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當今天下,中土最強盛富裕的國家當屬龍凌皇朝。龍凌皇朝的皇帝——赫連蒼龍當年在馬背上打天下,在親信與部屬的齊心協力下,分別以武力、招降的方式征服了當時各自為政的五、六個小國,結束了中土幾十年來因領土分裂而產生的戰爭與紛擾。
但仍舊有一批人,雖戰敗卻不願降服,他們在赫連蒼龍大軍的逼迫下,不斷向後退,退出了中土、退出了沙漠,一路退到最遙遠的西北方。
西北方那一片無垠無涯的沙漠,就像是天然的屏障,將龍凌皇朝與那一群敗軍遠遠地切割開來。
驅離敗軍後,赫連蒼龍將全部的心力投注在自己創建的皇朝,他知人善任、廣用人才,對外穩固疆域領土、對內立法建設,在短短不到四十年的時間,創建出四海昇平、百姓愛戴的榮景。
幾十年就這樣過去了,偶爾,赫連蒼龍還是會從派去西北方的探子口中得到些許消息;那一群敗軍後來又分裂成好幾個團體,有的投靠了原本就存在於偏遠西北方的小國,有的選擇在大漠中漂泊,更有一些成了橫行大漠的盜賊,專門攻擊往來大漠經商的龍凌皇朝的子民。
原本就不足為懼的敗軍再經過分裂,自然更不可能威脅到龍凌皇朝,但真正讓赫連蒼龍能放下心的,是因為在西北那一片荒漠中,有一個叫「滄溟」的城市的存在。
滄溟城,據聞是由居住在西北方的沙漠族群所建立的城市,這一群沙漠子民在大漠生存已經十幾個世代,他們的個性剽悍、勇敢,最當初是以傭兵身份起家,在沙漠各個小國之間遊走,幫助他們平亂以賺取酬金,最後在大漠選擇了最富饒的一塊綠洲畫地建城,建立了滄溟城。
滄溟這個城市,不但有自己的城主、自己的軍隊,甚至還有自己的子民,儼然是一個完整而獨立的小國家。
起初,附近的幾個小國曾經試圖想佔領滄溟、意圖奪取他們的綠洲和富裕的城市,最後卻被滄溟城的軍隊打得落荒而逃、甚至差點滅國。眾人這才認清滄溟城雖富饒,卻是一塊誰也嚥不下去的肥肉。
赫連蒼龍在聽聞滄溟這個特殊的城市之後,派了最信賴的屬下親自走一趟滄溟城,與滄溟城城主簽訂了和平條款,開放通商優惠,讓兩地人民能夠平等交易、自由進出,在滄溟城的人民有機會得到中土豐富資源的同時,也確保龍凌皇朝的子民在大漠中的安全。
換句話說,位於沙漠心臟這個最重要位置的滄溟城,就如同蒼龍皇帝在西北方最重要的盟友,只要保持良好的關係,就再也不必提防西北方的安危了。
滄溟城——
由石頭堆砌而成的穩固城池,像是蟠臥在沙漠中的睡獅一樣,充滿了莊嚴不可侵犯的氣氛。
時值黃昏,城門早巳關閉,只留下旁邊兩扇小門提供城民與商旅通行,而城牆上則有來回巡視的精兵駐守。
遠遠地,平靜的大漠似乎捲起了風暴,讓瞭望台上的士兵瞇起眼,高聲喊著:「有人來了。」
將近百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由遠而近,最後步伐一致地停在城門口。
城門下為首的騎土取出一塊代表身份的紅色絲絹,綁在箭上,「咚」的一聲射向城池,同時朗聲喊道:「城主回城。」
「城主?!」城牆上的士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立刻取下那塊絲絹,再抬起頭時臉上已經充滿了狂喜之情,同時轉頭對城內的人高聲宣佈:「是城主!是城主回來了!」
離開滄溟城整整十個月的城主,現在終於回來了!
「嘎」的一聲,城門很快地打開了,迎出來的是一名約莫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黝黑陽剛的臉上有著狂喜,以又驚又喜的目光搜尋著想念的人。
「大哥,真是你!」黑瞳在掃到黑色駿馬上熟悉的身影時,男子興奮地奔向前。「你終於回來了!」
男子身後也跟了不少人,每個人在看到滄溟城城主——衛溟海平安回返時,臉上都露出了喜悅安心的表情。
「滄雲,叫天放到我房間一趟,我有事找他。」黑色駿馬上的男子微微頷首,跟著下達命令。
「找天放?怎麼——大哥你哪裡不舒服嗎?」滄雲一愣,緊張地問道。楚天放是滄溟城內醫術最好的大夫,當初大哥胸口的箭傷就是他醫治的,如今大哥一入城就先找天放,該不會是舊傷復發了吧?
「不是我。」溟海翻身下馬,邁開大步向後走,位於溟海身後的騎兵團很自然地讓出一條路,讓他走向騎隊最末端的一輛篷車。
滄雲只看到他的大哥進入篷車內,不一會兒便抱著一個人走下來?那人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的毯子,看樣子病得很嚴重。
「大哥,這人是……」滄雲好奇問道。如果是騎兵團之中的成員受傷了,就算傷得再重,也不必勞煩大哥這樣抱著下來吧!
滄雲踏前一步想弄明白神秘人的身份,卻在看清楚對方的臉龐時,吃驚得倒退了一大步!
被溟海抱在懷中,是一名有著驚人美貌的女子,但如今那張絕色的容顏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蒼白而透明、幾乎沒有半點生命跡象。
「月……」滄雲吃驚喊出了對方的名字。真是緋月,那個十歲左右在荒漠被他的大哥溟海撿回來、收留在滄溟城的小女娃,後來與他大哥相戀,在一年前幾乎要成為城主夫人,最後卻背叛了他大哥,在大婚當日逃走、甚至射了他大哥一箭的蛇蠍女人!
從那一天起,「月」這個名字在滄溟城幾乎成為「禁忌」,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又出現了!
「叫天放到我房裡,立刻。」溟海什麼也不願意多說,抱著懷中的女子,踩著穩重的步伐走了進去。
「是。」滄雲就算有再多的疑問也不敢多問,吩咐左右關上城門後,立刻追了上去,打算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身穿青袍、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關上寢室的門,才關好門,就看到掌管滄俱城的兩兄弟——溟海、滄雲早已等候在外。
「楚大哥,月……不,那個女人不會死吧?」滄雲率先開口,卻又有些懊惱自己似乎表現得太關心了。
「命是保住了,不過……」楚天放不以為然的目光轉向溟海。「城主,我不敢相信你用了『天域焚』。」
「天域焚?!」滄雲大吃一驚。天域焚是用沙漠毒蠍提煉出來的一種劇毒,它的毒性足以致命,最特別的是,若是首次中毒只要服下解藥就沒事,但如果再一次中毒,毒性在體內會變成慢性毒,至少得躺上一到三個月,而這段期間就像是廢人一樣,武功盡失、體力全無。
當年緋月就是被沙漠毒蠍咬了一口,運氣好遇到溟海及時保住小命,但如今大哥卻對她使用天域焚,那根本就是針對月,而且是打定了主意要她吃盡苦頭!
「我已經夠仁慈了。」溟海嘴角輕蔑一扯。事實上,在聽到楚天放說她一條命可保住之後,他轉身就打算離開了。
「大哥!」滄雲忍不住喊住他。「你……你將她帶回滄溟城,有什麼打算?」
事實上,關於一年前那廣場婚禮上的意外,除了溟海乏外,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沒有人有膽子試圖和他討論這件事。
畢竟那一場意外發生得太突然,情況一片混亂,滄雲在聽到新娘被劫的消息以後,能做的只是帶著人馬匆匆追出城,卻只發現了胸口中箭、倒在地上的大哥,而傷害他的人早已不見蹤影。
溟海花了兩個月的時間療傷,在治療的那段時間裡,他絕口不提出了什麼事,一直等到傷勢完全痊癒後,他將滄溟城的一切事務委託給滄雲,親自帶領騎兵團離開滄溟城,甚至只留下簡單的一句話:他會親手解決背叛者緋月!
所有人、包括滄雲都對這件事感到震驚不已,除了震驚之外還有更多的疑問,但沒有人敢在溟海跟前提出心中的疑惑,畢竟那就像當著受傷老虎的面、還試圖拔取虎毛一樣愚蠢。
整整離開十個月的溟海終於在今日回返,而且,還將緋月也帶回來了……
「你已經查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了嗎?」滄雲將隱忍了一年的問題一口氣全部提出。「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真的是月……射了你一箭嗎?那你將她帶回來,打算怎麼做?」
雖然已經事隔一年,但該談的還是得談,至少,他得弄清楚—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緋月真的背叛了?而大哥……沒有直接殺了月,這表示對她還是有感情的吧?!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是我們滄溟城的原則。」溟海淡淡地回答,像是讀出了滄雲的疑惑,勾起一抹野獸般冰冷的笑。「不殺她,是因為『死』未免太便宜她了,我要讓她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說完後,溟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滄雲甩甩頭,忍不住將目光移向那扇緊閉的木門,想到了依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緋月,還有大哥剛才那種讓人背脊發涼的宜示,原本大家一致看好會得到幸福的兩人,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
滄雲莫可奈何地輕歎一口氣,無能為力地轉頭離開。
***
痛……好痛……誰來救救她,只要能幫她解除這種痛,她什麼都願意……快點……快點幫她解除這渾身如同火焚的疼痛吧……
「痛……」昏迷中,躺在床上的女子呻吟地發出求救聲。
意識昏沉之際,似乎有人細心地托起她的後頸,然後某種溫熱、苦澀的液體灌入了口中,她難受的想掙扎,但四肢就像是被人用鐵條綁住似的,根本無法動彈,只能被迫飲下這媲美黃膽的苦汁。
「……苦……走開……」好不容易苦汁終於遠離了,她不忘開口埋怨,雖然雙眼睜不開,但隱約中她似乎聽見了輕笑的聲音。
可惡!哪裡來的幸災樂禍的傢伙!等她醒來一定要好好報復,當然,除了這個偷笑的傢伙之外,她也要好好教訓調配苦水給她喝的傢伙不可,還有……她的身體不可能無緣無故痛成這個樣子,一定是有人使了什麼詭計陷害她,自己全身才會有這種宛如火焚的痛楚。哼哼!等她身體復原以後,她一定會一個一個算賬的!
帶著這樣的想法和決心,她的心情這才好轉了許多,而且,剛才那股像是被火焚燒的疼痛似乎也慢慢減輕了,她鬆了一口氣,感覺到睡意慢慢襲來,不一會兒,她再次沉沉地睡去……
重複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發生;先是在睡夢中被體內猛然竄出的火焰給痛醒,然後被強迫灌下讓人作嘔的苦汁,最後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像是布娃娃似的任人擺佈,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如此痛苦難熬的日子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當那股熟悉、噁心的苦水味道再次飄人鼻間時,她終於忍無可忍地睜開眼睛了——
「……拿……拿開……」兩片眼皮強忍酸澀地奮力張開,眼前卻只看得見模糊一片,口中發出的聲音也像是垂垂老婦的乾枯聲音,但她依舊堅定地開口。
「……」原本打算餵藥的動作明顯一頓,但觀察片刻後,發現她連睜眼都顯得吃力時,再次伸手托住她的後頸,不容拒絕地將苦藥湊了過去——
「……嗚……」抗議與抵抗完全沒用,苦汁毫不留情地從喉頭滑下進人體內,再次灌得她一肚子苦藥。
就算心中再惱再氣,但不管是眼睛或是身體,偏偏就像是陷入泥沼般完全使不上力,她最後還是死心了,任由服藥後湧上的濃烈睡意征服了自己……
「咚……咚……」綿密規律的敲打聲持續著一聲接著一聲,惱人的程度幾乎可以喚醒棺材裡的死人,自然也干擾到躺在床上熟睡的人。
緊閉的眼皮輕微地顫動了一下,像是在熟悉眼前的一片光亮,而後一雙眼緩緩地睜開了……
輕輕眨了眨眼,跟著又用力地眨了幾下,努力調整視線角度,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正望著一片似曾相識的景物;木頭頂、羅紗帳,不管是雕刻或是顏色,都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咚……咚……」方才干擾自己睡眠的聲音依然持續著,而且很明顯地來自身旁,讓躺在床上的人直覺地轉過頭,卻發現光是這個輕微的動作,都讓人覺得脖子酸痛不已,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量似的。
進入視線範圍的,有一張小圓桌、還有一抹十分熟悉的女子背影,她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衣裳,黑色的長髮簡單地梳成兩條粗辮子。
「……誰……」她開口想喊,但喉嚨實在是又乾又疼,所以只能勉強發出一個單音。
聲音雖然微弱,但依舊傳到了對方的耳中,身穿黃衫的女子有些不確定地回頭,手上儔藥的動作暫時打住,直到確實看見躺在床上的人睜著一雙眼回望她時,圓圓的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巧……巧兒?」躺在床上的女子難以置信地瞪大眼,喊出了將近一年沒有喊過的名字。
身穿黃衫、名喚巧兒的女子見對方認出了自己,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她開心地起身,咚咚咚地跑到床邊坐下。
巧兒才靠近,女子就聞到了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濃烈、不舒服的藥草味,而這個味道……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就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昏迷、動彈不得的時候被人三不五時強迫灌下的苦汁!
「巧兒,你別告訴我,這陣子讓我喝得頭皮發麻得快發瘋的藥,都是你弄來給我喝的?」女子蹙眉,潤了潤唇後開口,先確認這件她認為很重要的事情。
乍然見到巧兒,再加上房間內熟悉的擺設,讓她所有的思緒立即運轉了一遍,也想起了一切;一年前離開時根本不打算回返的,卻被神通廣大的溟海逮個正著,當然他也不忘還了自己一箭。不過……依他憤怒的模樣看來,卻沒想到他居然又將自己帶回滄溟城了。
巧兒發出咿咿嗚嗚的聲音、同時用力點頭,指了指她的身體,又指了指自己,像是在解釋什麼。
「巧兒,你的聲音……」見到巧兒比手劃腳的動作,女子猛然發現不對勁的地方!巧兒為什麼沒法子說話?這是怎麼回事?從前的她像只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老是在身邊說個不停,怎麼會突然不能說話了呢?
「……」巧兒聞言,神色黯然地低下頭。
「出了什麼事?」雖然渾身上下還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但她還是試圖想起身。畢竟,在過去漫長的時間裡,巧兒雖然名為僕役,卻是她最親近、像是姐姐一樣貼心的親人。「你為什麼沒了聲音?生病了嗎?還是出了什麼事?」
巧兒由於不能說話,只是猛烈搖頭。
就在此時,房間門被人用力推開,而站在門邊的人在看到兩人坐在床邊時,年輕的臉龐出現了嫌惡的表情。
「緋月……這個讓滄溟城所有人痛恨的名字,我真不想呼喚它。」
「滄雲。」坐在床上的緋月認出對方,嘴角淡淡一撇算是打招呼,隨即問道:「巧兒為什麼不能說話?病了嗎?」
「哼,巧兒為什麼不能說話,那就得問你了。」滄雲緩步向前,卻在距離床邊五步遠的地方停下。
「什麼意思?」緋月一愣。
「你離開之後,『緋月」這個名字就成了滄溟城的禁忌,幾乎無人敢提。」滄雲回想起過去那段日子,只能以災難來形容。「偏偏巧兒這丫頭心心唸唸的全是你一個人,所以……是大哥在憤怒下命人將她毒啞的!」
「什麼?!」緋月臉色一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巧兒……真的被毒啞了?天啊!我好抱歉……」她將目光掉回低垂著頭的巧兒身上,只覺得身子在顫抖,手也在顫抖,根本不敢伸手觸碰巧兒,嘴裡喃喃道:「怎麼會這樣?這是遷怒,對我有怨就直接衝著我來,何必牽扯其他無辜的人。」
「你是唯一沒有資格這麼說的人,是你的手,是你親手放箭把他的人性射死的。」滄雲飽含恨意地怒瞪她,直接指控:
「今日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一個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