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豆腐、海鮮拉麵、汆燙青菜,簡簡單單三樣菜,填飽了兩個人的胃。
道館裡溫暖的燈光讓吃飽的人昏昏欲睡,吹進屋內的風帶著窗外銀杏樹的特別味道,一室滿是秋意。
「我先睡了,今天我好累,因為你好重……我不是在嫌你的身材喔,你身材好極了,不過我的力氣再怎麼大,畢竟還是個女生,所以把你從海邊拖到診所,真的累壞我了。」
向瀛瀛邊打哈欠邊忙在道館大廳的榻榻米上鋪床單,隨便鋪好,衣服也不換就整個人倒在榻上睡。
「你這樣會著涼的。」魏冬陽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合上了雙眼。「去房裡睡,好嗎?」
「不要,我說過今天讓你睡床。」
魏冬陽扯扯唇,溫溫地道;「你不上床去睡,我就要走了。」
向瀛瀛睜眼,盈盈水眸帶著些微的怒氣。「你存心跟我過不去啊,我已經很累了,不想跟你吵架或是爭論,我真的很累。」
「那就上床去睡。」他堅持。沒道理讓一個女孩子把床讓給他這個大男人。
「我不要,床都鋪好了。」
「我可以睡這裡。」
「你睡這裡明天一早搞不好感冒重病,我還得照顧你,行不通,你別再說了,我不會答應的!」她不耐的朝他揮揮小手。「你快去房裡睡啦,聽話,乖。等明兒我體力恢復了,把另外一間房整理整理,再去找張床來,你就可以睡了,今天別吵我喔!」
老醫生老歸老,醫術其實還不差,除了大病治不了,小病到他手上都還OK,所以,老醫生說他身子骨很弱,那就是弱,一個大男人動不動就會咳嗽昏倒,想來就讓人替他擔心,她怎麼可以讓他睡地上呢?
「好,我不吵你了。」魏冬陽起身,優雅的身影往大門外走。
向瀛瀛被子翻開,整個人跳起來。「你給我站住!我家是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地方嗎?」
魏冬陽停住腳步聽她念,卻沒有回頭。
「我……我……是擔心你的身體耶,你這個人怎麼那麼不知好歹,偏要跟我盧這個!」
「既然有床,我就不能讓一個女孩子睡地上。」
「這根本沒什麼。」她咕噥著。
「我堅持。」
堅持?有床給他睡,有房子給他住,有飯給他吃,他不就該阿彌陀佛的一直念了嗎?還堅持個鬼啊!她是前輩子欠他喔,救他一命還要受他的氣?
「好啦好啦,我們兩個一起睡床可以了吧?」反正他這文弱書生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魏東陽皺眉,轉過身來。
「你不要再有意見了,你再有意見我就直接把你劈暈,省得跟你囉嗦!」鋪蓋捲一捲,向瀛瀛氣嘟嘟地抱著被子進房去,爬上床的最角落,用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蓋住。「你還不進來啊?我要出去劈你嘍!」
等了好久,她才聽到他的腳步聲朝房間走來。
終於……搞定。
她好累,真的要睡了。
眼一閉,向瀛瀛很快便睡著了。
魏冬陽坐在床邊,見她這麼快便入睡,真不知該笑她命好,還是怪她對他毫不設防?就這樣把一個路邊撿回來的男人帶回家,還大大方方的要他跟她同睡一張床……這事,大概只有她這個女人做得出來吧!
頭暈暈地,他早有點意識混沌,和衣躺下,頭上的傷還隱隱作疼,魏冬陽側個身調整好睡姿,這才輕輕合眼睡去。
明天,迎接他的將會是個陽光燦爛的早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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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珠尚未干,陽光初現,凌晨五點半,道館大廳已響起小孩的呼喝聲。
「兩手伸直,腳微彎,站好!」
「真田!不准給我偷懶喔,小心老師打你屁股!」穿著白色道服,向瀛瀛頗有架式的來回穿梭在三個小孩子之間。早上三個孩子上課,傍晚三個孩子上課,這就是她一天的生活。
「老師,我要尿尿!」馬步蹲一半,有個小個子男孩舉起手。
「快去!」
小個子男孩叮叮咚咚地在木板定廊上跑著,邊跑邊拉褲襠,其它兩個小孩笑了出來,打賭小個子男孩會不會尿在褲子上。
「給我專心點!你們兩個臭小子!」向瀛瀛朝他們的頭打下去。
「會變笨耶,老師。」
「對啊。」
「老師,媽咪說這期的學費晚一點再給你。」
嗄?向瀛瀛臉上三條線,她最近很缺錢耶,尤其還多養了一個男人,她入不敷出啊,從今天開始吃泡麵好了!
「老師,我媽咪也這麼說,可以嗎?」小男孩怯生生的看著瞬間垮下臉變成苦瓜的老師。
「知道了知道了,快打拳。」大人的辛酸不必讓小孩子來承受。向瀛瀛笑著一張臉,平日凶歸凶,她對孩子可是極好的。
一個小孩一個月收一萬圓日幣的學費,算是便宜又大碗了,可是對這個村落的居民而言仍算是筆不小的開銷,不過拖歸拖,倒也沒人會欠帳不給就是了。況且她擔心的不是他們不給錢,而是他們不讓小孩來學武,他們可是她的衣食父母呵,這間道館開業一年多,靠的就是這些小蘿蔔頭。
「哇,帥叔叔,你是誰啊?」突然兩個小孩的眼睛一亮,拳不打了,馬步也不蹲了,忙朝向瀛瀛身後衝過去,向瀛瀛根本來不及阻止,兩個小孩已一人一邊的跳進魏冬陽懷中。
魏冬陽把兩個小男孩抱在懷裡,沒喘沒流汗身子也沒抖,應該……還不至於昏過去才是……向瀛瀛有點擔心地看著他。
「帥叔叔,你住這裡嗎?」
魏冬陽抬眸瞧了向瀛瀛一眼,輕點了一下頭。
「那你是老師的男朋友嘍?」一個孩子忙問。
向瀛瀛小臉綠綠的……
魏冬陽微笑的看著她,正要開口解釋,另一道大嗓門從身後響起——
「不是啦,笨!是老公!老公才會跟老婆住在一起!」尿尿完回來的小個子男孩插嘴道。
聞言,一個孩子突然大叫。「啊!老公!老師,你什麼時候結婚的,為什麼沒告訴我們?我媽咪說等老師結婚的時候要包個大紅包給老師耶!」
「是啊,我媽咪也這麼說。」另一個孩子附和的點點頭。「現在沒有了,因為老師已經結婚了,我要回去告訴媽咪。」
「我也要。」
兩個男孩從魏冬陽身上跳下來,忙不迭要衝出去——
「喂,你們兩個給我站住!聽見沒有?」
「下課了啦,老師,我們還要上小學,來不及了。」
她在後面叫,小孩在前面跑,情急的她索性也追上去。
小娃兒腿短,可是跑的快,村子裡七彎八拐的,一溜煙就不見了。
向瀛瀛懊惱地抓頭髮,走回道館時,看見魏冬陽正等在門邊,臉上掛著溫溫的笑容。
她微紅了臉,兩手指了指小孩消失的方向,無奈的攤攤手。「對不起,我無能為力……沒想到會變成這樣,我以為你會很晚才起來,所以沒有告訴他們,等一不如果有一堆人擠上門來把你當動物園裡的動物看,希望你不要介意,我會向他們解釋的。」
「解釋什麼?」
「關於你為什麼住在我家的事啊!」向瀛瀛笑了笑。「總不能讓人誤會你跟我有什麼特殊關係吧?再說,也許這附近的人有人認識你也不一定,在你恢復記憶之前,你的家人也會找你,所以看過你的人多一點其實也好,對嗎?」
魏冬陽點點頭,不置可否。
「你好像對自己失憶的事一點都不著急。」他的神情讓她有些迷惑。
一個失去記憶的人怎麼可能像他這樣冷靜理智呢?是他本來就很容易隱藏自己的情緒,還是他以前就是個對一切都無所謂的人?
「著急……也不能改變什麼,不是嗎?」他對著她溫柔的笑。
「是沒錯啊,可是,也不該像你這個樣子。」
「那該怎麼樣?叫我坐在地上跟小孩子一樣哭鬧?」
他,坐在地上哭鬧耍賴?那將是什麼可笑又不搭軋的畫面?想來就好笑,向瀛瀛也果真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好吧,我承認那樣的話會很好笑。我問你,以後我要叫你什麼?總不能一直喂喂喂的叫吧?還有,你都沒問我的名字,還說要報答我咧,隨口說說的吧?嘖,就知道長得帥的人不能信!」擠眉弄眼地,向瀛瀛的表情十足變化多端。
「我知道你叫瀛瀛,昨天聽見老醫生叫了你幾次。」
「那你呢?」
魏冬陽看著她,俊美斯文的臉龐上淡淡地勾起一抹笑。「叫什麼都無所謂。」
「總要取一個比較像你國家的名字吧?」向瀛瀛將小臉湊近,認真地瞧他。
「你這麼高,長得又這麼帥,鐵定是個混血兒,何況你會說日文,所以應該是日本不知混哪裡的混血兒……對了,這樣問比較快,除了日文,你還會說什麼語言?」
他無言的看著她。
「What is your name?聽得懂嗎?」她隨口落了一句英文問他。
魏東陽好笑的點點頭。
這一句不是連小學生都會嗎?竟拿這個來判定他是哪一國的混血兒?
有趣。
「就叫我魏吧!」他對她說中文。「中文的魏跟喂同音,就叫魏吧!」免得等一下她把法文、韓文都拿來考他。
而且想一個跟自己沒有關係的名字,真的很麻煩也很沒有意義。
嗄?向瀛瀛張大嘴,傻愣愣的看他。「你……跟我說中文?」
「應該是吧!」迷人的微笑讓向瀛瀛閃了眼。
「你是中國人?」
魏冬陽聳聳肩。「我不確定這一點。」
好,她忘記他失憶了。「那……你怎麼知道我不是日本人?」
她被驚嚇的模樣還真可愛。
唇一勾,魏冬陽好心的替她解開疑惑。「在診所時,你不是罵日本人都沒同情心嗎?我猜的。」
「喔。」敏銳的傢伙!他以前該不會是干間諜的吧?這樣看來,這男人搞不好是韓國人哩,韓國人不是很流行間諜嗎?
「好,那就叫魏吧!你肚子餓了吧,早上吃泡麵好不好?泡麵很香呢,你以前一定沒吃過這東西,我煮一碗給你嘗嘗,等我喔,我去去就來。」向瀛瀛笑瞇瞇的對他揮揮手,鑽進廚房裡翻箱倒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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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道館很熱鬧,向瀛瀛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因為經過那幾個小孩的傳播神力,再加上小村子裡東家長西家短的魔力,她家住了一個失憶帥哥的消息,搞不好已經傳到東京市區去了。
意外的是,接下來所發生的事道館一夜之間突然變成新舊衣回收中心,數不清的衣服、鞋子從四面八方送來,新舊都有,送衣服來的人有一臉含春的少婦,也有桃花朵朵開的小女生,甚至把他當女婿人選看的爺爺奶奶也熱心地送貨來,順便對他評頭論足一番。
有人說他像中日混血兒金城武,有人說他像韓國當紅偶像朱智勳,她是不知道他究竟像誰啦,反正他帥得一塌糊塗是事實,而笑起來像太陽一樣溫暖這一點是她比較擔心的。
擔心什麼?因為每當這帥哥對她笑,她就覺得全身暖烘烘的,掃去了滿身的秋瑟。冬天快來了,她可能會把他的笑容當成電暖爐來用,非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地巴著他,叫他對她笑一笑不可。
這樣下去……不行的。
絕對不行的……
向瀛瀛一直盯著他看,一會兒懊惱,一會兒傻笑,不知在想些什麼。
魏冬陽莫名其妙,卻也大方的讓她瞧個夠,沒打斷她,信手整理那些堆得像山一樣高的衣服,有的可以穿,有的不能穿,再破再舊也沒關係,只要他能穿的,他都把它收好。
「你行情真好,住我家一天,比我住在這裡三年所獲得的還要多一百倍。」托著小臉,向瀛瀛有些吃味地說。
魏冬陽溫柔地拾眼,黑色的深潭漾滿著笑意。「錯了,我之所以獲得這些,是因為你的緣故,因為你平日對大家好,大家見你需要幫助,才會竭盡所能的把自己家裡有的東西拿過來。」
向瀛瀛朝他翻了個白眼。「那他們以前怎麼不拿來?」
「那是因為以前的你不需要這樣的幫忙,如果他們這麼做,你可能會氣得拿掃帚打池們,說你又不是乞丐。」
咦,奇了,這男人好像已經認識她幾百年似的。
不過他好像全都說對了,她是有可能會這麼做。
瞄他,瞪他,被人看透透的感覺真的有點怪怪的……
「你又知道了,你又不認識我!」死不承認,這樣比較好。向瀛瀛站起來,走回房裡,不一會兒又走出來,兩手背在身後,神情遲疑,表情彆扭的望著他。
「有事嗎?」魏冬陽再次抬眸看她。
「沒啊……」
他微笑等待著,她看著他,他索性放下手邊的事讓她看,知道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孩,而他的耐性足以獲得全面勝利,不需要多費唇舌。
「其實……我有東西要給你啦!」雙手緊緊抓著身後的塑膠袋,她的臉不知為什麼越來越熱。厚,又不是要拿情書給男生,她究竟幹麼臉紅心跳啊!
「好,謝謝。」雖然不知道她要給他什麼,魏冬陽還是伸出手,不讓她尷尬。
向瀛瀛趕緊把手上的塑膠袋塞進他手裡,好像那袋子裡有毒蛇。
「這個東西你一定需要的,而且不能穿人家穿過的,所以我偷偷幫你買了……可是,我不知道你的尺碼,所以……不知道你究竟可不可以穿……」越說臉越紅,越說越彆扭,真想找個沙坑把自己的頭埋進去。
魏冬陽把塑膠袋打開,裡頭是兩件全新的男性內衣褲,心一動,抬眸看她,她的臉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見他在瞧她,紅著臉,轉身便跑了。
叮叮咚咚的腳步聲在夜裡的木板地上分外清晰,慌亂急促得像是夜裡驟然落下的大雨。
好心的姑娘呵,真是難為她了。
魏冬陽的唇角勾起笑,一股暖流淌在心問,久久迴盪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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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落的生活步調緩慢中有著一定的節拍,就如同向瀛瀛的小道館,小歸小,每日卻遵循著一定的軌道走,一,三,五的早晨帶三名小孩練基本健身功,二、四、六的黃昏教大小孩練中國武術,其餘的時間,向瀛瀛通常會在院子裡澆澆花,除除草,不然就是騎著破腳踏車四處逛,賞花、觀鳥或是戲水,雖然總是一個人,卻依然自得其樂。
這一、兩個禮拜日子過得大同小異,只是把賞花、觀鳥的時間用來帶大帥哥去診所換藥看診,兩個人並肩定在前往診所或回家的小路上,她一路如數家珍的告訴他所見的植物名,他沒開口讚美她,反而說她有念中醫的天分,因為她所認識的那些雜草植物裡,很多是藥用植物,可以用來治百病。
「你怎麼知道那些草可以用來治病?」小眼兒發亮,向瀛瀛像發現新大陸的看著他,沒法子,她一向仰慕那些才高八斗的人,看來她眼前的這一位也是。
魏冬陽意味深長地勾唇微笑。「不知道……我只是一看到那些單就想到了它們可以治的病,這樣而已,沒什麼大學問。」
「喔……」可是還是很厲害啊!
「讓你失望了,真抱歉。」
「沒有,我沒失望啊!」衝著他笑,眼睛卻瞄見一片葉子飄到他頭上,她探手想取,腳尖踮得高高地,仰著小臉,親暱的姿勢像是要湊上前吻他。
陽光落在她健康無瑕的小臉上,帶笑的眼滿足純真與快樂,燦亮亮的,像朵會發光的小白花,耀眼奪目。對於她突然親密的靠近,魏冬陽有些怔然,還來不及反應,小手的掌心裡已變出一朵落葉楓紅。
「葉子飄到你頭上去了,喏,很漂亮吧?」她開心的攤開掌心,秀出那片比她的手還要小的紅葉。
原來只是幫他把頭上的葉子拿下來,他還以為……
魏冬陽失笑,莫名其妙的,心裡頭竟有一股極淡、極淺的失落感。微抿著唇,暗怪自己胡思亂想,深沉溫柔的眸光卻落在那張總是帶著燦笑的臉上,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魏,你頭上的傷口差不多都好了,明天我帶你到東京的大醫院去看看好不好?也許那裡的醫生可以把你的失憶醫好……」
「不用了,我這是短暫性失憶,找醫生也沒有用。」他自己的狀況,他比誰都清楚。
「你怎麼知道沒有用,你又不是醫生!」她急得跳腳。「難道你想這樣過一輩子嗎?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裡、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過去,這樣……你真的受得了?」
她好像比他更著急。
探出手,魏冬陽溫柔地拍拍她的小臉,笑了。「不用擔心我,我很好,真的。」
他……真的很好嗎?
可是她在他的眼底看不到快樂啊,雖然,他的笑容像陽光般溫暖,照亮了整個世界,可是,他眼底的世界卻看不到陽光呵!
淺淺的愁緒把她包圍住。
頭一次,她因為爸爸以外的另一個男人,感到莫名的心疼與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