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上花樓乖巧得很,這會兒可精神得很呢,不是尋歡作樂的男人會有的模樣。
她暗笑,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愣的男人嗎?都入了花叢也不曉得要采上幾朵及時行樂,她穆朝雨真會挑,挑上這安分守已的傻子。
「你想幹嘛?青青在這兒呢。」她懶懶說了句,擾好裡衣,遮掩半露酥胸,神情平靜地翻過身,拍撫娃兒。
青青早玩累、早不知睡第幾殿去了好不好?流淌的童涎都濕了半片枕!
「穆朝雨!」他咬牙切齒,再蠢也知她在玩他。
有人可以這樣逗了又逗,弄得人慾火高漲了,才來翻身逕自睡去的嗎?好個小混蛋!
她差點要失聲大笑。
這呆瓜!就不會強勢地欺上來,使盡渾身解數挑惹,弄得她不得不要嗎?說不要就乖得不敢越雷池一步,活該要笨得任她玩!
「雨兒……」一身躁熱無人理會,可憐兮兮又喊了一聲。
一室靜悄悄。
「你欺負我……」
「唔……」回他的,是一聲不知所云的啍應,逐漸輕淺均勻的鼻息,顯示已入睡。
還真這樣棄他睡去?
「……還愛不愛我?」問得好哀怨。
「愛啦……」模糊啍應。
好吧,甘願了。
趁她睡前神智不清,拐她幾句甜言,滋潤乾涸的心房,已是固定的睡前儀式了。
唉,他好慘……
又過了半年,塵香居的生意愈來愈好,他又尋了另一處開設分鋪。
於是,穆朝雨提出要求,看看是否能請翎兒過來幫忙。
他哪裡會不懂她的心思,她想幫翎兒,讓她生活穩定些,又怕太刻意會傷及對方自尊,謹慎地考慮著,到真正需要時才順其自然地提出。
他也允諾,會依她的意思安排妥當。
分鋪開設過後沒多久,他偷得浮生半日閒,抱著青青,與她牽手逛市集。
以往,為了生活日夜忙碌,只能想著如何讓她過上更好的日子,從不曾如此悠閒地與她彼此為伴,感受市集的熱鬧人潮。
現在鋪子裡請了夥計,他已經可以隨心所欲地陪她。
他說:「想上哪去?天涯海角都陪著你。」
她笑回他:「是啊,現在是大爺了嘛,有本錢揮金如土。」
揮金如土不是重點,而是終於不必再委屈她,能夠帶著她上館子,點她愛吃的菜,不必盤算著有了這餐,下一餐在哪兒。
她說想吃天香館的雪花糕和銀耳蓮蓉湯很久了,他們挑了二樓靠窗的位子,能一睹下頭川流不息的人潮街景。
他點了幾道口碑不錯的餐點,嘗上一點若覺得不錯,便挾到她碗上。
「先吃完,要吃多少甜點我都不攔你。」
「還是愛管頭管腳……」她低噥,倒也沒有異議地埋頭吃著。
他笑了笑,一匙匙地喂青青吃著銀魚粥,偶有空閒才挾一筷子品嚐兩口。
「啊干……要……」娃兒在他懷中不太安分,伸長小手臂幾次試圖要染指桌面上的食物。
「青青也想吃肉乾?」牙都沒長穩,啃得動嗎?
撕了一小塊肉乾讓她試試,她咬了幾口,牙酸,又皺著小臉吐出來。
他以掌承接,有些幸災樂禍。「看你還敢不敢不自量力。」
「爹爹……」吃飽了,小臉膩著胸膛蹭了幾下,揉揉眼,愛困了。
他啾了小臉蛋一口,調整姿勢將小娃娃放倒,拍哄著讓她在懷中安睡。
娃兒會認人了,每日說最多的便是「爹爹」,有事沒事就喊兩聲,見誰都喊,被他指責毫無節操,人盡可爹。
枉費他含辛茹苦拉拔她,聽到那第一句爹時,還一度激動得難以成言,結果到頭來,她根本誰都好,人人抱過手都笑呵呵,很好拐。
穆朝雨卻笑說:「她好像注定就是要當我們家的孩子。」
以前日子不穩定,在攤子上做生意,後頭還得背上她,顛顛晃晃依然睡得四平八穩,不哭不鬧,很能配合他們。
後來家境改善了,帶上她談生意,知道生意人就得笑臉迎人,逢人哪回不是笑呵呵又甜膩膩,任人又捏又抱,很懂得討人歡心。
擺平了娃兒,他這才有心思進食。
他早早練就了單手抱娃、單手執筷進食的絕技,吃了幾口,順道說:「用完膳,帶你去個地方。」
她停筷,看他以筷子分開八寶雞,將最鮮嫩美味的腿肉部分去了骨再挾給她。
無論貧窮富貴,這男人的態度始終如一,從坐下來就先張羅她吃吃喝喝,永遠惦著要將最好的留給她。
有些人能夠共貧苦,卻不能同富貴,這樣的人見得太多了。他說她大而化之,可心底是雪亮的,很多事情雖不拘泥,卻會在心裡做好各種可能的打算。
所以從一開始,她便沒有洩漏太多情緒,不盼著什麼,他若要走也不至於走得太過為難。
但是這個男人——
無論環境如何,始終不改初衷,化去她心底最後那一抹保留。
「夠了,浥塵。」無論是這一桌子菜,還是他要給她的,都超出她原先預期的更多。
他溫溫一笑,「你覺得夠了嗎?」
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給她安穩的好日子過,每個人對好日子的定義不盡相同,而眼前這個,顯然很容易討好,這樣便滿足了。
她一點也不懷疑,她若要求富甲一方,以他的能力絕對辦得到,可那不是她要的。「我本來就沒嚮往錦衣玉食、奢華富貴的生活,不愁吃穿也就夠了。財富多了只會招來更多麻煩,日子反而不平靜。」
「你說的是。」她若覺得夠,那便這樣就好,穩穩地守著兩間店舖子,殷殷實實過日子也不錯。
「最後一個,這是我要給你的成親聘禮,你無論如何得收下。」
「好。」話出口後,她才領悟自己應了他什麼。
某人立刻打蛇隨棍上,「那就選個好日子,擺幾桌宴請賓客,村子裡叔嬸們問我好幾回了,總不能賴了他們這杯喜酒。」
不愧是生意人,這說話技巧,連她也訛詐上了,真是向天借膽了。
「聘禮?不是我娶你嗎?」
「那就當是嫁妝吧。」完全面不改色,生意人臉皮練得厚如銅牆。「誰迎誰過門,進的還不都是穆家的門?」
「……」她輸了,原來他之前是有心相讓,否則她哪討得了便宜呀。
用完膳,他牽著她的手走往舊市。那條街上,有不少小吃、童玩,青青睡醒了,他順手買了小陶偶給她把玩。
兩人沿著以往常走的路線,經過藥鋪子,只見大門緊閉。
「咦,今兒個沒做生意呀?」
他停步,輕輕將她推往大門處,將一樣物品遞到她掌內。
領悟那是什麼,她瞪大了眼望向他,無法置信。
他淺淺一笑,安撫她眼底的驚疑。「去呀,就等你開門呢。」
那是爹一生的心血,他無論如何都得要回來,交到她手上,這樣的聘禮,比什麼都還要有意義。
小小的銅製品入了鎖孔,輕輕一旋,大鎖應聲而開。她既想笑,又想哭,嘴上不饒人地哼道:「你的嫁妝就是偷來這把鎖?」
「嫁妝呢,沒點誠意誰肯娶我?」他淡淡回嘴,「要看產權狀子了,先迎我過門再說。」
「喲,下重本了。」
「當然。」為了進穆家門,他可是無所不用其極。
她靜了靜,斂去謔笑。「你真要成親?」
他奇怪地瞥她,「咱們本就是夫妻。」這不是她一直掛在嘴上的嗎?如今不過是補她個禮數與形式而已,她這麼問很怪。
「我的意思是……你難道沒想找回過去的身份?」
真的——打定主意就這樣了嗎?與她相守一生,不去探問過去的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毒也是有等級之分的,他身上所中的毒,有幾種得花上珍貴藥材調配,反覆煉製,極為稀有,足見他不是一般人家,死也硬是要死得比人貴,否則坊間一把老鼠藥不更便宜省事,一了百了?
那些毒,有些只封他內力,卻不傷及性命,應該是有人不希望他回去,可又不忍他死。
也有一些是囫圇吞棗,隨意灌他坊間毒藥,一堆奇奇怪怪的毒在他體內相沖又相剋,把他身體弄得一團糟,連自個兒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縱是如此,在他最初的茫然過後,也能很快地站穩腳步,適應並接受身處的環境,展現出無比沉穩,思慮縝密,妥善地打點一切。
一個面容半毀的人能夠表現出如些的沉然若守,足見他過去來頭絕不簡單,那是長年培養出來的自信,不習慣於自卑自憐。
她靜靜旁觀,看著他逐日展現的本質,心裡愈明白。
他不傻,她能想到的,他心裡一定也有數。
那一壇開封的女兒紅,是她在心裡嫁了他,無論將來如何,她都了無遺憾。
沒了世俗的認定與牽絆,將來之事會容易許多、也看淡許多。
說穿了,不過是圖個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須盡歡,坦然愛其所愛,愛過,便不悔了。
可沒料到這傻子當真得緊,硬要討一場婚禮,逼得她不得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找它做什麼?忘了就忘了,屬於穆浥塵的一切,就是我人生的全部。」他倒沒那那些複雜心思,堅定而毫不猶豫地回她。
「若是——你過去曾娶妻呢?嬌妻在家中苦苦盼著你的歸來,你又當如何?」
「不可能。」他想也沒想。
「逃避。」
「不是……」他凝思著,要如何解釋。「感覺這種事騙不了人的,我對男女情事……沒那麼熟絡……那不是成過親的男人該有的樣子。或許我不敢說自己多乾淨,但……經驗必然不多。」
也是,他極好逗,隨便撩撥一下就渾身躁熱得要著,敏感得很,不像深諳此道的男人。
就如同他對經商的熟悉,若是心上曾有過誰,不會不留痕跡,那種心動的感覺,很陌生也很無措,像是情苗初動,才會總是拿她沒轍。
唯一耽慮的,只是無意間負了誰,若這一生唯一的情動已在她身畔,他還有什麼好遲疑?過往一切盡皆拋捨,也不可惜。
過去的他已死,如今這個重生的他,是她的。
「我說你呀,聰明一世,怎就在這一頭犯傻?會弄得我一身毒毒傷傷的過去,有何好留戀?就算真回得去,你認為我會願意放棄眼下寧馨喜樂的安穩日子不過,再捲入那些個是是非非裡頭,寢不安枕,日日較心機?要財,我自個兒的雙手也有能力掙來,可穆朝雨不是哪兒都有的。你要真不放心,咱們買個鐵耙放家裡頭,要有人來跟你討我,不用客氣,用那個把他們轟出去。快點,娶我、嫁我,自己選一個。」
這不是賴定她了嗎?穆朝雨看了好笑。
他說,穆朝雨不是哪裡都有的,如此看重,如此眷戀,如此堅定,世間一切盡皆能捨,唯她不捨。
這個沉然若定的男人,唯一的卑微也只在愛情裡,情竇初開,學不會做生意時的圓滑技巧,笨拙而生澀地任她吃定……
心房乍時軟得一塌糊塗,化為暖暖春水,她朝他伸了手,「拿來。」
「什麼?」
「嫁妝啊!想賴呀,一窮二白,也想進我穆家門?」
「……」事實上,他還真的很窮。
那些家產全都在她名下,他真的、真的只是賣身穆家的忠僕,不支薪俸,還得日夜操勞,其心可表日月,完全沒有謀守家財的野心,為何都無人信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