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棄以極度怨恨的目光,瞅著釘在牆上一塊燒燬一半的黃綢,上頭的每個字都寫滿血海深仇,尤其是其中的十個字——
水火斯如一,九人轉天地。
望字生意,水與火指的是仇潯與仇煌,而九人便是「仇」。
「父親,您放心,我一定會替我們仇家報仇。」他對坐在一旁的父親信誓旦旦的說,吐了口唾沫在黃綢上。
不久,仇泠走人內。
「你去哪兒了?」仇棄走出帷幕,質問甫進屋的妹妹。
「去同人打了一架。」仇泠淡然的回答。
「誰?」
「皇甫玄。」
仇棄的眼中亢奮的一亮,「殺了?」
「沒有。」
他陡地轉怒,「為何?」
她聳聳肩,「就被他跑了唄!」
仇棄猛地揚手,一個耳光毫不留情的摑在她臉上,「不准!」
這一掌狠狠的刮掉她的自尊,她向來刻意築起的冷漠在瞬間瓦解,她慢慢把臉轉回來,冷冷的反問:「你不准什麼?」
「不准用這種態度對我及父親說話。」
她冷哼,情緒緊繃得仿如拉滿的弓弦,「大哥,你真的瘋得比我還厲害。」
「我沒瘋!」他嘶聲咆哮。
「你若沒瘋,就不會直當父親還活著。」說著,她走到帷幕前撩起紗簾,一具著衣戴帽,坐在把大椅上的乾屍赫然人眼。
它的嘴張成一個黑漆漆的洞,牙齒盡露,兩個眼窟窿深深的凹陷,空洞洞得好像很不甘心地瞪著前方。
「住手,別驚動父親!」仇棄驚怒喝道。
仇泠終於爆發了,她尖銳的吼道「就算天塌下來也驚動不了他,父親已經死了張大你的眼睛看看,在你眼前的是一具乾屍!沒錯,他是我們的父親,可是他已經死了,他不會走路,更不會說話,他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什麼都沒有了,死得只剩之垣個干皮囊!」
「住口!」仇棄衝過來又想給她一掌,「他沒死!」
這次仇泠沒讓他打著,她偏身閃過,「大哥,你再看清楚一點,別再繼續欺騙自己,父、親、已、經、死、了!」她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將乾癟的父親屍身朝他推去。
「父親小心!」仇棄趕忙抱住重量極輕的乾屍,手忙腳亂地想將它扶回原處,但不管他怎麼扶,它總會往前傾、往後傾、往左傾、往右傾。
忽地,喀啦一聲,一隻手斷了。
又喀啦一聲,一隻腳斷了。
再喀啦一聲,連頭……也斷了,從脖子上掉下來,落在地上打滾。
一陣怔愕,他再也不得不面對現實,他們的父親仇烈真的已經死了。
「不!父親,不不不……」殘酷的現實令仇棄抱著父親殘敗的屍身痛哭失聲,哭聲淒厲得好似鬼號。
仇泠冷眼旁觀,眼前的人曾經好疼、好寵她,把她當成心肝寶貝地捧在手心上,那時的他是那麼的意氣風發、英武非凡,教她好生崇拜。
如今在她面前的,卻只是個被仇恨折磨至瘋的可憐人。
說她不傷心是騙人的,但她已經沒有心了,那方嬰兒汗巾已經把她殘餘不多的心全刨空了。
現在她只想笑,大聲的笑、痛痛快快的笑,因為,這個世界實在太可笑了,大哥瘋了、皇甫玄瘋了、她也瘋了,所有的人都瘋了!
跨出房門,她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整個人都像快要痙攣了似的,淚水直往腮下淌落。
生無可戀,她真不知道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笑什麼?」
仇泠返身看見華綾,臉上仍是笑著,還尖酸刻薄的嘲弄道:「華綾,你看起來很好嘛!谷主可有盡情的在你身上宜洩淫慾?」
華綾的眸子進射出極端的怨毒,她咬牙切齒的道:「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不用等總有一天,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華綾微瞇杏目,「你想死?」
「我一直想死。」
「那你就死吧!」
她纖手一揚,銀芒閃動,一把銀鑄的匕首直刺人仇泠的右胸。
霎時,沒有想像的鮮血四濺,只有華綾的驚恐與錯愕,與綻開在仇漬眼尾嘴角間,一抹冷艷清冽的血色微笑。
「你刺偏了,心臟在這兒呢!」仇泠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還有,你的力氣太小了,連殺隻雞都成問題,這樣你還想殺我,」
華綾嚇得掙開手,面色如土的倒退兩步,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她以為仇:泠會閃躲或反擊,沒想到她竟動也沒動地挨了這一刀。
她真的想死*
「怎麼?殺人的人反倒害怕了?」仇泠笑道,笑容美得妖異,甜得令人毛骨悚然,「來!再補我一刀,這一次你要對準地方,千萬別再刺錯了。」
她拔出插在胸口的匕首,血柱噴發,污了華綾一身。
華綾尖叫一聲,軟倒在地。
「噯!怎麼反倒是你先昏倒了?」仇泠甚覺好笑的俯看著她。
仇泠低頭看見汨汨的鮮血迅速的蔓延開來,在她身上漾成一片張狂的火紅色,那是血荷的顏色,聞起來連嗆人的氣味都一樣。
她再看看手中的匕首,血痕沿著鋒緣流淌著,一滴、兩滴、沾……一滴滴灑落在地面,破碎的炸開,形成一攤又一攤呈放射狀的紅漬。
發覺瑩潔的雙手沾滿了赤紅,她的眉心不禁打折了。
討厭,她把手弄髒了!
眼角餘光瞥見身旁牆上的一隻明鏡,鏡中人回視著她,笑容如鬼魅般邪艷。
她定睛凝視,著實厭惡這種死人般的蒼白,她需要一點溫暖、一點點紅潤,於是她緩緩抬手,印上鏡中冰冷的臉龐,作畫似的由雪額往下抹出一條條紅痕,像未干的殘淚乾涸在無瑕的慘白上。
原來她還是會流淚呢!只是,她的淚……是紅的?
一聲震天暴喝,百里擒天夾帶著足以毀天滅地的殺氣衝了過來。
「谷主,看清楚,被傷的人是我而不是你的小寵物。」仇泠不慌不忙的轉向他,將匕首遞出去,「我想,這把匕首應該是谷主的吧?」
百里擒天接過的剎那,她的意識隨之陷入無垠的幽暗中。
「泠!」魯漢疾如雷電般的衝了過來,伸手承接住她墜跌的身子,揚指點住止血穴道。
兩個男人看看兩個渾身是血、喪失意識的女人,再互望一眼,寒意直透入骨子底。
魯漢搖搖頭,意味深長的說道:「女人,真是太恐怖了。」
仇泠幽幽的醒來,一人眼便是魯漢藏不住憂色與關心的醜臉。
此時,她已換上乾淨的衣裳,胸口包了—層白布條,她想坐起,但失血令她虛軟無力。
「別動,小心傷口裂開。」魯漢見她清醒.安心.的重重吁了一口氣,輕輕將她壓回床上。
「誰替我換的衣服?」她冷聲問道。
「你放心,不是我。」魯漢連忙否認,J心裡清楚若是他,她保證會挖了他的雙眼,「傷口也不是我包的,是那個刺殺你的女人包的。」
華綾?她默不作聲。
魯漢繼而嘮嘮叨叨的再道:「女人真奇怪,不是恨不得要殺死對方嗎?怎麼才一下,手馬上就後悔了?還一邊哭,一邊替想殺死的人療傷,真讓人搞不懂到底在想什麼?人家說女人心海底針,還真他奶奶的是這麼一回事。」他晃了晃腦袋,怎麼想都是一頭霧水。
她兀自緘默。
「你不該這麼做的。」他略帶責備的又說,早看出她厭世,只是料不到她竟會是用這種方式——被情敵所殺。
「我該不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來說。」她的眼神與口吻比冰雪更冷冽。
「你忘了你想要一座桃花島嗎?」
「出去!」
魯漢攤了攤手,不以為忤地轉身欲走。
「魯漢,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他扭頭,眨眨眼笑道:「嘿!想向我道謝嗎?我要求的不多,以身相許就夠了。」
「沒錯,以身相許,不過,就因為我的命是你救的,所以你欠我一條命。」她說得天經地義。他逃鬲粗眉,原來要以身相許的人是他,這是什麼詭異的邏輯?不過,這才是她呀!他豪邁地大笑,「是是,我的祖奶奶,我魯漢的一條爛命任你煎煮炒炸。」
與仇泠分開後,仇煌直接回到寒氏學府找寒無極,他想問清楚一切的真相,他總覺得所有的人都知道真相,就只有他被蒙在鼓裡。
嚴格說起來,他是被保護得最周全的那一個,因為,每個知道真相的人,都是痛苦的。
依禮拜完寒無極,仇煌開門見山的直問:「夫子,請您告訴我仇家滅門的真相,我知道並非單純的是因謀逆罪嫌,而是另有隱情。」
寒無極一頓,眼中閃過一絲無奈。
「夫子,其實您什麼都知道對不對?」仇煌再追問。
寒無極長歎一聲,「為師的並非什麼都知道,你若真想得知,為師的終有一天會全部告訴你的。」
「我現在就想知道。」仇煌衝口道。
寒無極搖搖頭,「時機未到,煌,請體諒為師的苦衷。」
「夫子……」
「煌,等時機一到,爺爺自然會告訴你,你就別再逼問他老人家了。」一旁的寒靈月出面替爺爺緩頰。
言盡於此,還能多問什麼呢?仇煌只得恭身離去,他明白,最終的真相還是要靠自己去尋找。
仇煌走後,寒無極的思緒陷入茫然,眺向窗外風雨過後的清新平靜,然而氣象多變化,誰能保證下一刻亦是風平浪靜?他的內心感到一陣紛擾,頗有無措之感。
「爺爺,你真的會告訴他嗎?」寒靈月問。
「靈月,你想,當他知道後,會不會恨我?」寒無極反問,無力感更重了。
「不會的,爺爺,他一向敬愛你。」寒靈月頗肯定的回答。寒無極再次搖頭苦笑,天地三數,循規運行,天數已定,劫數難逃,但……異數呢?
風狂吹不止.接下來變化無常的天象,又將會帶來什麼呢?
運轉的齒輪—旦脫了軌,整個齒輪必將混亂脫序,轉向毀滅。
唉!亂了,一切都亂了,一時的婦人之仁竟讓仇煌成了禍根,是他鑄成的凶潮正在吞噬大地……
數日之內傳來多起消息,雙城境內的白河集、東家村等地,分別遭受銷魂谷的侵襲,傷亡慘重,生靈塗炭。
戰爭於是展開!
這一役的戰況之慘烈,簡直令天地都為之動容。
兩軍相對,刀來槍往,各個欲置對方於死地,或許是胳膊、雙腿被砍斷了,或許是胸腹被刺穿了,或許是肚破腸流,又或許是頭頸分家……
碎肢殘體在天上飛來飛去,死不瞑目的頭顱在地上滾來滾去,血水漫天飛濺,如雨般灑落。
冷冷的泥土暢飲著熱熱的生命,大地咧口狂笑著這漫天覆地的赤紅,狂嘯與哀嚎恍若地獄的夜叉所吟唱的讚頌輓歌。
砍殺著不斷如潮湧來的敵人,殲滅敵人與自我保護的猙獰意識,讓戰士們失去自我意識,殺紅的眼裡已無殘存的人性;
在戰場上,沒有人,更沒有神,只有猛鬼、只有惡獸、只有亂舞群魔!
仇煌在暴烈的戰亂中企圖尋找仇泠的身影,直覺她必定在這戰場的某處。
「泠,你在哪裡?」他聲嘶力竭的呼喊,排開連波來襲的攻擊,為自己殺出一條血路,誓言要找到她。
他終於遠遠的望見她那帶笑的絕麗妖艷,即使化成灰他也認得。
他疾衝而去,攫住她正揮砍得興起的柔夷,「泠!」
毫無訝異,仇泠狀似開心地大笑,「煌,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抬起握著鬼皇刀的那隻手,打算沒有任何猶豫的殺了他。
殺了他!這樣你就能永遠擁有他了!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煌,殺了她!」皇甫玄霍地出現,如厲鬼般的叫囂道:「你忘了我們從小是怎麼教你的嗎?為了雙城百姓,為了天下蒼生,你要有大義滅親的覺悟和胸懷,快動手殺了她!」
「不!」仇煌回吼,「我不會殺她的!她是我妹妹!」
「她不是!」皇甫玄脫口而出。
仇煌聞言一怔。
仇泠爆聲大笑,「煌,我說過我們不是兄妹,這是真的,皇甫玄才是你的親生父親!」她終於說出真相。
仇煌頓時膛目結舌,一時之間無法置信,「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而我們仇家就是被寒無極和皇甫玄給滅門的!」仇泠再道。
「不可能!」仇煌痛心的喊。
「我再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好了,你的母親是……」
「住口,你少在這裡信口雌黃!」皇甫玄衝過來欲殺仇泠。
「我是不是信口雌黃你最清楚了!」仇泠舉刀反擊,然而,由於傷體未癒,加上長時間的打殺,她已體力耗竭,招架不住。
仇煌見她如傾巢中的危卵,倏地由震驚中返神,不假思索的衝去幫她。
「你這個孽子!」皇甫玄怒吼,見打不過他們,索性退身奔出戰場。
孽子?「泠,你說的是真的嗎?」仇煌問,一把拉住仇泠,想將她拉離戰場,卻被她用力甩開。
「為何你永遠都要懷疑我的話?為何你永遠都不相信我?」她暴跳如雷,想殺他卻下不了手。
「我相信你。」他沉聲說道:「我相信你所說的話,包括我們不是兄妹,包括我的親生父親是皇甫玄,包括……我們的女兒。」
仇泠再次放聲大笑,泣下如血一般的淚雨,「殺了我!煌!殺了我!你若不殺了我,那麼就會是我殺了你!快殺了我!」
「不!我不會殺你,我愛你!」
時間凝住了、廝殺凍結了、咆哮沉默了,兩人間的一切彷彿靜止了。
「你……愛我?」仇漬睜大美目。
仇煌一面擊開想砍殺他和仇泠的人,一面大聲說道:「是的,我愛你,管你是不是我他媽的妹妹!就算你是我的母親、阿姨、姑姑、女兒,甚至是哥哥、弟弟,我就是愛你!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愛你!我愛你,泠,回到我身邊來吧!不要再離開我了,永遠也不要!」
面對這番挖心掏肺的真情表白,仇濤反而愣住了,怔怔的注視他。
「泠,回來吧!」他在殺得不可開交的人群中結實地擁她入懷,「我知道你也愛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煌……」他的話震盪著她的心神。
「泠,回到我身邊吧!」
淚沾滿眼眶,再也沒有比這個時刻更教她感到蕩氣迴腸了,「我……小心!
無情無眼的刀劍突如其來,仇泠抱著他倏地一個急轉身,順理成章地為仇煌承受了它。
就在他的懷中、他的眼前,她為他硬生生的接下了這一刀,直直的剖人心房。
多麼快的一刀、多麼無情的一刀、多麼令人心碎的一刀!
盡歡之境,樂極生悲,生命的轉折總是峰迴路轉、急起直落,才要得到一切的剎那,卻又猛然失去一切。
因為愛他,所以她想殺了他。
更因為愛他,所以她甘願為他而死。
生與死,都是愛……
萬物在打轉,天地都眩暈了。
她的身子很輕,就像一隻沒有重量的斑斕彩蝶,一生的漂泊無定,都在狂亂的飛舞。
一口血噴了出來,噴灑了仇煌一臉、一身、一心,由額至頰緩緩的滑下,入唇是鹹到發苦的熱燙,令他分不清是她的血,或是他的淚?
就在倏忽之間,他只覺得被血濺染的眼睛好燙、好痛,教他睜不開看清楚究竟。
「煌,我該是你的什麼人?」仇泠倒在他的臂膀裡,奄奄一息地開口問道。
梗住的咽喉一時之間發不出聲音,他緊緊地摟住她,拚命想用自身的體熱來溫暖她漸漸冷去的身體。」煌……我該是……你的什麼人?」她再問,一口血又嘔了出來,將他的衣襟染得更濕。
「我唯一的親人,我的妹妹。」他硬擠出警音,手臂摟得更緊,她實在太冷了。
「還有呢?」
「我最愛的女人……我的妻子。」
最愛的女人與妻子呵!她滿足的笑了,她長久以來所追求的,不正是這句話嗎?
執迷不悔呀!在她這愛恨情仇糾纏的一生中,唯一稱得上幸福的一件事,莫過於執迷不悔的愛他呀!
太陽好大、好烈,的燙地曬在她的臉上,刺目得令她瞇起乾澀的眼,她只覺得眼皮變得好沉重,一如她的身體。
「泠,別離開我,我們一起退隱江湖,找個沒有人的地方定居,就找個無人島吧!我們可以在島上植滿桃花,就像以前的飄嵐山莊。」
「煌……去皇甫家找皇甫婉心,她會告訴你……真正的身世……」她提起氣,以最後僅存的一絲力量說:「我沒有……殺我們的女兒……是皇甫玄……她叫……知秋……」
「我們可以合力蓋—楝大房子,像飄嵐山莊的一樣,像一座城堡般堅不可摧。」他兀自述說,幾乎用盡全身的力量抱緊她。
「還有……答應我……除了我之外……不可讓其他女人……像這樣被你……擁抱……」即使此時的她,依舊不改本性,說話仍霸氣逼人。
「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們總是喜歡到鐘樓上玩?有一次因為不小心打響警鐘,搞得天下大亂。」他的語氣更急了。「帶著神邪和鬼皇……尋找天之涯、海之角……讓它們能永遠在一起……不再被人分開……還有,有一次我們偷溜出山莊,在山上迷了路,全山莊的人還以為我們被狼吃了呢!那次可真是嚇壞全莊子的人了。」
「煌……答應我……煌……」她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但喉頭卻不斷湧出鮮血,阻礙她發出聲響,但她還有好多話想說……好多話……
冷,她好冷!
然後,她癱軟了,靈魂有如凋泠的柳絮,風一吹,便四處飄散了。
他輕柔寵溺地憮著她的發、她的頰,喋喋不休的述說著一幕幕逝去的回憶,以及編織著不可能實現的未來。
直到仇溶合上眼瞼,逸去最後一絲呼吸,他仍失神地繼續說著,「你記得嗎……你知道嗎……你相信嗎……」
企圖揮開空氣中混亂的血腥味,他不想對自己撒謊,但卻寧願相信這不過是個明晨就會醒來的噩夢。
是的,這只是個噩夢,等他一覺醒來,他便會回到飄嵐山莊,回到永遠也不會再回來的過往雲煙。
哥哥!
她會這麼甜膩膩的喚他、擁著他,像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地咯咯輕笑。
笑什麼?
他會愛憐地揉著她的秀髮。
因為瞧見哥哥嘛!
她會如此回答,再將小臉埋在他的胸膛裡,眷戀不去。
是的,這只是個明晨就會醒來的……噩夢……
「泠!」魯漢揮動戰斧而來,欲從仇煌的懷中奪走她,「是你殺了她!是你!」他瞻皆盡裂,原本就醜陋的臉益加像是凶神惡煞、
噩夢猝但醒來時卻依然身在噩夢中呵!
他到底是醒了?還是沒醒?
「誰都別想從我身邊奪走她!」仇煌暴怒,失去理智地與魯漢爭鬥起來。
終至瘋狂,他亂刺亂斬,眼裡周圍都是獸,連他自己亦已化身為獸,見人就殺……而這—切都只是為了報仇、為了索命!
報仇的滋味是苦中帶甜的,他每砍殺一人,那份甜意便多了一分,力量似乎也跟著增了一分。
他向空中揮舞神器,絕不留情,殺!殺!殺!
忽然,天際傳來不合時節的奔雷響聲,天空落下光電霹靂,傾盆大雨當頭罩下。
風起雲湧,大地在瞬間變得昏暗如墨,雨勢急狂得有如千軍萬馬,奔騰沖刷,稀釋了猖獗地表上的血紅。
廝殺的人們霍地停住手,各個喘息著,面面相覦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忘了為何殺人,又為何被殺!
仇煌也凝住神,原先亂了陣、失了心的他到底做了什麼?
待他回過神,仇清已被魯漢帶走,消失在看不清前方的雨幕後。
「啊!」仇煌仿如負傷的野獸般對空嘶吼,他衝出戰場,揮劍亂砍,裂了石、斷了樹,卻斬不斷驟橫的風雨。
她……又再度離他遠去,即使連生離死別的最後一刻,他都失去地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