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壯精實的手臂橫在她胸前,自後緊緊地擁住她。
渾沌的情潮褪去,理智慢慢地回到她的腦中。
天!她做了什麼?擷香無聲呻吟,聽著耳畔傳來規律的呼息,拉起他有點重的臂膀,抓緊榻上散落的衣物,躡手躡腳地就要下床。
誰知腳都還沒踏到地,那只被拉離的手臂立刻將她帶回,反圈得更緊,緊得他強健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透過她的裸背撞擊著她的心。
「為什麼?」初天緯埋首她的頸肩處,低啞開口。
知他定會發現,輕輕撫過他的手臂,擷香咬唇,猶豫半晌,才緩緩開口——
「醉月樓裡,全是清倌。」
手臂收得更緊,像要將她揉進他的生命。
她怎麼可能是個清倌?不管她如何對待其它恩客,但那日他雖被下藥,神智模糊,腦中歡愛的畫面卻是清晰無比,惹他一想到那些景象就心神下寧。
「為什麼不說?」他自責地閉上眼,發現時他已然收勢不及,怕激烈的渴求傷了她。
話中的隱意讓擷香羞紅了臉,她搖頭,停了許久,待心頭的波動平息了,才低低開口:「從前,揚州郊外有個小村落,那兒的人很窮,有一年村子鬧瘟疫,一個姑娘生了病,但家裡連飯都沒得吃,哪有錢治她呢?怕她把病又染給別人,她爹娘趁夜將她抬到樹林深處去,丟了。」
那日她斥責他的話浮現耳邊,初天緯深吸一口氣,知她說的姑娘是她自己,她淡然描述的畫面,讓他的心狠狠一揪。
「還好有個會藥的人救了她,把她從閻羅手上搶了下來,幫她回到了家。但家裡還是窮,爹娘不得已,要把她賣給揚州城的妓院,姑娘不想,但看到家裡的人餓得都快死了,她好自責。」那是村裡的慘狀,讓她只要一想起,心就發酸。她無從選擇,只好答應。還好,算是她幸運吧。又被人救了,路過的嬤嬤看不慣妓院的人窮兇惡極的模樣,用錢把她買下,怕送她回去又會被賣,就留她在身邊。」
會藥的,該是那個海品頤。察覺到她的顫動,初天緯在她肩上輕輕一吻,恨自己當時無法幫她。
她感動地閉上眼,他的溫柔,溫暖著她的心。
「但一路上,這樣的姑娘太多了,嬤嬤手上僅存的錢都快用完,還是救不了這許多人,會藥的人說她有種藥方,可以讓人昏睡,而且會讓人幻夢,醒來會以為自己真與人交歡,而我們,只要先含了解藥,在那人快醒時,忍耐點躺在他身邊就成了。」
「怎麼下藥的?都沒人發現嗎?」他至今還不明白,自己是怎麼著了道的。
「沒人發現。」她搖頭。「品頤一直改良,一開始是加在酒菜裡,到現在,把藥浸在燈芯裡,除了淡淡的花香,什麼也沒發現。」
「你們把所得銀兩全拿去幫助災民?」
知他對她們的所作所為已大致察覺,擷香不感驚訝,索性全說了。「嗯,品頤負責採買,她會去打采哪裡鬧了荒,買農具、買藥去幫忙,觀察到有不錯的小伙子,就由我喬扮媒婆上門提親,將樓裡的姑娘一一嫁了。」
「張家村來的張媒婆是吧?酒糟護手,我記得很清楚。」他低聲輕笑,執起她的手送至唇邊輕輕一吻。
指尖的騷癢感讓她渾身酥麻,她又羞又怒地赧紅了臉。「你全知道,那時還那樣作弄我?」
「那時不知你們在耍什麼把戲,只能以虛探實。」手輕撫過她的髮絲,著迷地看如瀑秀髮在他指尖流瀉而過。「村民口中送去東西的壯漢,就是那冷面扮的?」
「嗯,品頤很厲害,會議價、會藥、會武,這些年醉月樓全靠……」語未竟,就被他輕巧地扳過了頭,盡數封在他火熱的吻中。
直吻到她迷濛了眼,呼息急促,他才強迫自己離開那誘人的紅唇。
「千萬別在我懷中稱讚別的男人,知道嗎?」
彎長的眼睫揚了攝,她才想起,他不知道品頤是個女的。
他……在吃醋嗎?心中漾起甜甜的感覺,她轉回頭,怕被他發現眼中的促狹,忍不住撂起笑。
「疼嗎?」他突然問。
擷香先是一愣,意會到他的問題,櫻紅迅速暈染了頰。
「我心甘情願……」將臉埋進他的臂彎,輕喃的語音比小貓叫還細小。
他當初怎麼狠得下心鄙夷她?怎麼看不出那隱於嬌媚偽裝下的真實?將她擁進懷中,初天緯放任自己沉溺在她的軟馥馨香。
良久,他才低低開口;「你說的姑娘,叫什麼名字?」
難忍的水霧泛上了眼,她努力不讓淚水滑落。已經好久好久,久到她幾乎都忘了那曾被爹娘寵溺呼喚的名……
「水淨……」她閉眼低喃,純樸的舊有生活,恍若隔世。
「水淨、水淨……」他不住低喚,每喚一聲,就在她肩上輕輕烙下一吻,像是要將這名字深鐫心坎般低喚。
她以為此生此世,再沒人會喚她這個名……淚,再也止不住地無聲滑落,她緊緊攀住他的臂,心中滿是欣喜和激動。
他的胸膛如此溫暖,在他的臂膀守護下,天地彷彿就這麼大,所有的風雨都好似消散了一般。聽著他的呼息在耳畔迴盪,沉醉在這穩恆甜蜜的靜謐中。
一低頭,見他的手臂被她的淚染了一層水氣,她啞然低笑,吸了吸鼻子,用手去抹,卻反被她抹出一條黑褐的痕跡。
糟!都忘了她臉上塗了粉!什麼柔情蜜意霎時間全散了,她將衣物緊擁胸前跳下榻直衝鏡台前,動作快得讓他連抓都抓不住。
「天!」鏡中那張臉讓她發出驚喊,嬤嬤細細塗上的粉不堪淚水侵蝕及親密撫觸,簡直就像是木窗欞格映上了她的臉。
醜死了!她四處張望找著水盆,卻聞榻上的他傳來溫醇如酒的愉悅笑聲。
「這種臉你居然……居然……」還有性致!後續的話說什麼也出不了口,擷香羞惱地瞪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臉也是一樣的慘不忍睹。
忙著感受他的疼愛,她也沒留意到……忍不住揚起笑意,擷香輕咬下唇,含嗔睨了他一眼。「還不快來幫我?我趕著拿藥回去!」
緊緊一眼,卻讓他心旌搖動。初天緯起身握住她的手,將她圈入懷中。
「你先幫我滅火……」他低嗄道,俯首吻住嬌艷的唇瓣。
嬤嬤會擔心……反駁的話,全被他的熱吻給吞噬了,她閉上了眼,沉迷地任由他用霸道的溫柔將她包圍。
來的時候沒發現,直至他喚來小婢取來女子衣物讓她換上,擷香才發覺,這裡不是他住的客棧。
「爺,大小姐和姑爺昨天到了。」小婢臨去前通報。
她看到他神色瞬間變得有些冷,他沒有多說,只是握著她的手,帶她離開。
這裡是什麼地方?大小姐又是誰?看著他的背影,她吃力跟著他寬大的步伐,腦中滿是疑問。
發現自己走得太快,初天緯停下腳步。她第一次來到他的領域,不該讓大姐和姐夫的消息影響了他。
「知道這是哪裡嗎?」見她搖頭,初天緯輕笑,倚著欄杆,將她拉入懷裡。「這是我家,除了家人,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有座宅第。」
「為什麼要住客棧?」她不懂。
「任務在身時我不會回府。」初天緯輕撫她的指尖,和她十指緊扣,著迷地看著他的大掌將她的柔荑完全包覆。「這裡是我的天地,我要我的家人能在這裡過得安穩。」
家人?這陌生的名詞,瞬間讓她的心變得好沉好沉。擷香心一慌,立即就要站起。「我要走了。」
「這棟府第是我的,只有我的妻兒會住在這裡。」察覺她的迴避,初天緯長臂一圈,不讓她逃離。「房子很大,我想要很多的孩子,男孩我就陪他們練武,女孩我要連你一起疼,不讓你們受苦,我要你們快樂幸福……」
溫醇的語調敘述著美麗的畫面,她彷彿可以看到一大一小在院中練武,嬌俏的小女娃在一旁快樂地撲蝶笑鬧,而在涼亭中笑看一切的,不是她……
身體裡的血液像瞬間被抽離,指尖變得冰冷,美麗的畫面幻化為猛獸啃噬她的心,在他編織的未來裡,她看不見自己!
「我……我藥包忘了拿……」掙開他的懷抱,她低頭要往來時路走去,被他一把拉住。
「我去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放手離開。
擷香不敢拾眼看向四周,怕一看,會看到他所說的未來,提醒她不該癡心妄想。
「你是誰?」陌生的聲音在身後揚起。
擷香回頭,看到一名中年男子站在身後,在看到她的臉時,原本黯淡無神的眼倏地變得晶亮!
「擷香姑娘?」他驚喜地喊。
那眼神她見慣了,是樓裡每個恩客色慾橫流的眼!
「你在叫誰?我不認得。」她退了一步,警戒地和他拉出距離。
「別裝了。」中年男子先是一愣,而後笑了,笑得猥瑣不已。「不在妓院,就要裝黃花大閨女嗎?你在擷香日的風騷勁,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她記得他,去年年末擷了香的外地縣令陳平!他怎麼會在這裡?擷香轉身想走,卻被他攔下。
「沒有付入場金就不想理人了?沒關係,我這有!」陳平從懷中掏出銀票就往她手裡塞,見她縮手,更是用力攫住。「那一晚的滋味真個銷魂,讓我回味無窮啊
「放手!」那淫穢的語調和碰觸讓她不由自主全身起了寒顫,擷香用力抽手,銀票散了一地,他卻鉗得更緊。
難得有這機會,陳平哪裡肯放?後來連去幾次,都沒辦法擷香,色慾熏心的他完全忘了人在何處。
「欲拒還迎這套我懂,要多少銀兩我都給,來,讓我想死了……」他興奮不已,攔腰抱住她,直接就朝身後廂房拖去。
擷香臉色煞白,手腳亂竄拚命掙扎。「放開我!住手!」
「這股辣味,我喜歡!」陳平賊笑,忍不住就朝她頰上親去。
她死也不讓他在這裡碰她!擷香低頭避開,右肘一揮,重重撞上他的鼻樑。
「啊——」陳平一聲慘叫,手搗上鼻,看到掌中染了鮮血,怒火中燒,抓住她,打開廂房,用力推了進去,「你這婊子!敬酒不吃,就讓你嘗嘗什麼是被人白上·」
擷香重重撲跌在地,還來不及起身,陳平已欺身壓下,驚惶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她咬牙忍住,拚了命在他身上又打又踹。
「你給我住手!你——」陳平怒吼。
「你們在幹什麼?!」女子尖銳的聲音凍住他的動作,陳平回頭,臉色頓時變得比雪還要白。
「沒……沒有……」陳平彈跳起身,退到三尺遠。「她走路跌倒,我進來看看。」
「你還在撒謊?我都聽到了!」女子抆腰怒道。「你上妓院我睜隻眼閉只眼也就算了,今天居然還把人給我帶回來?」
擷香掙扎起身,揪住凌亂的襟口。她想走,她不想初天緯撞見這難堪的局面,她甚至不敢去想眼前兩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瞥見她要閃身出房,女子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狠狠掐入她的肉裡。
「走?沒那麼容易!」女子猙獰道。「一個人盡可夫的妓女,竟然還敢登堂入室上門勾引?有沒有廉恥啊?!」
她的手和她的話,毫不留情刺痛了她。擷香深吸口氣,眼神無畏地直視——
「質問之前,何不先問問為何男人要上妓院?有人拿刀逼他們嗎?有人用武力迫他們嗎?散盡銀兩買來春宵的男人廉恥又何在?不是他們,會有那麼多的女子被推入火坑嗎?!」
她分明是在暗喻她留不住丈夫的心!女子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右掌重重朝她頰上揮去,擷香來不及閃躲,「啪」的一聲,雪白的嫩頰多了五道指印,清晰可見。
熱辣的頰感覺不到痛,只有心,深深感到悲哀。同為女人,明明眼前所見,她卻不怪自己丈夫尋花問柳,只是譴責她狐媚勾引,這就是世人的眼光!
迎向那像是要當場將她拆吃入腹的狠毒目光,擷香的背脊挺得更直。
「只不過是個婊子,拿什麼喬?」那眼神讓女子更為光火,銳利的指甲直戳她的肩頭。「裝什麼清高?妓女就是妓女,銀兩擺在眼前,連爹娘姓啥名誰都忘記,我呸!一個千人騎、萬人睡的妓女,踏進這裡,沒的污了這塊地!」
「再怎麼髒,也比你的嘴乾淨。」擷香隱於袖下的拳發抖緊握,她何嘗不知?污穢不堪的她,走的是一條不歸路,永遠無法回頭,她可以侮辱她,卻不能誣蔑那些為了家人犧牲自己的可憐姑娘!
「你——」女子氣得揚起手,又要用力揮下,卻被突來的勁風一襲,往後踉蹌數步,站定步子,看清眼前多出來的人影,不由得驚叫:「天緯?!」
蒼白的臉襯得擷香頰上的五指印益發鮮明,初天緯心一震,卻見她抿緊了唇,倔強地別過頭去。
「大姐為何動手?」盯著大姐,他冷怒的氣焰無形散發,嚇得始作甬者陳平更是縮在牆角,完全不敢造次。
「她、她……她光天化日之下勾引你姐夫,看看這散在地上的銀票,拿了銀兩居然隨便一間廂房都可以辦事,自己淫蕩污穢,還敢振振有詞……」囁嚅半晌,初大姐總算找到自己的聲音,攻擊傾巢而出,卻見他眼神愈漸鷙冷,不由得噤口。
初天緯斂回眼神,輕輕撫過擷香發紅的頰,低問道:「要緊嗎?」
頰上的麻疼感讓擷香一縮,然而最讓她無法承受的,是那些無情的言語。把自己交給他,貪戀他所給予的溫柔呵護,她還來不及考慮未來,可,事實攤在眼前,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沒有未來,身為花魁的她融不進他的未來!
「我要回去。」拿下他手中的藥包,她轉身就要離開。
她臉上強裝的無謂,深深刺傷了他。她放心和那喚作品頤的男子共同掌管醉月樓,卻不信任他可以為她擋去風雨!
「看著我。」初天緯怒氣沖沖地擋住她的去路,執意要她抬頭看他。
擷香螓首垂得更低,懷中藥包抱得死緊。
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尋常,初大姐臉色變得難看。她還在想陳平哪有那麼神通廣大,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立刻將人帶進府裡,原來!
「天緯!」她怒喊,手毫不客氣地指著擷香。「你也被妓女迷上了?清醒點,連你姐夫都碰過她,睡過她的人有多少?我絕對不准你帶她進這個門!」
初天緯攫住擷香的手,不讓她乘隙逃離,他轉身面對家人,語氣瞬間冰寒。「這宅第是我買的,讓你們上京時暫住,不代表你們可以為所欲為。這次不方便讓大姐停留,等會兒我會派人將你們安頓到客棧裡。」
「你為了這個賤女人趕我們走?!」初大姐尖叫。「二弟是怎麼被人害得,你不是不知道!」
「我記得清楚。」冷怒的字彙從齒縫中進出,初天緯瞪向陳平,眼中的恨意讓他幾乎當場癱軟在地。「若不是性好漁色的姐夫帶他到青樓,甚至將二弟棄之不顧,二弟不會淪落到那樣的下場!」
初大姐啞口,努力找話辯解:「那是姐夫他有事不得不先離開……」
「你要自欺欺人,我無所謂,但以後我不准他再踏進我這裡一步。」初天緯打斷她。以往念著親情忍讓包容,卻只是讓他們變本加厲,他受夠了。
「我要告訴爹娘,看你怎麼娶她!」初大姐迭聲怒喊。「咱們初家世代為官,要他們眼睜睜看你娶一個妓女入門,除非你要他們死!」
初天緯眼一瞇,口中輕吐寒霜。「你要敢到爹娘面前搬弄是非,我會讓姐夫再無立足之地。」
他的語調平靜無波,但那冷漠如冰的目光卻將初大姐嚇得噤若寒蟬。她知道他說到做到,自己所嫁的丈夫一事無成,全賴娘家和弟弟的支持才能謀得縣令之位,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天緯要讓他們無法生存,簡直是易如反掌。
「走了……」還是陳平識時務,縮著頭來拉她的袖。
「好,我就看你怎麼跟爹娘交代!」初大姐腳一跺,發怒地跟陳平一起離開。
按下滿懷的怒氣,初天緯轉身面對擷香。「看著我。」
擷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所有情緒隱藏,才抬頭看他。
「你沒話要對我說?」初天緯心頭一窒,他不想看她用這種表情對他。他想將她護在羽翼之下,想用盡心力對她細細疼惜,她卻躊躇,難道在她眼中,他真那麼沒有擔當?!
一絲苦澀染上擷香的眼。她怎麼可能說服自己會和他有幸福的結果?他有家人,他有親友,見過她的高官富紳比尋常百姓多太多了,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發現他身邊的她,是曾經伴寢無數的擷香。
他述說的美好溫馨畫面,離她好遠好遠……忍住泛上眼眶的淚,她低道:「別讓擷香污了您的宅第,初爺。」
她竟退回去!在方才兩人共享歡愛後,狠狠將他推離,退到比初會更遠的境地!初天緯倏地攫住她的肩頭,怒聲咆哮:「你聽她的話做什麼?你的清白我再清楚不過,這是我的天地,除了你,我不讓人踏進!」
「清白?」練拳嬉笑的畫面在眼前碎裂,她譏嘲反笑,滾燙的淚滑落了頰。「今日你讓他倆噤聲,以後呢?你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我的入幕之賓太多了,說不定連你爹也……」
「住口!」
他緊緊將她擁入懷中,緊得像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心痛和怒氣讓他忍不住顫抖。他知道,她顧慮他,寧願重創自己,也不希望他和家人反目。
他該怎麼做才能撫平她惶恐的心?才能讓她明白他不怕與天下為敵,只要能為她擋去風雨?
「即使你不是清倌,我也不在乎,我要的是你,水淨,我要的是你純淨善良的心……」初天緯在她耳畔啞聲低喃,他不曾如此無措過。
夠了,有他這些話,她什麼都不求了……唇角揚起笑,擷香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我要走了,嬤嬤會擔心。」
帶淚的笑靨如此淒美,教人擰了心。他握緊她的手。「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將羅剎門這件事做處理,等我,我會想出好的法子,相信我!」
最好的法子,是各自回到原點,回到不曾相遇的日子……擷香咬唇,輕輕點頭,不讓淚水潛然滑落。
***雲台書屋獨家製作******
夜深,報更的漢子剛走過,梆鑼聲後又是沉靜的夜色籠罩著城。
尋歡貪醉的醉月樓裡,在夜的掩映下,帶著奢華笑語過後的落寞,華燈光芒褪盡,只餘幾盞廊燈隱隱閃爍,惹人寂寥。
叩,叩!
抑低的敲門聲在這安靜的深夜仍稍顯清亮。
梳著發的手停了,嬤嬤看向門。「誰?」
「我,擷香。」門外的人低道。
「進來吧。」放下手中發篦,嬤嬤看她推門走入,手中捧著一個小木盒。「新的燈芯做好了?」
「嗯。」將木盒放置桌上,擷香點頭。「我這次很小心。很小心,應該沒有問題。」
「別擔心,我明天會從來客中找個無害的傢伙試,試的時候我也會陪在旁邊。」知艷紅的事嚇著了她,嬤嬤笑道,話裡帶著溫柔。
在燭火的映照下,擷香突然發覺,卸了妝扮的嬤嬤,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態及憔悴。五年來,因應對虛偽人心、費神思量,嬤嬤滄桑了多少?她卻都沒有發覺……她心一抽,忍不住哽咽。
「傻孩子,都說沒事了。」誤以為她心有餘悸,嬤嬤笑拍她手。「那王八蛋沒得手,別擔心。」
「今天樓裡沒事吧?」不忍更添嬤嬤擔慮,她強笑道。
「不就是這樣?」嬤嬤一笑,有著淡淡的譏誚。「一下有人要搶姑娘,一下有人吃干抹淨不付帳,還有人上門說要收保護費呢!不知是打哪來的小賊,要要狠不先探探,居然找上醉月樓?剛好林捕頭在,當下就給攆出去啦!」說到興起,嬤嬤手還不住揮著,好似小混混就真這麼給她丟出門去。
那豪氣干雲的模樣,逗笑了擷香,但想到嬤嬤所面對的危險,笑意沉澱下來。「品頤不在,若有需要我做的,儘管說,別都自己一個人擔。」
不讓心頭感動表露出來,嬤嬤故意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得啦,要讓你出去招呼,不當場被那些色鬼吃了就上天保佑了,你乖乖鑽研怎麼把燈芯做好就成,其餘我來!」
知道嬤嬤是為了她想,擷香眼圈不覺泛紅。這五年來,離了家鄉,全賴嬤嬤用她嘮叨又膩人的關愛,將她細細呵護。雖然不曾改了稱呼,但其實她一直把嬤嬤當娘親看待。
「嬤嬤,我們請護衛吧,樓裡有人鬧事,也好有人去擋。」醉月樓除了門口有兩名守衛護守,其餘上自姑娘、下至僕婢,全是女子。
一方面是嬤嬤運用人脈護著,沒人敢上門妄動;一方面是有品頤留心,尋常小賊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為免節外生枝,也怕醉月樓裡太多秘密會被人發現,她們不曾動過聘雇護衛的打算。
但,如今品頤走了,她不禁擔心,如果真有窮凶極惡的人上門,援兵搶救不及,嬤嬤是首當其衝的人。
聞言,嬤嬤長長喟歎,原該風情萬千的美顏如今佈滿未老先衰的疲態。
當年對男人的深惡痛絕以及看多世道炎涼的慘狀,促使她接受品頤的提議,一個老的、兩個小的,大膽做著騙人的勾當,或許老天幫忙,除了剛開始幾次小小的意外讓她用巧言圓了過去,這些年竟也把醉月樓做成了名享京城的青樓,無人發現。
男人無窮的慾望,換來滾滾的財源,用那些錢,救了多少村莊,救了那些免於步上她後塵的姑娘。然而這樣的好運氣,能持續多久?
「是啊……品頤都走了……醉月樓還能撐多久?每一天睜了眼,我都在想,該不該開門?這一開,會不會被人揭穿?我什麼都遇過了,沒什麼好怕,但我只怕守不了你,守不了樓裡的姑娘……」
她沒見過嬤嬤如此示弱的樣子!眼淚掉了下來,擷香握住嬤嬤的手。「還有我,雖然我不像品頤那麼能幹,但還有我……」
「你明明知道,咱們三個,只要少了任何一個,醉月樓都不會是今天這種局面。」嬤嬤愴然一笑。「品頤離開,老實說,我心裡高興得緊,因我看到她追尋她的幸福。但你呢?」
擷香一怔。曾被初天緯緊擁懷中的充實,如今卻好似虛幻的憧憬。她呢?她不敢祈求會有什麼結果,若追捕的目標到手,他會回到聖上面前,繼續當他的極品侍衛統領,他和她就像雲和泥一般,再也不會有關聯。
「見你和品頤將樓裡的姑娘一個個安排良人嫁了,我心裡只擔心,要到什麼時候,你才能脫離這片苦海。」輕輕拂去她額前的髮絲,嬤嬤疼惜道。
「能行善救人,怎能稱苦海?」擷香微微一笑,帶著淒惻。「我不想再見有更多像我一樣的姑娘了。」她知道,她這一生,該是只能待在醉月樓了。
看著她,嬤嬤沒說話,良久才柔道:「孩子,你愛上誰了?」
擷香一驚,連忙搖頭。「嬤嬤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你誰都可能瞞,就瞞不了我。」嬤嬤一笑,搖了搖頭。那心傷的模樣,是戀愛中的女子才有的。
想起他輕喚她水淨的聲音,想起他緊擁她入懷的體溫,想起他描述兒女嬉鬧的情景,池」她的心,好痛好痛……
「他不會是我的……」將臉埋入掌中,淚水潸然而下。
或許她愛上了他,但又如何?卑賤的她不可能會飛上枝頭,不可能會擁有幸福的未來。
「沒試過,又怎知道?」嬤嬤勸道,不願見她自憐卻步。不是每個男人都像負她的那人一般。「醉月樓真該考慮收了,幫了普羅眾生這麼久,我累了,我也想過過平凡人的生活,想看你和品頤生個白胖胖的娃子來逗逗。」
嬤嬤微瞇起眼,彷彿那想像的畫面就在眼前。她無法過的生活,她無法擁有的幸福,能由她倆為她實現,她已然滿足。
看到嬤嬤那帶著幸福的笑,她心頭更苦,不知該說什麼。
曾有的癡心妄想,在見到他的家人後,已全然醒了。她知道,那平凡幸福的一天;永遠不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