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你的勇氣 第四章
    晷優高中禮堂後台

    剛結束演出的話劇社社員們妝還沒卸、戲服也還穿著,便四處和人照相,還有人不斷湧進來獻花,後台幾乎快被擠爆了。

    「社長!」演出許仙一角的二年級女孩,好不容易從人群夾縫中穿過,抓住康齊的手,「來跟我照相?」

    「欸!」五秒前才搶到康齊的化妝組組員們紛紛抗議,「社長還沒跟我們照完啦?」

    「一下子就好,馬上把他還給你們!」女孩興奮地按著康齊就住另一個角落跑,「社長快來,我同學都在等著看你?」

    康齊早被鎂光燈閃到眼花,啥都看不清楚,一手還要抓著戲服下擺,踉踉蹌蹌地被拖到後台的另一邊,迎面就是潮水般的讚歎聲──

    「哇,他好漂亮哦!」

    「他真的是男生?」

    「我要和他照桐──」

    「慢來慢來,先幫我跟他照一張!」女孩大方攬住康齊的纖腰,笑吟吟地面對一堆相機鏡頭,這可是今晚男女主角難得的合影機會,一下子鎂光燈就如七月雷雨的先導般,劈里啪啦地閃個不停。

    康齊只恨不能閉上眼,只好讓一對幽黑瞳仁呈失神狀態,避免過度與閃光燈對焦,以免沒得近視就瞎掉。不過這權宜措施讓他看來一臉淒怨,活脫是最後白蛇被永鎮雷峰塔的悲涼,更添楚楚可憐之態,讓所有人手上的快門按得更凶了。

    等像人終於把底片殺光、不得不放過他的時候,其他社員早就換上便服、收拾好道具了。

    康齊累得像個無力的幽魂般飄入休息室,眼前白花花一片,找了半天才找到卸妝油。

    媽的,跟珍禽異獸拍照都可以收費,怎麼他就任人拉來拖去,百分百配合還完全免費?如果拍一張照片收十元的話,今晚他鐵定有上萬元的進帳啊!

    剛洗掉妝彩,就聽聞休息室的門開了,有人進來。

    康齊忙著找放便服的袋子,頭也不回地說:「已經打烊了,要拍照的下次請早,一張十元,補貼我看眼科的錢。」

    背後沒聲音引他回過頭,眼睛還看不太清楚,只約略見到兩個高壯的男人,「找誰?」看來不是學校老師,是學生家長嗎?體格驚人地好,打人一定很痛。

    「你是阿美子的朋友?」其中一個男人打量他一身白紗加緞帶的手工裙裝。

    他微微蹙眉,「阿美子叫你來的?」她有來看演出?對了,她和邢雙芸認識,也許是來看邢雙芸所屬的合唱團表演。她該不會看到他這身可笑的女裝吧?

    兩個男人相視一眼,一個人伸手到腰後,再伸出來時握著一把槍,「跟我們走吧,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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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車停在隱蔽處,甘紗美與七個手下徒步接近今晚的目標──倉庫。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只有倉庫旁豎立兩盞路燈,非常適合偷襲的夜晚。

    距離倉庫一百多公尺遠的地方,八個人在一堆廢棄物後面停下,圍成一圈。

    「該怎麼做都清楚了吧?」甘紗美在沙地上簡略畫了倉庫平面圖,再叮嚀一次:「第一組走左邊,那邊有幾個房間,他們的人沒事都會在裡面,小心別被發現;第二組負責的範圍最大,動作要快;第三組,也就是我這一組,帶了不少炸藥。」她微笑,「多幫我們念幾聲阿彌陀佛吧,不要炸不到毒品,先把自己炸在裡面了。」

    七個男人都笑了,嚴肅的氣氛沖淡不少。

    其中一人問:「就這樣放火,會不會把甘火明……一起燒了?」

    「算過時間,燒到那些房間至少要三分鐘,他不會跑不出來。」甘火明再怎麼十惡不赦,畢竟是她叔叔,她沒想要他的命,只是給點教訓罷了。

    這七個人都跟過她叔叔與去世的父親,好歹曾一起出生入死,今天卻要來對付她叔叔,人人臉色沉重。

    她低聲道:「對不起,讓大家做不願意做的事。」

    一人搖搖頭,「是他對不起你爸爸,我們也不用跟他客氣。」笑了笑,「燒完以後,我們去喝幾杯吧。」其他人也低聲笑了。

    甘紗美跟著露出笑容,卻顯得有氣無力。

    另一人問:「阿美子,你不舒服嗎?臉色很不好。」

    「沒事,晚上吃太多了。」怎能說她出門前的不適,原來是生理期來了,所以頭昏眼花加身體無力呢?「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這時,遠處忽有車聲疾馳而來,八人立即蹲低,望著一輛轎車駛到倉庫前停下,兩個人下了車,從後座拉出一個白色身影。

    甘紗美瞥了那三人一眼,看他們進入倉庫,續道:「時間都對好了?好,自己的時間要算準,走吧!」

    由於今晚有交易,甘火明底下大部分的好手都派出去了,所以他們輕易就進入了倉庫。

    甘紗美就著倉庫裡幾根日光燈管的亮度掃視一圈,只有幾個簡陋搭成的小房間裡有人影,於是她與兩個手下迅速無聲地掩護來到角落。

    以炸藥對付倉庫裡的大型器械和毒品,威力雖然不大,不過足以讓叔叔無法搶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搖錢樹付之一炬。

    取出事先巳處理好的炸藥,安裝、牽線、點燃,「砰」就完事了。對她隱隱抽痛的下腹而言,不算太困難的工作。

    只是沒想到,剛裝好第二份炸藥,她腰間的手機卻開始震動──有人來電!

    今晚的聯絡方式是無線電,誰會打她手機?

    甘紗美詫異下看了號碼卻是陌生的,勉強接了起來,「喂?」

    一道蘊藏火氣的低沉嗓音傳來:「阿美子。」

    她身形一僵,眸光直射向那幾個房間,緩緩伏低,「──晚安,叔叔。」兩個手下一愣,各找掩蔽。

    「哼,你還記得我?」

    「搶你的毒品搶得很高興,當然記得。」

    「賤貨!」接下來是一串髒話。

    甘紗美暫且放下手機,眸光掃過那些房間,她叔叔現在應該在其中一個房間講電話,另兩間則是幾個人在看電視、打麻將。

    看樣子並不是發現了他們的行蹤,她安下心來,吸口氣忍住腹部肌肉一陣緊縮,才繼續聽手機,「你怎麼有我號碼?」

    「這種小事我會查不到?」甘火明一副高高在上的口吻,「聽清楚,你現在還有機會,跟你媽把東廣海收了,不要再妨礙我的生意,不然你們就等死吧!第一步,我會先對付你的朋友!」

    「我朋友?」她立刻想到邢雙芸。今晚好友在學校有表演,之後會趕到撞球場坐鎮,她留了幾個人保護她,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為保險起見,她還是開了無線電聯絡她,一面吊兒郎當跟叔叔敷衍,「誰啊?我怎麼不記得我有朋友?」

    「你不記得?」甘火明獰笑道:「有這麼漂亮的朋友,你竟然不記得?她現在就在我旁邊哪……」

    叔叔笑得把握十足,教她憂心起來,這時無線電正好接通,她低聲道:「雙芸,你還在嗎?」

    「在啊,什麼事?」邢雙芸聽來很鎮定。

    「你在,那就不是你了。」她鬆口氣,「可那會是誰?甘火明說是我朋友……」才說著,便驟見一個白色身影從另一個房間被拖出來,她愣住了,手指輕移,無意識地切斷了無線電的通話。

    康齊!

    他被拉到她叔叔所在的房間,手裡被塞入話筒。他猶豫了下,才緩緩將話筒放到耳畔。「……喂?」

    手機裡的聲音聽來不確定,顯然他不知道她叔叔為什麼叫他來講電話,也不知道和他通話的是誰。

    該死,怎麼會是他?!甘紗美咬著牙,此刻兩個手下朝她低聲道──

    「阿美子,都好了。」

    好了,表示炸藥裝好了,兩分鐘的定時器也設定好了,他們現在就可以離開,兩分鐘後這裡就會自動變成火海。

    燒到那些房間至少要三分鐘,那些人不會逃不掉,要逃也不會丟著他不管……所以她可以事不關己的冷眼看著他被叔叔帶走?

    但如果現在去救他,倉庫這裡的行動就失敗了!

    叔叔會知道是她放的火,無法嫁禍給天義道,也許還會失去挑撥旭與天義道的機會,甚至導致兩方人聯合起來對付他們,演變成最壞的結果!

    「喂?」手機裡的他聽來困惑,「有人嗎?」

    「阿美子,該走了。」兩個手下催促著,「剩不到兩分鐘了……」

    「媽的,你是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才叫我發誓嗎?」她喃喃自語,厭煩地抹了抹臉,下定決心似的將無線電交給手下,道:「槍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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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電話那端有沉重的呼吸聲,分明有人,卻始終不說話。

    康齊又問了幾句,話筒便被不耐煩的甘火明奪過,並喝令手下帶他出去。

    被押來之時,一路上聽那兩名手下談話,他知道下令綁架他的是甘紗美的叔叔──販毒的甘火明。果真是叔侄,五官不像,眉宇間那股悍戾之色倒是如出一轍──

    但她叔叔顯然老奸巨猾得多,打算拿他當人質威脅侄女。

    這算盤可打錯了,他康齊小小一個高中生,只跟她打過一場撞球、請她到自家醫院坐了幾分鐘,說不上有何交情,她若不甩她叔叔的要脅他也不意外,只是……那他怎麼辦?!莫名被捲入這場紛爭的他,死活有誰管?!

    此時,負責看守他的男人沒帶他回原來的房間,卻推他進入一個小小的木板隔間。幾坪大的空間裡堆滿骯髒的衣服、物品,酒臭加上腐敗的味道,在視覺與嗅覺的雙重刺激下,有潔癖的他簡直要暈倒了。

    他皺眉道:「我不要待在這裡。」

    「這裡才不會有人啊。」「喀」地輕響,喝得七八分醉的男人已將門上鎖,不懷好意地打量眼前白紗白裙的絕色佳人,像屠夫在看一隻待宰的小羊。

    康齊臉色不禁開始發白,「我是男的。」媽的,戲服還沒換就被帶來,這裡每個人都當他是女的,而這傢伙想做什麼,他很不幸地可以猜個八九不離十,只得再次強謂:「我是男的。」

    「你素男的?騙恁爸沒看過查某喔?」男人淫猥的目光只看見面露驚惶的小羊,想逃卻無處可躲,無疑更挑起他的興奮,「小妹妹是第一次嗎?不用怕,等一下保證你爽得想多來幾次……」一把扯住康齊右手拖過來。

    「我是男的!」康齊忍不住怒吼,聲音中驚恐多過憤怒。

    在他奮力掙扎下,推得那男人撞上木板牆,頓時兩人雙雙摔倒在地。

    醉醺醺的男人馬上翻過身,好不容易壓上他身子,就是一耳光摑去,「X,你還跑?」用力將白裙下擺一扯,「嗤」的一響,三兩下已成破布一堆,露出瘦削的身軀──

    米白色牛仔七分褲環著盈盈纖腰,腰部以上完全裸露而……一片平坦!

    男人愣住了,「你──」

    「跟你說我是男的!」康齊被這耳光打得頭暈眼花,好不容易回了神,右腿使勁一抬,正中男人要害,令對方痛呼著滾到一旁。

    他踉蹌爬起衝往門邊,才跨出兩步卻被拉住足踝,頓時又再次摔倒在地。

    他猛然往那隻豬手踹去,怒吼:「我是男的!」這人是憋了幾百年,連男的也不放過嗎?!

    「男的更好啊!女的我玩過太多了,偶爾換男的來玩玩也不錯……」男人大手就要扯下他的牛仔褲,卻冷不防被一腳踹中眼窩,痛得哇哇叫。

    康齊趁機又往門邊挨去,視線移到一旁窗子,忽然發現窗外有人──暗紅色亂髮與蒼白臉龐,那雙冰冷而憤怒的眼正隔著玻璃鎖住他!

    而下一秒,房間外頭傳來轟然巨響,竟是爆炸聲!

    「怎麼回事?」男人捂著眼慌忙站起身,一顆子彈隨即破窗而入,射中他的左腿。

    男人痛得悲哭狂號,接著玻璃口散飛濺,自窗口竄入的黑色身形敏捷如豹,在他看清對方面孔前就是重重一拳揮來,他頓時昏厥倒地。

    「快走!」甘紗美把槍插回腰間,脫下黑襯衫扔給康齊,身上只餘一件無袖背心。

    她怎麼會在這裡?

    康齊還弄不清怎麼回事,又是一陣爆炸聲傳來,還夾雜著男人的叫喊咒罵聲,同時,甘紗美用力地將他往窗子方向推,「快走啊!」

    待衝出倉庫,迎面襲來清涼的風,為康齊火熱的身軀帶來重生的感覺,卻又恍惚得像是身處夢境。

    「你……」專程來救他?似乎不是,他回頭望向火舌開始伸出窗口的倉庫,「火是你放的?」

    「一點炸藥,夠他們忙了。」剛剛她要手下先走,算準了在炸藥爆炸以後才救人,否則一有騷動引來其他人,根本無法逃走。

    「炸藥?」她一逕拉著他狂奔,他能感覺她的掌心濕冷,卻不及這兩字帶來的震撼。

    而身後的倉庫此刻也傳出叫嚷!

    「是阿美子!」

    「把她朋友帶走了!」

    她咒罵一聲:「媽的,被發現了。」車讓手下開走了,她只好拉他跑進路旁長滿雜草的空地。

    「要往哪裡走?」

    「別問,跟我走就是了!」這一帶是工業區邊緣,數百公尺外就有街道、住家,只要到了人多的地方就行了……只要她該死的生理痛撐得過去就行!

    「你沒事嗎?」她的手掌愈來愈冷,腳步也愈來愈慢。

    「你不囉唆我就沒事!」

    才說完,她突地一個踉蹌滑下斜坡,把他也拉下去,兩人滾到坡底才停止。

    康齊很快地坐起來,甘紗美卻橫趴在他腳上動也不動。

    他扶起她,「喂,你──」赫見她一臉蒼白,「你生病了?」

    「我……我沒事。」劇烈疼痛往她的身體裡壓縮,眼中看出來的世界是一片模糊,聽到的聲音也忽遠忽近,她抽氣咬牙道:「你先走……別管我。」

    「我不會丟下你。」她叔叔要的就是她,放她在這裡等於送死。

    他掃視她一身的黑衣黑褲,僅稍有擦傷,可她卻顯得很痛苦,臉色慘白,還不斷地冒冷汗……這模樣怎地有點眼熟?

    後頭甘火明手下追來的聲音愈來愈近,他無暇多想,一把拖起她,攬緊她的腰快速往前走。

    再來發生了什麼,甘紗美因為痛得呈現半昏迷狀態,都己記不清了,只隱約知悉兩人好像躲在草叢裡一陣子,她似乎給了他東西,他在某個地方停了片刻,然後是長得像走不完的階悌……

    慢慢地,她渙散的神志逐漸回復,當爬完樓梯,康齊拿她給的鑰匙開門,低聲問:「這是你家?」時,她至少已能無力地搖搖頭。「別開燈。」

    為了方便探查叔叔的行動,她在倉庫附近租了一層公寓,沒想到今天可以當作避難所。到這裡來就安全了,雖然還在叔叔的勢力範圍內,但他的手下一時應該不會找來。

    屋內空蕩蕩的,除了牆角有幾個軟墊,沒有半件傢俱。康齊將她放在軟墊上,「這裡遭過小偷嗎?」

    她蝦子般地蜷縮起來,「這裡不是住人的。」最痛的一次己經過去,現在痛得不那麼厲害,可全身無力,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雖然每個月是會不舒服那麼幾天,但從沒痛得如此難受過。

    康齊拿出一袋東西打開,「吃一點吧。」

    她聞到巧克力的香味,嫌惡地說:「我討厭甜的。」印象中,他好像在什麼地方停留過,是為了買巧克力?

    「你現在需要吃一點甜的,會比較舒服。」他將巧克力送到她嘴邊。

    甘紗美頑固地用僅餘的力氣撇開頭,「我不需要……」

    「你不是生理痛嗎?」

    聞言,她霎時一僵。

    康齊淡淡道:「無力、冒冷汗、臉色蒼白,縮成一團站不起來,吃壞肚子可不是這樣。」他太有經驗了。

    「我……」一開口,巧克力就被塞入嘴裡,她緊閉牙關,從唇縫中迸出話:「先讓我聯絡人可以嗎?」手指摸到口袋裡的手機,熟練地以單鍵撥號後卻拿不起來。

    他代勞了,將手機放在她耳邊。

    接通後傳來母親冷靜的聲音:「失敗了?」結果似乎早在她預科中。

    「我發現了,甘火明知道是我。」

    「為什麼失敗?」

    她能說原因就在她旁邊嗎?她沒好氣地答道:「反正就是失敗了,有什麼為什麼?派人來接我,我在……」

    「什麼失敗了?」待她說完,康齊將手機放到一旁。

    「那倉庫啊!」可惡,第一次獨挑大樑就吃敗仗!她煩躁地哼聲:「本來計畫裝炸藥,燒光了以後賴到別人頭上,挑起甘火明跟對方的內哄,一切都很順利!要不是──」

    「要不是為了救某個沒用的傢伙,這項完美的計畫根本不會失敗?」說的是自嘲的語氣,康齊眼底卻難掩憤世的情緒,無奈而悲哀。

    她頓時語塞,腦子還來不及轉出幾句安慰的話,下腹又抽痛起來,身子慢慢軟倒。

    他扶住她,又把巧克力送到她唇畔,「不管喜不喜歡,吃幾口吧,甜的會讓你舒服一點。」

    她皺眉,勉強咬了一口,「你是怎麼被抓的?」

    「我們學校晚上有校慶活動,話劇社表演完,我在後台卸妝,突然有人闖進來,戲服都來不及換就被抓來了。」

    「他們到學校去抓你?」她懊惱著。果然,叔叔已經注意到他的存在了。

    餵她又吃了一塊巧克力,康齊才淡淡道:「和你打過一場撞球、在醫院聊過幾分鐘,你叔叔就迫不及待地把我請來,我應該感到榮幸嗎?」

    「他是想利用你來牽制我。」

    「未免太看得起我。」他笑得嘲諷,「拿我這種小角色牽制你,有效嗎?」

    「怎麼沒效?」甘紗美衝口而出:「我不是放棄計畫去救你了……」她如此看重的首次出擊,一見到落入叔叔掌握的他便立刻拋諸腦後,三個小時前對母親發過的誓更形同鬼扯,根本對她產生不了任何效果……

    是,她是見不得強欺弱的不平,計畫再重要也比不過一個無辜的人,所以她選擇救他;換作被擒的是邢雙芸,她同樣會毫不猶豫地作出相同的決定──她救他,因為他是無辜的,再無其他原因。就算母親因此處罰她,她也甘願。

    而直到隔窗看到他遭遇的一切,眼睜睜看著他身上的衣服被扯破、被毆打,那該死的男人竟然打他!從未殺過人的她,頭一次有了一槍打爆那顆腦袋的衝動,到現在憤怒猶未平息。

    如母親所說,傷害她重視的人,比傷害她更令她憤怒……她真是重視他的?

    「計畫失敗了會怎樣?」

    「不怎麼樣,反正該燒的都燒掉了,我叔叔要找我算帳就來啊,誰怕誰?」

    滿不在乎的口氣,其實包含著更多械鬥、仇殺,種種他無法想像、也不曾經歷的殘酷。她身上的疤,會因此而加諸許多吧?「真是為了我……才搞砸的?」

    拜託別再強調是「為了他」好嗎?她橫他一眼,「是又怎樣?你……」強烈的痛楚再度襲來,她眼前一黑,癱軟下去,額頭撞上他的胸口。

    「你聯絡的人還要多久才來?」他扶住她,接觸到她涼冷的肌膚。她冷汗不斷,原本健康的膚色快成了白紙一張,得快點上醫院。

    「不會很久……」她的聲音如一縷游絲,細微得教他幾乎聽不見。

    「等到他們來,你可能已經昏過去了。」由於自己的戲服被撕破,他迅速脫下她披覆著的黑襯衫蓋在她身上。秋夜裡微有涼意,他仔細地將襯衫蓋住她裸露的手臂,而後由後環抱住她,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

    「你……」好溫暖,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她的手臂觸及他裸露的胸膛,嗅到一股極淡的薰衣草香味。

    他更環緊她的身子,低聲道:「別說話,休息一下。」

    好奇怪的感覺……她迷惘地閉上眼。

    自有記憶以來,身體的接觸通常是不友善的,親如母親也會掄起拳頭往她身上招呼,更別提大架小架不斷的日子。她的身體永遠處於警戒的狀態,總是防備任何人的接近。從沒有這樣的時刻,單純地感受一個沒有敵意的身體,單純地感受兩個人肌膚相觸的平靜,若有似無的香味,引她沉淪……

    康齊不語,感到懷中的身子慢慢由緊繃轉為放鬆,但眉頭卻始終緊蹙。

    不該是這樣的!該是他在後台時就機警避開那兩個男人,或者在被抓到倉庫以後,自行想辦法逃脫才對……男人就算保護不了女人,至少該能自保。

    但血淋淋的事實就是如此,他連自保都做不到,還得靠她搭救。他能做什麼?除了拖累她,孱弱如他,到底能做什麼?

    「……以後,你不要來找我。」寂靜半晌,她緩緩開口。劇烈的疼痛猶如浪潮,撐過最高的浪頭,再來就容易得多。

    「為什麼?」無須詢問,答案已經很清楚:他只會拖累她,她當然想與他保持距離。他咬緊牙,是憤恨、是不甘,也是……不願。

    「離我遠一點,比較安全。」母親警告過,叔叔已經找上他,押在這情勢裡的是他的命,不容她再有任何遲疑。

    「你叔叔已經知道我,離你遠一點有差嗎?」

    她低咒一聲,「這是為了你好,懂不懂啊?!要命的話,就離我遠一點!」

    環住她的雙臂緊了緊,沒有回應。

    她悶聲道:「你聽懂了沒?」見他仍沒有回答,她不耐地又要開口:「你──」

    「有人來了。」他低語。

    甘紗美一凜,果然聽見有腳步聲正從公寓樓下走上來。伸手摸到腰間的槍,卻無力拔出。

    他替她拔了出來,低聲問:「是來接你的人?」

    「不知道。」腳步聲不只一個。

    她雙手握住槍,還是無法拿起,康齊於是連著她的手一起握住槍,舉起對準門口。

    她指示他調整高度,手指扣在扳機上,心頭忽而閃過記憶的片段,「以前也是這樣。」

    「什麼?」

    腳步聲愈來愈近了。

    她不答,憶起父親初次教她射擊的時候,大手就像這樣包住她握槍的手,教她如何持握,如何瞄準,兩雙手持槍的感覺無比穩定,彷彿什麼都能粉碎。

    可那雙粗厚可靠的大手已經不在,眼前這雙白誓修長的手,卻是這樣穩穩地為她托住槍的重量,環衛她的身體似乎要為她抵擋一切傷害,卻又和父親強勢地為她掃除所有阻礙的感覺不同,像是……與她並肩而行、並肩面對一切的……伴侶。

    門外傳來細微的聲響,來人是用鑰匙開門。

    身處角落,她可以由光影先看見進屋的人,對方卻不會看見她。只是,內心仍惴惴不安,來的是,敵人?或是朋友?

    不多久,大門開了,一襲黑衣的優雅身段無聲踏入,冷然目光環顧室內一周,先落在對準她的槍口上,才看見兩個依偎的身形。

    懷裡的身體頓時放鬆了,顯然來的不是敵人。康齊鬆了口氣,卻猶豫著該不該放下槍,因為眼前冷艷的女子在看見他時眸光立轉森寒,嚴厲地瞪著他。

    「……阿美子,」雷若瑾輕柔的嗓音吐出如鉛般沉重的字句,「我想,你欠我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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