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中,絳魑總覺得嘴邊有鹹鹹的液體流入口中,帶著暖意與熟悉的腥氣,這股暖流從喉頭灌注到體內,慢慢產生了一股熱流,緩緩流向她的四肢百骸。
「嗯?」喪失的力氣一點一了的凝聚,最後絳魑緩緩睜開了雙眼。
睜開雙眼,她看到了玉魂山就在眼前,而自己躺在封棄天的懷中,他的手臂正湊在自己的嘴邊……
「嗚!」她驚呼一聲,急忙推開嘴邊的手臂叫道:「棄天!你做什麼?」
他居然劃開自己的手臂,讓她飲他的血!?老天!看著封棄天一張蒼白的面孔,懷有傷痕纍纍的雙臂,想必他已經喂自己喝下了許多血!
「好多了嗎?」封棄天不以為意,很高興自己的血終於派上了用場。
在這一路上,他只覺得懷中的絳魑越來越冰冷,在心急如焚之際,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血或許可以補足絳魑流失的血液,雖然說她不吸血,但或許,他身上的血可以給絳魑力氣也說不定。
「傻棄天!快點止血,你流了好多血,會死的!」絳魑又驚又慌,急忙撕下衣袖,想要為封棄天包紮。
「我沒事,只要你醒過來我就沒事。」看到逐漸恢復了精神,封棄天一顆心才算放下,他定定地看著絳魑半晌,突然以雙臂緊緊抱住她說道:「忘了我那個愚蠢的要求,我現在才明白我只要你活得好好的,其他人、其他事,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
「棄天……」絳魑也緊緊地回擁他。從他讓自己飲下的血液裡,似乎存有棄天對她的關懷與柔情,全都化成了一道道的暖流,細細緩緩地流遍了她的身子。
因為他的血、他的真情、還有他的擁抱,絳魑覺得自己似乎也慢慢地改變了,一顆心暖烘烘的,就連向來冰冷的身子,也因為他的擁抱而逐漸溫暖了起來,幾乎就像是人類的身子一樣暖和……
這一定就是焚月所說的愛情吧!一定是這樣,它讓身為山鬼的身子變暖,也讓自己一顆心開始撲通撲通的跳動著。奇妙的感覺……從來不曾擁有的美妙感覺,而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棄天給她的!
在這一刻,誰是人、誰是山鬼都不再重要,兩人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對方,享受這難得的親暱時光。
「轟」的一聲,兩人身後的玉魂山發出轟隆巨響。
「焚月!滅日!」絳魑大叫一聲,看著玉魂山在一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
「絳魑,你留在這裡,我上山去看看。」想起絳魑俱火,封棄天緩緩站起身子。他知道滅日焚月對絳魑來說有多麼重要,打算上山一趟。
「不!我也要一起去!」絳魑搖頭。
「好,不管有什麼事,我們兩人都一起承擔。」封棄天點頭,小心翼翼地扶持著絳魑,兩人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這一場火來得實在詭異,才燃燒不到一刻,就以一種毀天滅地的態勢燃燒著,他們甚至還來不及踏入,就已經被濃煙熏得睜不開眼睛!
才走幾步,就隱約聽到火裡傳來衛明威咆哮的聲音。
已經三十年了!為什麼還是苦苦纏著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衛明威了!我是晉玉縣知府,有名聲有前途!為什麼要阻礙我?
你不老又不死!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
絳魑心中一震,雖然她不是雪姬,但仍然被這話中的惡意所刺傷,更何況,這句話居然是出於雪姬等待了整整三十年的情郎口中……
「絳魑。」彷彿意識到她的想法,封棄天緊握住她的手溫柔道。「我愛上的,就是一個山鬼,就算有一天我會又老又病,都不會更改我的心意。」
絳魑的眼中緩緩流下淚水,但嘴角卻揚起了幾乎讓他呼吸一窒的絕美笑靨,她點頭,緊緊回握著他的手。
濃煙密佈、火舌吞吐的混亂中,他們又陸續聽到衛明威咆哮的聲音,而後,棄天又聽到了那首自己曾經在玉魂山上聽見的、彷彿悲嗚般的歌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帶女羅,既含暉兮又宜笑……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枝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
歌唱的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薄弱,一直到最後。絳魑和棄天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衛明威!雪姬?」封棄天大聲呼喊,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
「焚月!滅日!你們在哪裡?」眼看火勢越來越大,絳魑忍不住放聲大喊。雖然他們不像山鬼一樣怕火,但是也不可能無傷啊!
「焚月!滅日!」封棄天也跟著喊他們的名字。
就在濃霧嗆得他們滿臉是淚水的時候,眼前彷彿出現了兩面三刀條似曾相識的身影,身影越走越靠近,果然是焚月和滅日!
「不是要你們別來嗎?」焚月看到被濃煙嗆暈的絳魑。隨即怒瞪封棄天一眼,認定了是他的責任。
正當焚月打算開罵的時候,一根著了火的樹枝突然倒了下來,封棄天深怕樹枝會傷到絳魑,大喊一聲「小心」,隨即以身子緊緊護住了絳魑,濃煙加上大量失血,最後他只覺得眼前一黑,完全暈了過去……
※※※
「我不放心將絳魑交給他!」憤怒的男音咆哮著。「不過才交給他一下子,絳魑背後就被人劃了一刀。這小子根本不值得信任!」
「這次不關棄在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嬌俏的嗓音急切地辯解著。
「月,這次你不捨也得給,他已經割了手臂讓絳魑飲了他的血,算是又救了絳魑一命!」
「不過就是喝了血嘛!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情!不給不給!我就是看這小子不順眼!」
就在這種吵鬧的聲音中,封棄天緩緩睜開了眼睛,雖然自己全身都痛,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由得笑開了臉。
滅日、焚月、絳魑,就像當初在玉魂山時吵鬧著,為的同樣是自己,不管焚月怎麼反對,滅日和絳魑總是護著他!
「喔!主角醒了!」滅日發現封棄天已經醒來,一臉和善地走了過來。「身體還好吧?」
「我沒事。」封棄天緩緩坐起,這才發現他們不知道何時已經回到了衛府附近的那個山洞。
「你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的、讓你得到絳魑的方法?」滅日坐在封棄夭身邊,拍拍他的肩膀道。
「但現在已經沒必要了,你一心想要解救絳魑,誤打誤撞反倒解決了所有的麻煩。」
「什麼意思?」封棄天聽得一頭霧水。
「絳魑並不是山鬼。」滅日笑著看他驚愕的表情。「就和你是絳魑的禮物一樣,她原本就是焚月撿回玉魂山的禮物。只不過焚月讓她飲了自己的血,將她的時間永遠停留在十七歲的模樣,你為了救絳魑讓她飲下你的血,卻也讓絳魑重新變回了人。」
「這是真的?她真的是人?」封棄天確實大吃了一驚。
「怎麼?是人你不高興,非要是山鬼你才要嗎?」焚月瞇起眼,有些惱怒地開口。「若不是被你破壞,我早就把絳魑帶走了。」
焚月聳聳肩,無趣道:「但現在沒法子了,飲下你的血已經恢復成人了,我也懶得再改造一次,就只好給你了,以後好好照顧她!」
擺擺手,焚月筆直地往山洞口走去。
「等等!你們要去哪裡?」
「衛明威和雪姬都死了。雪姬是玉魂山的魂魄,她一死,玉魂山也不存在了。」焚月沒有回頭,聳肩道:「不必死守著這座山倒也輕鬆,我和滅日打算到處走走,若是看上哪座山,說不定就在那裡住下了。」
「不會再見面了嗎?」絳魑聽出他們的訣別之意,忍不住紅了眼眶。「我也要去,我要和你們在一起!」
絳魑追上前去,很自然地拉住了焚月的衣袖,只不過他並沒有像從前那樣回頭微笑,背影仍是站得挺直。
「焚月?」』她不安地喊著。幾乎是從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照顧著自己,就算他不是人,但他和滅日依然是自己認定唯一們親人。
「你……不會怪我?」焚月的聲音有些緊繃。
「怪我讓你認下我的血,讓你的時間停了下來?」
「不。在玉魂山上我很快樂,就算要我重新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選擇跟你和滅日生活在一起。」絳魑搖頭,強忍住眼中的淚水。
只是因為寂寞啊!曾經是山鬼的自己,怎麼會不懂得焚月的寂寞呢?在那段日子裡,自己從來不曾覺得寂寞和孤獨、那是因為這世間,怕是再也找不到像焚月滅日一樣,以一種全然寵溺的態度在疼愛自己的人了!
「謝謝。」焚月回過頭,淡淡一笑,眼神充滿了溫柔。
「絳魑,記得我曾經說過的?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生活,你和棄天已經有了彼此,會找到屬於自己的地方落地生根。」滅日也笑著說道。「我和焚月,不是人、也不是山鬼,就只能在天地間漫遊了,或許,這就是最適合我們的方式。」
焚月背對著他們揮揮手,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好好保重。」滅日對他們露出最後一抹笑容,緩緩走出洞外、走出他們的視線。
兩人的背影在眼前越來越模糊,晶瑩的淚珠從絳魑眼中滑落,還沒掉落至地面,就被封棄天接到了掌心裡。她轉頭,這才發現封棄天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自己的身後,他溫柔地將絳魑悲傷的小臉捧起,細細地吻干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不要哭,你還有我,我的承諾依然沒變,我會一直陪伴在你身邊,永遠不變。」
「他們走了,以後再也不會見面了。」絳魑喃喃說道,將臉埋在他的胸前不住垂淚。
『就像滅日說的,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面。」輕撫她的發,封棄天說出自己的承諾。「我會陪著你到處走,或許,我們還會遇上他們。」
經過整整十五年,他又重新找到了絳魑、找回了一心想守護的人,這一生再也別無所求,他不求名利不求富貴,但求陪伴著她天涯海角地流浪。
絳魑緩緩抬起臉,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棄天,我已經不是山鬼,以後會變老也會變醜……」她抬眼,淚眼映照著封棄天深情的面孔。
「我會和你一起變老,相信我,你絕對不會比我更難看。」俊臉含笑,他俯身笑著吻上絳魑紅潤潤的唇。
「真的嗎?」她忍不住笑了,仰著臉讓他揩去眼角的淚水,然後主動伸手握住封棄天溫熱的掌心,滿足地輕歎一口氣。
緊緊握住的雙手十指交纏、情致纏綿。他是她找到的禮物,而她是他盡心呵護的人,因為他們擁有彼此,幸福早就已經降臨了……
附錄番外篇——禮物
涼風陣陣,捲起一地落葉紛飛。
這一年玉魂山的秋天來得極早,原本該是獵戶狩獵的季節,但是傳說最近玉魂山上的山鬼鬧得很凶,不管是白晝或是深夜,總是能聽到女人的哀嗚聲,如泣如訴,讓人聽了心酸,即便是如此,誰也不曾見過那個哭泣的女人。
是山鬼吧!傳聞如野火般展開,也因為如此,就算秋季是狩獵最佳的季節,依舊沒有獵戶有勇氣上山。
山風颯颯的黃昏,一大一小的身影從山下緩緩而上,步伐有些慢,卻以一種堅定的速度移動著。
「娘,您要帶璃兒上哪去?我的肚子餓了。」嬌軟的童音問著,扯了扯緊握著自己手的娘親,小臉上有一雙明亮的杏眼。
「就快到了。」身為母親的,是一名唇紅齒白的標緻少婦,她有些不安地安撫著女兒,依舊牽著她的手,繼續往山上走去。
「娘……我好累,走不動了。」又走了幾步,女童皺起小臉,怎麼也不願再走動半步。
「我們在這裡歇一會兒。」少婦輕歎一口氣,拉著女兒坐在半山腰一塊石頭上,看著她一張可愛的臉龐,眼眶一紅,咬了咬下唇,最後下定決心道:「璃兒乖,這包袱裡有饅頭,你先吃,娘去找水,乖乖待在這裡別走開,嗯?」
「璃兒知道。」女童溫馴地點頭,還不忘對母親揮手說道:「娘,你要快點回來,璃兒會留一半的饅頭等您。」
「璃兒……」少婦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去,她坐在那塊石頭上,專心地將饅頭分成一半,小心翼翼地將一半放入包袱,這才開始吃手上的另外一半。
「芙蓉!快過來!」就在少婦依依不捨的時候,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人朝著她揮手,她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心一狠,就往前走去。
「李郎,我……我真的捨不得璃兒,咱們……咱們真的不能帶她一起走嗎?」名為芙蓉的少婦出聲懇求,怎麼也捨不下自己的女兒。
「傻子,我們這趟是私奔,帶著一個孩子怎麼逃?」他是一名約莫三十多歲的漢子,身強體壯,一眉宇間有抹霸氣,充滿十足的男子氣概。
芙蓉是鄰鎮王家的寡婦,而他李木松是芙蓉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由於家貧,只能眼睜睜見自己的心上人嫁入鎮上的富貴人家。芙蓉在為王家生下一名女兒後,丈夫就因為出外經商被人殺害。由於王家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家,根本不可能讓芙』
蓉改嫁.兩人於是開始私會,如今芙蓉名了身孕,若是不趁現在逃走,一定會被當成淫婦處置。
「可是……璃兒年紀這麼小.將她一人扔在這裡……」芙蓉垂淚,為了自己的幸福,她真的能犧牲女兒嗎?
「若是將她留在王家,早晚也是死路一條。」李木鬆解釋其中利害的關係。「你今天和我私奔,若是將璃兒留在王家,只會讓她成為出氣筒,將來肯定沒好日子過,但咱們將她留在這裡,說不定有人經過這裡將她撿回去,怎麼也好過留她在王家受苦。」
「可是……」芙蓉依依不捨,就是無法離開。
「芙蓉,為了我們的後半生,為了我們的孩子,你現在必須狠下心肝!」李木松握住她纖細的肩膀,以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說道。「和我走,讓我給你幸福的日子,璃兒在這裡不會有事.她長得這麼可愛,定會有人收養她。」
含著淚珠的美眸在女兒與情郎身上來回地打轉、她最後重歎一口氣,不再堅持。李木松難掩心中的興奮,緊緊攬住她的肩頭,擁著她離開了玉魂山。
※※※
當手上的饅頭已經吃完,屁股也坐得有些發疼的時候,王璃一雙圓滾滾的杏服,慢慢染上一層淡淡的恐懼。
隨著天色一點一點轉暗,風也吹得更狂亂,但出去找水的母親卻沒有回來。
「娘!」王璃從石頭上站起.可憐兮兮地喊箸。
娘!娘!娘!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回音在山裡迴盪著。
「娘!你快點回來!璃兒好怕!」豆大的淚珠一顆接著一顆滾下,她先是以手臂努力想擦乾眼淚,但由於實在太害怕了,最後索性放聲大哭了起來。
「娘!我要回家!」但是任憑她哭喊得多麼大聲。始終沒有人回來。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她累了、倦了,只好靠回原先那塊石頭上歇息,腦海中依舊記牢娘親的吩咐,不可以隨便走動。
「娘……你快點來接我!」小小的身子縮在石頭上,雙眼因為疲倦已經軟軟地垂下,嘴裡依然喃喃呼喚著母親。
呼喚聲漸緩漸小,最後王璃倒在石頭上沉沉地睡去……
※※※
十五月圓,夜空裡的圓月皎潔,以柔和的光暈照耀著大地。
急促的腳步聲在夜裡響起,一名少年在夜裡急奔,彷彿有什麼在自己背後追趕他似的,他的步伐靈活似林中的山貓,迅速地像是一頭豹子,俊美異常的臉上有著一雙炯炯發亮的黑瞳,裡面燃燒著憤怒的情緒,如心上的硃砂痣在月光的照射下,有著一閃而逝的紅光。
我可不承認那對兄弟是我們的族人!嘿嘿,就算身上有雪姬的血又怎麼樣?他的父親是山下的人,充其量,不過就是個野種!
你這些話別被雪姬聽到,她怎麼也是統領山鬼的族長,這些話要是讓她聽到,小心她用爪子撕裂你!
雪姬真是傻,那人離開了,她整天失魂落魄的,怪可憐的!
呸!真是丟人!居然笨到對人動了真情,還為他生下了孩子!現在那人走了,雪姬成了笑話,哈哈哈哈!一個被人拋棄的山鬼!帶著那兩個不是人也不是山鬼的野種,真是我們玉魂山的恥辱!
「啊!」少年在夜裡發出哀鳴聲,黑色的瞳孔因為情緒而染上一層紅光。他無法壓抑體內仇恨的情緒,腦中翻來覆去、揮之不去的,都是自己剛才無意中聽見的話!
「啊!我到底是什麼?」他發出淒厲的吶喊聲。打一出生,他就在玉魂山了,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同,母親是雪姬,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滅日,和所有的族人生活在這裡,偶爾,他會察覺到族人的目光,在接觸到滅日和他時,會變得有些詭異,但是他從來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到今天——
他和滅日,是母親和山下人生下的!既不是人,也不是山鬼!那麼,自己到底是什麼?
跑得倦了,他站在空曠的山腰上仰頭,對著夜空中的圓月,發出了類似野獸臨死前哀鳴的聲音。
「誰?」不遠處有東西動了一下,少年銳利如獸的眼瞇起,如同奔豹般衝向了前面,只手快加閃電地探出,做出狩獵的姿態——
「娘?是你嗎?」小小的東西蠕動了一下,發出一種軟綿綿的聲音。
少年瞇眼,看清楚石頭上躺的是一名小小的女童,大概五、六歲,身上穿著材質不錯的衣衫,頭上綁了兩條小辮子。
山下的人!少年冷哼一聲,伸出手一把捉住她圓滾滾的手臂。
「娘?」四周黑黑暗暗的,女童一時之間看不清楚前面的人是誰。女童伸手揉揉眼睛,這才看清楚眼前站的是一名比自己大上幾歲的少年。「大哥哥,你有看見我娘嗎?」
少年不語,只是以一種銳利的目光凝望著她。
這就是人嗎?偶爾見過族人帶回的人,但沒有一個像這娃兒一樣,她好小!溫暖的體溫、甜甜的氣味讓人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可愛模樣!
雙眼終於適應了黑暗,王璃眨眨眼,突然指著少年的臉笑道:「啊!大哥哥你的眼睛紅紅的,羞羞臉,和璃兒一樣是愛哭鬼!
「我哪有哭!」少年瞬間脹紅臉,又差又怒地瞪著眼前的小女娃。
「你和我一樣,都找不到娘嗎?」王璃從石頭上坐起,哭了老華天,現在終於有人出來陪她說話,這山上看起來也沒這麼可怕了!
「准和你一樣!」少年冷哼一聲。
「我要找娘……」王璃正想從石頭上站起,卻沒想到自己腳麻了,哇的一聲整個人就從上面摔了下來。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她跌入了少年的懷中,原本以為會摔倒的王璃睜開眼,看到自己居然毫髮無傷,原來是這位大哥哥以身子護住了自己。
「大哥哥,你有沒有摔疼?!」王璃摸摸他的臉,這才發現這個大哥哥的臉頰好冷。「你是不是很冷,生病了嗎?」
他不語,只是感受著這小女娃身上淡淡的、屬於人的溫暖氣息』
好暖,這就是人嗎?不同於滅日、不同於雪姬,從來不曾接觸過的溫暖。一時之間他動都不想動,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感受屬於人的體溫。
「月?這小女孩是誰?」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一名有著相同俊美容貌的少年出現,好奇地問著。
「啊!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大哥哥!」王璃感到新奇不已,一雙眼睛不停地在他們身上打轉
「是人,被人丟在這裡的小孩。」焚月轉頭面向自己的雙胞胎哥哥。「日,我要她當我的禮物。」!
「咦?」滅日吃了一驚。他知道族人向來有下山抓人回山上當寵物的習慣,只要族人中有人成年了,就可以下山帶一個人,稱之為禮物,日後若是對這禮物厭倦了,不管是要放他下山或是在山上處理掉都可以。
「我要帶她回去。」焚月以堅定的語氣道。他從來不喜歡山下的人,但這小女娃不同,她有一雙澄澈美麗的眼睛,和族人不一樣,不是那種融合了笑意與輕蔑的眼光,而是一種最純粹、最讓人著迷的溫柔。
「我沒有意見。」滅日聳肩。焚月是他唯一的弟弟,世上唯一與自己有著相同血緣的兄弟,只要是焚月喜歡的,他向來都沒有意見。
「你叫什麼名字,跟我來。讓我照顧你。」焚月摸摸王璃的臉頰,以難得一見的溫柔語氣問道。
「我叫王璃,但從我要在這裡等娘,娘說要來接我的……」她甜甜地回答。
「回我住的地方等也是一樣,你娘會來接你的,但是這段時間讓我照顧你……」焚月哄勸道。
「我住的地方很漂亮,都是一些你沒看過的東西,只要你喜歡,我什麼都給你!」
「但是娘回來這裡會找不到我。」王璃有些為難,她實在很想跟去,但又怕她娘親回頭找不到自己。
「我會在這裡留下訊息,只要你娘一來,就能來接你,這樣好不好?」焚月繼續說道。光看她身上的厚衣與身邊的包袱。就知道她是被人丟在這玉魂山上的。但不想看到她的眼淚,所以他什麼也沒說。
「嗯,璃入去!」王璃想了想,最後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點頭。
焚月將她一把抱在懷中,握住她溫熱的小手吩咐道:「從今天起,你要取一個適合在山上的名字,我叫你『絳魑』,這就是你日後的新名字。」
有著絳色小嘴的璃兒,從今天起屬於他的禮禮物!
「為什麼要改名字?」王璃有些困惑地地望著他。
「因為這山裡住的,都是被人丟棄的人。」焚月抱著她,俊臉有一絲落寞,一邊說話,一邊往山是走去。「但是我不會,我會一直陪著你……」
※※※
十一年後
時光不停地流動,山上的風景不停地變化,而當年純真的女童,也長成一名絕色的少女。
這一年絳魑剛滿十七歲,由於在玉魂山生活得太久,她早已經將過去的日子全都忘記了,再加上焚月執意地將她隔離,不讓她與其他族人見面,只是單純地寵溺著她,所以久而久之,絳魑不再認為自己是人,而是與滅日焚月同族的山鬼。
夜源如水,絳魑在自己的房間裡沉睡著。房門外,焚月一個俊臉不同於往常,顯得十分凝重,最後,他緩緩推開了房門,走了進去。望著床上沉睡的嬌容,各種情緒在焚月腦海中翻騰,握緊的拳頭鬆了又再次握緊。顯然為了一個決定而陷入前所未有的猶豫。
最後,焚月像是下定了決心,從衣袖中掏出匕首,劃開了手臂,讓自己的血液滴向早已準備好的酒杯之中。
「絳魑?」坐到床沿邊,焚月以溫柔的聲音喚著絳魑的名字。
「焚月?」絳魑揉揉眼,有些困惑地從床上坐起,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喝下這杯藥酒,這是我為你特別準備的。」將手中的酒杯杯遞給絳魑,焚月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是什麼?聞起來有血的味道!」絳魑溫順地接過酒杯,十幾年相處下來,她已經習慣聽從焚月的話,絲毫不遲疑。
「對你身體有好處的。」
「嗯。」絳魑不再多問,一口飲盡。當猩紅液體從喉頭滑下時,她可以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息從喉頭流向全身。「這是?」
「夜深了,你睡吧!」焚月避開她詢問的視線,拍拍她的肩頭,甚至體貼地為絳魑蓋上被子。
「你也早點休息。」絳魑柔聲說道,乖巧地閉上眼睛。
※※※
一踏出絳魑的房門,焚月就看到了同樣一臉凝重的滅日。
「你真的讓她喝下你的血?」只需一眼,滅日就知道他做了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因為她是人,會老、會死,喝下我的血,她的生命自此停留在此刻的時間。」焚月聳肩,並不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麼。
「這是你想要的?將絳魑一輩子留在你的身邊?」滅日問道。
「當然是,不然我幹麼給她喝我的血!」焚月怒瞪他一眼,一點也不喜歡滅日那種洞悉人心的雙眼。「她是我的禮物,我讓我的禮物和我一樣永生不死,這有什麼不對!這是其他人求也求不來的!」
滅日輕歎一口氣,坦言道:「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你剛才就不會猶豫這麼久,不是嗎?」
「夠了!我不需要你分析我!」焚月冷哼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如果絳魑有一天想起自己是人,那麼她會恨你,恨你讓她變成了山鬼,你一定知道,所以你才會猶豫……」滅口喊住他,說出焚月最恐懼的事情。
「她不會!她不會想起過去的事情!」
「那是因為她始終和你在一起,如果她接觸到人,說不定她就會想起來,到時候你要怎麼做?」
滅日按住焚月的肩頭,低喃道:「你是我唯一在乎的親人,我不希望你受傷。」
焚月承繼了比自己更高的能力與力量,表面上堅強,但實際上他比自己更害怕寂寞,因為他們既不是人、也不是山鬼,連帶的,就連寂寞都是雙倍的,因為不管到了哪裡,永遠都不會有屬於他們的地方。
所以焚月當年會帶絳魑,今天更讓絳魑永遠維持在十七歲的模樣,讓她相信自己也是一個山鬼,那麼她就永遠不會離開這裡了。
「我……」焚月身子一僵,不知道該說什麼。
「月,你知道我從來不會阻止你,這件事既然你做出了決定,我什麼都不會說。」望著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滅日輕歎一口氣。「你心中的矛盾我怎麼會不明白?你喜歡絳魑,想讓她一直留在你的身邊,甚至,你因為太喜歡她,所以你始終讓她成為你的人,不是嗎?」
小女孩一天一天的成長,變成一名粉雕玉琢的絕美少女,焚月從原有的寵溺到迷戀,痛苦而矛盾最後將所有的情緒深深藏在心裡。
焚月的痛苦他明白,因為他們是半個山鬼,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給絳魑幸福,所以他什麼也不做。只是像呵護心中珍寶似的守護著她,直到最後……
即使自己明白,卻無法解除焚月的痛苦,同樣的,他只能默默地陪伴著焚月。
「我答應你。」焚月突然開口,望著滅日的臉允諾道。「倘若有一天,絳魑遇到了一個比我更能守護她的人,我會放她走。」
在那個人出現之前,他只想好好地守護著絳魑。
「不再怕寂寞?」
焚月露出淡淡的笑,在轉身離去前說道:「寞?我們兩個注定是寂寞的。」不是人,也不是山鬼,不容於人間、亦不容於這裡。
「到時候你捨得?」滅日輕歎一口氣。
「我身邊還有你,你會和我走到最後對吧?滅日。」擺擺手,焚月頭也不回地離開。
望著焚月離去的身影,滅日輕歎一口氣,覺得自己的肩頭益發沉重了起來,左邊擔著在屋內沉睡的絳魑,右邊則擔著時而倔強、時而逞強的焚月,他們兩人就像是自己肩頭上、甩也甩不掉的重擔哩!
為了這兩人,他在玉魂山的日子不會太好過,不過這有什麼辦法呢?誰讓他們兩人是沉重、甩不開、卻又是甜蜜的負擔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