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鐵馬
「快放手!」被壓住的沙雁同時也聽見有人入殿的聲音,他低斥一聲,一張臉既憤怒又尷尬。
「緋影又不是別人,你何必介意,皇兄?」軒轅無極低笑著,雖然如此,他最後仍是鬆開了手。
幾乎在軒轅無極一鬆手的瞬間,沙雁就從他身下迅速坐起。雖然知道軒轅無極只是暫時放過自己,但心中仍然鬆了一口氣。
「參見沙雁殿下。」立在殿中央的緋影傾身問安。
「嗯……不必多禮。」沙雁俊秀的臉顯得更尷尬了。面對面無表情、卻一切瞭然於心的緋影,就連多看他一眼都覺得羞愧。畢竟被軒轅無極當成玩具是種羞恥,但是被人當場看見無能的自己被戲弄著,那種恥辱卻是雙倍的。
「多謝沙雁殿下。」緋影站直身子,當沙雁經過面前的時候,他低聲道:「翱知道殿下今天回來,他和我一起來,正在殿外候著。」
沙雁腳步一緩,臉上的表情更不自在了。宇文翱是與他從小在龍澤神廟長大的朋友,一直將自己當成弟弟般照顧著,被封成皇子之後,他也將宇文翱留在身邊,後者有感宮廷充滿了危險,所以拜武學造詣高強的緋影為師,自願擔任沙雁的護衛保護他。
「嗯,我知道了。」沙雁雙手緊握,半晌後才頷首。要感謝緋影的料事如神,特地將翱留在殿外,還是該責備他,居然放任自己的主子如此瘋狂任性呢?
最後沙雁只是抿緊嘴,加快腳步踏出了寢宮。
「有什麼事?」沙雁一離開,軒轅無極斂去臉上輕鬆的笑容,直接開口。
「夏延衛派人送消息來,北方邊境出亂子了。」緋影直接切入主題。自從夏延衛輔佐軒轅無極登上太子之位後,將五成以上的朝臣掌握在手上,他的心腹遍及全國,任何消息都難逃他的耳目。
「北方?」軒轅無極微微沉吟。蒼龍皇朝北方,稍有規模的幾個小國有「齊文」、「連硯」、「戚狄」,以及「鄭湟」等四個國家。數十年來都保持著不錯的關係,甚至連硯國的皇族,過去還與皇朝的王族有姻親關係,會出亂子的是……
「嘖!該不會是為了聿這檔事吧?」軒轅無極雙眼一瞇,語氣驟然轉冷。前任太子軒轅聿之母蘭皇后,兩代以前和連硯國的皇族俱屬同族,但若真要追究起血緣關係,或許是八竿子打不著,但這些年來,連硯國確實就是以微薄的血緣關係,與蒼龍皇朝維持著和平的關係。
「殿下猜得不錯,不過這只是原因之一。」緋影點頭,繼續補充道:「第二個原因,我國數十年來不曾有征戰,百姓富裕,是各國君王眼中的一塊肥肉,再加上陛下年紀老邁,他們選定此時入侵,就是鼻準陛下既無能力出征,也派不出有力的人選。」
「喔,這麼說這場侵略是針對我而來?」軒轅無極「嘿」的一聲冷笑。他繼任太子未滿一年,在其它人眼中,倒成了羽翼未豐的幼鳥了。「不錯的賭注啊!倘若他們能賭贏,大片江山就易主了。」
「最後一點,夏延衛大人要我轉告殿下,務必切記『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緋影向前一步,平緩說道。「軒轅聿在連硯國,他們將前任太子掌握在手,打著『復儲』的名號,其餘三國,此刻想必也是蠢蠢欲動吧!」
軒轅無極一怔,隨即發出囂張狂妄的笑聲。「哈哈哈哈哈哈!原來最後一個原因,居然是夏大人給我的考驗,看我是不是夠資格保住太子之位嗎?」
以夏延衛之能,想必在自己驅逐軒轅聿之時,就開始密切掌握他的行蹤,聿之所以能逃往連硯國,該是夏延衛促成的,或許該說,這一切都是由蔓延衛策劃,一來讓他記取教訓,二來是想測試他的本事吧!
「您打算怎麼做?」緋影拱手詢問。這是他一手培育的帝王之才,也是他誓死相隨的主人。
「既然他們渴望這場戰爭,我就給他們一場戰爭。」軒轅無極噙著淡笑,漆黑眼瞠重新湧現的,是渴望噬血的光芒。
沈寂一時的獸,再次有了狩獵的渴望……
隔日早朝,夏延衛稟告北方傳來叛亂的消息,果然引起了朝中一片混亂;畢竟國家已經數十年沒有戰爭,若是處理不當,不但會動搖國譽,甚至,更會引發東、南、西三方鄰近無數小國的覬覦。
朝臣們央求騰龍帝降旨即刻處理這場動亂,以夏延衛為首的朝臣,聯合上奏請軒轅無極領軍討伐,認為這是奠定新太子威信的好機會,但仍有少數臣子持反對意見,認定軒轅無極過於年輕,難以擔此重任。
「啟奏陛下,請下旨讓太子平亂,盡快平息風波。」
「陛下,自從改立太子之後,民間紛紛傳言,我朝新立太子貌如女子、虛有其表,就像孔雀姿態美麗,卻無雄鷹翱翔萬里之能,注定只能當個太平盛世的太子,若要他領兵出戰,恐怕不妥,陛下務必三思。」
「退朝,朕需要多一點時間考慮。」眼看兩派朝臣爭論不休,騰龍帝疲倦地揮手。「宣太子來『祥寧殿』晉見。」
祥寧殿—
老邁皇帝的臉上充滿憂慮,他甚至無法坐下,只能在原地不住地踱步歎息。該讓無極上戰場嗎?但他這麼年輕,什麼經驗都沒有。雖然說與其它的皇子相比,無極聰明而好學,但是……這畢竟是一場戰爭,若是無極輸了,賠上的不只是國家的聲譽,說不定,連無極也會喪命啊!
「父皇。」軒轅無極帶著慣有的淺笑,從容踏進祥寧殿。
「無極,你來得正好。」騰龍帝示意軒轅無極坐下,將朝堂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想聽聽他的意見。「這是一場戰爭,並非兒戲,雖然朝中有大臣建議由你掛帥,但父王想先聽聽你的意見。」
「請父王允許兒臣領兵鎮亂吧!」軒轅無極靜默聽完,跟著拱手請命。
「你想清楚了嗎?我國雖然多年未有征戰,但朝中並不是沒有領軍大將,那些人以為我老了,就真的沒用了嗎?」騰龍帝冷哼一聲,眸中燃起憤怒的光芒。
這是騰龍帝私底下的打算,他雖然施行仁政多年,但並不表示輕忽了軍事上的防禦,在國家四處的邊界上,他都選擇了饒勇善戰的武將把守,每年更會甄選武術好手入宮,培訓他們成為優秀的將領。所謂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不相信自己優秀的軍隊會輸。因此,只需指派其中幾位將軍前去鎮亂即可,不一定真要無極領軍上陣。
「父王。此次北方小國興起戰亂,西、南、東各邊境的小國,此刻早已虎視眈眈看著這場戰事,若是我國不及早平亂、抑或是不給他們一個徹底嚴厲的教訓,只怕他們會群起倣傚,就算我皇朝軍隊強健、民生富裕,也禁不起這些小國一再的挑釁騷擾。」軒轅無極朗聲說道。「兒臣希望出兵的理由有兩個,一者,他們早已打出擁立前太子軒轅聿的名號,父皇當初仁慈,並沒有將廢太子的真正緣由昭告天下,若是指派將軍出戰,兩軍交戰之時,兒臣擔心有人會心生動搖、臨陣退縮,甚至倒戈至聿也說不定。二者,北方那些小國反對父皇冊封新太子,表面上是針對我和父王,其實主要的原因,不就是想挾持聿奪取江山罷了!由兒臣出戰,不僅軍心不易動搖,更能讓他們明白我朝並沒有因為更換太子而動搖,如此便可徹底斷絕其它人覬覦我朝江山的念頭。」
騰龍帝撚鬚沉吟,算是認同軒轅無極的說詞。
「這場仗若是輸了,相信你也明白後果。」騰龍帝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目光望著軒轅無極。他明白,立軒轅無極為太子,朝中多少有人心生不服,無極若是勝利,當可坐穩太子之位,若是輸了,只怕自己再怎麼偏袒,也護不了無極了。「你真的想清楚了?」
「兒臣心中已有人選,現在請父王擬旨。」軒轅無極恭敬地跪下,同時說出好幾位自己心中早已擬定好的將帥人選,最後說道:「兒臣等人定不負父王厚愛,絕對不會有辱您的威望。」
「好。」騰龍帝點頭,心中也作出了決定。
要幼鷹學會飛翔,勢必得從懸崖最高處往下推,方能見到成果。他最疼愛的皇兒到底是只鷹,還是僅有炫麗外表的孔雀,這一仗,將會決定一切……
雁殿—
深夜時分,一名男子踏著沉穩的步伐出現,他的腳步先是在雁殿前一頓,跟著繼續往前,不料就在他往殿內走進的時候,從裡面竄出了一條高大身影,對著他大喝一聲——
「什麼人!?鬼鬼祟祟的想幹什麼?」高大的男子穿著內殿禁衛軍的衣服,聲音渾厚有力,一邊抽出腰間的配刀比著對方,一邊拿出火折子,當火光照出了夜訪者的容貌時,他嚇得瞪大一雙眼。「太……太子殿下,怎麼是你?」
「不錯嘛!看來你確實很認真的習武,耳力越來越好了。」在微弱燭火的照映下,對方深邃的眼撞在黑暗中依舊炯炯有神,絕色的面孔似笑非笑,像是稱讚又像是嘲弄。
「對……對不住!」宇文翱急忙道歉。原以為會逮到什麼壞人,怎麼也沒想到會是軒轅無極深夜來訪,不過他幹麼連一個隨從都沒帶啊!讓自己出了這麼大的糗。不過這些埋怨他怎麼都不敢說出口,只能偷偷埋怨著。
「無妨,是我來得突然。」軒轅無極不以為意,以漫不經心的口吻問道:「皇兄已經睡了嗎?」
「不!還沒,沙雁還在……不!沙雁殿下還在房裡看書。」宇文翱驚覺自己忘了加上尊稱,急忙改口。
「這麼晚了還在讀書?」軒轅無極淡淡一笑。「都進宮一年多了,你適應王宮裡的生活沒有?」
宇文翱看了軒轅無極一眼,心想太子今晚的心情一定很好,居然這麼和顏悅色的與自己聊天,於是也壯起了膽子回話。「我是還好,但我瞧沙雁殿下一點也不好,自從進宮以後,他成天都在看書,我說做這皇子一點樂趣都沒有!」
「是嗎?」軒轅無極挑高一道眉,說道。「緋影稱讚你的武功進步得很快,怎麼樣,有沒有興趣跟我上戰場,試試自己的能力?立下幾樁功勞?」
「嘎?太子殿下,您說我嗎?」宇文翱又驚又喜,這可是難得的立功機會啊!但是一想到沙雁,他卻突然垮下臉說道:「不!若是我跟隨忽上戰場,誰來保護沙雁殿下?」
「皇兄自然一起去。」軒轅無極扯出神秘的笑,伸手打斷宇文翱的欲言又止,簡單說道。「我找皇兄就是為了這事,我得和皇兄徹夜商量,但這屬於軍事機密、可不能曝光,就勞煩你守在殿外,別讓任何人進來。」
「是,我達一隻蒼蠅都不會讓他飛進去的!」單純的宇文翱換上認真無比的表情,拍胸膛用力保證。
「如此有勞了。」軒轅無極低笑幾聲,優雅的身影往內殿走去。
踩著無聲的腳步,軒轅無極不一會兒來到了沙雁的寢居,他一眼就看到沙雁背對著自己端坐在案桌前,暈黃的燭光,香爐飄散的裊裊輕煙,此情此景,就如同他在龍澤神廟第一次見到沙雁的情形一模一樣。
「沙雁,埋案苦讀得這麼辛苦,莫非……你也在覬覦太子這個位置,嗯?」軒轅無極無聲無息地來到沙雁身後,彎下身,以低沉的嗓音輕笑道。
「嚇!」沙雁冷不防被嚇一大跳,不但書本震掉了,整個人也顫抖了一下。
「軒轅無極!」沙雁發出怒吼。這種戲謔的聲音……這種無聊下流的行徑,全世間就只有一個人會樂此不疲一試再試—就是軒轅無極!
「我在這,找我有事嗎?」軒轅無極笑得恁是無辜。
「你來這裡做什麼?」沙雁深吸一口氣,目光不悅地望著他。深夜來訪,又笑得這麼詭異,一定有詐。
「我們上次在紫辰殿裡被人打斷,我心裡十分過意不去,特地來這裡向皇兄賠罪。」軒轅無極拱手賠禮,但一雙燦亮的眼眸只有戲謔,全無半點誠意。
「可惡∼∼」沙雁將手握緊成拳,直想狠狠地給他一拳,但理智告訴自己,在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只會讓自己更難堪,只能硬生生地壓下滿腔的怒意。「你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太子殿下。」
「不管什麼事情都可以等會兒再說,現在,我只想先索取上次未完成的。」軒轅無極扯嘴一笑,不給沙雁反應的時間,一把就將他扯了過來!
「軒轅無極!」沙雁驚慌不已,不自覺地將目光掃向外頭。如果現在求救,翱應該聽得見吧?
「死心吧!宇文翱在外面替我們守夜哩,我已經吩咐過了,誰也不准進來打擾。」像是看穿了他的思緒,軒轅無極狡詐地笑著。「這是我們之間的約定對吧!任何時刻只要我想要,你就得乖乖聽話,嗯?」
無法形容的熱流,從下腹部直衝腦門,傳來一陣陣戰慄酥麻的感覺,一顆心,急劇跳動著,劇烈的不安與渴求不停在體內交戰、攀升,逐漸淹沒了自己的心神和理智……
像是在水裡火裡走過一遭,沙雁虛弱地躺在床上,身體根本無法動彈。
空氣裡除了檀香的氣味之外,還有肉體徹底放縱後的氣息,這讓沙雁覺得很不舒服,偏偏卻沒有力氣起身抗議。
軒轅無極只是稍微調息了一下就恢復了體力,他從沙雁身邊翻身坐起,一邊戲謔地玩弄沙雁披散在背上的散發,一邊問道:「沙雁,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每天看這麼多書,是想努力當一名稱職的皇子、討父王歡心,順便將我踢下太子這個寶座嗎?」
「哼!別把每個人都想成和你一樣,我沒想過那些。」就算再怎麼疲倦,沙雁仍是睜開眼,冷啐了一聲。從小到大自己讀的多半是佛學經書,又是在民間生長,如今雖已貴為騰龍帝的皇子之一,仍然什麼也不懂,但是他絲毫不敢放鬆,把握每一分機會學習,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他一心努力向學,就是不想去了父王的面子。
「別說得這麼早,你現在什麼也不想,只是因為還沒嘗到權力的滋味。」軒轅無極走向書案,順手拾起一本書隨便翻閱,語氣依舊譏諷。「一旦你嘗到其中的滋味,說不定也會沉溺其中哩。」
「我不想和你討論這種無意義的話題!」沙雁忍住氣,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回嘴諷刺道。「你該關心的不應該是我的企圖,而是那些迫不及待想在戰場上撕裂你的人吧!」
北方小國叛變一事他也略有所聞,雖然自己討厭戰爭,但一想到軒轅無極若是上了戰場,就會離自己很遠很遠,雖然他不會惡毒到詛咒軒轅無極戰死沙場,但至少自己的身體或是心靈上,都能得到一段長時間的平靜。
「我知道父王很看重你,那麼你該做的,就是早點打贏這場戰爭,避免百姓和士兵受苦。」沙雁閉上眼冷淡地說道。自己也只能說這麼多了,畢竟怎麼也無法開口說出要軒轅無極小心之類的關心話語。
「沙雁,你說這些話像是把自己置身事外似的,未免太無情了吧!」軒轅無極搖頭表示遺憾。
「置身事外?這是什麼意思?」沙雁錯愕地睜開眼。明明就是軒轅無極自己向父王請命上戰場的,關他什麼事?
「這整件事因你而起,現在想撇清未免太遲了。」軒轅無極重新坐回沙雁的身邊,雙眼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幽光。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說……這場戰爭根本是因你而起的。」軒轅無極瞇起眼,見到沙雁錯愕一怔時,咧嘴揚成嘲諷的笑。「你不知道北方國家叛亂的真正原因吧?」
軒轅無極簡單地將軒轅聿與北方連硯國的關係解釋一遍,跟著低下頭,以低嗄的嗓音說道:「為軒轅聿求饒的人是你,現在他跑到連硯國找到了靠山,打算掀起一場戰爭,想奪回屬於自己的皇位,難道你不該為這件事負責嗎?沙雁。」
「這……」沙雁俊秀的臉龐瞬間一變。當時的自己並沒有多想,只是覺得軒轅聿憔悴的模樣很可憐,再說,兩人之間至少有一半相同的血緣,他不想眼睜睜地看著軒轅聿死在軒轅無極的劍下,就只是這麼單純,絕對想不到後來會引來這場戰爭啊!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句話你難道沒聽過嗎?」軒轅無極斂下眼,指尖在沙雁略微冰冷的臉頰上遊走,輕聲笑道。「現在後悔自己的婦人之仁了?你以為自己做了好事,卻偏偏,現在更多的蒼生百姓要為你當初的仁慈付出鮮血哩……善良的沙雁。」
「不!」沙雁痛苦地閉上眼。這就是當初母親將他留在龍澤神廟,要他一輩子遠離宮廷的原因嗎?原本以為是單純的救命行為,卻能引發自己想都想不到的後果。一時的不忍,換來的卻是戰爭!自己到底做了什麼?
「沙雁……」他低低呼喚的嗓音透著難以捉摸的詭異,鎖住沙雁因震驚而慌亂的眼,軒轅無極咧開嘴,緩聲說道:「放走聿,是你和我當初的決定,現在,你和我得一起承擔這個後果,誰、也、躲、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