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貴端著茶杯,又到門市部來了,見門市部的門已經關了,很奇怪,就在外面喊開了。謝大腳正一個人喝酒呢,她吃一口菜就罵一句李福:王八蛋李福我吃了你。喝一口酒也罵:狗日的李福我喝了你。聽見長貴喊門,她把門開開了。長貴吃驚地說:這是怎麼了?
謝大腳很委屈的樣子,竟然一下子撲到了長貴的懷裡。長貴慌張起來,說:別這樣,李福來了,可就說不清楚了。
謝大腳說:說不清楚就說不清楚,他在外面亂搞,還有什麼資格來監視我!他來了正好,我正要讓他看看呢,反正我不想跟他過了。
長貴很謹慎地說:可是咱們沒有什麼事啊。
謝大腳笑了,說:你是不是覺得被李福看到了有點吃虧?
長貴緊張地說:有點。
謝大腳喝多了,她笑得更響了,說:你是不是想來點真的?
長貴馬上搖頭說:不、不、不。
謝大腳有點不滿意的樣子,說:你是真不想,還是假不想?
長貴說:要是說不想,那是假的。不過呢,咱們不能那麼做,是不是?
謝大腳說:咋不能那麼做啊?
長貴說:這事要傳到鎮上,影響有點不好吧。
謝大腳說:影響影響,好像你多大的幹部似的,我最不喜歡聽你這句話。你以後要是怕影響就離我遠遠的,別整天又想吃又怕燙著的熊樣!
長貴說:生氣了?
謝大腳說:生氣了,還是村長呢,連個女人都不如。
長貴有點發急,說:誰說連個女人也不如?要不是在調動工作的關鍵時刻,我早已……早已……
謝大腳說:早已什麼?
長貴說:早已跟你犯點事了。
謝大腳笑了,說:你想得不孬,我又不是你老婆,你想犯我就讓你犯了?
沒想到謝大腳會這麼說,長貴有些意外。
謝大腳笑著說:怎麼,不高興了?別不高興,我是沒看上你。說完使勁看了長貴一眼,眼光比話語溫暖多了。長貴故意說:既然你沒看上我,我走了。
長貴說著站起來要走。
謝大腳說:你給我站住。
長貴說:站住幹嗎?
謝大腳說:在這裡陪我喝酒。長貴只好再坐下來。
兩個人正喝得高興,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長貴驚得一下子把酒杯掉到了地上。謝大腳也一下子慌了,說:這可怎麼好……
長貴吃上了後悔藥,說:我說走你偏說不讓我走,你說這回怎麼辦吧?
謝大腳倒冷靜了些,說:別怕,你坐在這裡就是。
長貴說:我坐在這裡能行嗎?我、我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吧。說著就要往床底下鑽。謝大腳聽了聽,外面喊門的不是李福,就讓他再等一等。她走到門口,趴在門上向外面看了看。
長貴問:是不是李福?
謝大腳說:不是李福,不過比李福更糟。
長貴奇怪了,說:那是誰?
謝大腳帶著哭腔說:是公安。
長貴嚇壞了,他懷疑是李福帶了人來抓他。他想,今天算是栽了。謝大腳說事已至此,不開門是不行了,你先躲起來再說。長貴就鑽到床下。謝大腳說:老娘今天是豁出去了,看看你們能怎麼著!
開開門,卻是虛驚一場。原來李福在鎮旅館嫖娼,被派出所巡查的警察給抓了,要謝大腳帶三千塊錢罰款去領人。謝大腳氣得臉色都變了,她說:我不去領他,我也不去交錢,你們把他槍斃了吧!十三養殖場的擴建在緊鑼密鼓地進行著。按照謝小梅的建議,要招收一批新工人,先進行培訓。一張招工告示就在謝大腳門市部門口張貼出來。一幫人在看著告示,趙玉田也走了過來,他的頭髮弄得很亮。劉一水看見了說:又不是去相親,弄這麼亮幹什麼?玉田回答:雖說不是,也是為相親打基礎啊。他看看告示說:一水,你是搞大了,又招工啊。
劉一水說:玉田,有興趣嗎?有興趣我優先錄用。
玉田說:一個月給我多少?
劉一水說:別人一個月五百,我看著你身強力壯,給你六百怎麼樣?
玉田真有點動心,說:老劉,我跟你說句心裡話,我真想去,可是我就是聞不得你場子裡的兔子味,你要讓我去辦公室干還行,去擺弄兔子,我不幹。
劉一水笑了,說:要求怪高,你以為你是謝永強啊,有大學文憑,還挑挑揀揀的。
玉田有點受刺激了,說:謝永強有什麼了不起!寫字我不如他,扛個袋子比試比試,小樣,累趴下他。
劉一水想了想說: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個事,場裡的倉庫確實需要一個人,不用侍弄兔子,你要願意去也行。
玉田想了想說:這個倒值得考慮。
劉一水說:考慮啥,你要能定下來,這就跟我走。
玉田笑了,說:我現在基本上已經不是一個人,我還得跟另一半商量。
劉一水奇怪地問:另一半是誰?
玉田說:這事先保密,到時候再跟你說。
玉田說完去了王老七家。
王老七家只有小蒙娘一個人在家,她看見趙玉田進門,就開始打哆嗦了。她問:玉田,有事嗎?
玉田說:有一點事,小蒙不在嗎?我想跟她商量商量。
小蒙娘說:她出去忙活電磨的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有什麼事你就跟我說吧。玉田卻說他不著急,可以等。小蒙娘不高興了,說:我還有事要幹,你願意等就等吧。小蒙娘干自己的活去了,趙玉田就在一邊等。小蒙娘感覺很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趕他。玉田卻顯得很愉快,嘴裡偶爾還要唱一兩句。小蒙娘想,他是個什麼人呢,比謝永強差遠了,我們家小蒙說什麼也不能嫁給他。
小蒙回來見玉田在家,有些意外,笑著說:你怎麼來了?小蒙娘擔憂地說:玉田有事情跟你說呢,你還笑。
小蒙笑得更響了,說:是不是讓我去求求劉英,你想跟人家和好了?
趙玉田氣憤地說:別提劉英,那個忘恩負義的傢伙。又說他想跟她說點事。小蒙說:說吧。玉田卻示意到小蒙房裡說。
小蒙不知道玉田為什麼這麼神秘。小蒙娘卻擔起心來,一直在門口站著。
玉田把劉一水跟他說的事情跟小蒙說了,王小蒙就贊成他去。玉田又說起他將來的理想是建一個花木繁殖基地,擔心跟劉一水打工是不是有點耽誤事。王小蒙還是第一次聽玉田說這個想法,覺得也不錯,也很贊成。玉田見小蒙這麼說,忽然認真起來,說:到底去幹哪個,我拿不定主意了,你說一句話吧。
王小蒙不太明白了,她說:趙玉田,你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問我幹什麼?我又不是你的領導。
玉田看著王小蒙嘿嘿笑,說:我是想好了,你讓我去呢,我就去;你要不讓我去呢,我就不去。
王小蒙更加不明白了,說:玉田,你怎麼了?我的態度對你這麼重要?
玉田說:重要,重要極了。
小蒙娘怕玉田再說出什麼過分的話,連忙闖進來說:玉田啊,這是好事,你要去就去吧,小蒙怎麼能替你做主呢?再說,到底是去好還是不去好,小蒙也不知道——是不是小蒙?
王小蒙也說:就是,這事還是你自己拿主意吧。
玉田苦惱地說:可是我自己決定不了啊。
王小蒙笑著說:決定不了,那你就回家擲硬幣去吧。
玉田笑了,自言自語地說:你別說,這還真是個辦法呢。
趙玉田走後,小蒙有些奇怪地想了一會兒,說:這個趙玉田怎麼回事?來找我商量,我能說什麼?
趙玉田回家真的擲了硬幣,一正兩反,硬幣告訴他,不去養殖場。他笑了,說心裡話,他也不想去,他說這是天意。趙四看得莫名其妙,問他搞什麼鬼。趙玉田沒告訴他。
皮校長到縣教委報送一份材料,專門打聽了一下謝永強工作的事。管人事的一位處長說,他好像聽說過這件事。這就證明永強的工作已經到了一定程度,他很高興,從城裡回來,連家也沒回就直奔謝廣坤家,正好永強也在家,他就把這事說了,還說:永強啊,上了班一定要好好提拔提拔我。謝廣坤接過這句話說:那你以後要老實一點,要不就讓永強把你撤了。大家都笑起來。在笑聲中,皮校長又提出讓謝蘭回去,並做下了以後再不出事的保證。大家都看謝蘭。謝永強說:姐,你先回去吧,再有什麼事再說。謝蘭這幾天在娘家待著,也有點夠了,就跟了皮校長回去。謝廣坤見他們走了,也要出門。
永強娘說:你去哪兒?
謝廣坤說:我出去轉轉。
永強娘說:你是不是又去宣傳?
謝廣坤說:又不是壞事,宣傳又咋了?真是的。
謝廣坤去了村衛生室,香秀看見了他,連忙打招呼。謝廣坤說:香秀啊,我今天來主要是看看耳朵,其次呢,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謝廣坤說著看了老王醫生一眼。老王醫生很敏感地大聲說:老謝,你是不是想讓我迴避一下?
謝廣坤連忙擺手,說我謝廣坤沒有背著人說的事情,都是好事。他對香秀說:永強就要去縣裡上班了。
香秀興奮極了,說:是嗎?接到通知了?
謝廣坤說:那個東西倒沒接到,不過呢,跟接到的一樣。長山到縣教委辦事,聽見別人都在說我們家永強呢,這一說還不跟真的一樣。
香秀的情緒降下來了,她想,跟真的差遠了。謝廣坤看出香秀不如他想像的激動,就把話題轉了,說:看看我的耳朵吧。香秀看了幾眼,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老王醫生想起一個民間偏方,偏方上說耳朵是怎麼震壞的,再用什麼聲音震一下,或許就能震回來,他建議謝廣坤回去用驢的叫聲試一試。謝廣坤問:成嗎?老王醫生說:我覺得行。
謝廣坤回去真按照老王醫生說的做了。他牽著驢,頭昂得跟驢一樣高,耳朵貼在驢的嘴巴上,可是驢就是不叫。他就讓永強娘找根棍子來,要打驢一頓,棍子還沒落下,驢就跳了起來,謝廣坤怕驢跳到他腳上,把他再給踩瘸了,連忙丟了韁繩。永強娘說,看來這招不好使了,讓謝廣坤算了,謝廣坤這才想起,他的耳朵壞了其實跟驢一點關係也沒有,是被長貴家的洗臉盆給震壞的。按照老王醫生說的原理,一樣再可以震回來。他就站在牆根,讓永強娘往他聽不見的耳朵一側那面牆上扔洗臉盆。永強娘擔心這個辦法沒用,還擔心把洗臉盆摔壞了,猶猶豫豫地下不了手,謝廣坤就罵她,說:捨命不捨財的傢伙,我的一隻耳朵還能趕不上一隻洗臉盆?快扔!永強娘沒法,就扔了。她一共扔了三次,第一次力氣不夠,沒有扔到牆上;第二次扔到牆上了,距離離謝廣坤的耳朵太遠,謝廣坤根本沒有感覺;第三次力量、距離都恰到好處,只是打到了謝廣坤的頭上,把謝廣坤給打暈了。
永強娘嚇壞了,連忙給香秀打電話。香秀和老王醫生一起來了,打針的打針,灌藥的灌藥。折騰了一陣,謝廣坤明白過來之後,拍一拍耳朵,好像清楚多了。眾人都稱起奇來。謝廣坤說:如果不打到頭上,說不定完全好了呢。他不滿意地白了永強娘幾眼。
謝大腳沒去派出所領李福。派出所老是催她,她說不去不去不去,後來連電話都不接了。人又不能老關著,派出所找村長長貴做謝大腳的工作。謝大腳態度依舊,還說:我不去領他,他被關一輩子才好呢,你要想去你去。長貴卻覺得這事老拖著也不是辦法,況且李福被關急了,什麼話都可能說出來,把他給牽扯進去也有可能。謝大腳感覺到了長貴的擔憂,有點不高興,但多多少少也對他有點理解,就說:要不你替我跑一趟吧。說著給長貴拿了三千塊錢,又心疼地說:這個王八蛋,一覺就把我幾個月的辛苦錢給睡沒了。
長貴也有點可惜,說:奶奶的。
謝大腳想了想說:出了派出所你告訴李福,讓他永遠也別回來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他。
長貴答應著:好。
派出所所長對長貴來領人有些意見,他把罰款規定說了,大意是家屬來領人,罰款三千,外人來領罰款五千。長貴卻說自己一分沒帶。王所長說:一分錢不帶就想領人啊,你也太那個了吧。
長貴說:關鍵是李福的老婆謝大腳不想讓李福回去,她讓我來就是想讓我告訴你們,最好別讓李福回去了。
所長說:這個謝大腳怎麼這樣說話呢?我這是派出所,又不是監獄,再說了,就是監獄,李福這事也構不成終生監禁。你還是快點跟謝大腳說,讓她拿錢來領人吧。
長貴站起來,做出要走的樣子,說:那我再回去跟她商量商量,她要拿錢,我就回來,不拿錢,我就不回來了。
所長急了,說:不回來,李福怎麼辦?
長貴說:你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所長看看長貴真要走,沉不住氣了,說:你包裡多多少少總得有一點吧?有多少交多少。
長貴的眼睛一下亮了,說:我包裡就有五百。
所長嫌太少了,那天夜裡弟兄們七八個人,忙活了大半夜,就抓住了他一個,連油錢加飯錢的,五百還不一定夠呢。他想讓長貴多給點。長貴說一分也沒有了,不過,他答應請他們吃一頓。戒酒令在那裡放著呢,誰敢啊。所長見實在在長貴手裡壓搾不出油水來,就把李福放了。
在派出所外面,長貴就把謝大腳的意思向李福轉達了一下,李福聽完不樂意了,說:什麼意思?那是我的家,我想怎麼回就怎麼回。
長貴還想攔他,他更不高興了,指著長貴說:我告訴你長貴,我今天被抓跟你有很大關係,你不要裝好人,小心我找到證據,把你弄個底朝天。
長貴被嚇住,老實了。他想了一會兒,連忙找個公用電話給謝大腳打了個電話。謝大腳很關心李福的去向,問李福去哪兒了。長貴看了看手錶說:預計再過十分鐘就到你那裡了,你可要做好準備呀。謝大腳慌張起來,怔了一會兒,連忙把門關上了。
沒有多大會兒李福就過來了,推了幾下門,沒推動,就喊謝大腳:你開門啊,我是你男人,你幹嗎不讓我進去?你聽見了嗎?你要再不開,我就砸門了!
謝大腳不應聲。李福就在外面揮著拳頭開始砸門。謝大腳被他砸惱了,抓起一把菜刀,打開門衝了出去,惡狠狠地說:李福,你個不要臉的王八蛋,再碰一下門,我就把你殺了。
李福看看刀,真被鎮了一下,向後退了一步,說:真殺啊?
看熱鬧的人爆發出一陣笑聲。
謝大腳說:真殺,我謝大腳什麼時候說過假話!她說著晃了一下刀,向前走了一步。李福後退了一步。
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劉能也擠在裡面看,他勸謝大腳要冷靜。李福也說:殺人可是犯法的。
謝大腳說:我就是犯法,也要殺了你。
謝大腳舉著刀衝過去。李福忽然閉上了眼睛,很勇敢地說:好,給你殺,給你殺,給你殺!
謝大腳真的揮起刀剁了起來。
謝大腳的刀實際上離李福很遠。李福一下子長了很多底氣,說:謝大腳,你到底殺不殺我?你要不殺我,我可要進去了。
謝大腳不知道怎麼辦才好,說:李福,李福,你還是人嗎?你的臉皮咋這麼厚呢?我可讓你氣死了。
李福笑了一下,說:看樣子你是不殺了,那我就進去了。
李福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謝大腳忽然把菜刀一扔,坐在地上,兩腿一伸大哭起來:我的天哪,這個不要臉的可氣死我了,我可怎麼辦呢……
劉能蹲在一邊看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咋不見村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