左七進二,右五進四,右八退一,右六退三,進八左一,進七右二。雙掌壓在門上書生掌中酒杯上,推門即可。」雙手仍掩面,沒有讓羅泓堰看見她的表情,她的掙扎她的痛苦她相信羅泓堰明白,但她不想讓他更清楚地知道她的痛苦有多深,他背負的情緒已經夠沉重,她不願再加重他的負擔。對這個、她深愛的人……
「……謝謝。」羅泓堰微頷首,深深凝望最後一眼。「……再見。」停頓半晌,思量許久後續道:「你……自己多保重。」
不是不知道這種話其實沒什麼意義。只是,只是——莫名地,想再說些什麼。
這一次,應是永別了,最後一句話竟也只能說這種仿佛無關痛癢的。說不出的空洞,卻也、不知該怎麼彌補,與席家的決裂終究是改變了彼此之間的相處,十余年的疏遠……拉開難以跨越的鴻溝。原就是他的作為使然如今也沒有什麼話好說;只不過,突然有點捨不得。他親愛的,妹妹啊——
在羅泓堰離開後,席塵瑛掩面的雙手緩緩曲指握成摯。而後慢慢放下,松置膝上,神情也回復平靜無波。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
*
夜籠大地,一道雪白的身影掠進滌觴樓。
席塵瑛仍然斜倚窗前。
莫霜痕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盯著席塵瑛。
「莫莊主雖通曉機關之術,但要摸清滌觴樓的布局只怕不是一時二刻可完成的事;遑論在此尋人。」席塵瑛語調平淡地開口,沒有任何動作,連將臉轉而面向莫霜痕亦不曾。
莫霜痕沒有回答,仍默然凝視。考慮著究竟要逼問她?還是自己嘗試找路。橫豎一般機關應傷不了他,就算傷了,滌觴樓的機關並不淬毒,應也無妨。
「左七進二,右五進四,右八退一,右六退三,進八左一,進七右二。雙掌壓在門上書生掌中酒杯上推門,即可安然開啟房門。他在那裡,等死——」聞言,莫霜痕仍面無表情,席塵瑛此話卻無疑出乎他預料;沒有想到,席塵瑛會主動告訴他羅泓堰的所在位置。
「不必驚訝。」閉著眼,「我不過是和你一樣,希望他活著。」仍舊是淡漠地,雖然語聲很溫柔,似春雪溶時風拂,輕暖中微涼。
「……」莫霜痕無聲轉身朝內間走去。
耳邊飄來,她的喃喃低語。「雖然我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
*
門聲驚擾了羅泓堰。
「……瑛兒?」有氣無力,聲音相當虛弱;而來人沒有說話,只是無聲無息走近床前。「瑛兒……?」不對,不是她。她的步伐不會如此安靜。難道是——
聽見自來人人房以後第二個不屬於自己制造的聲音,衣物摩擦、然後落地。
梔子花的香,淡淡。
「小莫?!」就算還沒有什麼直接的刺激,身體已因即將發生的事起反應全身緊繃。腰帶被一拉,立刻松落下,手忙腳亂連忙要阻止莫霜痕,但卻徒勞無功。內息紊亂,他的雙手今非昔比軟弱無力,掙扎間莫霜痕已跨上床榻。就算不看也知道那雙如玉溫潤的腿已赤裸。「別、別再過來!我不想……我不想再……!」冰涼的手指拂上他胸膛,很干脆地跨坐到他身上壓制他扭動掙扎的身軀。
腰帶被抽去後的褲子沒啥附著力,在掙扎間被褪至膝彎;腿部肌膚直接接觸的感覺令他不禁一陣顫栗,背脊上寒毛直豎,同時下身也起了反應。他又必須,再一次——
*
縱然隔著門,縱然相距兩三丈遠,盲者的敏銳聽力仍讓她聽得見他們的聲音。
可以說是痛苦吧?席塵瑛卻無法讓自己不聽,就算搗上耳朵,仍斷斷續續聽見。這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她一直都沒有答案;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是早死早超生?可是誰都希望他活下去,包括他自己。
他似乎很痛苦,隱約可聽聞挾帶抗拒語辭的呻吟。席塵瑛緊閉著眼,哀然凝思。是該讓他解脫,還是繼續這麼下去?該怎麼做才好、該怎麼做才好!誰能告訴她一個正確的答案?
日落了,風好冷好冷。那個總是在她身旁小心地為她擋風的人,為什麼不在……
*
指甲修剪得相當整齊的手指,纖長而有力。
本是一雙握劍的手。游栘在羅泓堰赤裸袒露的胸腹間,引起極大反應。明明只是、協助真氣疏導的按壓搓揉,明明只是、不帶任何挑逗意味的碰觸,卻輕易引發任何一個女人蓄意挑逗都不見得能夠引發的強烈生理沖動。難道是,就因為無意、才更顯得誘惑?
「別……啊……」看不清刺激的強度,從來就有增無減。「唔……不……」隨著次數增加越來越熟悉,從來沒有厭倦感而只有迷戀,「……住手……」一次比一次加深。
「你……!」聽從欲望的生物,身體反應與意志是兩回事,狂妄的火焰像要焚盡所有理智,逼人至極限。「呼……呼……別……我、我不想……啊!」
「我知道。」淡漠語聲終於有所應答,令羅泓堰微微一怔,幾欲潰決的意志回復幾分清醒;但很快的,再度被肉欲沒頂。
「我也不想。只是……」說是這麼說,該作的動作仍沒絲毫猶疑停頓。
長發披垂。若有意似無意拂過的柔絲,也是誘惑的一部份。
『我希望你活下去。』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要做多少事來圓滿?
冰冷的手僅是壓在他肩上,沒做多少限制,其實應該是很容易反抗的。
只不過,是『看來容易』。任意碰觸的下場是欲望更加熾烈地沖昏頭,哪來機會抗拒?縱然,莫霜痕上身衣袍仍穿得好好的。
搖晃著,分不清楚是誰的律動。
緊抱著莫霜痕的腰肢,無法明白是要阻止他妄動抑或防止他逃。
粘膩。緊繃到極限而解放的液體,除粘膩感覺外還制造出一種奇特聲響,隨著動作回蕩聽在耳裡是一種異樣鼓舞,催動、再次奮起。
*
深沉夜幕裡,一個精悍的身影掠進滌觴樓。
「你怎麼了?」
終是放心不下。那天他親眼所見,卿颼的身手,倏忽來去、在場竟是無人能攔阻。再加上得自繡莊的情報,估量約略她的能耐,以席塵瑛的武功怕是敵她不過,所以就算他的到訪會引起她的不悅,仍是來;他不能讓她遭遇任何危險。
沒想到一進門便看見,她痛苦的模樣。
聽聞詢問,席塵瑛茫然抬頭,雙手自然地微張、不再緊搗雙耳,轉臉朝聲音來向,「你……」漫無焦點的眼眸秋水盈盈,熟悉的聲音讓她像是找到依靠。情緒放松了些,眼淚無聲無息驟然淌下,嚇他好大一跳。
「你到底怎麼了?誰欺負你你跟我說、我去打他!」
席塵瑛只是搖頭,淚水更隨著滾落、晶瑩澄澈。抬手抹淚努力控制自己情緒,緩緩道:「謝謝夏大哥關心,沒有人欺負我。」
「可、可是……」夏謫月搔搔頭,有些無奈地看著雖然說沒事,卻仍不斷掉眼淚的席塵瑛,不知如何是好。在他記憶裡席塵瑛從來沒哭過,就連她最親愛的姊姊死去時,她都沒流過一滴淚;現在卻哭得,好傷心。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
莫霜痕雙手支在床板上,微微喘著。修習的內功偏屬陰柔,加上向來對男女之事沒什麼興趣,故而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是這樣子的?每一次,總要做個兩三回才停,至少、他不覺得自己是這樣子的。這是,羅泓堰為什麼總是離不開女人的原因?遏止自己的思緒,不再細想。再想下去,會覺得髒……
稍作休息,正想起身,環於腰上的手臂卻不肯放開。
微揚眉,沒作聲。還、不夠嗎?本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正思索間,感覺到環抱腰肢的雙臂松開了一只,還沒能多想什麼便感覺到嘴唇被撫摸。食指抵於下顎,拇指微微按壓、來來回回摩挲,一種近乎挑逗勾引的曖昧與溫柔。
然後是親吻。猛然將手探至頸後、施力下壓,促使唇瓣相觸。
沒有入侵,僅是貼著唇輕輕吮著。
莫霜痕卻已全身僵化。
羅泓堰一翻身、上下易位,雪色長袍下自然地滑落,雙腿以很可恥的角度張著、失去掩護。唇上的舔吮持續,依舊只在唇上徘徊,沒有進入的意思;而早就進入莫霜痕身體裡的部份,也沒有退出的意思。
緩緩款擺,推起、另一次波濤。
*
「喂喂,別淨是哭啊。好歹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我沒有哭。」吸吸鼻子,辯稱。不怎麼想承認自己竟會在他人面前哭得唏哩嘩啦的,一點教養都沒有;再怎麼難過都不應該隨便在他人面前表現,是她自小所受的教育。
「眼睛水汪汪的,眼淚一顆顆往下滾。別告訴我這不叫哭……」嘀咕歸嘀咕,拍拍袖子為她拭淚的動作倒沒半分延遲。
「就跟你說我沒有哭嘛。」微微撅著嘴,極其難得地用撒嬌耍賴式的語氣說話。
搔搔頭,捂住良心、無奈地睜眼說瞎話:「好好好,你沒哭你沒哭,是我說錯。可以了吧?」
祖有明訓:『別跟耍賴的女人爭辯』,尤其當這個女人正好是你心愛的女人的時候。「不過也別再掉眼淚了,眼睛腫了很丑的。」
本只是,隨口一句話而已。沒想到席塵瑛卻回他一句:「嫌丑就走開,沒人要你來。」不要來看她,哭得這麼難看的樣子。
他還是來了、還是來了,雖然沒有人要他來、雖然上一次她差點對他發脾氣,他仍舊是來了;她一直知道的,他不會丟下她不管,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是這樣了。
「我……」從沒碰過席塵瑛撒嬌耍賴,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我又沒說嫌棄……」
非常不能適應。
本以為經過上次,席塵瑛戳破他的謊言後,就算可以不計前嫌至少也不會太親近,或多或少難免尷尬。怎知道一等著他的竟是這種情形?這這這、誰來告訴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或許是出身良好的關系吧,席塵瑛的表現由來就十分自制。喜是微笑,怒輕顰眉、哀是肅容、樂略揚眉,自制到仿佛已遺忘該怎麼激動。
他從來就不知道,她也會這樣哭泣。
終於知道為什麼有人會用斷線珍珠來形容女人的眼淚,一顆顆滾落晶瑩澄澈每一滴碎了都是心疼。「只是妳……」頓了下來不知道該如何說下去。幫她擦著眼淚,小小聲嘀咕著:「這樣子,我很擔心啊……」
席塵瑛沒有答話。
淚,落得更凶了。
*
夜裡盛放的花,香氣飄散在冷冷空氣裡。卿颼站在滌觴樓外,望著那一樹盛放的白花,不禁有些怔愣。
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它。這原是、生於她與莫霜痕在練劍時,一同在某個幽谷發現的不知名花朵,香氣雖不特別濃烈,但沾衣久久不散。
曾經,因為她隨口說了句這花,在外頭不知種不種得活?莫霜痕便花了數年功夫移植栽培,種下滿園花樹。
那年,他才八歲。
她不喜歡看花於盛放時被硬生生震落,所以他從不在那座林子裡練劍,也從來不許人在那兒練劍;花開的時候,同門師兄弟姊妹偶爾會提著幾壇新釀好的美酒到林子裡席地而坐,賞花、閒聊。
他的話總是很少很少,卻總是最耀眼、最引人注目的;離群高踞枝頭,飄揚的衣仿佛與花同化。那時候,她常笑著說,明明是個大男人,怎麼會那麼像花精?而他總只是睨她一眼,從沒搭理她的取笑。
那是她的特權。
取笑他卻不會被責怪的特權。
曾幾何時,花謝人雕零。昔日一同談笑者,而今殘存幾人?從來沒有想過,曾經親如姊弟的她和他,竟會兵刀相向的一天……造化弄人?或許也不能這麼說,只是世事難料。
有太多太多,人們無法掌控的事情。其中,感情的變動,是最激烈而無奈的一點;似乎是事在人為,偏又半點不由人,情、仇、愛、恨……
如果,只是如果,希望只是如果。倘若他沒有能夠說服她的理由,她該怎麼辦?
*
什麼樣的媾合,才叫做纏綿?迷糊意識裡,只是貪求、只是貪求,什麼都已經遺忘,情欲是唯一主宰。再次傾洩後,仍沒有放開或停止的打算,雖然已經抽離,卻像是以退為進。
親吻嘴唇、耳垂、頸項,扯開衣襟繼續向下吻落,甚至在莫霜痕舉手想阻止他擋住他的嘴時、順勢舔吮,隔著包裹的白布輕吻掌心傷口。
單薄的肩膀多麼令人愛憐,但卻絕不懷疑其持劍砍劈時的狠利。
早巳親眼見證過許多次。
莫霜痕緊繃著,不論他如何愛撫親吻,始終不曾放松;粗重喘息噴吐在雪白肌膚上,艷紅印痕不似以往僅限於頸項肩胛、向下延伸,雙腿曲著膝叉開,怎麼也無法合攏。
灼熱嘴唇印上大腿內側,逐漸移向根部。
幾乎是立刻地,莫霜痕的手抓上羅泓堰的肩,試圖將之摔開,另一手同時抓住本就只是擱在枕畔的劍;隨即因為一陣撕痛而松手,卻已成功地讓羅泓堰暫時停止進犯。
慢慢抬起頭,望向莫霜痕的臉。蒼白臉龐依舊不含喜怒,只是、緊抿的嘴唇沒有任何血色,直視的眼神、淡淡不悅。
慢慢向上移動。輕輕、柔柔地,將唇覆上緊抿的唇。
莫霜痕仍舊瞪著他,雙眸不曾稍瞬。溫暖的嘴唇覆上、停頓片刻、再移開,一再重復直到吻遍整張臉。吻上眉眼時,莫霜痕終於閉上了眼睛。搭在劍柄上的手,隨著羅泓堰的動作時而收緊、時而放松,始終不曾放開。
卻直到疲累地失去意識,都不曾拔劍。
*
一道夜藍的影子掠進滌觴樓。席塵瑛依舊斜倚窗前,情緒已恢復平靜,臉上淚痕也已擦干,仿佛一切一如往常。「今天……滌觴樓可真熱鬧……」溫柔微笑著,喃喃自語。音調一轉,朗聲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卿姑娘不知有何貴事?」
卿颼盯著席塵瑛眼瞼低斂的眸子,半晌後輕笑道:「妳的眼睛……真的看不見嗎?」
「小妹目不能視物多年,早已眾人周知。卿姑娘何出此言?」
「進樓,我不但還未出聲、甚至還未走近,你便已知我是誰。」緊盯著席塵瑛的臉,沒有放過一絲她的神情變化。「若真目不能視,焉能如此?」
席塵瑛的神情則安然自得依舊。「落地無聲,江湖上能辦到的人屈指可數。再者,滌觴樓向來罕有訪客;深夜來訪,身份不難猜。」
「你這……究竟是褒是貶哪……」左臂橫過胸腹間托扶右肘,右手支顎,略偏螓首微瞇眼,瞧不出喜怒。
一笑,不答反問:「卿姑娘以為?」
「乍聽之下……像在誇我輕功好;但是後半句……又在指責我不挑時間、不懂禮貌,三更半夜前來打擾。」冷利眼眸銳意不減,片刻不曾放松地仔細觀察席塵瑛每一個反應。「你說,我該當謝謝你的誇獎呢?還是因為你的指責而動怒?」
「卿姑娘自有答案,何需再向小妹詢問?」仍狀似悠閒地和卿颼閒聊,同時暗自盤算著該怎麼應對。卿颼來此,究竟是想做什麼?了結……這段恩怨,是、怎麼個了結法?不論如何,眼下絕不能夠讓卿颼找到莫霜痕。
「倒還挺伶牙俐齒……」她輕聲一笑,不帶半分暖意。「就不多囉嗦這麼多廢話了。他呢?」
縱未言明,席塵瑛亦明白卿颼所指的『他』是誰。閉上眼,「卿姑娘是聰明人,應也知道小妹與羅大哥的關系匪淺。莫莊主乃羅大哥莫逆之交,小妹又怎能隨便將莫莊主的下落透露給閒雜人等。」
「『閒,雜,人,等』?」聞言微挑眉,「久聞席家二小姐知書達禮,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哪……」
「待客,自當以禮。」淡淡應答,不慍不火。
卿颼不怒反笑,「好個席塵瑛,世人傳說席家二姑娘慈悲為懷,倒是沒人知道你口舌伶俐如斯。這麼肯定我殺不了你嗎?」清楚不速之客不被歡迎是理所當然,席塵瑛倘若已知羅泓堰的傷原是她下的手,不客氣更是意料中事。
雖不曾被惹怒,但仍好奇這名女子究竟如何能夠如此篤定,是單純不知天高地厚、抑或擁有『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定力?
「取小妹性命對卿姑娘來說自然易如反掌,」慢慢地睜開眼,雙眸雖然沒有焦點卻極為明亮。
「但卿姑娘不會動手。」
「哦?妳如何得知?我可從來不避諱跟女人交手。」
「可是卿姑娘從不濫殺無辜。」
聞言眉輕蹙,審視一臉平和的席塵瑛。笑了聲,「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是哪來的根據說得如此肯定?」
「因為,卿姑娘是葛前輩的愛徒。」聞言不由一怔。席塵瑛這話,不經意間刺痛了她。愛徒嗎?她這個徒兒,老是讓師父氣得直跳腳,到最後甚至不顧師父的強烈反對,和一個女孩子私奔。愛徒?她當然知道,師父一直是寵愛她的。可是她、她卻……
收拾情緒,淡淡道:「你難道不知道,我已經被逐出師門十多年了嗎?」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卿颼微瞇眼,「本性?你又如何得知,我的本性是什麼?」
席塵瑛沒有立刻回答,沉思評量。
卿颼的本質,究竟是什麼?誰都可以感覺得到她與莫霜痕相似,但她又似乎,同時擁有葛衣叟的脾氣;如寒雪似冰霜,卻又豪邁爽朗,女人多變,她更是個難以捉摸的女人。
「卿姑娘……不是個不明是非的人。」能夠肯定的,其實也只有這一點而已。
卻已足夠。
不論是葛衣叟還是莫霜痕,都共有這項特質:不問奸惡,只問是非。正義?那通常不是他們關心的,他們只關心,什麼事是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人該殺、什麼不該殺。
不過是很剛好的,他們覺得該殺的人,都是多行不義的惡徒。
「不明是非?」她笑,「什麼叫是非啊,我一點都不懂呢;我只知道有些事情該做,非做不可。」瞬間冷了語調,透出殺氣。「例如,殺該殺的人。」
那間,席塵瑛幾乎要以為站在面前的人是莫霜痕。有生以來,除了莫霜痕她從不曾感覺到如此冶冽犀利的殺氣。
刺骨絕寒。
不慌、不忙,面上笑容依舊淺。「卿姑娘覺得小妹該殺嗎?」
殺意盈睫地瞪著席塵瑛好半晌,後者態度悠閒、從容,仿佛渾然不知自己正被多麼凶狠的眼神盯著。突然、笑了,殺氣在瞬間消失無蹤,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你還真這麼肯定我不會對你怎樣啊?」算了,反正也不必這麼急於一時。等他離開這裡,再找他吧。
橫豎有外人在場時,要他開口更是難上加難。
席塵瑛不動聲色拭去掌心冶汗,「肯定倒未必,只是一賭。」
「哦?」
「賭當年,葛前輩相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