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非離從藥性中醒來,也不清楚是什麼時候了,地牢裡黑洞洞的,那盞油燈已經燃盡,伸手觸摸,燈盞涼冰冰的,可見已熄了一段時辰。
言非離全身無力,手足虛軟,腦子還有些暈眩,留著藥性後的殘余。
大致估算一下時間,恐怕已過了一夜。
勉力爬起身來,仔細觀察這個地牢。
除了鐵門上的那個小窗,整間屋子可說是密不透風,一個靠牆簡單的木床,旁邊還有一個小桌,油燈便放在上面,一個簡陋的茶壺,裡面意外地盛著清水。
床頭牆上錮著深入牆裡的兩個鐵鏈,顯然是用來鎖人的。
只是,他們倒沒用這個來招呼他。
這樣一間周密的地牢,絕不是一朝一夕建出來的,也不是兀傑這樣一個異族人一進城就能找到的,可見城裡必然有人接應。
而敢在這種非常時期接應滇人的人,不僅要在華城有一定的權勢,恐怕還會別有圖謀。
言非離何等樣的人,只從這間拘禁他的小屋,便推斷出了種種情況。
他在地上和牆壁都趴伏片刻,希望能聽到什麼,可惜他內力全失,無法察覺出太多情況。
他覺得有些奇怪。
昨日聽兀傑的語氣,分明對他怨恨甚深,把他抓來是為了給弟弟報仇。
既然如此,何不給他個痛快,偏要用這種詭異的手段報復他。
聽說滇人喂食迷陀仙是為了控制人的神志,難道他們想用這種方法控制自己?言非離從懷中摸出一物,正是給離兒買的那個撥浪鼓。
手指輕輕撫過鼓面、鼓身、鼓墜兒,一遍又一遍。
如果兀傑真的以為利用迷陀仙就能控制他,那就大錯特錯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若真到了無可挽救的時候,他寧可自決,也絕不會被滇人利用,更妄圖用這種藥來侵蝕他的神志。
他心智堅定,不是肯輕易服輸的人。
言非離隱隱覺得兀傑抓他好像還另有目的,他倒要看看,這個一向以狡黠狠絕著稱的滇將到底有何打算!想起自己失蹤應該也有一日。
按照原來的計畫,他們今天就應離開華城,返回總舵。
如果路途順利,大約十日後便可抵達,到時……就可以見到離兒了。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突然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夢!不知道門主現在在做什麼?自己失蹤,他是否會擔心?是否在尋找自己?
言非離疲憊地靠在床頭,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腳步聲響起。
言非離將小鼓放回懷裡,坐起身來,大門打開,那個黑衣人端著一盤食物進來。
“嘿嘿,言將軍,迷陀仙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欲仙欲死啊?”言非離沒有理會。
那人徑自把食盤放下,陰陰笑道:“這些食物裡面什麼也沒有,言將軍盡管好好享用吧,你不吃也沒關系,一頓兩頓又餓不死人。不過空著肚子享用第二顆迷陀仙,恐怕言將軍會受不住。哈哈哈……”那人大笑著離開。
言非離看著這些食物。
一碗粗糙米飯,一碗青菜,再沒有別的。
那人的話言非離自然不信,可是他也知道迷陀仙的厲害。
也不知那藥物成分為何,清醒後他便發現體力消耗甚巨,好像和十幾人動過手一般。
言非離暗忖不吃點東西只怕真的抗不住,便把米飯吃了,青菜卻一口未動。
用過飯後沒多久,黑衣人再次推門而入,二話不說,又給他喂下一顆迷陀仙。
“言將軍,好好享受享受,待會兒有好戲給你看!”那人獰笑著,端著膳盤走了。
言非離待他前腳離開,立刻撲到牆角,將手伸進咽喉,從裡面嘔出一塊碎布。
原來他將衣衫一角撕碎塞進喉嚨深處,以阻擋藥性。
只是為了怕被黑衣人發現,碎布深入咽喉,嘔出時費了些力氣,少量的藥性被吸收,也是不可避免,不知迷陀仙是否還會發揮效用。
言非離將碎布在牆角縫隙中塞好,坐回床上,想起剛才黑衣人說有好戲給自己看,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不如靜觀其變。
只是回想起那人的言語、表情,言非離心底暗暗擔憂,總覺得這場戲,恐怕會帶來一場災難。
很快,腳步聲再次傳來,言非離立刻聽出其中一人是兀傑。
他雖是滇族大將,但武功好像並不很高,腳步有力,氣宇軒昂的架式,而那個黑衣人行走無聲,倒頗有幾分功力。
言非離躺在床上未動。
兀傑看見到他昏沉沉的樣子,冷冷一笑。
“言將軍這麼快就受不住第二顆迷陀仙了?”兀傑打開桌上茶壺的壺蓋,見裡面尚有清水,一揚手,統統潑到言非離臉上。
言非離驚了一跳,神色微晃,迷迷瞪瞪地睜開眼。
兀傑一揚手,黑衣人過來一把粗魯地將他拽起,拉出門外。
言非離全身無力,一路上幾乎都是被黑衣人拖著走的。
言非離這無力裡面五分是假的,五分倒是真的。
第二粒迷陀仙雖然被他嘔在碎布上,不過那藥入口即化,溶得甚快,還是有近乎五成的藥力被吸收了。
何況這第二粒本就要比第一粒服的時候敏感迅速,那種虛浮迷幻之感再次襲了上來。
鐵門之外意外地是一條黑暗的走廊,陰濕深幽,牆壁都散發在寒氣,暗得看不清前面的路。
兀傑和黑衣人帶著他左轉右轉,漸漸離那間地牢遠了。
言非離越走越心驚。
如此一條狹長深暗的地牢,絕不是一朝一夕可建,在華城裡有權勢有能力建這麼大規模地牢的人屈指可數。
一般富庶人家,高門大戶,為了防止小人暗算和仇家尋仇,可能會在隱秘的地方秘建幾間暗室。
但是能擁有如此大規模牢獄的人,絕不會是尋常人。
言非離被黑衣人拖上石階,進了一間寬敞的地牢,裡面點著幾盞燭燈,映得房間明亮。
燭火晃動住,言非離一時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緩緩張開雙眼,言非離身子一晃,感覺迷陀仙的藥力似乎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
深入牆壁的十字鐵架上,那個白色身影格外清晰。
手腳被鐵鏈死死捆住,白衣上染著大塊的血跡,到處是鞭笞過的傷痕,有些地方皮翻露骨,觸目驚心。
但是與身上的虐跡相比,被捆的人眼簾低垂,冷艷沉靜的面容上是分外不相稱的淡然與冷漠。
即使身處如此狼狽的境地,那人天生的高華氣勢卻絲毫不減,好像仍坐在自家的主位上,手捧溫茶,安之若素,隨時可以發號施令,一呼百應。
“門主……?”言非離聲音輕弱,帶著猶疑和迷惑。
白衣人抬起頭來,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卻只是淡淡地道:“非離,你來了。”
那語氣就像以前幾百、幾千個日子裡,言非離去沉梅院向他請安時聽到的一樣,清冷而平靜。
可是言非離卻如受雷擊一般,呆滯站立了半晌,突然雙目圓睜,猛地掙脫黑衣人的手臂,踉蹌地撲了上去。
“門主!門主!”言非離覺得現在不用迷陀仙的藥性控制,他就已經瘋狂了。
他拼命地扯著鐵鏈,妄圖把它們從牆壁中拽出來。
“非離!?”北堂傲見言非離雙眼赤紅,神色異樣,不由得驚詫。
“哈哈哈……”兀傑看著這一幕,禁不住得意地大笑起來。
“你對他做了什麼!?”北堂傲向兀傑喝道。
目光凌厲似有實質,兀傑不由得停下笑聲。
“做了什麼?”兀傑冷笑,“北堂門主應該感到榮幸才是。我可是用我們滇族最好的靈藥迷陀仙,招待你的手下大將呢!”
北堂傲一驚,望向言非離,見他迷亂的雙眸中緩緩流下淚來,喝道:“非離,我沒事,你清醒點!”
言非離忽然道:“門主,疼不疼?”
“什麼?”
“門主,疼不疼?”言非離摸著北堂傲身上的傷口,許多血跡未凝,沾滿了他的雙手。
言非離心如刀割。
他從小追隨的門主,他高潔如月的門主,他強大無敵的門主,他忠心侍奉的門主,怎麼可以受到這種對待!不知道是不是藥性的關系,言非離已漸漸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
那鮮紅的血跡、猙獰的鞭痕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經,他雙目赤紅,湧著眼淚,渾身劇烈顫抖,緊攥著雙拳的模樣叫人心驚!北堂傲看著他那個模樣,歎了口氣,緩下語氣柔聲道:“非離,我沒事,不疼的。”
見他遲疑,繼續耐心地哄道:“真的,我一點也不疼,不信你過來。”
言非離微微回神,慢慢靠過去,動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觸到他的傷口。
“近點,再近點。”
直到言非離的臉頰已近在眼前,北堂傲突然身子向前一傾,一口吻上言非離的雙唇。
言非離楞了一下,北堂傲的舌已毫不猶豫地在他嘴裡攻城掠地,肆無忌憚地吮住他的舌頭翻攪嬉戲,劃過口腔裡的每一角落。
言非離張開雙臂,緊緊攀住北堂傲的雙肩,感覺什麼東西順著他的舌頭送入自己體內,但他無暇注意,因為顫栗的激情和迷茫的藥性已將他完全擄獲。
兩個人深深地吻著,陰冷的地牢好像突然變成溫室暖榻,到處都氤氳著曖昧情動的氣氛。
兀傑和黑衣人本來抱著看好戲的心情,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此時禁不住目瞪口呆,瞠目結舌。
兀傑呆了半晌,突然雙眼暴睜,反應過來,暴喝道:“把他們拉開!快點!”
可過了片刻卻發現沒有動靜,回頭見屬下仍瞪著眼睛呆滯,兀傑氣惱不已,自己一個箭步沖了上去,拉住言非離。
可是言非離不顧一切地緊緊摟住北堂傲雙肩,死也不撒手,兀傑一連幾下竟然沒有扯動他。
見二人仍在唇舌交織,兀傑更是勃然大怒。
“松手!松手!”言非離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緊緊抱住北堂傲,手指已深深陷入他的肩肉裡。
兀傑雙眼暴睜,一掌狠狠劈在他後項。
言非離終於軟倒在地,兀傑對屬下大喊道:“把他給我帶下去!”
“不許動他!”北堂傲怒吼。
兀傑也不知哪裡來的火氣,重重在言非離身上踹了兩腳,喝道:“不許動他?我偏要動!”
“你……”北堂傲恨不得立刻掙脫鐵鏈沖上去,可是最後一絲理智提醒了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把他給我關起來!”
“是。”
黑衣人終於反應過來,急忙領了命令,扛起言非離下去。
地牢裡只剩下兀傑和北堂傲。
“想不到北堂門主竟然、竟然……”兀傑怒視著他,想要說點嘲諷的話,可是剛才的事情實在太震撼了,對於一向民風並不開放的滇人來說刺激性太大,兀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半天,迸出一句:“竟然做出如此不知羞恥的事!”
“羞恥不羞恥不關你的事,只要本座高興就好。”
北堂傲冷笑,絲毫不以為意。
他已經趁剛才的機會,把九金丹咬碎了蠟殼渡給言非離,相信再過一個時辰他就能恢復內力。
本來這九金丹也具有解毒和療傷的功能,只是北堂傲沒想到,他們竟給言非離服食了迷陀仙。
迷陀仙雖算不上是毒,但卻比許多毒物都厲害,因為它能腐蝕人的神志,讓人上癮,欲罷不能。
北堂傲想起言非離剛才的樣子,不由得有些擔心他是否能及時清醒。
“你……”兀傑看著這個雖淪為階下囚,卻仍然充滿魄力的男人,有種啞口無言的感覺。
語無倫次道:“你、你竟然和一個男人,和自己的屬下……”
“本座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管!”北堂傲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他惱恨他對非離下了迷陀仙,還對他動粗,因此說話分外冷硬。
兀傑一聽,心下更加郁悶,掄起刑具架上浸過水的羊鞭,火冒三丈地向北堂傲抽去。
狠狠幾鞭下去,北堂傲身上原本未愈的傷口傷上加傷,登時又迸裂出幾個血口。
北堂傲卻好像不疼不癢,一直冷冷盯著兀傑,突然道:“你這麼惱怒做什麼?”
“我……”兀傑楞住,這才發現自己的作為無頭無腦,不由得停下鞭子,有些手足無措。
北堂傲冷笑,“兀傑,你這個樣子,會讓人以為你愛上了本座。”
“你胡說什麼!”兀傑心下驚了一跳,黑黝的臉皮瞬間熱了起來,不過他皮黑肉粗的,倒也看不出來。
北堂傲似笑非笑,藐視地看著他,神色裡是說不出來的嘲諷!這目光卻比什麼言語都厲害,兀傑登時被重重擊倒。
他惱羞成怒,瞇起雙眸狠戾地道:“也許你說的對!如果真是那樣,我現在就應該殺了你!”
“哦?”北堂微微一笑,道:“難道也不問問你的同盟者嗎?”
兀傑眼裡閃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掩飾住,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又何必否認!”北堂傲瞄了一眼木門,淡淡地道:“人已經在外面了。”
言非離被黑衣人帶回關押他的地牢,重重地被拋到木床上。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眼神裡有男人對男人的那種說不出來的輕視與唾棄,接著轉身離開,將鐵門牢牢鎖住。
言非離躺在木床上,穴道被點,氣血運行阻塞,腦子也昏眩不已,可是腹中卻有一股暖暖的氣息濃化開來,漸漸遍走全身。
言非離臉上淚痕未干,腦子裡滿是北堂傲被鎖在十字鐵架上的模樣。
如果不是身體不能動,他一定會跳起來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藥性和激動的情緒都漸漸退了下去,言非離逐漸冷靜下來,頭腦也慢慢清醒。
言非離終於察覺到身體上的變化,感覺一股熱流游走全身,便試著運行體內真氣,才發現內力竟然逐漸恢復了,他急忙運功沖破穴道。
也不知是剛才那黑衣人忙亂之中手法不准,還是當時他氣血奔流,那穴道沖了幾下,竟意外快地解開了。
言非離立刻翻身坐起,卻因為行動過猛,眼前一黑,差點栽倒。
扶著床沿坐穩,剛才發生的事逐漸浮現在他腦海裡。
“門主!門主……”言非離喃喃念了幾遍。
門主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怎麼會被他們抓到?難道、難道是為了救他?……可是怎麼會讓自己落到這個地步?這不是門主的作風。
猛然想起剛才的激吻……那也不是門主的作風。
言非離臉紅地想。
言非離撫上雙唇,那裡因為剛才不知輕重的激情已經紅腫了起來,此時輕輕觸摸,頓時感到一陣酥麻的疼痛。
這疼痛和體內的內力都在告訴他,剛才發生的事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
言非離猛然意識到北堂傲的境況。
此刻離剛才他們見面至少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門主現在怎麼樣了?言非離心急如焚,再一次察看地牢的情況,卻發現即使恢復了內力,那扇牢固的鐵門也讓他無能為力。
正在無措間,走廊上突然傳來陣陣風聲。
這不是普通的風聲,這是因為迅速而激烈的搏斗所產生的聲音。
鐵門“!啷”一聲打開,一個身影闖了進來。
言非離看到出現在眼前的人,大吃一驚,叫道:“凌青!?”但是立刻他便懷疑起來,警戒地道:“你不是凌青!你是誰?”這個人雖然模樣與凌青十分相像,但是整體感覺卻截然不同。
一身黑衣下,是一種凌厲的冷漠與肅殺,冷硬的俊容,帶著無情的味道,氣質與凌青迥然不同。
“在下凌朱。門主有令,命在下帶言將軍離開在這裡。”
那人從懷中掏出一枚權杖,上面張牙舞爪地刻著一只銀色飛龍。
四天門的四大門主,皆以飛龍為最高標志。
明黃色的代表東門門主東方曦,青藍色的代表南門門主南宮晏,火紅色的代表西門門主西門越,而銀白色的,代表著北門門主,北堂傲!“門主呢?”
“門主自有打算。”
凌朱也不多話,轉身欲行。
“不行!我不能留下門主一個人走。”
凌朱道:“門主交代,無論如何也帶將軍離開這裡。將軍若是不肯,在下只好動粗了。”
言非離剛才已察覺他武功了得,功力想必也甚為深厚。
若是從前的自己,也許可以與他打個平手,可是他身體三番兩次受過大損,功力早已不如從前,現下更是大病初愈,功力初復,若是與他動手,定然占不到便宜。
言非離考慮了一下,道:“好,我跟你走!但是你要先告訴我門主到底有何打算。”
凌朱有些猶豫。
但想到門主只說要帶言將軍離開這裡,並沒有說不可以告訴他計畫,因此不算違背命令,便道:“門主懷疑滇人與越國勾結,要趁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言非離心下一跳:果然如此!在見到這個規模龐大的地下牢獄時,言非離便已經猜到這個可能性,卻沒想到果真如此。
越國國君老邁昏庸,太子野心勃勃卻沒什麼大本事,但父子二人皆是貪婪之輩。
越國經濟一直都在天門的控制之下,想必這一點早已讓他們不滿。
此時簡境之戰,多時未果,他們不知怎麼和滇人勾搭上了,大概以為找到了一個打擊天門的好機會。
這樣考慮下來,事情便不簡單了,很有可能整個天門在越國和簡境的動靜,都在他們的掌握之下。
“那門主如何脫身?”
“再過一個時辰,西門門主就會帶人前來接應,到時與門主會合,返回總舵。”
“華城分舵的兄弟們呢?”
“已做好安排,隨時准備撤離!”
看來與越國的決裂在所難免了。
言非離解下屍首腰間的佩劍握在手裡,與凌朱一起離開牢室,二人出了鐵門,在黑暗狹窄的走廊裡靠著練武人的目力前行。
凌朱專心地在前面帶著路。
拐過幾個彎口,忽然聽到身後言非離的呼吸零亂起來,腳步也有些虛軟。
“言將軍,你沒事吧?”
“沒事。”
言非離的聲音有著隱忍的壓抑。
凌朱聽著感覺不對,還待再問,身後一陣風聲,言非離已經倒了下來。
“言將軍!?”凌朱一驚,連忙回身扶他,就在這一剎那,言非離出指如風,迅速點了他身上幾大要穴。
“你!”凌朱變色。
言非離低聲道:“凌兄弟,對不住了!我封了你周身三穴,以你的功力,一盞茶時分便能解開!我要去找門主,你不用理會我,待會兒自去與西門門主他們匯合吧!”說著將凌朱放到一個無人注意的角落,轉身離開,過了個彎,出了凌朱的視線。
言非離在地下迷宮般的甬道裡,尋找剛才關押北堂傲的地牢,過了半晌終於憑著剛才模糊的記憶找到了那裡,只見木門虛掩,燭影跳動。
言非離小心翼翼地接近,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一聲慘呼,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言非離不及細想,疾步沖了上去。
門扉猛地被撞開,一個人影從裡面閃出,言非離一劍刺出,那人反應極為迅速,掌如疾風,反手劈下。
劍光一晃間,二人立刻齊齊停下。
“非離!?”
“門主!?”
兩人皆是一驚。
“你怎麼在這裡!?”
“您怎麼在這裡!?”
又是異口同聲,兩人頓住。
“你沒事吧?”
“你沒事嗎?”
再次同時出口,掩不住對彼此的關心。
北堂傲不等言非離再張口,搶道:“我不是讓凌朱帶你走嗎?你怎麼回來了?”
言非離道:“我不能留門主一個人在這裡。”
北堂傲輕哼一聲,“天下誰人能攔得住我。”
“門主,你的傷……”言非離看著他白衣上鮮紅的鞭痕,心下一痛。
“我沒事。裡面幾個越國的大內高手已被我殺了,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北堂傲轉身沒進漆黑的甬道。
言非離迅速跟在他身後。
隨著北堂傲轉過幾個彎口,言非離感覺這個方向與剛才完全相反,問道:“我們這是往哪裡走?”
“前面應該是另一個出口。”北堂傲道。
他剛才在越國太子身上下了東西,那人庸人一個,只顧著做取天門而代之的美夢,根本不會察覺。
兀傑則被他擾亂了心智,一直有些心神不定,失了平日的警覺。
北堂傲既然已經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東西,自不會再留在這裡。
他們以為區區一粒散功丸能奈何得了他嗎?待兀傑和越國太子走後,北堂傲立刻施展縮骨之術,輕易地脫身而出。
那幾個留下來看守他的大內侍衛,怎會是他的對手。
“非離,這兩天他們虐待你了嗎?”北堂傲忽然在前面輕聲道。
“……沒有。”
“胡說。他們給你吃了什麼藥?”北堂傲停住腳步,轉身看著言非離。
言非離沒有回答。
“說!”北堂傲面色嚴厲。
“他們……給我吃了迷陀仙。”
北堂傲深深望著他,忽然一把把他抓過來,柔軟清涼的雙唇覆了上來。
言非離微微一驚,身子僵硬了片刻,卻隨即放任了北堂傲的所為。
雖然二人從見面到現在只過了短短幾個時辰,言非離卻覺得好像已有一輩子那麼漫長。
他忘不了在地牢裡,見到北堂傲深陷囹圄那一剎那的心痛欲裂,也忘不了神志迷離之中,與北堂傲那個激情肆意的吻。
那是他們第一次如此忘我的縱情相擁。
此時此刻,所有的擔心、焦慮、心痛也統統都化為了一個深吻。
二人彼此糾纏著。
言非離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臂環繞住北堂傲,回應著他的熱情。
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結束這記長吻,言非離神志迷離之際,忽然醒悟到身在何處,連忙提醒道:“門主,我們先離開這裡……”
北堂傲卻在他耳旁低聲問道:“非離,我再問你一遍,你上回說的話是真心話嗎?”
言非離微微一楞,回想起當日拒絕北堂傲的話語。
“有些事情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所以現在,我想清楚了。我已下定決心,從今以後斬斷對您的這份孽情,解開此結,再無非分之想!”
自己當時如此回答,並承認是真心話,可是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說不出來。
“非離,回答我。”
北堂傲不再讓他有逃避的機會,扳過他的雙肩道:“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言非離顫聲道:“不是。”
北堂傲微微一笑,松開手,附在言非離耳邊輕輕道:“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
言非離一震。
北堂傲放開了他,低喝:“凌朱,出來吧!”
言非離看見那個突然出現的身影,著實嚇了一跳。
這凌朱的輕功之高實在到了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步,若不是門主呼喚出聲,他是不會察覺的,甚至連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
“屬下失職,未能帶言將軍離開,請門主責罰。”凌朱單膝跪下。
“門主,這事不怪他,是屬下自作主張了。”
“嗯。凌朱,你起來吧,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北堂傲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回門主,已近酉時。”
“好。”
是該行動的時候了。
北堂傲回頭看了一眼言非離,見他手握利劍,態度堅定,顯是要和他同進退。
北堂傲心下一暖。
這麼多年一直都是這樣。
只要他回首,必會看見言非離緊緊跟隨在自己身後的身影。
只是那時總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卻從未曾注意過言非離的眼神何等炙熱。
原來從少年到現在,這個人,一直都是用這樣的眼神追隨著自己。
北堂傲發覺自己心境上的微妙變化,這一切都是從言非離說要離開他時開始的。
自言非離離開總舵後,北堂傲便一直有些魂不守捨,心神難安。
即便面對新婚的嬌妻,也無法撫慰他空茫失落的感覺。
直到接到來自戰場的一封密函,讓他擔憂焦急,馬不停蹄地趕來戰場,心裡仿佛才踏實下來。
原來不知不覺中,這個人的存在已如呼吸般自然,且,重要!
北堂傲突然打消了讓言非離隨凌朱離開的想法,吩咐道:“凌朱,你立即原路返回,通知西門門主按計畫行事。”
“是!”凌朱轉身離開了。
“非離。”
北堂傲回首,對言非離淡淡勾出一抹笑容,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清澈,“我們走吧。”
“是。”
言非離心中一熱,攥緊手中的劍,緊緊跟在他身後。
忽然,北堂傲曾經說過的話在言非離腦海裡閃過。
“這樣也好!你如果真要斷得干淨,我們便恢復以前的關系好了。”
…………
“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
言非離望著北堂傲的背影,霎時明白了他剛才的意思。
不是真心話。
本座說的,也不是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