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戲水(下) 第十六章 仙人
    黃山之奇,險峻異常,多少年來,騷人墨客莫不對黃山之奇險做了無數的註解,然而真實相見,方知黃山那特殊的險奇韻味。

    即便是天晴,陽光也難得穿透那厚厚的雲層,因此就算是夏日炎炎,黃山感覺起來仍是涼蔭無比。

    山腳下,一群掮夫聚集之地,有座小茶棚。

    遠處,小徑有道黑影以著不尋常的速度移動過來,一個眨眼,那人便到了小茶棚,就站在忙進忙出的小二旁邊,小二一時不察,一個轉身將手中的水壺倒在那人身上。

    「哎呀……大爺,真是對不住!」小二拿著巾子手忙腳亂地替那人擦拭。  

    「不打緊。」那人未發聲,倒是他背上背的人發聲了。「是我們唐突了。」

    小二聞言抬頭,只見那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臉色偏白,微泛著青,卻偏穿著黑衣,額上紋著不知是什麼的詭麗圖騰,長相男不男女不女,有一種妖艷的感覺,一頭墨黑長髮也沒冠起更沒綁的就任其披散,若不是胸口是平的且著男裝,小二真會以為這人是女的。

    那人的眸色雖然是黑的,可流轉著一股奇異的感覺,讓小二不敢再逼視。

    「是小的沒長眼,對不住大爺。」小二低下頭,吶吶地回著。

    「哪裡,來一壺清茶吧。」那人背上的人又發聲了。

    這回小二的視線被吸引到發聲的人身上,這才發現那人背著張竹椅,竹椅上坐著個人。

    是位年輕俊公子。約莫弱冠上下,身著一襲粗布白衫,髮冠以一鑲有黑珍珠的髮帶,長髮飄逸,渾身上下充滿著十分親和且灑逸的氣息。

    小二不由自主地朝這年輕公子露出笑容,忙讓過身來讓他們入坐,「兩位客倌請坐,請坐。清茶一壺是吧?馬上來,馬上來。」

    「多謝。」答話的仍是年輕公子。

    那黑衣人將竹椅卸下,然後伸手握住年輕公子的手,將他拉起身來往桌旁的椅上送。

    「義父,你就別再生氣了。」年輕公子聲若折枝般清脆颯爽,唇邊帶著淡淡的笑意,一臉興味地喚黑衣人作義父,黑衣人聽見這個稱謂,臉色更差了,偏生年輕公子明明是見著了他變了臉色,還不斷喊著:「義父,義父?」

    「哼。」黑衣人低哼一聲,美麗的眼眸微斂,盯著空空如也的杯子。「早跟你說別叫我義父,叫我湛潯的,怎麼說你也不改口。」

    「義父你真是養育我的義父呀,養育之恩大若天,我怎麼能叫你名字這麼不敬?」

    湛潯雖知他說的都對,可還是忍不住生悶氣。

    「唉,你再生氣,孩兒只好離開以謝罪了。」年輕公子也不是沒辦法治湛潯,只見他眉微攏,略帶憂鬱地輕喟,「這樣,義父就開心了罷!」

    「不准走。」湛潯聞言,果然變了臉色,他握住年輕公子擱在桌上的手,「珩你總拿這句話來威脅我!」

    他恨死義父這個稱呼了,先前要他別喚自己叔叔,換來的卻是義父這個稱號,讓他萬分不滿,面對他的詢問卻又不敢說出自己的不悅。

    一百多年了,他真希望早日等到他恢復記憶啊……

    「誰讓義父任性的?」珩反手握住黑衣人的手,氣定神閒地說。

    「算了。不知是誰比較任性。」湛潯這下子氣也消了,面對珩的笑臉,也只能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來回應。「你啊……怎麼會這麼受歡迎呢?」

    一路行來,只要同珩對上視線,交談的沒有一人不被珩所吸引,湛潯真沒料到珩的魅力無邊,暗自後悔當初出山時沒讓珩偽裝起來,如今只能在一旁氣得跳腳。

    「珩兒受歡迎不好麼?」珩抬起空著的手輕輕拂過湛潯的腮旁,替他理好微的髮絲,寵愛地笑望。

    兩人看起來,反倒是那喚珩的公子像為父的多些,那被稱作義父的黑衣人倒似是個愛鬧彆扭的孩兒。

    可惜湛潯全然無覺珩這些動作代表的意含。

    若非湛潯笨得無以復加,他用得著一出山只要一遇到人類就耍那些小動作讓湛潯撞翻醋桶麼?珩暗自歎息,都一百多年了,雖然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樂,當然,捉弄湛潯是每日一大樂事,可他也曾希望湛潯聰明些,能早早堪透他根本沒失去記憶。

    事實上,他連自己轉過幾次生,輪迴成了什麼,都還記得一清二白,他分明沒有隱-,可湛潯偏生完全沒去想過他有記憶的可能性。

    輪迴轉世也許苦,可這一切都在見著湛潯時化為無形,什麼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湛潯在身邊,為了這天的來臨,他再辛苦也值得。

    何況與湛潯相遇後,還能天天捉弄他,珩愈想愈開心,忍不住笑得更加開懷。

    「山下那姓李的姑娘都要把身子黏在你身上了,你怎麼還不躲開?還有還有,一路上不知多少男男女女,都不是善男信女,你也一把全收了,你你你……哼!」湛潯愈說愈氣,到最後索性哼的一聲,不再開口。

    他養在深閨一百多年的珩,他放在手心呵護長大的珩,一出山就被那些人類給占走,他都快氣死了,珩卻還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害他都不知該生氣還是該傷心。

    要不是為了珩,他根本不會帶珩離開他們隱居的地方來到黃山。

    湛潯低斂眼眸,視線落在珩的小指,小指的指節處隱隱可見他跑去天庭跟月老公公求來的紅線,紅線的另一端綁著的自是他的小指。

    他到底還要等多久呢?要等多久才能讓珩恢復記憶呢?雖然現在也很好,可是他不想當珩的義父,他只想當珩的湛潯啊……

    湛潯的心思全寫在臉上,珩見了無奈地笑笑,「義父,助人為快樂之本,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是您教珩兒的呀,怎麼珩兒切切實實的做了,您反而不高興了呢?」

    小二在此時送上清茶,「客倌,您的清茶。」

    「多謝。」珩在小二為他們倒茶時微笑道謝。

    小二登時紅了臉,「不、不客氣,這是小的應當做的。」

    珩但笑不語,湛潯則沉下了臉。

    又來了又來了,又一個人被珩吸引了!

    「客倌要不要來點小點配茶?」

    「好啊……」珩話還沒說完,人就被湛潯拉起身。

    「不喝了!」湛潯隨便丟了幾個碎銀在桌上,珩手上還拿著杯子沒放下,人即被塞進竹椅,湛潯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如履平地般地躍上入山的小徑,不一會兒即入了雲霄,不見人影。

    小二呆立在原地,好一會兒才回神,他拍拍額頭,搖搖頭,喃語著:「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  

    「義父,您不累麼?不休息一會?」被背在背上的苻聿珩合掌包著盛有茶的杯子,一邊笑問。

    「我不累,咱們快到柳兄弟跟臨兄弟那裡去吧!」湛潯的聲音聽起來仍含著怒意,顯然仍是在為方才小二的事生氣。

    「唉,義父,小二又沒做什麼事,怎地您就不肯坐下來好好喝杯茶休息休息再走呢?」苻聿珩輕啜口茶,盈滿笑意的眼眸放遠視線,望著不遠處的山峰,心情愉悅到只差沒哼小曲。

    「我本來就不渴,是你說到了黃山一定要到那個茶棚喝茶的。」湛潯的聲音似乎有些咬牙切齒。

    苻聿珩一聽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湛潯知道吃醋,怎麼就沒想過他背後的深意呢?

    還是他表達的太過含蓄?

    好吧,他惡作劇的心態大過於想表白的心意,只因捉弄湛潯實在是太好玩了!

    「是啊,李姑娘極力向咱們推薦那間茶棚的茶,孩兒才想一探究竟的。」苻聿珩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又提及了方纔他們入山之前遇到的姑娘。

    湛潯這回沒搭聲,從他的沉默中,不難猜出他正被醋海淹沒中。

    「我都一百多歲了,怎麼可能會對小姑娘動心呢?」苻聿珩這自語似的話語,緩緩飄進湛潯耳裡。

    湛潯一聽,停下疾行的腳步,大氣也不喘一下,好一會兒才道:「我又沒生氣。」

    「哦,那當珩兒猜錯義父的心思啦!」苻聿珩也不生氣,頗能自得其樂的說。

    「又叫我義父……」湛潯的叨念消失在雲霧間。

    不一會兒,他們人到了山巔,湛潯才將苻聿珩放下來,苻聿珩一落地,環視這大約只能站兩個人寬的地方,有些好奇地眨下眼,「義父,您說的柳兄弟和臨兄弟便住在這裡?」

    「是啊。」湛潯這才將幻化的外表褪去,還他原本的俊艷外貌。

    苻聿珩見湛潯原本的模樣,瞇著眼笑了,他抬手以衣袖替湛潯擦拭那並不存在的汗水,「義父辛苦了。」

    湛潯金眸閃過一絲懊惱,咕噥著:「不辛苦。」

    自苻聿珩七歲那年帶走他之後,他們已然共處了百年,湛潯為了不讓苻聿珩死去,花了許多心力在助他修行,不過苻聿珩不知是故意還是天資如此,除了保身健體這類的法術修得頗有成效之外,其餘的完全不行,比湛潯當年還糟。

    珩甚至不會建結界,也看不出他是否仍保有前世的記憶。

    湛潯自詡不是個聰明的老師,也不是個好老師,他只會將當年苻聿珩教給他的,還有臨離開前留下的「修仙大法」,照本宣科的教現在的珩,然而正如先前所說,珩習得並不好。

    珩學得最好的,就是「停顏之術」。所謂的「停顏」正是讓外貌與身體在某個年歲時,開始「返老還童」。他在七十歲時使用「停顏」,三十年後的今日,他的外貌停留在二十二歲這個年紀,從今以後不會再老化,更不會再年輕了。

    令湛潯欣慰的是,珩自此總算真正脫離了人類的範疇,跨入了修仙的大門,無奈修仙並非如此簡單,還有其他必需俱備的要質,無奈不知是他教得差還是怎麼樣,總之珩就是半、點、進、展、也、沒、有。

    是以,湛潯才會與臨他們聯絡,希望他們能代替自己教珩如何成仙。

    這是自珩七歲同湛潯離開後,第一次出遠門,湛潯怎麼也料想不到,有著年輕男子外表的珩會如此受歡迎,不論男女老幼,只要同珩打過照面說過話,莫不為珩的魅力傾倒,讓湛潯一路行來著實灌了不少桶的醋。

    另一個讓湛潯失落的便是珩怎麼也不肯叫他的名字,一開始喚他作叔叔,他已經夠哀怨了,後來更改口喚他義父,他更想撞壁……

    「義父,義父?」苻聿珩的聲音將湛潯出走的心思拉回。

    「嗯?」他回過神來,對苻聿珩微笑。

    「咱們如何去柳兄弟那裡呢?」苻聿珩也回他一個笑容,問道。

    「哦,哦,我忘了……」湛潯要苻聿珩挽著他的手臂,待他依言動作後,便抬高成爪的右手,右掌心發出刺目的金光,爾後他蓄積真氣,大吼:「臨!臨!快開門!不然我就破掉你家的門!快點!」

    等了好一會,才有個聲音緩緩地傳來:「湛潯,你真的很凶暴,什麼時候你才學得會什麼叫敲門?」

    一名頭上長角的金髮青年,在雲霧中現身。

    湛潯一見那青年,便收斂掌心的金芒,「你家哪來的門讓人敲啊!」

    臨睨眼湛潯,在見著苻聿珩時露出笑容,「你一定是珩吧!長得跟你之前一模一樣。」

    苻聿珩也笑了,「你是義父說的臨兄弟,久仰久仰。」

    「義父?」臨聞言挑眉,瞥了眼湛潯,再凝視苻聿珩,又看了看湛潯,有些不敢置信地睜大眸與苻聿珩交換視線,後好笑地低喃:「不會吧……」

    他真不相信經過了一百多年,怎麼湛潯還沒發現?

    苻聿珩回他一個淘氣的笑盼。

    「你們兩個幹什麼眉來眼去的?」湛潯發現苻聿珩不過才同臨第二次見面,兩人便熟的像認識好幾千年的友人,不滿的發聲。

    「沒、沒什麼。」臨忍住笑意,搖搖頭,「走吧,主子知道你們要來,已經要我備好酒菜等你們呢!」

    他們都不太吃東西了,只不過有時候高興,還是會進食。

    臨一個揚手,原本窄小的山巔霎時開展成一個綠草茵茵的平原,臨帶他們走過平原,進入一個奇異的空間,沒多久,前方視界整個開放,那植滿奇花異草的花園仍是未變,依然是不分時節地盛開著,各種香氣毫不相互干涉地飄散著。

    他們越過花園,再走過小橋流水,過了橋,一幢木屋近在眼前。

    一路上苻聿珩默不作聲,只望著這奇特的變化,嘴角的笑意未曾淡去。湛潯則握著他的手,也不說話,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到了。」臨停下腳步,推開木屋虛掩的門。「主子,我們回來了。」

    只見屋內寬敞得不可思議,廳的正中央有個圓桌,主位的地方坐著一名臉帶笑意的男子,男子眼無焦距,是盲眼之人。

    「回來啦!小兄弟和苻兄弟也一道來了吧!」柳隨風笑容燦燦地起身。

    「苻兄弟,許久未見,過來讓我瞧瞧你吧!」

    「嗯。」苻聿珩放開了湛潯的手,上前坐在柳隨風身邊的空位,同他低聲交談了起來。

    湛潯一臉疑惑地看著兩人相談甚歡的模樣,不很明瞭為什麼苻聿珩來到這裡就像是他曾經來過一樣呢?

    「湛潯,你真的沒發現?」臨忍不住了,他真的很為湛潯可憐。  

    「發現什麼?」湛潯盯著柳隨風與苻聿珩愈來愈靠近的身影,壓抑想前分開他們兩人的衝動。「我要出去逛逛。」

    他轉身離開屋子,臨跟了出來。

    「發現苻兄弟他……」

    「珩怎麼了麼?」果然,一提到苻聿珩,湛潯立刻關心則亂。

    臨直勾勾地看著湛潯半晌,才搖首歎息,「難怪苻兄弟要捉弄你了……花了一百多年也樂此不疲……」

    「臨你欺負我聽不懂麒麟的話麼?」湛潯睜大金眸瞪他。

    「我分明是用共通語言說的。」臨也睜大眼眸回瞪。

    「我是說你打什麼啞謎聽不懂啦!」

    「我是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苻兄弟只肯喚你義父,不肯喚你名的原因?」臨忍不住想捉弄湛潯。

    湛潯凶狠的瞪著臨,「不干你事啦!」

    「我是在幫你耶!我可不忍心再讓苻兄弟等下去了……」

    「你又在打什麼啞謎?」湛潯聞言,心生狐疑地斜看他。

    「你都沒想過苻兄弟為何只肯喚你義父麼?你真的認為苻兄弟的記憶還沒恢復麼?」臨自認為已經說得很白了,湛潯經過這些年的歷練要再不懂,他也無計可施了。

    湛潯揚眉,一臉深思地看著臨,微斂眼眸,眸光變幻不定,「你是指……珩老早就恢復記憶了?」

    「我可沒這麼說。」臨立場是很中立的,提醒是提醒,但他不會說出肯定的答案。

    「不可能啊……珩要是恢復記憶了,為什麼他不跟我……說……」湛潯倒吸口氣,顯然是想到了什麼,睜大了金眸,「好啊,臨,你這只麒麟,什麼不好,竟然離間我跟珩,你要不要臉,你已經有柳兄弟了,你怎麼可以辜負柳兄弟啊!」

    「姓湛名潯的,你腦袋到底裝了什麼啊!」臨氣了,他皺起眉頭,只差沒同湛潯兩人打在一起,「我好心幫你,你倒反咬我一口啊!」

    「你這哪裡叫幫,分明是想享齊人之福,珩是我的,誰也不能搶!」一路行來,那些數也數不清的人類對珩示好,已讓湛潯累積了不少怨氣,現下臨這一提點,非但不是點醒湛潯,反而是讓湛潯一直壓抑的哀怨找到出口渲洩。

    臨頹喪地撫額,「我想我終於明白為何苻兄弟一直不點明了……」

    經過這麼多年,湛潯儘管在其他方面有所成長,但只要事情一牽扯到苻兄弟,他就沒有一點理智可言。

    「來啊!跟我打一架啊!」湛潯凶神惡煞的大吼大叫,原地跳腳,把對著苻聿珩隱忍不發的哀怨全都向臨發洩了出來。

    「我才不跟你打呢!」臨的火氣一下子便冷靜了下來,他可沒像湛潯那樣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活了這麼久,已經很難得有什麼事能讓他發性子。「我要說的是,苻兄弟根本沒有失去記憶,你這一百多年是白等的。」

    湛潯聞言,一愣,原本齜牙裂嘴的凶樣轉為瞠目結舌,「騙人……怎麼可能……珩要是沒失去記憶,那他為什麼一直叫我義父?」

    叫心酸的麼?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臨睜大眸,好想用角刺醒湛潯,「你該不會真以為苻兄弟都不會鬧彆扭吧?」

    湛潯啞口無言,臨的話語再對照他們共處的一百多年,乃至一出山後珩的來者不拒,難道都是因為……珩在暗示他他根本沒有失去記憶?

    「我真的這麼笨麼?」湛潯垂下尖耳,一雙金眸閃著楚楚可憐的淚芒,他怎麼笨到珩一直在暗示他也不知道呢?

    虧他還一直冀望著這天的到來……

    「也怪不得你笨,因為你的名字就讓你笨上加笨了……」臨忍不住摸了摸湛潯的頭,「誰讓你是黑龍,又誰讓黑龍有著以姓名取決勇猛聰穎與否的天性呢?」

    「這是真的麼?」

    突來一個天音,讓臨與湛潯全都看向聲源。

    只見苻聿珩玉樹臨風地站在屋外,白玉般的俊臉微露訝然。

    「珩!」湛潯一見苻聿珩,眼裡的淚就漲落腮邊,他衝上前去,在離苻聿珩一步之遙時頓住腳步,「對不起……我……我還是一樣笨……嗚……」

    苻聿珩輕歎口氣,抬手以衣袖拭去湛潯的淚,越過他的肩膀看向臨,「臨,你方才說的,是真的麼?」

    臨點點頭。

    苻聿珩這下也只能大歎失策,當初他為湛潯取這個名字,只是希望他能快樂的過活,卻沒想到間接害他先天不足的呆腦袋更加的愚笨了……

    他輕吟著:「城府開青旭,松筠起碧潯。一葉舟輕,雙槳鴻驚。水天清,影湛波平。」

    湛潯一聽這兩句他姓名的由來,便瞪大淚眸,「珩、珩,你真、真的……」

    「真的。」既是他的無心之過,即使捉弄湛潯有多好玩,也只能暫且收手,坦承自己未曾說出口的事實。「我一直一直都沒有失去記憶。」

    即使是他轉生成最卑微的蟲子,他的記憶也未曾消失,只因當時他被湛潯殺死之時,他對自己下了一個記憶禁制,因此在飛向白虎居處後,即使被白虎洗去所有的記憶,在轉生後,他仍然能解開禁制保有記憶。

    解開禁制的方法很簡單,只要接觸到水,禁制就解開了。舉凡生物,莫不需要水的,因此苻聿珩不論轉生成什麼,都能輕易解開禁制,然後等著湛潯來找他。

    「可、可是怎麼可能?」湛潯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珩,他顫著手,想碰又不敢碰,碰了又不敢大力觸摸,「那你全都記得,連你轉生成什麼也都記得?」

    「嗯。」苻聿珩倒沒湛潯這誠惶誠恐,生怕做夢的虔心恐懼,他雙手一張,將湛潯擁進懷裡,「你不對我說些什麼麼?」

    湛潯好小心好小心地將苻聿珩環抱住,淚流滿面地將臉埋進他的肩窩,「珩對不起,我就是這麼笨……連你在我身邊一百多年了我還是沒發現……對不起……對不起……」

    原先他們設想的是當苻聿珩修仙修到了一定的年歲,他就會自己想起一些前世的事情,可是他們都沒想到苻聿珩竟然會在自己身上下禁制,老早便為未來做好準備。

    苻聿珩一聽,滿腔柔情也付諸水流了,他還能期待什麼呢?期待他說句什麼甜言蜜語麼?若是湛潯能期待,那麼早在一開始,他便會發覺自己沒有失去記憶,也不會讓自己玩了他一百多年經由臨提醒才發現。  

    「珩,珩,讓我好好看看你,你這些年受苦了麼?你轉生成人之前,有沒有受苦?」湛潯邊說,邊哭,淚眼朦朧地拉起他的手,指尖撫著他掌心的胎記。

    「以後再慢慢說吧!」苻聿珩溫柔地笑了,他反手握住湛潯的手往胸口貼去,「你要好好謝謝臨兄弟與柳兄弟,這些年我不在你身邊,都是他們在你身邊照顧你……」

    「大家都是同路人,何必客氣,人生難得幾回能為知己兩肋插刀的?」柳隨風不知何時也走了出來,面帶微笑地說。

    「主子。」臨迎上前去握住柳隨風的手,站在他身邊,護著他。

    「柳兄弟說的對,知已難逢,尤其是同路人更難逢。」苻聿珩一邊拍拍哭得亂七八糟的湛潯,一邊笑道。

    「珩……」湛潯愛嬌地依著苻聿珩,盡情撒嬌,天曉得這一百多年來看得到珩卻無法親近他的痛苦,比先前等待尋找的歲月更加難熬。「珩,我告訴你哦……這些年來,神族跟天庭都有轉變,你一定很想知道吧?我還要告訴你我去天庭跟月老公公搶紅線的事,還有還有……」

    湛潯叨叨唸唸的絮語全消失在苻聿珩覆上的唇中,他這一被吻,哭得更厲害了。

    「別哭了。」苻聿珩有些無奈地頻頻為湛潯擦拭淚水。

    湛潯嗚的一聲後道:「人家感動嘛,我除了在你小時候偷偷親過你之外,就再也沒被親過了……現在又被珩親,感覺好像死了好幾遍又活了好幾遍哦……珩,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我已經跟黑龍打好勾勾了,我們可以永遠都在一起,當永遠的夫與妻……我好想你,我有好多好多話要跟你說……」

    苻聿珩好笑地摸摸湛潯的頭,與臨和柳隨風交換個視線,「我先帶義父去好好相聚。」

    「去吧,你們是該好好聊聊。」柳隨風笑容滿面地頷首。

    「珩,你怎麼還叫我義父啊……」湛潯拉著苻聿珩的手,涕淚縱橫地哭道。

    「你是我的義父沒錯啊!」苻聿珩還是忍不住想逗他。

    他握著湛潯的手,飛向離木屋不遠的花園,在一塊大石上落坐。

    「不要啦!我不要當你義父!」湛潯哭得更凶了,眼淚直掉,有些還往旁飛開,他窩進苻聿珩懷裡,不依的直說。

    「那你要當我什麼?」苻聿珩捏捏他的鼻子,好笑的問。

    「我要當你的妻啊,我們約好的,要讓月老公公的紅線綁在一起,你是夫我是妻,我們永永遠遠在一起。」湛潯哭紅了鼻子,不住地抽噎,「你看,我還去跟月老公公搶紅線把我們綁在一起了……」

    「我知道。」苻聿珩低頭執起他的手,微笑地看著兩人相繫著紅線的小指。

    「你怎麼會知道的?」湛潯不管過了多少年,還是覺得苻聿珩是全天下最神的人了。

    「因為你偷綁時,我根本是清醒的。」苻聿珩一想到湛潯在自己還是小娃娃時,偷偷溜進屋裡,完全沒注意到他是醒的,便將紅線綁在兩人的小指時的情景,便忍不住笑開了俊顏。

    「我綁的時候你根本還是個小娃娃……」湛潯倒吸口氣,「珩你那時就就就就……」

    「就怎樣?」苻聿珩睨他一眼,把玩著他的頭髮。

    「珩你真壞,為什麼不告訴我,那我就可以……」

    「從我是小娃娃時就把我抱走?」苻聿珩好笑的問。

    「是啊……」

    「那時我沒有行為能力,被你抱走,不被你吃干抹淨了才怪。」

    「我才不會……」湛潯紅了臉,想起他在珩小時對他做的事,「我也只會……」

    「偷親我?偷綁紅線?」

    湛潯的回應是鑽進苻聿珩懷裡,把臉埋進他的胸膛,但青白的臉上那抹深紅,老早教苻聿珩看在眼底,他柔柔一笑,將湛潯抱緊。

    「湛潯。」

    「嗯?」

    「你跟黑龍打了什麼契約?」黑龍一族怎麼可能跟湛潯打契約?必定是湛潯犧牲了什麼。

    「嗯……就是……」

    「就是什麼?」

    「就是咱們不能生小娃娃,因為我是『伊格』,黑龍的新族長希望別再因為『伊格』生事端,而我是黑龍族裡最後的一個『伊格』了。」

    「哦?」這是什麼契約啊?

    「我想反正我跟你都是公的,不生小娃娃也無妨,我才不要有人跟我搶你呢!」

    「沒想到你還挺聰明的嘛!」苻聿珩笑著親親湛潯。

    「當然,我是你教出來的啊!」湛潯心滿意足地將背靠在苻聿珩懷裡,頭枕在苻聿珩的肩上。

    苻聿珩淡笑不語,只摟緊湛潯,兩人身心相依偎,只要有彼此便滿足了。

    「珩,你會後悔撿了我麼?」

    苻聿珩低頭凝望湛潯,唇邊的笑意更濃了,「無時不刻不在後悔。」

    「啊……」湛潯聞言,哭喪著臉,失望地垂下頭,但馬上力圖振作,「我不管,我們是夫妻,你不可以休妻,不准休妻。」

    「你怕什麼,我小指上還有你偷綁的紅線呢!」苻聿珩的指尖撫過湛潯的嘴唇,眸閃過黯沉的慾念。

    「那是……」湛潯的辯駁再次被苻聿珩封住。

    兩人身影交纏在一起,久久,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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