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抱你……』
不是「給我十萬大洋」、也不是「讓我休假半年」、更不是「希望少爺當我的奴僕三天」……之類的要求,而是--我想抱你!
一時之間,佟少華整個人僵化成石,像看到妖怪一樣看著西澤爾。
「我……你……我……」結巴了半天,佟少華卻完全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事實上,他的腦袋早在西澤爾說出「我想抱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之後,就完全的停擺了。
「少爺,你這是說『好』的意思嗎?」相較於佟少華的語無倫次,西澤爾則是神色泰然。
當佟少華遠在英國、連自己都不確定在有生之年是否能見到他本人一面時,佟少華所代表的,僅僅是一種「對幸福的憧憬」。
民初的上海、動亂不安的上海、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的上海,身處在這樣的上海,西澤爾卻沒法離開它,事實上他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他只能代替老爺手在佟府,然後把少爺當成一種幸福的憧憬,默默藏在心底最深處。
但如今,佟少華的本人就在自己伸手可以觸碰的地方,原本那些「只想默默守護」的念頭,全都在看到佟少華傷痕纍纍躺在那裡時瓦解了,他不想再嘗到剛才那種「以為失去他」的痛苦滋味,也不想將佟少華當成「只可遠望不能觸碰」的對象。
明日,充滿了不可知的變量,那麼唯一能把握住的此刻,他再也不想壓抑自己真正的心意了!
最初的震驚褪去後,佟少華逐漸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出西澤爾不是在開玩笑,而是認真的。「我……我身上有傷耶!」他直覺地說出一個可以拒絕的好理由。
「我明天可能會死。」西澤爾輕鬆響應。
明天會死……所以今晚想抱自己……這兩件事情好像怎麼都兜不到一塊兒哩。佟少華的嘴巴好幾次張了又閉、閉了又張,就是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少爺,你到底有沒有履約的誠意?」西澤爾淡淡地挑高一道眉。
「這種事……這又不是像『請你吃頓飯』這麼簡單的問題,我當然要考慮一下!」佟少華面紅耳赤。
「說是『最後晚餐』也行。」西澤爾聳肩,無所謂地道。事實上以兩人的體格來說,他大可直接將佟少華壓倒、做了再說,但是他不願意這麼做,既然是很重要的第一次,他當然要佟少華心甘情願才行。
佟少華雙手握拳又放開,然後再握起。反正,之前已經和西澤爾做過一次,再做一次應該也沒什麼吧!就當……日行一善!呿!不能這樣說,應該說是還人情的同時,也完成對方的心願才是。
「少爺?」西澤爾始終凝視著他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
「好,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做就做!」佟少華深吸一口氣,一張俊臉已經紅得不能再紅,以一種壯士斷腕的語氣開口。
西澤爾笑了,傾身向佟少華靠過去時,後者直覺地往後一縮,「砰」的一聲背部很快就碰到了牆,無路可退了。
「你不要露出這種好像快被人強暴的表情好不好?」西澤爾雙臂平伸,將佟少華困在牆壁與自己的臂彎之間。
「我……我哪有!」佟少華瞪他一眼。「你讓我很緊張,我有什麼辦法!」
西澤爾並不在意,再次露出微笑,低喃道:「沒關係,我至少知道一百種能讓你放輕鬆的方法。」
「少臭--」「美」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佟少華就被西澤爾封住了唇。
突如其來的吻讓佟少華吃了一驚,正想後退,但西澤爾早已經伸出手扣住他的後腦勺,不讓他動彈,然後像是品嚐一樣美食般,輕輕啃咬著佟少華的嘴唇。
「……好癢……」細細、酥酥、麻麻的感覺讓佟少華忍不住笑出聲,張開口的同時卻被西澤爾把握住機會,濕熱的舌尖立刻竄入他的口中。
明知道是西澤爾--一個男人在吻自己,照理來說應該很噁心才對,但佟少華並不覺得討厭,甚至閉上了眼睛,感受西澤爾高明的接吻功夫。
充滿力量的舌尖在佟少華口腔內逗弄、捲動,甚至一次又一次滑過他的舌,彷彿在誘惑他一起加入這場遊戲。
這誘惑實在讓人難以抗拒,不一會兒,佟少華也不甘處於被動,模仿西澤爾挑逗的方式,熱情地響應他的吻。
「西、澤、爾!」佟少華咬牙切齒地死瞪著他。
「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西澤爾像是愛憐孩子一樣輕撫著佟少華的臉,還不忘眨眨眼說道:「剛才的呢,就算是償還了半次人情,其餘的先欠著,我不會算你利息的。」
佟少華窘困地脹紅臉。什麼一次、半次的!神經病!莫名其妙!「你……是你自己不要的,以後可別後悔!」
一想到自己剛才居然輕易地棄械投降,甚至一下子就在西澤爾手上達到高潮……真是丟臉!
「我沒有不要,只是先欠著。」西澤爾俯身,注意到佟少華在自己靠近的一瞬間,連呼吸都屏住了,不禁咧開戲謔的笑容說道:「這麼說好了,少爺你方纔的表現實在太讓我滿意了;不管是在我懷中顫抖的模樣,或是你喘息的聲音,完完全全激起了我無論如何都得活下去的念頭。」
佟少華不僅臉紅得像蕃茄一樣,身體也再次僵化成石。
「預先品嚐了這麼美味的前菜。」西澤爾緩緩低下頭,輕輕刷過他的嘴唇,笑著保證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活下去,好把整套餐吃完的。」
「走開!」佟少華大吼,惹得西澤爾大笑出聲,在莫可奈何的情況下,佟少華只好又羞又窘地轉過身被對西澤爾,怎麼也不願意再和他說話。
「休息吧!為明天多儲備一點力氣。」西澤爾笑著吩咐,不再說話戲弄他,同時坐回床邊的椅子上,閉目養神、重新擔任守護者的角色。
這個奇妙又充滿曖昧氣氛的夜裡,就這樣悄悄劃下了句點……
***
翌日,當手錶指針走到七點二十分的時候,房間的門豪不客氣的被打開了。
睡夢中依舊保持著警戒心的西澤爾立刻醒了過來,起身面對踏入房間的南田及幾名身穿軍服的日本人。
「早安,佟管家,看來你的少爺恢復得不錯啊!」南田看了一眼依舊安睡中的佟少華,露出微笑。「我方已經展現出最大的誠意,現在換你展現你的誠意了。」
「可以,等少爺醒來,我們隨時可以出發。」西澤爾以冷靜的態度開口。
南田將西澤爾的話翻譯一遍以後,三名日本軍人的其中之一——亦是昨天晚上為了取回軍火,不得不放過佟少華的男子突然伸出腳,惡狠狠地朝床板猛然一踢,勁道之大讓床上的佟少華整個人幾乎彈跳了起來。
「發生什麼事?」佟少華半夢半醒,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自己在哪裡。
「佟少爺醒了,我們可以出發了。」南田說話的聲音添加了一分嚴厲。從昨天等到現在,他們已經沒有多少耐心了。
「沒問題。」西澤爾依舊保持著冷靜回答的態度。
用力甩甩頭,佟少華這才完全清醒過來,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以及等會兒將要發生的事情,他立刻提振起精神。
為了謹慎起見,兩人一走出房間後,南田就取出了手槍,抵住佟少華的背部,出聲對西澤爾警告道:「好了,現在開始別玩花樣,否則佟家少爺一條小命可能保不住了。」
「我們之前說好的協議,是軍火換佟少爺的一條命。」西澤爾冷冷的開口。「我要怎麼確定你信守承諾,不會在看到軍火後就殺人滅口?」
「在沒有看到軍火之前,我們不可能放人。」南田也堅持立場。
「那你先派人送他回佟府。」西澤爾說出折衷的辦法。「反正有你的人跟著,少爺也跑不掉。」
南田聽完後,再次將西澤爾的提議翻譯,徵詢上頭的意見。
「好。」得到只是的南田爽快地點頭,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那批軍火,只要先到手,在對付西澤爾和佟少華也不遲。
「等等!西澤爾……」始終沉默聽著兩人對話的佟少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開口了。西澤爾這樣建議,好像跟昨天晚上說的不一樣啊!根本就是自殺行為啊!
「少爺,放心吧!」西澤爾立刻打斷佟少華,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果斷地對南田說道:「我們走。」
「喂!西澤爾!」佟少華焦急地喊,但西澤爾已經隨著南田及那三個日本軍人離開了,而他的手臂則是被兩個人拉住,往另外一個方向走。
佟少華被兩個人押上皮篷車的後座,跟著雙手被綁住,眼睛也被蒙上一條黑布,避免讓他看清楚這個地方。
「喂!你們--」還來不及開口,佟少華的嘴巴在下一秒也被破布塞住了。在眼不能看、口不能言的情況下,佟少華只能在心中祈禱,祈禱自己和西澤爾真的能順利逃過這一劫了!
***
皮篷車平順地行駛著,佟少華原本對上海的路況就不是很熟悉,根本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在哪裡,只隱約聽到有時車子會行駛在很安靜的地方,有時又會經過人聲鼎沸的地方。
就在車子往右轉的時候,卻「軋」的一聲緊急煞車,讓佟少華嚇了一跳,在眼不能看的情況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跟著,他聽到前座的司機下車理論的聲音,不一會兒,坐在自己兩邊的男子也開了車門,加入爭執的行列。
佟少華努力豎起耳朵想聽清楚,但只因約從雙方爭吵的內容聽出,兩輛車子為了爭道而產生摩擦。
「砰」、「砰」、「砰」冷不防連續三聲槍響,嚇得佟少華一顆心差點停止跳動。
「嗚嗚嗚……」佟少華努力掙扎,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忍住身上的不適,勉強用被綁的雙手輕扯臉上的黑巾,扯了半天,終於露出了一隻眼睛。
在佟少華恢復一隻眼睛自由的時候,「喀」的一聲,車門也同時被打開了。
「佟少爺,好久不見了。」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的男音突然喚出他的名字。
佟少華在看清楚來人是誰的瞬間,錯愕地瞪大了雙眼--不是瑞子,也不是佟府任何一個他認識的人,而是那個跺跺腳、整個上海都會為之震動的杜月笙!
***
被南田綁架、嚴刑拷打、差點受到日本人的污辱、與西澤爾重逢……一直到現在,坐在杜月笙位於上海的豪華宅邸的沙發上,這一連串高潮起伏的變化居然在不到兩天的時間內發生,讓佟少華一時之間無法反應,覺得好像在作夢一樣。
「佟世侄,你身上的傷不礙事吧!我已經為你請了醫生,他一會兒就來。」坐在佟少華對面的杜月笙主動開口,他的語調溫和,但帶有一種不容抗拒的權威。「你先到客房整理一下,我們稍後再談。」
「謝謝。」佟少華低頭看了自己一眼,確實滿糟糕的,所以他也大方的起身,向杜月笙道謝後,尾隨一名手下離開了。
在客房裡等了會兒,果然杜月笙召請的醫生就來了。
或許是杜月笙有特別交代過吧,這位年紀約莫四十幾歲的醫生非常盡心;先是以剪刀將他身上的繃帶都剪開,詳細檢查每一處傷痕是不是有發炎的情況,然後才從一藥箱拿出藥膏,仔細的塗抹後再重新為他裹上紗布。
「年輕人,這些傷口只有幾處傷得比較重,不過你年紀輕、底子好,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這些天不要隨便亂動、也先別碰水,等幾處的發炎消了以後,應該就沒有問題了。」醫生詳細地對佟少華解釋他的狀況。「這瓶藥膏是消炎的,很有用,至於內服的藥,你照三餐服用,知道嗎?」
「謝謝你,醫生。」佟少華一一記住,開口道謝。
「不客氣。」中年醫生揮揮手,提著藥箱離開了。
在醫生離開後,佟少華輕歎一口氣,不能碰水、不能亂動,那只能暫時忍耐了,他起身到衣櫥抓了一件白襯衫,雖然不能沖澡,但至少換一件乾淨的衣服去見杜月笙,才不會顯得失禮。
換好衣服後,佟少華伸手開門,才踏出房間,就看到方纔那名領路的男子走了過來,禮貌地對他說:「佟少爺,這邊請。」
「麻煩你了。」佟少華嘴裡客套,但不禁在心中讚歎。杜月笙不愧為青幫要角,這棟宅子裡到處都可以看見這種身穿白色衣服、模樣像是保鏢的人。
重新回到樓下的會客廳,杜月笙依舊坐在他個人專屬的椅子上,他對佟少華頷首,示意他坐下。
「怎麼樣,醫生怎麼說?」杜月笙以長輩關懷晚輩的語氣開口了。
「醫生說沒什麼大礙,只要按時吃藥、抹藥就可以了。」佟少華謹慎地回答。沒辦法,雖然杜月笙看起來人很溫和,但總是有種不怒而威的氣魄。
「是嗎?那就好。」杜月笙滿意地點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杯,緩緩地啜了一口再放下。
「杜爺,您……怎麼會知道我被南田抓去的事情?」佟少華忍不住開口問出心中疑慮。西澤爾不是說瑞子會來救他?為什麼會扯上和他們毫無關聯的杜月笙?真是太奇怪了!
「在上海,沒有什麼是我杜某不知道的事情。」杜月笙淡淡一笑。
佟少華想起西澤爾好像提過,南田曾透過某些管道,將抓到他的消息放出去,這樣看來,杜月笙會知道這件事也不足為奇。
「不管怎麼說,我先謝謝杜爺救我一命。」雖然不知道杜月笙突然插手的用意,但他確實救了自己。
「這只是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杜月笙不以為意。
「請問杜爺,那西澤爾……你有他的消息嗎?」佟少華提出另一件擔心的是。自己被杜月笙解救了,但西澤爾……不知道瑞子是不是也成功地救出西澤爾了!
杜月笙雙手交握於胸前保持沉默,定定地看著佟少華,後者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弄得更緊張了,該不會是西澤爾出了什麼意外吧!
半晌後,杜月笙開口了,卻是毫不相干的話題:「世侄,關於你們父子,有很多事情我弄不太明白,或許我的判斷沒錯,也或許,長期以來我一直弄錯了也說不一定。」
「對不起,我聽不太明白。」佟少華坦承。這是猜謎嗎?明明是問西澤爾的事,怎麼主題又變成自己和父親了。
「你不明白也是應該的,連我也有許多地方弄不明白。」
「那個……西澤爾……您也有派人去救他嗎?」佟少華快被他這種答非所問的談話逼瘋了,但還是得忍住,因為他是杜月笙,而自己還坐在他家裡的沙發上。
「佟管家……如果沒有意外,我的手下等會兒就會帶他回來了。」杜月笙以再輕鬆不過的語氣說道。「許多事情我想只有佟管家能回答,當然得請他過來一趟。」
「真的?」佟少華聽到這裡,始終緊繃的身體這才放鬆。
「當然,莫非世侄不相信我的能耐?」杜月笙緩緩挑起一道眉。
「怎麼可能?放眼整個上海,最有能力救西澤爾的就是杜爺您了!」心情放鬆後,佟少華發自內心地開始讚美杜月笙。
「呵呵……我知道你只是在奉承,但聽起來還是很受用哩!」杜月笙笑了,端起茶杯的同時,也對佟少華說道:「別拘謹,反正等他來還需要點時間,我們喝點茶,慢慢聊天好了。」
「謝謝。」
接下來的時間,對佟少華來說簡直是度秒如年;雖說自己相信杜月笙的能耐,但畢竟,他們要對抗的可是日本軍人,真的可以像他說的、順利就將西澤爾救出來嗎?
相對於佟少華的坐立難安,杜月笙卻是怡然自得、再輕鬆不過,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佟少華閒聊,不是詢問有關英國的風情,就是問問他對上海的感覺……這些不著邊際的聊天,佟少華雖然覺得很煩,但還是不得不回答,就在這一邊擔心西澤爾,一邊得應付杜月笙的情況下,他覺得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就在杜月笙第五次提起:上海這個城市需要中國人團結、才能真正重建,而佟少華緊繃的情緒也瀕臨崩潰的時候,一名男子快步走近,湊到杜月笙耳邊說了些什麼,而後者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世侄,我們等的人回來了。」
佟少華再也按捺不住,情緒激動地自沙發上站了起來,雙眼急切地張望著門口,正好看到五、六個人從大門走了進來。
『西澤爾!』佟少華毫無困難地在那一群人中找到了西澤爾,心中充滿了感動。謝天謝地,他真的平安無事!
像是意識到佟少華的注視,西澤爾也在這個時候抬起頭,兩人四目相對的同時也迅速地打量對方,直到確定彼此身上都沒有嚴重受傷的跡象後,不約而同地露出了放鬆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