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仇·情愁 第五章
    羅泓堰並不是很清楚記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記憶停留於卿颼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有辦法能讓他不必再傷害莫霜痕。可是……卿颼、卿颼。

    「你為什麼恨他?」

    卿颼走在他前方,蒼藍背影看來份外單薄,風飄揚她的發,飛散的髮梢飛散了寂寞,令他、不禁想起莫霜痕。也許因為是師姊弟的關係吧?在很多時候他們給人的感覺十分相似,同樣孤高、同樣驕傲,同樣倔強。

    其實他和卿颼並不算很熟稔,但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這種感覺。這麼相似的兩個人為什麼會走到這步田地?她沒有回頭也沒有停步,像是沒有聽見羅泓堰的疑問。

    沉默很久,他幾乎要以為她不打算回答。

    不知走了多遠之後,她才輕描淡寫地答了一句:「……他殺了我愛的人。」就連這一點都和莫霜痕很像,並不是不會回答、只是每次回答前都會沉默很久。

    「你愛的人?」

    「嗯……一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她的聲音很低,聽不出太多情緒,就和莫霜痕平常說話時差不多。就算悲傷,也不會讓任何人聽見。

    他不再追問。雖然仍有滿腹疑問卻不再出口,因為,他不想觸動她的傷心處,誰的傷心都是傷心,而他不喜歡傷心、不管傷心的人會是誰都一樣。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她沒有在這個話題多作停留,步伐卻緩了些。沉寂半晌,突然主動提問:「你為什麼要搞得自己這麼髒?難道你以為,這樣他就會不管你了嗎?」

    「……我不知道。」他確實,不知道。雖然他弄得自己這麼狼狽骯髒並不是刻意的,但也許在有意無意間他確實希望向來好潔的莫霜痕可以因此不再理他。

    不要再為了他,傷害自己。

    明明、每一次都是那麼地痛苦萬分,所流的血也許比有生以來這二十幾年內加總還要多很多;卻還是執拗地,一次一次地讓自己被貫穿。儘管疼痛、儘管屈辱,不曾猶豫。

    她也沒有再問。或許是聽出他的茫然,或許是不想再多問、也或許是別的理由。總之,她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不管怎麼樣,你先弄乾淨再說吧。」

    他沒有任何反對意見。畢竟他雖然不像莫霜痕那麼愛乾淨,卻至少也不是喜歡邋遢骯髒的人。隨著她走到一個小鎮裡,在鎮上唯一的客棧中洗個很徹底的操後,他與卿颼關在房間裡端坐,相對無言。

    卿颼眸中神色相當複雜,他卻依舊因為低頭沉思而不曾看見。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想什麼。想卿颼這個人,還是想莫霜痕?或者,真正想知道的是這兩人的相處關係。究竟有情?抑或仇深似海……

    還是,就因情深,於是仇更熾?他看得出來哪颼對莫霜痕或多或少還有一些情份在。否則在那一戰裡莫霜痕不會毫髮無傷,畢竟前一晚,他實在太粗暴。決戰勝負的關鍵,不只在武功高低,誰能夠下手比較狠,往往也佔據相當重要的份量。而她……

    「你很喜歡他嗎?」不知過了多久,卿颼突然主動開口問道。

    「他……是我很重視的朋友。」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回答,但也找不出不答的理由。

    「……重視……?」她低聲喃喃自語,「失去重視的人,會很痛苦……」

    這是廢話。因為有太多人,用血淋淋的切膚之痛去證明這件事;但廢話歸廢話,還是有太多太多人不能夠體會,直到失去的那一天。

    「可是我……」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低到讓羅泓堰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抬頭望,正巧望見她,抬手擊下!那一瞬間映入眼底的神情異常悲傷,讓他甚至忘了要躲。

    恍惚間彷彿露出那種悲傷表情的人不是卿颼,而是莫霜痕。但他,偏偏又很清清楚楚地知道,不可能再怎麼悲傷莫霜痕也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總是讓人們以為,他沒有感情;其實他的感情雖然是淡了點,卻畢竟還是個人。

    還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

    倒下的時候,逐漸遠去的意識裡想的最後一個問題不是關於自己也不是關於卿颼,而是莫霜痕。如果哪一天,他和卿颼一樣失去最心愛的人,他的表情會變得怎麼樣?羅泓堰突然有些好奇但他並不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失去、有多痛苦,他知道。他不希望∼。霜痕也必須忘記。然後……然後……他作了夢。

    很多很多夢,每一個夢裡都有淚,大部份都是別人的眼淚,但、也不是沒有他的。

    他夢見了她。

    那個消逝在江水裡,他這輩子最愛的女人。蒼白美麗而纖細的手,掬起一捧江水,然後張開手、讓水自指間滑落,點點落回江裡,伴著她的淚。

    她在笑、也在哭。張口似乎想說話,卻什麼也沒說出口,默默望著他,笑著、哭著。

    江水緩緩漲高,或者是她慢慢下沉。一分、一寸,逐漸消失在江水裡。

    伸長手,好不容易在那蒼白指尖被水淹沒前構著、緊緊抓住。他使盡力氣將人要將人拉上來,被他提起的人卻不是她。

    是莫霜痕。

    閉著眼,點點水珠是江水還是眼淚?

    他不知道、也沒有機會知道,因為莫霜痕一睜眼便甩開他的手。

    那眼,深沉得像要將他淹沒。

    他想再一次抓住莫霜痕的手,莫霜痕卻已頭也不回地轉身走開。髮梢揚起水珠飛散,打在他臉上的,到底是什麼?

    他想追、步履卻沉,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個冷冷的背影冷冷地遠離。

    很絕望的感覺。

    很痛。

    但到底是哪裡在痛,他又說不上來,只是深深記憶、那種絕望的感覺。

    然而當他閉上眼、再睜開眼,他又看見了莫霜痕。

    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忘了自己的絕望,只看見莫霜痕的臉、以及那雙冰冷而朦朧的眼,令他欣喜又悲傷。

    喜的是,莫霜痕沒有拋下他;悲的是,莫霜痕的憂傷。為了什麼而傷心?

    他問,莫霜痕沒答。一如夢中那樣,沒理會他;只是現實中,莫霜痕沒有離開、還留在他身邊。或者這才是夢?最傷人心的情景,才是真實。

    低聲懇求著,他分不清自己是在說給誰聽,僅是清清楚楚記得,他不要莫霜痕離開。其它的事,他就不記得了……

    *

    「先別管我為什麼在這裡,你跟那個姓莫的到底怎麼了?」

    又是莫霜痕。

    這個名字如今已令羅泓堰提起就心痛,比他最愛的那名少女之名,還要疼痛。至少他對她並不是虧欠,但對莫霜痕他是,欠一條命、欠一份情,比山高比海深的情。

    「幹嘛不說話啊?你是吃他的口水吃多了是不是?變成和他一個樣,嘴巴像蚌殼似的好半天不答話。」夏謫月很生氣地在床沿坐下,順勢發洩自己被震盪的情緒。

    「……我和他沒什麼。」輕描淡寫一語帶過。他並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莫霜痕如此委屈自己。

    更怕任何人會因此而看輕莫霜痕。

    「沒什麼?」夏謫月深深皺起眉,「沒什麼你會……你會跟他……唔……」認真思索半晌究竟該用什麼辭語形容聽起來才不致於太傷人,或者聽起來像有輕慢侮辱的意思。

    但很可惜,被嚇得一片空白的腦袋裡,只找得到最露骨的字句。

    疑惑於夏謫月的態度,羅泓堰抬眼望向前者,然後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望向自己的身體,看見赤裸結實的胸膛及其上血痕斑斑。那是,誰的血?

    這才注意到,枕褥上亦是一片暗褐。口中的血腥味讓羅泓堰知道自己曾嘔血,但如果他真吐了那麼多血現在大概不死也去了半條命。誰的血?

    他記得,好像看見了莫霜痕……?猛抬頭,映入眼裡只有夏謫月錯愕的臉。

    沒有莫霜痕的蹤影。

    空白的腦袋開始運轉,也開始推測拼湊眼下情勢。依稀記得又是一場令人沉淪的翻雲覆雨,濃稠腥味令人作嘔卻也有一種歸屬於獸性、殘虐的亢奮。醒來看不見莫霜痕幾乎已經成為慣例,但這次格外令人驚心動魄,在於,很明顯莫霜痕受了不輕的傷。

    沒有掀開棉被檢視,卻可預計在被褥掩蓋下必還有其它血跡。雖然莫霜痕每次都會為救他而傷,但那血跡不會濺至枕邊。治傷?夏謫月傻愣得有點好笑的臉突然流進意識。

    以及他,問的話。

    他,知道了?甚至是,看見了?遽然拉攏敞開的衣襟,垂下頭低聲道:「小夏,請你出去一下,我要更衣。」

    夏謫月本待反駁,追問羅泓堰:又不是姑娘家,換個衣服幹嘛要清場?能看的早就都看光了……卻,在視線觸及羅泓堰凝重神情時,硬生生嚥下所有疑問。

    認識這個蘿蔔這麼多年來,沒看過他露出這種表情,好像,天就快塌了似的。

    夏謫月甚至懷疑,如果真是天快塌了他還不見得會有這種表情;以往這個蘿蔔像是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似的,就算天真塌下來他大概也只會笑笑然後把塌下來的天當被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留了句:「別讓我等太久啊。」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順手帶上門。

    看著夏謫月什麼也不問就這麼聽話地走出去,羅泓堰的心裡不能說不感動,關於、夏謫月對朋友的體貼。如果夏謫月追問為什麼,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直說怕被看見被褥下這一身狼狽吧?因為夏謫月是這樣一個人,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思細膩,所以他相當樂見夏謫月和席塵瑛在一起。

    不管他再怎麼討厭、甚至是痛恨席家,席塵瑛畢竟是他心愛的女人最疼愛的妹子,也算是他的妹妹。他希望她,能夠有個好歸宿。

    可是,他已經不夠再留在這裡、再留在這兩個人身旁。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無論是、誰。

    他只有走。雖然對不起相信他而乖乖在門外等待的夏謫月,他卻別無他法。

    「真是的……怎麼換那麼久啊……」夏謫月蹲在門外,隔著長廊百般無聊地瞪著房門,彷彿如此一來便可以讓房內人的動作快些。「喂,這個蘿蔔什麼時候換個衣服需要花這麼多時間啊?又不是大姑娘還要揀胭脂抹粉……」

    終於失去耐性,走上前用力敲門。「喂?你是睡死了還是昏倒啦!」

    房中沒有任何響應。

    「喂?臭蘿蔔你該不會真的昏倒了吧?喂!」

    門的另一頭,依舊寂靜。

    「喂?再不回答我要進去羅?」

    仍然無聲。

    夏謫月皺起眉,使勁一腳踹開房門。

    人去樓空。

    呆呆瞧著大開的窗門,完全沒想到羅泓堰會這樣悶不吭聲地逃跑。

    好一陣子後才反應過來破口大罵。「我去你的混蛋還真不夠朋友……要走也不說一聲,害我在門外傻等那麼久。」

    不能說完全不生氣,但氣的不是他走,而是不告而別。

    「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敢面對現實了……搔。不過就是……治傷而已嘛……」雖然他也知道,那並不是能夠如此單純看待的事情。

    但也不覺得那是有必要這麼害怕面對的事。也不過,就是跟個男人睡而已嘛……古往今來,又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光他在江湖裡四處走闖,三更半夜不小心撞破人家好事就不知道多少次;讓他每次都落荒而逃,還順便擔心自己到底會不會長針眼。

    縱然不是什麼值得獎勵讚揚的事情,卻也並非十惡不赦。何必如此,恐懼逃避?

    *

    羅泓堰漫無目的地走著。

    不知道自己將往何方,或者正確來說是不知道該往哪裡走。想找到莫霜痕、確認他的傷勢,但由來就是只有莫霜痕找人的份兒,誰要找莫霜痕都是難上加難。

    羅泓堰也一樣。

    如果不是到雪影山莊找人,他根本不知道莫霜痕會去哪裡。雖然他們當朋友已經這麼多年,雖然他們十分瞭解彼此的某些習慣與想法,卻不知道這些其實應該是比較基本的問題。

    微微苦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茫然地不知該何去何從,就連想找人都不知該從何找起。既然找不到人,他該做什麼呢?

    說起來,其實很可笑吧。他希望莫霜痕丟下他別再管他的死活,卻又不希望莫霜痕不理他。

    自相矛盾……而矛盾的其實不只是這件事。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他確實會對莫霜痕的身體產生肉慾,就像最下三濫、只會用下半身思考的牲畜。

    為什麼麼放不開?他原以為這個人世前已經再也沒有他放不開的東西了。為什麼放不開?為什麼會沉溺於,擁抱時的感覺……望向自己的手掌,上頭彷彿還殘留著十指交纏的感觸。他知道,每一次莫霜痕的雙手總是很用力抓握。

    並非有意,只是太過疼痛。

    緩緩收握成拳,閉上眼。他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誰能來告訴他,究竟該怎麼做!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時候,是不是只能夠逃避—羅泓堰雖然不想這麼做,但想不到別的辦法解決前,他也只能夠不斷地逃。

    他知道莫霜痕受傷了,可是他找不到莫霜痕便無從確認他的傷勢如何。

    找不到他,就只有躲他。

    畢竟誰要找莫霜痕都不是件容易事,既然連羅泓堰都找不著,世界上能找到他的人大概也不多;雖然仍不放心,卻也無法可想。

    既然無法可想,就只有往能做的方向著手。他不願再見莫霜痕因他而傷,更不願意拖累莫霜痕,與之前的逃避相較,念頭變得更加強烈。或許,也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不能夠再將莫霜痕當作單純的朋友,甚至連正視莫霜痕的眼,也不能夠。

    時間就在羅泓堰的逃避裡飛快地流逝。

    找他的人不只莫霜痕,還有夏謫月。

    夏謫月的方向感雖然比莫霜痕好得多,但很顯然地在找人這方面他遠遜於莫霜痕。

    羅泓堰從山林躲到城鎮,從京城躲到窮鄉僻壤;躲過人滿為患的大雜院也躲過人煙罕至的絕崖高峰。卻,從來沒能逃過莫霜痕的追蹤。

    也所以,他很平平安安地活了下來。

    性命無礙,只是心上的譴責日益加重。每多做一次,他就越肯定莫霜痕的身體對他有著絕對的吸引力,就算理智上明明知道不該仍是會持續沉淪。每一次莫霜痕的表情從來都沒變過,一樣的孤高、一樣的冷,就算在他懷裡承受他最激狂的抱擁,也一樣。

    每一次回想起那樣的表情,總是深深感到罪惡。

    背叛的罪。他背叛了莫霜痕的信任與友情、那雙清澄的眼睛,用原始的慾望去想像那個早已遠離這些東西的人。究竟是怎麼了?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對他造成這麼大的影響,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夠讓他渴望擁抱。為什麼,今日竟發生在一個他原不該有此想望的對象身上?雖然,他並不知道這一次和上一次,究竟是哪個比較不該。

    是不是,他本來就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所以生命中才充滿了『不該』。苦澀的笑容不知道該給誰。或許這樣的笑也根本不該讓任何人看見,只能夠好好藏在心裡一個人獨嘗。

    痛苦,是一個人的事。

    就算讓任何人知道,也不會減輕半分,只不過是讓關心自己的人憑添擔憂而已。

    『在一起』的次數太多,才會讓他產生這種近乎眷戀的情緒?習慣,一向是件可怕的事。

    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躲?他左思右想終於下了決定。

    那個地方,是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的地方;同時,也是莫霜痕從不涉足的地方。

    妓女院。

    華燈初上。怡紅院前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突來一陣霜雪吹冷了熱絡氣氛,轉眼寒似入冬。

    那雪卻不是真的雪,而是一個人。

    一個,如霜似雪的人。

    像是旋風捲過,引起驚呼連連;他卻毫不在乎,不為任何人停留。門扉一扇扇開合,一幕幕流過眼前的旖旎景象未曾令他動容分毫。面不改色,專心一致想找到他要找的人。

    其它東西他根本不看在眼裡。

    脂粉味讓他頭暈。

    在幾乎掃遍整棟樓後,終於在一間很大的房間裡,找到他要找的人。半睡半醒躺在女人堆裡,週遭的姑娘大都衣衫不整,那傢伙倒是穿著整齊得很。只不過,看起來太憔悴。

    他大步走過去,姑娘們立刻尖叫著閃避開來。

    沒有任何阻礙便到達那人身邊,他卻皺起眉,過份漬烈的香氣,過度高亢的女聲,無不刺激他的反感。

    拎起那人衣襟,轉身就走。

    不願多作停留。

    當然也懶得去理會,身後耳語紛擾。

    睡得再熟的人,被突然扔到水裡大概都很難不清醒,更何況,是寒冽透骨的山泉。

    羅泓堰自然也是一樣。雖然他的昏沉並不是因為睡意,而是傷重。

    睜眼,便看見那個比水更冷的人。

    莫霜痕站在岸邊,冷冷地望著他,吐出的字句也是冷的。「你要自己來還是我動手?」

    羅泓堰怔怔地望著他,好半晌後才反應過來。不會不知道,莫霜痕嗅覺很敏銳,雖然在住處種了許多花,卻一向討厭濃郁的香氣。

    那會令他想吐。

    所以找到人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那種味道洗掉。為了找人,不惜到那種地方嗎?明明對他來說應該是很厭惡的。除了女人的味道還有男人的味道,屬於獸慾的氣味。

    羅泓堰微微苦笑。終究還是無能為力吧?對於莫霜痕莫名的執著。也許不會不懂莫霜痕的堅持。但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資格當莫霜痕的朋友。

    在妓院裡的這段時日,更讓他體認這件事,滿目燕瘦環肥,他卻一點興致都提不起,只想著一個人。想著莫霜痕在他死後,會怎麼樣呢?會很生氣吧?還是,不再提起他這個人?就當作他,從來沒有存在過。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明明知道莫霜痕不是會那麼輕易遺忘的人。或許、那只不過是他的希望,希望莫霜痕不會受他的死影響,縱然心裡很清楚那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應該比誰都明白的關於、莫霜痕的偏執。

    不輕易付出,一旦承諾就是至死不渝。

    以生命貫徹諾言。

    *

    「這小子居然給我跑去混妓院……」望著剛收到的信函,夏謫月眉頭深蹙。

    混妓院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為了躲莫霜痕跑去妓院躲就是白癡。讓那個姓莫的到妓院去嚇人很好玩嗎?真是的……平時一副聰明樣,怎麼這次會蠢到這種地步?

    撫額沉思,究竟該怎麼跟席塵瑛說?上一次,他只告訴席塵瑛那傢伙還活蹦亂跳地短時間內死不了,刻意隱瞞了他親眼目睹的事情。

    雖然席塵瑛沒有多問,但他知道席塵瑛仍不放心;證據便是,她眉間深鎖的愁思未減半分。

    若不是那個女孩子拖住她的腳步,她只怕早就自己出去找了。

    搖頭歎氣,苦思無策。

    「嚇!」沉思中乍聞呼喚,夏謫月一驚差點沒跳起來。

    「呃、呃……你、你怎麼來了?」

    席塵瑛微側首,「夏大哥……我們不是約好在這兒碰頭的嗎?」

    「啊……」夏謫月搔搔頭,「好像是……」真是沒記性,光顧著想事情卻什麼都忘了。

    席塵瑛抿嘴輕笑,「什麼事兒,想得這麼出神?」

    「唔這個……」還沒想好該怎麼交代,太過輕描淡寫只是欺騙,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遲早她總會知道。

    「沒什麼……」但該死的他還是選擇暫時逃避現實。

    「夏大哥?」聽出夏謫月語中未盡之意,席塵瑛毫無焦點的美眸望向前者,透出濃濃疑惑之意。

    夏謫月暗暗咒罵了聲,表面上自是絕不能表現出來。

    亡目者們雖然看不見,但往往對人們的情緒表現此明眼人更敏感;而席塵瑛剛好又是盲者中,感覺極其敏銳的一個。「真的沒什麼啦!」

    一如往常般爽朗笑著,在肚裡早已將羅泓堰罵得狗血淋頭。沒義氣、不夠朋友的混蛋!

    「夏大哥?」聽了夏謫月的回答,席塵瑛沉默半晌後開口。「不要,對我說謊。」語氣其實是輕描淡寫的。也並不是多嚴重的指控,只不過平鋪直述。

    卻已足夠讓夏謫月手忙腳亂。「我、這個、我!」頓時,慌張得不知該如何接話。

    席塵瑛沒等他說完,便續道:「夏大哥的好意塵瑛明白、也心領,只是……」話說至此她略略頓了頓,思索該如何措辭。「面對現實的這點氣力,塵瑛還有,夏大哥大可不必如此擔心。」

    夏謫月無言以對,不知道該說什麼,連辯解都不能夠。席塵瑛說的他都知道、也認同,她並不是嬌貴的蘭而是堅忍的梅,狂風寒雪摧折不了她的盛放,雖然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並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獨自行走江湖尋藥行醫,若沒有相當的能耐她此刻不會一毫髮無傷地立身於他面前,以她的美貌及家世會平安無事到如今,其實是相當出人意料的。

    但他仍是希望能夠保護她。不論她是不是承受得起打擊,他都希望抹消掉任何可能傷害到她的可能性。

    只不過是,如此而已。

    雖然他知道謊言就是謊言,不管動機是什麼,欺騙就是欺騙,虛假不會變成真實。但他的心願,也是不變。

    永遠。

    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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