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嚷著不准她走,但是看著她一天天虛弱下去,原本就嬌小的身子,益發清瘦;捨不得看她哭、捨不得看她難過,騰格爾只能選擇放手。只不過,他暗自定下了三年的期限,他最多只能忍受這麼長的時間了。
見到滿頭華發的老大夫放下薛鈴香軟綿綿的手腕,候在一旁的騰格爾已經趨前詢問:“怎麼樣?她到底怎麼了?”
五天了,自從那天在雨中扶住她癱軟的身子後,她就不曾再睜開眼睛,只是一徑的沉睡。
姣美的臉蛋失去了記憶中的紅潤,脆弱得有如透明瓷器般;微淺的呼吸每每讓他恐懼下一刻就會失去她,總要一再的探試她的鼻息才能安心。
該死,只是受了風寒而已,不是嗎?她到底要睡到什麼時候?
抬頭看了眼騰格爾的焦急模樣,大夫依舊不改其性子,慢條斯裡地道:“她的腳有些割傷以及一處較嚴重的穿刺傷口,因為雨水浸泡而有發炎的現象;另外,還有風寒。”
自從五天前那一夜被緊急找到這兒來後,這小伙子每天都問他一樣的問題;瞧他現在狼狽的模樣,壓根兒不輸床上那位姑娘。老被人家叫“怪老頭”的大夫,實在忍不住地想逗逗他。
這小倆口肯定是吵嘴了,英俊的小伙子才會這麼著急!低下頭,大夫暗笑了幾聲,收拾著自己帶來的工具,不再搭理他。
憐惜地握住薛鈴香略顯冰冷的小手,騰格爾溫柔地摩擦著她的手,試圖給她一些溫暖;但是,臉上的表情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不耐煩地瞪著故作忙碌的老人,騰格爾的臉部肌肉忍不住抽搐著。
受傷、風寒,這不是廢話嗎?五天來,他天天都聽到一樣的回答,問題是,鈴兒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這臭安達不曉得上哪兒找來這怪裡怪氣的大夫,像個老頑童似的,若讓人猜不著他的笑容背後,到底蘊藏著什麼意義?
真是的,安達還自詡軍師咧,根本一點兒都不牢靠!
仿佛知道騰格爾正在暗暗埋怨自己似的,安達高大的身子退了退,往屋角的陰暗處藏去。
“鈴兒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醒來?”過度的焦急,以及連日來的疲憊,終於讓騰格爾忘了該有的禮貌,粗魯地沉聲問道。他發誓,再聽不到一個確切的答案,一定馬上轟人!
瞧他眼底藏不住的火焰,大夫一笑,依舊慢吞吞地道:“小伙子,千萬不要太急躁,否則容易壞事的;天底下,每一件事情自有他的道理,時候到了,小姑娘自然就會醒啦!”
“你——”
大掌猛地一個用力,睡夢中的人兒馬上發出不舒服的嚶嚀聲;騰格爾原本欲要爆發的脾氣,奇異地轉為萬縷柔情,不捨地安撫著受驚的人兒,生怕再度傷害到她。
看著這一幕,不但隱身暗處的安達滿臉不敢相信,頑童似的大夫也嘖嘖稱奇。
“看吧,才跟你說的。”大夫好玩的嘀咕兩句,看騰格爾並沒有再因為他的挑釁發怒,這才放棄繼續逗人的樂趣。“算了、算了,不玩了。”
把墨水都還沒干的處方簽塞進騰格爾手裡,笑嘻嘻地說:“這小姑娘只是太累了,讓她好好睡一覺比吃靈芝仙丹都還要有效呢!”
“可是……”狐疑地看他一眼,騰格爾仍然眉頭緊蹙地問:“她已經睡了五天,這樣不吃不喝的,身體怎麼會好?”
“哎呀,不是叫你要喂她吃點熬煮稀爛的米粥嗎?難不成你都沒照我的話去做?”
“當然有。”而且,每次以口哺喂米粥後,他都得沖上半天冷水,才能冷卻占有她的熾熱欲望。
“那就對啦,這小姑娘長期營養不良,加上睡眠不足、勞動過多,導致體虛身冷;趁這個機會讓她好好休息,免得睜開眼後又要胡思亂想,傷神又傷身!”
大夫邊說邊看著騰格爾,賊賊的一笑;只不過,騰格爾壓根兒沒聽見他後來說了些什麼,整副精神都只在意他前頭說的話。
營養不良?睡眠不足?勞動過多?
天哪,他的鈴兒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呀?
心緊緊地揪疼著,騰格爾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床上的人兒,費盡全身力氣才能克制住想伸手將她擁進懷裡的欲望。
見狀,安達善體人意的半哄半騙,把還想留下來看戲的大夫請出房間,並細心的掩上房門,將小小的空間留給他們。
“鈴兒。”
騰格爾從沒想到再見面時,她竟會變得如此虛弱,心疼及後悔不斷地在他心裡沖擊著。早知道,他會偷偷派人跟著她;早知道,他會多給她一些銀兩;早知道,他根本不會放她走!
癡癡傻傻地看著她,騰格爾仿佛石像般,一動也不動。
* * *
再次睜開眼睛,睡了長長一覺的薛鈴香,除了久臥的身子有些無力以外,倒沒有什麼病痛的感覺。她疑惑地看著陌生的房間,有些搞不清楚身在何處?
瞧這屋內的陳設,不是貧苦的他們住得起的,除非是……
想起昏迷前的事情,薛鈴香猛一轉頭,乍見騰格爾放大的俊臉,她心裡一驚,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就想起身;無奈,軟綿綿的身子不聽使喚,她輕叫一聲,暈眩地倒向騰格爾。
“鈴兒,你有沒有哪兒不舒服?”將她抱了滿懷,騰格爾又驚又喜地急問。
“你……”聽到他沙啞的嗓音,窩在他懷中的薛鈴香才猛然發覺,他比記憶中蒼老了許多;略微凹陷的兩頰及新冒出來的胡渣,讓他看起來有些狼狽。她忍不住抬手輕撫他的臉。“你瘦了。”
聞言,騰格爾的眼眶迅速濡濕了。他用力抱緊懷中纖弱的身子,將臉埋在她的肩窩。“你這可惡的小東西,你怎麼忍心離開那麼久,都不給我消息?你怎麼忍心讓自己吃那麼多苦?你不知道我會擔心、會難過嗎?”光想到她瞞著他的“秘密”,騰格爾就一陣心痛。他實在不能想象,這麼瘦弱的她是如何承受這一切?
吸了吸鼻子,薛鈴香強迫自己推開他。三年前她沒有勇氣,也沒有把握能和他永遠在一起;而經過這些日子,很多事情都改變了,加上奕兒……
猛地想起在家中等待的稚兒,薛鈴香慌張地扶著床柱起身,閉了閉眼,等待身上的暈眩過去。
糟糕,奕兒自個兒在家一定嚇壞了吧?她得快點回去才行。
“鈴兒,你要做什麼?”看她搖搖晃晃的模樣,騰格爾慌忙抱住她。
“我要回去了。”奇怪,她怎麼覺得地板一直在動?
“你——”怎麼經過這麼久的時間,她還是說著一樣的話?騰格爾苦笑了一下,有些悲哀地放開手。
對他的輕易妥協,薛鈴香顯然有些不能適應,她愣了一會兒,才尷尬的垂下頭,支支吾吾地道:“再、再見。”
騰格爾沒有多說話,只是看著她走出去。
如果她以為這一次他也會這麼容易就放手,恐怕要失望了。
果不其然,一走出房間看到眼前的景象,薛鈴香就明白為什麼騰格爾這一次這麼好說話了。他竟然沒有經過她的同意就把她帶上船了!
轉身沖進房裡,薛鈴香還來不及開口,突來的一陣大浪,又讓她安安穩穩地回到騰格爾懷裡。
“你怎能這麼做?放我回去、放我回去!”她還以為經過三年的時間,他會有所不同;想不到,他還是一樣的霸道。“求求你,讓船轉向。”
奕兒一個人在家,他會怕的;沒人幫他張羅吃穿,小小的他活不下去的。
思及她的小心肝兒,薛鈴香都快急瘋了,偏偏騰格爾還有興致,慢條斯理地把她抱回床上。
“你——”
用食指抵住她微張的菱唇,騰格爾緩緩地扯開一抹微笑,輕慢的說道:“讓你離開是不可能的事,趁著回西島的時間,我想有些事我們必須溝通、溝通。”
聞言,薛鈴香心一凜,疑惑的看著他。
他知道了嗎?不行,她要否認到底,奕兒是她的命,她絕不讓他把奕兒帶走。
“不要,放我下船,我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聞言,騰格爾不由得擰起眉。
該死,她居然認為他們之間的一切全是錯誤!
他忍不住瞪她。“要下船可以,不過,我勸你最好考慮清楚,這一下船就再也見不到你掛念的人了。”他並不想威脅她,但說也奇怪,在她的面前,他似乎老是容易被激怒。
“誰……誰?”薛鈴香只覺得頭皮發麻。
“你說呢?”
* * *
斜倚在船桅上,略帶鹹味的海風將薛鈴香的長發吹得紛亂。
不可否認的,在騰格爾的羽翼下,生活突然變得容易許多。但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愈是靠近西島,她的心情就益加沉重;逃避了三年,一切又要重新來過,教她怎能不惶恐?那些惡毒的批評還深深刻在腦海裡呢!
伸手將發絲塞到耳後,她愣愣地看著船行過的水痕。
“娘!”
一聲童稚的呼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薛鈴香迅速調整了一下心情,甫轉身,便教一個撲上來的小身子撞退了好幾步;幸好,另一道身影疾如閃電般至她背後牢牢抓住他們,才不至於翻過船桅,掉進海裡。
薛鈴香驚魂未定的抱著奕兒,還未開口,騰格爾便一臉嚴肅的訓道:
“奕兒,以後不可以再這麼做了!”
“為什麼?”他一向都是這麼抱娘的啊!
“你已經長大了,娘會被你撞倒的。”還好他動作夠快,要不,他好不容易尋回的妻小就要掉進海裡了。光想象那個畫面,他便冒出一身冷汗,臉不自覺地板了起來。
見奕兒被騰格爾少見的嚴肅嚇到,薛鈴香不忍的親親地,溫柔地問:“奕兒這麼急著找娘做什麼?”
一被提醒,奕兒便嚷了起來:“娘,你躲在這裡做什麼!剛剛爹爹抱我飛高高,好好玩喲,你讓爹爹也抱你玩!”
沒有心機的童言童語讓薛鈴香有些困窘,低頭看見依舊環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她沒來由的漲紅了臉。
“來,我抱。”小小的奕兒對她來說,還是頗有分量的。
騰格爾不由分說地伸出手,輕松地將他扛上肩頭,又惹來一陣尖叫。
“哇,好高呀,爹,飛高高、飛高高!”
依言將他拋高又接住,玩了好幾回後,騰格爾才將興奮過頭、笑得直喘氣的小家伙,重新攬回懷裡,回頭看著她。
“在想什麼?”
薛鈴香搖搖頭,自然地從懷裡掏出一條飄著淡淡香氣的手絹兒,幫奕兒拭汗。
“爹爹也要。”娘幫他擦得好舒服,所以,他最喜歡的爹爹也要舒服一下。
薛鈴香愣了一下,一雙小手已經等不及地自動握住她,舉高幫騰格爾擦去鬢邊的薄汗。
這樣的動作太過親密,薛鈴香不自在地看著他,結巴地說:“奕、奕兒最近頑皮許多,沒給你添麻煩吧?”
聽見她生疏的問話,騰格爾深幽的眸子迅速閃過一絲微怒。
“他是我的孩子!”
瞧那靠在一起的大小兩顆頭顱,薛鈴香不得不承認,騰格爾真的做得很好;起碼這些日子來,奕兒開朗許多,偶爾也會耍些小淘氣,惹得船上的伯伯叔叔對他又愛又恨。想起以前兩人相依為命時,他那副懂事的小大人模樣,她心裡便忍不住泛酸。
“爹,我休息一下,待會兒還要玩喲!”靠在他懷裡的小臉撒嬌地蹭了蹭,意猶未盡的咕噥。
拍撫著奕兒的背,小小一個動作,看得薛鈴香百感交極。
當年決定生下奕兒時,她就告訴自己,就算奕兒沒有爹爹,她也會讓他幸福快樂的長大;縮衣節食只為了幫他買個玩意兒、縫件新衣裳。她一直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了,但是這幾日下來,她才知道,只有她一個人終究是不夠的;因為,纖細的她,就負荷不了讓奕兒玩飛高高的游戲。她的自以為是自私的剝奪了他們父子倆的相處呀。
瞧他們倆相親相愛的模樣,薛鈴香忍不住道歉:“對不起。”
“嗯?”騰格爾不解的揚揚眉。
“我……”即使心中已經認同他的存在,但是要說出口,卻是一件困難的事。
她愛他,想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心情從來沒有改變過;同樣的,傷害她的閒言閒語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堅強如她,都會因為這些話而受傷,更何況小小的奕兒?她一不想他受任何的委屈呀!
騰格爾定定地看著她,在他澄澈的目光下,薛鈴香的心思幾乎無所遁形;許久,他的唇輕輕地落在她額上。
許久不見,她還是一樣善良,他的心八成就是讓她的純真給緊緊捉住的。
“你把奕兒教得很好,謝謝你給我一個這麼好的兒子。”
這個吻一點兒都不激情,也不熱烈,卻教她感動得鼻子發酸。
她抬起頭,自相逢後,第一次這麼仔細看他;兩人眼神交會,癡纏濃烈的相思及情感在空中擦出火花。
“鈴兒。”
騰格爾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用粗糙的指關節畫過她的臉,滑膩的觸感教他心神一震。他微微俯身,看著她紅艷欲滴的菱唇,在余暉的映照下,益發嬌媚。嘟噥一聲,他緩緩的印上……
“啊,我也要親親!”休息夠了的奕兒一抬頭,看見親愛的爹娘靠在一起,以為是什麼有趣的把戲兒,便奮力將頭擠入兩人的懷抱。
騰格爾挫敗的低咒一聲,好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離開薛鈴香,把吻印在不解風情的小臉上。
“嘻!好、好癢喲,不要,爹爹,嘻……”
他像只蚯蚓般在騰格爾懷裡扭蹭著,不一會兒工夫,他便滿臉通紅;突然,正玩在興頭上的他大叫一聲,肥肥短短的小腿兒使力掙扎。
“小心!”見狀,薛鈴香忍不住輕叫,生怕他摔下來。
“爹爹,放我下來!”
“怎麼了?”
“我要去找安達叔叔。”
“找他做什麼?”騰格爾不解的揚高眉。
“找他……”奕兒單純地看著爹娘,一派天真的說:“哎呀,我也不知道。不過,安達叔叔特別交代我,只要看到爹娘靠在一起,就要趕緊告訴他;否則,就沒有小妹妹了,奕兒想要當哥哥。”
趁著騰格爾不注意,他一溜煙地跳下來,一下子就跑掉,“爹,我要小妹妹,不是小弟弟喲!”
“這小子!”
原本尷尬的氣氛在奕兒跑開後,更是升到了極點,薛鈴香東看西看,就是不敢看騰格爾。
“我、我去看看奕兒,要他不要麻煩人。”她低下頭咕噥著,也不管他有沒有聽見,腳一轉,就要逃開;孰知,才一跨步,就教他用力一拉,結結實實地跌靠在他的胸膛上。
“啊!你、你做什麼?”
“鈴兒,別怕我,我不會強迫你的。”聞著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騰格爾努力克制著欲望。“只怕奕兒要失望了。”
“你……”教他一番話逗得害羞,薛鈴香踮著腳尖,不曉得該怎麼回應?
瞧她這一副羞怯的模樣,“為了獎勵我的好風度,是不是該給我一些鼓勵?”
“嗯?”
“譬如說……一個吻!”
看著他不斷靠近的俊臉,她的身子仿佛定住了一般,無法動彈。
亂了、亂了,她怎麼忘了他的吻有讓人上癮的魔力?他這一吻,怎生了得呀?她下意識的伸手抵住他的胸膛。
“你……還有事嗎?”微細的聲音中有藏不住的顫抖。過去拋頭露面的生活,讓現在的她甚至比三年前還不如,她實在沒有勇氣說服自己接受他。
聽見她的問話,騰格爾眼神一斂,身子明顯的僵住了。“鈴兒……”他求饒似的低喚。
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他以為薛鈴香願意敞開心房,昨晚他們甚至還一起坐在船頭賞月呀!雖然大部分的時候,她只是靜靜的坐著;但是,她也沒有抗拒呀!他究竟該怎麼做,才能贏回她的心?
“我累了。”
“我扶你到甲板上坐一會兒。”
“不!”她躲開他的手,低著頭不肯看他。
他的溫柔體貼讓她害怕,害怕守不住自己的心,換來的會是另一次心碎。
騰格爾緩緩垂下眼,盯著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兩人之間存在著窒人的沉默。
她可真懂得傷他的心呀!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他,第一次付出其心就被如此糟蹋,是老天爺懲罰他的傲慢嗎?
“如果沒事,我想先回房了,爺。”陰郁難懂的神色讓薛鈴香有些畏懼,不自覺地喊出從前對他的稱呼。
爺?原來,在她心中他始終和別人沒什麼不同呀!熱切的付出,讓她的冷淡擊垮了,他無力的退了兩步,再次看向她那冷漠的眼神。
“你休息吧。”他轉身背著她,低沉的聲音中有著濃濃的無奈。“我不會再打擾你了,有什麼需要就直接告訴安達吧!”
罷了,他最不想的就是傷害她;如果他的濃情熾愛會變成她的負擔,他寧可自己承受錐心的疼痛,只要確定她安好就好了。