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常常聽大人們說著人類初始的傳說。
但他知道,大人們所說的,並不是完整的傳說。
他們說:女媧補天,造人。
在他的認知裡,人類……不,不止是人類,現今世間萬物,都是神族大戰中唯一被滅的神族──玄武的殘骸所遺留下來的。
女媧,則是玄武一族中少數活下來的人,只是當她還活著的時候,曾經受到其他神族的保護,得以延續幾年的性命,她有生之年,的確是為了初生且脆弱無比的人類做過不少事。
只是她終究逃不過玄武滅亡的命運,也跟著化做大地的養份,化為虛無。但他沒那麼傻說出口來反駁大人們的說法。
在他大一點時,約莫四、五歲的年歲,聽見大人們說人死後不是下地獄就是成仙,若有人心懷善念、有緣修行,便能以肉身成仙,便能長命百歲,享盡一切自由,成為化外之人。
但他知道,這都是狗屁。
成仙比成人更加不自由,更別說什麼超脫世俗一切的鬼話,成了仙,要遵守的規約更多。不過他也沒那麼蠢說出來惹怒群眾。
是的,他一直都知道,打從出生,哭出第一聲,睜開眼還不能完全看清這個世界時,他就知道自己曾經是誰,做過什麼事,也預知了將來他會變成誰,還會做什麼事,會在何時死去。
這一世,他在等,等一個人來。
他知道這個人已經在他身邊守護良久,只是這個人也在等,等他死去的那一刻。
夜裡,他站在家門口,黝黑的眼眸直盯著某個方向。那裡,空無一物,只有一片闐黑。
「珩兒,晚了別站在門口,快進來睡啊!」苻家大娘見小兒子站在門口不知在看什麼,於是出聲叫喚。
他聞言,不為所動地繼續盯著那邊看,似乎想要把那個地方給看穿。
「珩兒,快進來啊!」苻家大娘又出聲催促了。
「娘,我在等爹回來。」他這才回了聲。
「哎,你這孩子,你爹出門去走生意,今天是回不來了,快進來睡吧!你哥姊們都乖乖上床了。」苻家大娘上前來搭上他的肩膀,笑道,一邊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珩兒,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專心?」
那裡只有一棵大樹,樹下也沒人在啊……
說到這棵大樹,今年的旱災也讓這棵伴著他們家十多年的樹受到波及了,若是再這樣下去,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沒的事,再過不了多久,旱災就會結束了。」因為有只笨龍會引雷打雨。
「珩兒,你怎麼知道?」苻大娘驚異不已地問。
「我啊……我不知道啊……」珩一聽,眸底閃過一絲精光,嘻嘻一笑,嘻皮笑臉地牽著娘親的手,「娘,我們進屋吧!」
「好。」苻大娘也不再追問,只當珩是小孩稚語,拉著他轉身進屋。
待珩進屋後,先前他一直盯著看的角落,才漸漸地浮出一道黑影,伴著月娘的光輝,能清楚看見那道黑影是個頭上長角,擁有一雙金眸,一頭長髮,長相妖艷,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
湛潯這才鬆了口氣,方纔他一直往他這裡看,看得他心驚膽跳,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壓力之大,他幾乎忍不住想要捉著頭上的角去撞牆了。
幸好這一世珩的娘親出來找他了,不然他真要露餡了。
「好險好險。」湛潯拍拍胸口,等著珩的娘親吹熄油燈,他才躡手躡腳地進到屋裡,坐在床沿,盯著珩的睡臉。
珩才七歲,個頭小小的,身子瘦瘦的,可是感覺起來就像是以前的珩一樣,讓湛潯很多時候,都有一股衝動想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他,哭訴這些年來的等待與守候。
但是他不能,他還不確定這一世的珩是否還記得他,也不確定珩是不是會恨他讓他翻肚……
這一世,珩投胎的人家並不富裕,然而家裡人相處融洽,珩排行老ど,上有三個哥哥兩個姊姊,每個都差一歲,到他出生,正好是這家的男主人與女主人成親第六年。
苻老爹是個老好人,總是將賺來的錢四處散給比他更需要幫助的人;苻大娘是個溫婉的女人,兩人耕著一塊不甚豐裕的田地。
日子還算過得去。
可這兩年,地方鬧旱災,作物全都枯死了,苻老爹只好背起行囊,到外地去做點小本生意,賺取一點微薄的銀兩。
但旱災愈來愈嚴重,初時還有些米糧作物儲存的,也都食光了,大地乾裂找不到一絲濕氣,連村莊附近的大川水也少了。
湛潯不是沒想過作手腳,無奈這是天命,他不能干涉天命運行,否則會有報應,加上「時間」也快到了,其他人他無法顧及……
他還記得珩出生時,安安靜靜的,未聞一絲哭聲,還是產婆用力打了他的小屁股好幾下,才哭出聲來。
不知是巧合或是命運注定,珩仍是喚做苻聿珩,據說是個路過的算命先生取的,那時他才出生,剛會哭,苻家老大就在外頭撿了這位算命先生回來,算命先生為了報恩,為珩算了天命,取了這個聽起來十分雅逸的名字。
珩還是小娃兒時,他常常偷偷趁沒人在時,跟珩玩,摸摸珩的小手,偷親他的小嘴,奇怪的是,珩見他這副怪模樣,竟也不吵不鬧,反倒是他時常被珩的無所反應嚇到。
若不是珩還是小娃娃的模樣,也不會說話,只會哭笑發著不知名的牙牙耳語,他真想問珩是不是認得自己。
是不是還記得他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
珩的左手掌心有塊胎記,胎記的形狀長得像湛潯的鱗片,湛潯料想,也許是因為那次他將自己的鱗片拔掉後,將鱗片緊握在掌心所烙下的傷痕,而這個傷痕,便成了珩一直帶在身上的印記了。
初時,查覺珩身上帶著這樣的印記時,湛潯著實自責了好一陣子,每次看見這個胎記,他便會想起那時他是多麼的愚蠢,以及因他的愚蠢使得珩付出慘重的代價。
若那時他能聰明一些,多信任珩一些,他們便不必分離如此之久。
「唉……」湛潯摸摸珩稚嫩的臉頰,細心地為他抹去頰上沾染的灰塵。
今天珩在外頭同幾個同齡的小孩玩了一整天,唉,因為旱災的關係,他們個個都長得又瘦又小,看得他好心疼。
湛潯在暗處參與了珩說第一句話,珩會坐、會站、會走,所有的一切,若不是時間未到,他真想就這麼帶走珩,好好的守護著他,不讓他遭受任何危難。
然而他不能違背命運的安排,命運要他們何時重聚,他就得徹底地遵從,否則,他又要再等了。
他想擁抱珩,想被珩擁抱,想永遠永遠跟他在一起,想放棄自己黑龍的身份,化身為一名人類,與珩一道生活,一起老死,一同輪迴……
「嗯……」床上的珩發出一聲夢囈,湛潯連忙將他踢掉的被子再蓋回他身上,手輕拍著珩的肩。
後來,珩愈長愈大,他再也無法在他面前現身,只能躲在暗處保護他。
可珩的視線卻愈來愈常落在他藏身的地方,好似他很清楚自己躲在何處,湛潯知道,珩一出生就擁有一雙能堪透陰陽的陰陽眼,能看見不屬於人類世界的「東西」,而他更明白,珩這雙異眸,會為他帶來多大的災難。
「嚇!」湛潯低頭一看,突然發現原本以為在熟睡中的珩睜開了眼,正盯著自己。
湛潯有若生了根似地呆在原地,轉動金眸迎上珩的注視,心有若擂鼓般砰砰砰砰的直響,不知如何是好。
然後,令他又是失望又是開心地,珩又閉上了眼,沒多久又睡著了。
「唉……」湛潯輕歎口氣,「珩,你還是不認得我麼?還是你根本沒看見我?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他知道「時間」快到了,但他很怕「時間」到時,他沒有能力收取珩的肉身與靈魂,他撫著珩的發尾,小聲道:「珩,你等我,我去找人幫忙,這次,說什麼我也不會再放開你了。」
夜很深,唯有湛潯的歎息聲迴響著。
湛潯沒有發覺的是,珩背對著他,一雙眼眸睜得老大,毫不見睡意,漾著淡淡的笑意。
☆
日正當中,太陽照得大地都呈現一種扭曲的感覺。
一路行來,有許多餓死的屍體與接近死亡仍在地上爬行的人。
樹木枯倒、作物枯黃、土地乾裂,什麼都……死了。
湛潯走過的地方腳印留下一點濕意,然而經過未久,腳印留下的濕氣即被熱意蒸乾,黃土被風吹過來,掩蓋了他的足跡。
他環視這個村莊,即便是他並未偽裝,就著這副特異的模樣走在街上,也無人在意了。
這場旱災來得又凶又猛,沒兩天,旱災便擴及至此,這是湛潯離開之前,未曾料想的。
「湛潯,這……未免太嚴重了吧?」跟著他一道前來的臨錯愕不已地望著這滿地的死屍與萎靡。
早在湛潯前來找他,告訴他珩的「時間」快到了,要他前來幫忙時,他並未料想會是這樣的情形。
湛潯沒有回答臨,他倏地停下腳步,似是在思考什麼,隨後拔腿便跑,口裡不斷喚著:「珩!珩!」
「湛潯!」臨略一遲疑,跟了上去。
只見湛潯左拐右彎,到了村尾一戶人家,那戶人家屋旁有棵枯萎的大樹,樹前癱倒著個中年男子,只瘦到剩下皮包骨,雙眼無神地望著前方,手上還拿著把沾血的菜刀。
地上有道乾涸的血痕由屋內蜿蜒至男子癱倒的地方。
湛潯一見,臉色大變,衝進屋裡,大吼著:「珩!」
臨站在外頭,聽著湛潯在屋裡發出乒乒乓乓巨響,再見地上的血痕,也知他們最擔心的事發生了。
「珩!」湛潯幾乎沒把房子拆了,就是沒在屋裡找到人。
他衝了出來,揪住癱在樹下的男子,「珩到哪裡去了!他到哪裡去了!」
中年男子呆滯的眼眸在湛潯強力的搖晃下凝聚焦距,但仍不甚清醒的他,並未將湛潯的模樣看清,只喃念著:「都吃了……都吃了……」
湛潯一聽,金眸閃過狂怒,「你吃了他!」
「湛潯,不能殺生!」臨見湛潯手成爪正欲攻擊之時,連忙制止。
「我不管!他害我失去珩,我要他償命!」湛潯早在見到地上的血痕,在屋裡找不到人時,就已失去理智,不管三七二十一了。
這個男人害他還要再等珩的轉世,叫他怎麼冷靜!
原本晴朗的天空,因湛潯的情緒變化,開始凝聚烏雲,隱隱閃著電,打著悶雷。
「湛潯,你不能殺人啊!」臨揪起湛潯的衣襟,就是一巴掌,「你冷靜一點!神族殺人是違返規約,會灰飛煙滅的啊!你想想珩,你要是怎麼了,珩怎麼辦!」
神族不能殺人,這乃是幾百年前那場大戰之後訂下的新規約。
湛潯這才收回利爪,但仍是揪著男子,金眸忿恨不已地瞪著他,恨不得用眼神將他殺死。
「算你好狗運!」湛潯鬆開了手,男子也無力地癱趴在地。
他站在屋前,難過不已地低著頭,一串淚就這麼滑落眼眶,掉在地上,隨著他的哭泣,天空也起了大變化,濕氣開始聚集,卻仍然無法下雨。
「為什麼……我只是離開幾天而已……為什麼……」
這一世的珩,會在這場旱災中死去。
死因不是餓死,而是被一名餓到發狂的男子給殺了,那名男子還將珩的屍身生吃下肚。
那時苻家大娘帶著珩的五位兄姊到田里去挖挖看是否還有藏在土地的蕃薯或是樹薯,只留珩一人看家,結果那男子就拿著菜刀衝進來,殺死珩了……
湛潯知道珩會這樣死,可卻只能預知大概的時刻,因此他才前去找臨,希望臨前來一道幫忙收取珩的靈魂與肉身。
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就在他離開的時候,慘劇發生了……
「珩……」湛潯半跪在地,不停地哭著,「老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等了這麼久……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啊……」
「湛潯,你先別難過,你不是沒在屋裡找到人麼?也許……也許珩逃過了這一劫啊……」臨拍拍湛潯的肩,安慰著。
臨口裡雖然這麼說,但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屋裡散發的血腥味連在屋外的他都聞得到,加上地上的血痕,不難想像當時的慘況。
「珩被吃得連骨頭也不剩……如果有肉身,還能把他的靈魂強留住,然後讓他好好修練,就能肉身不滅活下去……可是現在……沒了肉身,靈魂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湛潯擦去不斷冒出的淚,哽著聲道:「我等了好久好久……才等到珩這一世,這一世錯過了……要我上哪去找珩……」
雨開始一滴兩滴地下,接著是一大串一大串的下,打在地上將那飛揚的黃土與熱氣全都給解除了。
村裡只要是還活著的人全都發出了愉悅的聲音。
「下雨了……」
「老天爺終於下雨了……」
沒有人想得到這場雨是湛潯因傷心過度而召來的。
「唉……」臨眼眶跟著泛紅,他雖然已不似之前感受力那樣深,可見著湛潯難過的模樣,他也跟著難過了起來。
他悄然地拭淚,眼角餘光瞥見那自不遠處走來的身影。
咦?
臨微瞇起眼,定睛一望,以為自己看錯人了,但他揉了揉眼,又捏了捏臉頰,確定自己沒在做夢後才拍拍湛潯的肩。
「湛潯,湛潯……」
「你別管我,讓我哭一下嘛……」湛潯要好好痛哭一場,他已經忍了好久都沒哭了。
「不是,湛潯,你看一下那邊,快看啊……」臨指著來人的方向,要湛潯看。
湛潯揮開臨的手,「我連哭一下也不行麼?你別以為你跟柳兄弟幸福美滿我就不敢揍你哦……」
「不是啦,你快看那邊,是誰來了……」臨再拍拍他的肩,只差沒強把他的臉轉向來人的方向。
湛潯依言一看,顧不得滿臉的淚痕,迅速起身,衝向來人,「珩!」
「你是誰?」那小小的個頭,沉穩的眼眸,正是苻聿珩本人。只見他似乎老早預料到會下雨一般地撐著把破洞的傘,傘下的小腦袋正偏頭一臉疑惑地打量著湛潯,嗓音猶帶稚氣地問著。
「我……我是……」湛潯見到活生生還會走動的苻聿珩,一時太過激動,竟忘情跑到他面前,被他這一問,才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苻聿珩故做天真的望著湛潯,朝他一笑,「叔叔你在我家前面做什麼?」
「我……我……」湛潯吸吸鼻子,發現自己臉上還殘留著淚痕,忙抬手擦去,露出個傻傻的笑容,「叔……叔叔是……」
天,真的是珩,會說話會動會笑的珩,珩沒死,他沒死啊……湛潯激動不已,眸底又蓄滿了喜極的淚水。
天空似乎能跟隨著湛潯的心緒變化而變化,才下不到一刻鐘的大雨,忽地停了,然而這場雨,解了兩年來的旱相,讓所有的人得到了一個小小的喘息。
苻聿珩在見到湛潯哭時,開心的笑了。「叔叔是?」
「叔叔……叔叔是來看……你的……」湛潯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想碰觸苻聿珩,卻硬生生在碰觸到他之前頓住,他勉力露出個笑容,強忍著淚,「你……你沒事……就好……」
「叔叔是誰?我不認識你呀?」苻聿珩滿臉疑惑的看著湛潯,眸裡滿是笑意,說出口的話卻像針一樣刺進湛潯的心。
「是啊……以後你就會認識了,現在你還不知道我是誰,以後你就會知道了……」湛潯好小心好小心地摸摸苻聿珩的頭,抖著唇笑道,然後他發現自己並未隱藏起原本的模樣,還是那副有角、眼眸是金色的怪樣,忙道:「對不起,叔叔這樣,沒有嚇著你吧?」
「沒有啊。叔叔為什麼你要哭呢?現在在鬧旱災,你不要哭了,哭了會渴,沒有水喝的。」苻聿珩伸出小小的手,墊高了腳,想替湛潯擦眼淚。
湛潯見狀,便半跪在他面前,想讓苻聿珩構得到自己,怎知,苻聿珩在他跪下之時,竟收回了手,改以嘴唇湊上他的眼角,吮去他的淚。
湛潯為之愕然,訝然睜大金眸,直盯著苻聿珩瞧,「珩……」
「叔叔,別哭啦,這麼大的人還哭,羞羞臉。」苻聿珩推開湛潯,蹦蹦跳跳地越過他,走到臨面前,狀似好奇的打量臨。
見臨腳不著地也不訝異,衝著臨直笑。
臨感受到苻聿珩內心的波動,也跟著笑了。「小弟弟,你方才上哪裡去了呀?」
「我去找隔壁街口的小黃玩。」苻聿珩眸裡閃著精光,言行卻無異於一名七歲孩童。「娘叫我看家,可是我跑出去玩了,叔叔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好……」臨覺得有些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地看著苻聿珩。
「咦?怎麼地上有血啊?」苻聿珩低頭,見地上有條沒被雨沖乾淨的血痕,一直蜿蜒至家裡,十分不解地問,他也不等臨還是湛潯回應,就要走進家門,但湛潯一個箭步,趕在苻聿珩進屋前阻攔他。「叔叔?」
「你不能進去!」湛潯抱起苻聿珩,便瞬移到大樹旁。
「叔叔?」苻聿珩並不驚慌,只安靜地環著湛潯的脖子,任他帶著
自己,大有生死相隨的味道。
「珩,你瞧這個男人,他方才闖進你家,要殺了你把你吃掉,幸好你懂得去找小黃玩,不然死掉的人就是你了。」湛潯指指地上無力再作惡的男人,如是道。
「哦。」苻聿珩老早知曉,否則才不出家門,但他並不指明,靜靜聽著湛潯說話,眸底流轉著與外表不符的憐惜。「那叔叔,為什麼不能回家呢?」
「呃……」湛潯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根本不願苻聿珩再回去苻家,只能支支唔唔的說:「因為裡頭都是血,我怕你會害怕。」
他已經不想去管屋裡的血是怎麼回事,只要苻聿珩好好兒的,他什麼都不管。
「哦……」苻聿珩加重環著湛潯的力道,把臉埋進湛潯的頸窩,肩膀微顫著,「我最怕血了,叔叔,我好怕哦!」
「珩乖,不用怕,叔叔保護你。」湛潯完全沒發現方才苻聿珩見到血時還一臉平靜,以為苻聿珩真怕了血,連忙安慰。
倒是站在一旁旁觀的臨似乎發現了什麼,他微偏著頭,理會到湛潯未曾理會的事實,笑著搖搖頭,心想著:湛潯啊,湛潯,你真是永永遠遠也翻不得身啊……
「叔叔,那怎麼辦?家裡都是血,我不敢進去。」苻聿珩不止肩膀發抖,連聲音也帶著顫音,蹭著湛潯,狀似害怕的求助。
「不打緊,有叔叔在。」湛潯心疼不已地拍著苻聿珩的背,安撫他不安的情緒。「叔叔就算死也會保護你的。」
「叔叔死了怎麼保護我呢?」苻聿珩倏地抬頭,臉上全無淚痕,反是飄著一絲淡淡的怒意,「若是叔叔為了保護我死了,那以後誰保護我呢?」
「我……」湛潯睜著無辜的金眸,被苻聿珩三言兩語堵得啞口無言,最後只能說:「對不起……叔叔以後不敢了……」
苻聿珩這才捏捏湛潯青白的臉頰,笑道:「嗯。」
一旁的臨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輕咳幾聲以抒緩忍笑忍到快內傷的痛苦,「咳……湛潯,咱們該走了吧?」
苻聿珩已經逃過死劫,照理說,他應該還有一次死劫,但見湛潯緊張兮兮的模樣,臨知道湛潯就算違逆天命,也想把苻聿珩帶在身邊,牢牢護著,他絕不想再經歷一次今天這種事。
這代表湛潯只要詢問苻聿珩是否願意跟他走,在湛潯的保護之下,苻聿珩便能超脫輪迴,以人類之身修仙,也就不用擔心壽命有盡頭的問題了。
「叔叔要走了麼?」苻聿珩睜著清澈的黑眸,笑問。
湛潯見了,忍不住感動的熱淚盈眶,他想把苻聿珩帶在身邊,連他守在一旁都會出事,不難保接下來還會有更多出人意表的意外,他不敢保證這種「意外」再來一次,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叔叔是要走了,但是,珩,你願不願意跟叔叔走?」
苻聿珩沉默半晌,才問:「跟叔叔走?」
「嗯。」湛潯緊抱著苻聿珩,摒氣凝神地等著他的回答宣判自己,並在心裡盤算著假若苻聿珩不肯走,他該怎麼防患未然,怎麼杜絕命運再跟自己開玩笑……
「好啊。」
苻聿珩的首肯,讓湛潯露出笑容,但下一刻──
「什麼時候回來呢?我得去跟娘還有大哥他們說一聲。」
湛潯心冷了半截,他摸摸苻聿珩的頭,「永遠都不回來,你也不可以再見你娘還有大哥他們。」
苻聿珩露出遲疑的表情,「為什麼不可以?」
湛潯見苻聿珩猶豫的模樣,有些失落地再抱抱他,「因為本來你應該死了,被那個壞男人殺死,可是你沒死,必定會有下一次的死劫,如果你跟我走,就逆轉了命運,只要我護著你,你就超脫了輪迴,不會被黑龍抓走,你再修仙,就可以活很久很久,我們就……就……」
苻聿珩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
湛潯忍著難過給他一個笑容,「沒關係,叔叔不會勉強你的,如果你不願意跟叔叔走,叔叔可以等,等到你願意跟叔叔走為止,但是你不要以為叔叔是壞人,好不?」
苻聿珩沉默了,他摟著湛潯的脖子,感覺到湛潯緊繃的情緒,開心不已地笑了,「好啊,我跟叔叔走。」
「嘎?」湛潯驚訝無比地看著苻聿珩,「真、真的麼?」
「真的啊。」苻聿珩又捏捏湛潯的臉頰,笑道。
「那、那你不後悔?」湛潯又問了。
「叔叔希望我後悔?」苻聿珩古怪地反問。
「當然不希望!」湛潯用力搖頭,「你要跟叔叔走,叔叔高興都來不及了!」
「那我們走吧!」苻聿珩越過湛潯的肩膀,與不遠處強忍笑意的臨視線相對,他給了他一個你知我知的笑容。
臨無奈的搖搖頭,笑歎口氣,「湛潯,時候不早了,該走了。」
「哦,好好。」湛潯摸摸苻聿珩的頭,「珩,我們走了哦!」
「嗯。」苻聿珩柔柔地笑了,小手環著湛潯的頸項,臉則貼著湛潯的臉。
湛潯完全不知自己老早落入苻聿珩的五指山,還兀自開懷地帶著苻聿珩消失在風中,臨則笑著跟著他們的腳步,也消失。
自此苻聿珩結束了七年的凡人生涯,步入修仙一途,正循著無數年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