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塵 第四章
    酣酣日腳紫煙浮,妍暖破輕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氣,午夢扶頭。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彀紋愁。溶溶曳曳,東風無力,欲避還休。

    ——宋·范成大《眼兒媚》

    春風拂面,惱人睡意。

    綠草地上,一少年模樣的人兒披頭散發,枕在一只白虎身上,面上覆了一本藍皮宋詞,熏著微風,昏昏欲睡。 被他枕的白虎乖巧地趴在地上,不斷地打著瞌睡,亦是一身慵懶。

    相較於這邊的困意,少年腳邊的那只白虎顯得神采奕奕。它頑皮地咬著少年的鞋子,又拉又扯,將少年腳上的白色鞋子給脫了下來,咬了一邊之後,去咬另一只,很快地,兩只鞋都被它扯了下來,它銜著兩只鞋,往草叢竄去。

    少年伸的拿下臉上的書,半瞇著眼,果然看到兩腳光溜溜,他無奈地一笑,赤腳在草地上磨了磨。

    將少年的鞋子藏在不知處後,那頑皮的白虎大搖大擺地回來,繞著少年打轉。

    少年並不責備,用輕柔的語氣說道:“大貓,你又藏了我的鞋,一會兒侍女姐姐又一陣好找了。”

    那被喚為大貓的頑皮白虎似乎聽得懂少年的話,一副趾高氣昂地甩甩尾巴,完全不一回事。

    少年支著頭,無奈地歎氣。

    天上,白雲悠然。

    抬頭,望著不遠處的一瓦一礫,少年不禁感慨。

    這美麗幽靜的山莊,他呆了十五年呢。十歲以後的五年內,他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跟著才高八斗的夫子,裝了滿肚子的墨水,但這山莊的絕妙武功,他半點不會。

    或許有人會奇怪,天下第一無情劍的繼承人竟然不諳武功,但,這是事實。就連他也無法理解,他的生父,“御風山莊”的莊主風冷邪為何不教他武功?

    思及他那俊美得疑似天人的無情父親,他略略失意。

    父親呵……

    五年來,他開口喚他“爹爹”的次數屈指可數,那個男人並不在意他喚他什麼。他們雖是父子,卻……並不親近?男人不多話,除非必要否則他可以一天不言不語。

    他終日不見影,數月不在家,常常帶著四名手下,出走江湖,與挑戰的劍客一比高下。

    前兩年,一直照顧他的嬤嬤會罵他的父親無情冷血,竟連自己的孩子也不親近,如今,身邊再也不會有老人嘮叨的聲音了。

    嬤嬤她……

    雙眼一酸,他無言地撫著大貓的毛。

    那個疼他憐他的嬤嬤,走了呢……

    身在諾大的山莊裡,感到無盡的孤獨。幸有兩只白虎相伴,日子方不會顯得蒼白。

    “大貓頑皮好動,小貓慵懶安靜,真是一對有趣的兄弟。”他喃喃。

    侍女白霜一進院,便看到她的小主人隨意地躺在草地上,和兩只白虎玩在一起。她無奈地搖搖頭,美目一轉,瞟到小主人赤裸的腳丫子,她哭笑不得。

    草地上傳來沙沙聲,少年掀了掀眼皮,看到一婷婷少女翩翩而來。他打了個呵欠,坐直身子,而身邊的兩只白虎立即警覺,當看清來人後,它們又放松了下來。

    白霜向少年曲了曲膝。“好主子,您的鞋呢?”

    少年剎那間緋紅了兩腮,他站起身,拍拍草屑,略瞪了眼大貓。“這家伙又調皮了呢。霜姐姐,你幫忙我找找吧。”

    大貓被瞪,呼呼兩聲,轉過身扭了扭屁股。

    它頑皮的模樣逗笑了兩人。小貓改趴為站,一副納悶的模樣。

    白霜抿嘴。“少主人,您的大貓藏功一流呢,奴婢哪次能找著您的鞋?嘻,奴婢早另拿一雙了……”

    她從身後拎出一雙絲履。對於大貓藏少主鞋子的事,她可是習以為常了。每次少主在草地上曬太陽假寐時,大貓皆會調皮地藏了主人的鞋。第一次時,少主人光著腳丫子到處尋找,驚得全山莊裡的下人們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一大竄人跟在他身後跑,而大貓在前面邊叫邊竄,極度興奮。當莊主回山莊看到這一奇景時,立即下令所有護衛趕來,一時,山莊裡熱鬧得像炸開的鍋——當少主終是找不到鞋子打算放棄時,方發現全山莊為了他亂套了。事後莊主一問,才知道事情的緣由!

    這樣的事多來幾回,大伙兒也不再如初時那般緊張了。後來少主不再急著找鞋子了,若沒了鞋,他便赤腳走在山莊裡,但莊主見了,一臉冷然,下令隨侍的僕人隨時為少主准備鞋子。至於大貓將少主的鞋子藏於何處,竟無人能知!五年來,少主丟過的鞋子少說也有百來雙了。

    此時,她笑盈盈地拿著鞋子晃著,令少年靦腆地笑,正要接過來時,大貓忽地跳上前,欲要奪鞋,白霜早有准備,一轉身,躲了開來,輕斥:“大貓兒爺,您就別再鬧了。”

    少年歎了一口氣,拍拍精力過剩的大貓。小貓在一旁低吼幾聲,似乎在警告大貓不許調皮了。大貓露出白森森的利牙,毫不畏懼,小貓被它一挑釁,自然不再溫馴,虎嘯一吼,驚天動地,大貓聽了,忽地萎靡了下來,乖得如只真正的貓兒。小貓這才抖抖皮毛,懶散了起來。

    白霜咯咯直笑。“真是一物克一物。大貓兒再如何調皮,卻不敢惹小貓生氣呢。小貓愛向少主撒嬌,嘻嘻……”

    少年一手搭在腰間,一手耙了耙頭發,溫和一笑。

    白霜失神了一會兒。一般人做來粗魯的動作,在少主做來,卻優雅好看呢。

    少主撫弄劉海時,額間那如寶石般的朱砂痣若隱若現,他柔美的臉一展顏,如月光下的花兒,晶瑩剔透,懾人心魂。

    失神之際,院外跑來一名小廝,見著草地上的人,他高喊:“少主,莊主回來了——”

    少年一怔,轉頭。

    小廝揮揮手,開心地大叫:“少主,莊主回莊了,這會兒在大門口了。”

    少年心一緊,茫然的聽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他回來了?

    出門半年之久的他,終於回來了?

    抬眼瀏覽過一院的碧草綠樹,他雙腳無意識地移動。當白霜回過神時,驚覺她的小主人已赤腳向院外奔去,兩只白虎一前一後的跟隨。

    她大叫一聲,追了上去。“少主——您的鞋——”

    奔跑中的少年早已聽不到了,一路上,景致變化莫測,他匆忙地瞟過,拖著一頭如絲般的長發,赤著一雙玉雕似的腳,心急如焚地跑著。一路上僕人見了他,莫不驚詫。

    少年跑過一個個院落,跑過一條條回廊,身後的白虎緊緊相隨,而提著鞋子的白霜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頭。

    跑了許久,體力不支的少年停了下來,靠在廊柱上,大口大口地吸氣。僕人見了,擔心地上前詢問,他搖搖頭。

    失神地望著前方,無盡頭的走廊似乎永遠都走不完。當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敲敲額頭。

    為何……會如此失常?

    以前,“他”回來時,他從不會如此渴望見到“他”!即使……那個人是他的父親呀……

    腿邊有東西在磨蹭,低頭,只見大貓搖搖尾巴,吼了幾聲。

    他訝然。“你……你要我坐到你身上?”

    大貓點點頭。

    他興奮一笑,不假思索地跨坐了上去。高大的白虎一抖精神,叫嘯著向前奔去。

    好不容易趕上的白霜才緩口氣,便看到白虎載了那纖細的少年遠去。她坐在了地上,無力地提著鞋子。

    才跑了幾步的小貓一回頭,看到她的疲 憊,便回轉身子,奔過來銜了她手中的鞋子,尾隨大貓而去。

    白霜張了張口,有氣無力。

    那兩虎一人去得逍,她卻狼狽不堪。

    春花浪漫,在回廊外開得嬌妍。

    “風冷邪,你莫要賴帳!”

    “御風山莊”大門外,聚集了一堆人馬。一少女裝扮的白衣女子蒙著面紗,跨坐在高大的馬上,舉著馬鞭,趾高氣揚地沖著門口的幾個男人嬌叱。而她的身後,是一輛華麗的馬車,馬車兩邊分別站了四名綠衣蒙面少女。

    立在大門口的黑衣男子,一身孤冷。高俊的身姿矗立如山,堅硬不拔,一頭滑柔烏黑的青絲不羈地飄飛在身後,冷酷無情地臉上布滿寒霜,一雙如冰魄的黑眸毫無溫度,一塵不染的黑袍無風自動,他的周身隱隱散發著寒冰之氣。

    站在他身後的四名青年分別著紫、藍、青、紅四色衣服,一臉淡漠的他們清晰地感受到主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

    “風冷邪——”白衣少女叫道,“你莫裝啞巴!你以為躲回‘御風山莊’便了事了?”

    黑衣男子負手而立,冷眸一瞟,冷語:“你——想死麼?”

    如冷箭般的話令少女一震,她怒中滲了哀怨地眼神望向無情的黑衣男子。

    “你……你算什麼男人?”她啞然了聲音。“你欺負了我們家小姐,休息賴帳!我們小姐冰清玉潔,你這個臭男人占了便宜……”

    “我與她毫無干系!”黑衣男子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不欲理睬,一甩披風,便要轉身進大門。

    “風公子——”

    細柔如水聲的女子呼喚聲自馬車內傳出,即便是無情如劍的男人,多少亦會被這柔柔一呼喚而停下腳步。

    黑衣男子側身而立,沒有回頭。

    馬車內的女子聲音再起。“小婢護主心欠,言詞上多有得罪,還請風公子能包涵。妾身並無為難風公子之意,只是當初……一月前,風公子在‘飄雨論劍’上奪冠,贏得‘飄雨劍’的同時,這次是……贏得妾身。妾身如同禮品,已屬風公子所有。然風公子為何只取劍而……棄妾身不顧?”

    細細柔柔的聲音委婉生動,直逼那古箏柔曲,男人聽了莫不心軟動情。然,那僅是凡夫俗子罷了,心硬如鐵,冷酷無情的風冷邪豈是那心軟之人?

    他冷哼一聲,撩開披風,轉身欲走。

    “……風公子……”女子憂慮。

    “風冷邪!你太不知好歹了!”那騎在馬上的白衣少女見自己的主子動之以情仍無法打動風冷邪,她氣煞白了臉。“我們小姐哪點不好?你為何不理不睬?江湖傳言,你雖娶過妻,但發妻早已做古十幾年,你與我家小姐共結連理,怕還是你高攀了!”

    風冷邪倏地轉身,黑發似有生命般的甩過,少女的話早已踩中他的禁忌,但她卻不知死活,仍在叫囂。“你風冷邪冷酷無情,即使有女子青睞,亦早被你的無情箭所傷,如今我家小姐心儀於你,是你的福氣,你休要眼高於頂……”

    一道劍氣破空而來,白衣少女猛然住口,僵直了身體,慘白了臉。冷風掠過,吹落了一綹烏黑青絲——少女眼睜睜地瞪著那瞬間斷離兩鬢的青絲飄落於地。

    風冷邪衣動,發動,唯身未動。

    無人能探知,那少女的長發是如何斷掉的!以劍聞名於江湖的風冷邪又是如何舞劍將她的發削斷?

    他一手負於身後,一手擺於腹前,長袖掩去了他的手,沒有人看出,他手中是否有劍,但剛剛那一閃而過的劍氣,直叫所有人一窒,未及反應,那少女便斷了發!

    斷發事小,如若封喉見血,那麼,白衣少女早已是一具死屍了!

    少女深知這道理,因此驚嚇得氣焰全消。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直瞪著門口那寒氣嗜人的男人!

    他……他竟已到劍氣合一的境界?!真正的劍聖,不使用劍,亦能殺人於無形之中,劍氣充斥全身,收發自如!

    他的無情,非一日而成!

    他的冷酷,可見於形!

    他,風冷邪,竟似那一柄由千年寒鐵而築的冷劍,鋒芒畢露,寒光乍現,卻嗜血無情!

    俊美得如冰雕的臉,冷硬而高邪,陽光打在他的臉上,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御風山莊,豈是——爾等撒野之地?”

    話落,他身後的四名青年唰地飛身上前,一字排開,帛出紫、青、藍、紅四色三尺長劍,動作一致的一揮,逼得白衣少女等人大大後退。

    雙手麻木地拉著韁繩,白衣少女驚魂未定。馬車內的人悄然無聲,馬車兩側的少女們面如土色。

    一時之間,死亡的氣息隱隱自地獄裡飄出,籠罩了數位妙齡少女!

    四名青年身後的黑衣男子,泛著嗜血而殘忍的笑,如來自地獄的魔王,陰森可怕地注視著一切。

    風冷邪——竟是如此可怕的一個人物!

    少女們心中駭然!

    她們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追著這外表俊美的無情魔王?!

    當地獄之門為她們開啟時,她們後悔莫及!

    是生?是死?

    只要男人一聲令下,她們即會見到死神!

    原本煦暖的春風,不知何時陰颼颼了,兜進薄薄地春衫裡,令人毛骨悚然。

    男人動了動如冰般的薄唇,那死神之劍即將揮下,一道驚天動地的虎嘯聲自山莊裡橫沖而出,擊碎了凝聚的死亡之氣。

    眾人猛然一震,從死死亡之域驚醒。虎嘯聲再起,同時,眾人只感到一道白光流逝,空氣中隱隱飄來一陣沁人心脾的花香,一陣暈眩,眾人皆被那從天而降的騎虎仙童而迷惑。

    風冷邪側身退開,只見一只高大的白虎威風凜凜地自大門內竄出,而它的背上,穩穩地坐著一名年約十五歲的白衣少年?長發飄飛,紗衣綺羅帶舞動,赤腳跨於白虎身上,帶著純然之氣,降於人間?

    晶瑩如寶石的明眸一流轉,無限璀璨之光閃爍其中,那不識人間煙火的翩然之姿,令凡夫俗子望而卻步。

    白虎馱著仙童站定,立在風冷邪身邊,同時,門內再竄出一只同樣高大的白虎,銜著一雙精致玲瓏的絲履,挨近風冷邪,將鞋子放於地上。

    騎虎之人兩腮緋紅,如天邊的彩霞,生動的雙眸帶了一絲渴望,幽幽然地投向傲然卓立的男子。

    男人冰冷的眼眸中似乎凝聚了某種情愫,冬日裡含了一絲暖意,不可思議地對上那雙黑得純然的盼切之眸。

    兩眸對視,無聲勝有聲,長綿如江水的情感似乎能在對視中傳送。

    虎背上的人兩腮更火熱,在男人緊窒的注視下,羞澀地垂下了眼。

    男人慢慢地彎下腰,撿起地上的絲履,蹲於地上,寬厚的大掌輕輕握住少年赤裸的腳,以袖子擦了擦沾了灰塵的腳底,動作熟練地為少年套上鞋子。

    他的舉動,虎背上少年的羞澀,令從夢幻中驚醒的少女們大驚失色。

    虎背上的人是男是女,無從辨認,然他那飄然而至的不凡之姿令她們自歎弗如!那……那怎會是一介凡人?那純潔無垢的氣質,如月宮仙童般的錄秀之貌,分明是天上神仙!?

    但,冷酷無情如風冷邪,竟然曲膝單跪於地,優邪中不失傲氣,溫柔體貼地為少年穿鞋?!

    無法置信!

    她們無法置信,剛剛欲至她們於死地的冷酷男人,此刻竟似多情的人般,為一稚嫩的少年穿鞋?

    風雲莫測,千變萬化,出人意表!

    究竟,虎背上的少年是何方神對,竟折服了冰傲冷霜的風冷邪?!

    執劍的風、雷、火、電四人煞氣收斂,淡漠的臉上閃過驚訝。

    少主人……怎會騎虎出現?

    半年不見的少主人,越發靈秀了!那與主人酷似的臉多了一抹柔和、稚嫩與……羞澀。

    為風塵兒穿好鞋後,風冷邪緩緩起身,負手而立,淡然地問:“為何出來?”

    風塵兒從大貓的身上跳下,一身男女莫辨的衣裳迎風舞動,悅耳如山澗清泉般的聲音帶了一絲愉悅。“我……我想迎接你的歸來。”

    風冷邪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但神情依舊冰冷。他伸手,將風塵兒纖瘦的身子攬入懷中,風塵兒一驚,仰著頭,疑惑。風冷邪披風一揚,將他藏於懷中,擋去了世人探究的眼神。對門口的數位少女漠然視之,抱著懷中之人,絕然入門。

    兩只白虎見主人進門,便打了個呵欠,懶洋洋地跟著進去。

    擋在少女們面前的四名青年,插劍入鞘,無視少女們慘白的臉色,追隨主子,飄然進門。

    巨大的紅木門一團,隔絕了世間塵埃。

    冷風卷起一地的灰塵,為少女們的驚悸添了無垠的淒涼。

    窩在父親溫暖的懷抱中,風塵兒按捺不住狂跳的心,垂著眼,盯著交織的手指。

    大貓和小貓被雷火等人帶開了,風冷邪抱著他,直朝“凝月池”所在的院落走去。一路上,僕人見了,莫不行禮,但看到他懷中的少年時,皆一愣,即而露低頭含笑。

    風塵兒安靜的不說話,折過一條回廊時,遇上了白霜,白霜一見淡漠的莊主,立即明白他的去處。伏了伏身,跟在父子倆的後頭。

    來到“凝月池”,風冷邪這才將風塵兒放下來。雙腳著地,風塵兒直盯著地面。

    “抬頭。”風冷邪道。

    他微紅著腮,徐徐地抬頭,望著父親幽深的雙眸。風冷邪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發絲。

    白霜瞅了瞅他們之間流轉的怪異氣氛,安靜地不打擾,默默地打開櫃子,整理他們二人要換的衣物。

    風冷邪在風塵兒的烏發間挑出一根草屑,風塵兒啊了一聲,這是他下午躺在草地上粘來的吧。急忙理理發絲,不知還有沒有。風冷邪轉身,撩開紗簾,進入內間,開始寬衣解帶。

    風塵兒理完頭發後,開始找身上是否有草屑。白霜抿嘴一笑。“少主人,您還是洗一洗吧。”

    風塵兒搔搔頭。的確,他下午在草地上滾了一身的髒東西呢。

    白紗朦朧,隱約可見內間的風冷邪已赤裸著步入“凝月池”中。

    風塵兒揪著領口,秀美的臉上紅潮更盛了。已有半年之久未與父親同浴了,不知為何,此次見到父親,他竟會莫名的心亂。

    “嘻嘻……”白霜在一旁狹促地笑。傻主子,與自己的父親共浴有何害羞的?

    風塵兒懊惱地瞪她一眼,她朝內間眨眨眼,手指比了比,風塵兒可愛的晃晃腦袋,擺脫白霜打趣的眼神,閃進內間。

    呼了一口氣,他抬眼看前,怔愣。

    天然而成的“凝月池”中,一赤裸健美男子挺立其中,光亮柔滑的青絲打濕了,與池水融成一體,他側身而立,裸露在空氣中的上半身白皙立體,無數滴水珠攀爬於他的肌膚上,閃爍著晶瑩剔透的光彩。

    他仰頭閉目,似乎在吸取天地間的靈氣。

    風塵兒按著呼之欲出的心,雙眼迷蒙地注視著池中如天然偶成的俊美男子。

    男人仿佛有感應般,低下頭,張開眼,如星的眸子內蘊含著無人能探知的情緒。

    在男人的目光下,風塵兒抖著雙手,將貼身衣物一件一件地脫下。

    當完全赤裸後,他緩步走向池水中的男人。

    少年羞澀地身體一入水中,輕顫不已。

    明顯長高的身體,已不會再在池中滅頂了。

    垂著眼,沒有看男人,他伸手打濕了頭發,輕歎一口氣。

    水聲潺潺,水花聲起,他抬眼,男人就立在他的身前,只要他向前偎一寸,便可貼上男人的胸膛了。

    細長的呼吸,溫熱地觸著男人的胸膛。

    風冷邪伸手,輕輕擁住他,兩具赤裸的身體在水中立即相貼。肌膚相親,令風塵兒心猿意亂,呼吸不暢。

    男人的手游走在他光滑的背上,他申吟一聲:“……爹爹……”

    背上的手頓了頓,風冷邪雙手一緊,將他牢牢地鎖在懷中。他痛呼一聲,微張著小嘴,抬頭凝視父親,明亮的眼裡閃著不解。

    父親似乎沒有感受到他的疼痛,依然故我地抱著他,低下頭,以額貼著他的,親暱的相貼,可以清晰地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爹爹……”風塵兒不安地喃喃。緊緊貼在父親懷中,並不是沒有過,但此次,他感到莫大的心慌,一向冰冷冷的父親,陌生了起來,若再相擁下去,他……他恐怕會窒息。

    風冷邪扯扯嘴角,松了一只手,手指來到他的唇邊,以指腹磨磨他紅潤微顫的唇。

    絲絲懼意爬上心頭,喘著氣,風塵兒的眼中滲出淚水,他不明白父親為何要這般,但他已無法承受更多了。

    手指停滯,幽深中摻雜著點點寒意,緊抱少年的手松了松,風塵兒緩過氣,離開了他的懷抱,在水中蹣跚幾步,趴在池水的邊緣,虛弱地吸氣,待氣緩過後,他暗自咬唇。

    松懈下來的身體,極度疲 憊,點點睡意襲卷而來。

    孩子氣地揉揉眼,想振作,但睡意來得極快,他抵不住,竟趴在池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風冷邪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盯著少年柔美的睡臉良久,他上前,展臂,撐在少年的身兩側,將他瘦弱的身子包容在懷中,低頭,凝視,眼中漸漸凝聚某種因子。

    少年不安地擰了擰秀氣的雙眉,輕吐口氣,抿抿唇。

    風冷邪的眼更暗了,悄悄然地,他緩緩地低下頭……

    一陣風掠過,白霜打了個冷顫,原本在打盹的她清醒了幾分,理理一堆衣物,她忽然想起忘了給主子拿襪子,便忙起身去翻櫃子,翻得急了,一件衣服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忽然,風吹開了白紗簾的一角,她無意間一瞟,卻偷窺到了簾內觸目驚心的一幕——

    少年軟軟地趴在池水邊緣,酣睡,男人懷著他,緩緩地低下頭,素來冷若冰霜的臉,奇跡般地泛著一抹溫柔,他的唇,輕輕地覆上了少年微啟的唇上——如吻珍寶……

    白紗一飄,掩去了一切。

    白霜呆滯地抓著地上的衣服,指尖泛白,全身如置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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